女魔王是一个极富有心机的人,自打从九泉枯骨焦德海的口中,得悉了丧门神袁常流二十年前惨死在泗水公刘广俊的手下,门下三个徒弟也伤残在那一次殊死拼斗之中,心中便捉摸三残的行止。最初顾忌刘广俊交友遍天下,知报仇不易,便觅地潜伏,苦练阴毒武功。武功练成后,刘广俊因病故去。探知刘府已无其他男丁,才隐忍未发。半月之前,从武汉三镇之中传出我这个冒牌的刘月卿,必然惊动了三残弟兄,寻求报仇。我可不能过分大意了。逆水上行,船行缓慢,给三残弟兄在时间上造成有利的机会。屈指算来,驼背神龙耿大哥和徒儿李鸣早已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剑臣。以江剑臣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奇功力,说不定一下子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想到丈夫江剑臣,侯国英的一切顾虑都立即消失了,不光不怕三残前来向自己寻机报复,还认为经此一来,更能证实自己是刘广俊之弟。就在女魔王柔情满怀、苦思冥想江剑臣之际,船已驶到了南津关外。由于这里是西陵峡的出口处,江岸狭束,形势险要,素有“雄当蜀道,巍镇荆门”之称,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万里长江劈开重山叠岭,冲过暗礁浅滩,至此即将进入江汉平原。南津关内群峰竟秀,千岚争奇,江岸蜿蜒曲折,惊涛骇浪,汹涌奔腾。关外水阔天空,巨川缓流,舟艇如梭,绿原如茵,极尽开阔明丽之胜。船老大一把掌稳了船舵,四个年轻水手分别挥动船桨,驶入南津关内。突然发现一股激流骇浪中卷裹住一个失足溺水者,翻滚逐波而下,直向女魔王侯国英乘坐的船前冲来。女魔王心中一凛,情知在水流湍急的南津关内,要救起一个失足溺水者,谈何容易!弄不好连救人者也会丧身江中,一同喂了鱼虾。转念再想,姑不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是以自己女魔王三字,也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情况紧急,稍纵即逝,绝不容迟疑。想到这,侯国英霍地站起身来,首先将眼光投向船老大和四个年轻水手。久历水上饱经忧患的船老大嘶声求道:“小老儿恳求大爷千万别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说水中救人是积阴德的好事,可这里江面狭窄,惊涛骇浪,稍一倾斜,就有舟覆人亡之险!可怜小老儿和四个儿子都在这一条船上啊!”女魔王何尝不知道船老大说得极是,也清楚他们真没有能耐救起落水者,玉齿微错,俯身先操起一块船板,一折两截,玉腕一翻,一招“腕底翻云”,先将半截船板向溺水者前方抛出,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气,施展“雁落平沙”的身法,飘点在半截船板之上,借船板的一点浮力,右手暴然疾出,用“探骊取珠”的迅疾手法,一把抓起了失足溺水者。不顾自身的凶险,又将身法变为“翻身射虎”,手腕一震,先把从水中救起的那人抛到了船上。由于她用力过猛,连人加脚下的半截船板竟一齐向下沉去。吓得船老大父子五人惊慌呼叫,四柄船桨同时骤停。舟船无人操纵,更向下游败通。女魔王趁脚下船板再次往上一浮,立即用一招“神鹰冲霄”腾身而起,再将左手所持的半截船板往前面一抛,借中间这一点浮力,变势为“流星赶月”蹿回到船上。在船老大父子五人的“阿弥陀佛”声中,女魔王软软地跌坐在船头之上,这才看清自己舍死忘生救出来的落江溺水者,竟是一个衣衫破烂、年过古稀的暮年老人,浑身湿淋淋地正倒卧在船头之上,哇哇哇连吐几口江水之后就翻身爬起,睁着一双昏花而无神的老眼,向女魔王呆望着。女魔王来不及调整吸吸,就立即倒了一杯热茶,蹲下身子凑到贫穷老者的身前,亲自喂他喝了下去。一杯热茶咽下,那贫穷老者的精神马上好得多了。只听他阴冷冷地向女魔王问道:“是你小子把我从江心捞出来的?”侯国英一怔,心想:我好心好意,豁出性命从江心激浪里救你出来,你怎么张嘴就骂人小子。不容女魔王答话,那贫穷老者早向女魔王破口大骂道:“一个人要是该着糟心倒血霉,跳江寻死都他妈的死不顺当,硬是还得去死第二回。你小子这一回算坑死我了。”船老大父子五人一听贫穷老者怒骂,都替女魔王憋满了一肚子怒火。女魔王侯国英开始也是心中有气,但随即就平息了下来。心想:一个人再不讲理,也不能不讲理到如此地步,何况他还是一个暮年老人。难道这贫穷老者是有意寻隙?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大可能。凭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可以断定,过去绝没和他见过面。从老者的眼神和全身上下,也丝毫看不出有练过武功的样子。为了解开这个疑团,女魔王侯国英耐着性子问道:“老人家偌大的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竟然投江自寻死路,能说给晚生后辈听听吗?”贫穷老者两眼一翻说:“看你一身秀士打扮,说出话来也彬彬有礼,很象是斯文一脉,原来是外秀内拙,木头人一个。我跑了几十里的远路,才来到江边,又才把一肚子的江水呕吐出来,肠胃里面,早空空如也,我还哪来的力气和你小子说三道四!”女魔王让他说得噗哧一笑,亲手将那个贫穷老者扶进了舱内,把船老大给自己准备好的一顿丰盛午餐,完全端给了贫穷老者。贫穷老者用袖头揉揉昏花的老眼,看见舱内矮桌上摆着一碟香肠,一碟牛肉,一尾红烧鲤鱼,还用一个大钵子清炖了一只大甲鱼,外加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只见他伸手抓起了筷子。先夹起一大块牛肉,送进自己的口中,边嚼边咽嘟哝道:“放着这么多的好菜,连酒都想不起来准备一瓶,说你是木头人一个,不冤枉你吧?”直到这时,女魔王的心中才有数了。连忙把船老大在荆州府给自己购买的上好花雕搬出了一小坛,放在贫穷老者的面前,转身想去替他拿酒碗。贫穷老者说了一声:“不用”,右手拇指只一挑,酒坛上的泥封全部脱落下来,双手端起酒坛,一气狂吸,五斤一坛的上好花雕就被他喝去三分之一。侯国英刚想劝他慢慢喝,保险管他个够,就见他一伸左手,先端起那碟牛肉,筷子一扒,连嚼都不嚼,像风卷残云似地吞吃干净。女魔王心中暗想:圣人云,五十非帛不暖,六十非肉不饱。这老者已年过古稀,胃口再好,也怕吃下去不易消化。紧接着那贫穷老者再一次端起酒坛,一仰脖子又喝去了三分之一。只见他第二次伸手端起的是那碟香肠,还是照方子抓药,筷子一扒拉,又一嚼不嚼地咽下肚去。女魔王心中暗笑:这老头也真会搭配,连热加凉共计四样菜肴,一坛五斤花雕酒,分作三气喝,送下去三样菜,留下一样就着吃米饭。真要把这么多的酒菜饭完全吃下肚去,这老头的食量也太惊人了。那贫穷老者果然不出侯国英所料,不光第三气就喝完了坛子里面的酒,还一阵子狼吞虎咽吃净了那一尾红烧大鲤鱼,矮桌上只剩下一海碗米饭和一大钵清炖甲鱼了。女魔王心想:我倒要看看,你真能把这么多的东西都吃下肚去?贫穷老者也真会省事,把一大碗米饭向钵子里一倒,左手托起钵子,右手操起筷子一阵子扒拉,连饭加鱼,竟让他吃了个干干净净。不光船老大和四个年轻水手看得目瞪口呆,就连侯国英也暗暗咋舌不止,使她更证实了自己的看法。船老大的小儿子水生笑着说道:“喂!老头儿,你一顿大吃大喝,连饭菜加酒,合在一起有十好几斤,大概撑得你连腰都弯不下去了吧!”女魔王侯国英随着水生的话音,也将眼神投射到贫穷老者的身上,想看看他究竟撑到什么程度。那贫穷老者叹了一口气说:“我老头子要不是天生有个填不满饭的大肚子,何至于穷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实在穷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来跳江寻死,又让这多管闲事的小子将我救起。别看现在我吃喝得差不离了,可我还得想法子寻死去!”水生哈哈一笑说:“老头儿,你也真会不承情,两碟荤菜一坛酒,外加一大碗米饭一尾鱼,还有一大钵子清炖大甲鱼,足够像我这么粗壮的小伙子吃两顿的,你反倒只说吃得差不离儿,能解开裤腰带让大家瞧瞧吗?”水生的这一番挖苦话,还真说对了船上所有人的心思。不等他的话落音,水生的三个哥哥就齐声嚷道:“解开裤腰带,让我们看看肚子,真要没吃饱,我们船上再管你个够!”侯国英已吃准了贫穷老者绝非常人,想阻止几个年轻水手向贫穷老者起哄。那贫穷老者还真一下子敞开那已经半干的破烂衣服,把自己丝毫不见鼓起的平平肚子露了出来。这么一来,别说船老大和四个水手儿子瞧直了眼睛,暗暗纳闷;女魔王也暗暗心惊,知老者的内功火候,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连忙深打一躬说道:“晚生不知老先生乃当代奇人,多有……”那老者不容女魔王把话接着说下去,就大声嚷道:“我乃堂堂华夏子孙,大明臣民,你小子竟然敢诬我为旗人,我跟你小子没完!”一头向女魔王撞来。女魔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装疯卖傻,又怕自己一出手会顶撞了他,急忙将身躯一侧,闪向了一旁。想不到那贫穷老者的势子使得又快又猛,再加上船上的面积不大,竟然一头又扎进了江心,并且一沉到底,再也不见他飘浮上来。以女魔王那一点浅薄的水性,当然不能沉入江心救人,又知道这贫穷老者是一个风尘异人,绝不会溺死江中。等了一会,不见老者浮上来,知他已从水中远去,只好继续逆江而上了。船到牛肝马肺峡,侯国英暗暗警惕,情知船上刻的记和那貌似贫穷老者的一现侠踪,都绝不会没有一点原因。临来时,怕自己的那把阎王扇会让人识破了玄机,早就交给了草上飞孙子羽代为保管,只在自己身上装上了几十枚青铜大钱作为暗器。舟船驶入牛肝马肺峡时,为防不测,就悄悄地取出七枚青铜钱来,暗暗地扣入掌心,以作应急时使用。这牛肝马肺峡位于西陵峡青滩的下游,峭壁对峙,奇峰环绕。北岸的石壁之上,有几块突出的下垂岩石,其状如肝。西侧的一片岩石,形态如肺,故名牛肝马肺。当地民谣曰:千年阴雨淋未朽,万载烈日晒不干,老鹰盘旋空展翅,要想充饥下嘴难。地势险恶,水流汹涌。女魔王防出意外,就踱出了船舱,向上游极目远望。只见水天一色,波涛翻滚,偶尔有一叶轻舟,擦船而过,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疑的地方。心中一松,继续催舟上行。突听船老大手把船舵大呼道:“公子爷快快进入内舱,前面快到青滩,现在又是阳春三月,正属险季,请你老千万坐稳。”原来这青滩,是长江三峡出了名的险滩之一,因历代江边悬岩崩坍而形成。滩长十几丈,洪水期间水涨滩平,流势较缓。每到冬春枯水季节,江水下降形成陡坎,水势如脱弦之箭,飞闪而下,冲击江心礁石,波涛汹涌,旋涡成串,船行到此稍微不慎,随时都有舟覆人亡奇险。古人曾有:“蜀道青天不可上,横飞白练三千丈”,“十丈悬流万堆雪,惊天如看广陵涛”之说。如今女魔王一听船老大扬声报警,知道眼下说不定就有凶险发生,更不肯进入舱内,随口说了一声“不必大惊小怪”,再次闪目向上游看去。忽然看见一艘大船,从上游的江心激流之中疾下,宛如猛虎下山,掀起两丈高的白浪奔泻于绝壁之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自己乘坐的小船盖了下来。吓得船老大一声惨叫,四个年轻水手各自操起一根船篙,想和来船豁出性命一拼。女魔王侯国英低声叱道:“你们不要害怕,各自掌舵扳桨,让我来对付这一群匹夫!”船老大一面拼命扳舵,一面嘶声大叫道:“来船赶快往旁边贴,你们这是成心想要我们的命啊!”两船相距已不太远,上游冲下来的那只大船不光不听船老大的嚎叫,反而拨过船头,死死地瞄准侯国英乘坐的小船撞来。四个年轻水手怒声喝道:“他们成心想要爷们六条命!反正船散人落江的下场是注定了,干脆和这群兔崽子拼了!”说完。各执船篙涌上船头,想趁两船相撞的一刹间,跳上对方的船头,和他们一死相拼。女魔王冷冷一笑说:“船老大,你们爷儿五个也太没见过世面了,该着河里亡,江心准淹不死。他们可能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你们爷五个放心,船碰散了,我出钱给你们买新的。人淹死了我给买棺材。只怕他们未必能如愿以偿。”随着话音,相准来船,想先用满天花雨洒金钱的打法,将对方船头上的几个人打伤,然后再凌空飞登大船,凭自己掌中那口紫电剑,用擒贼先擒王的办法,制住他们的首脑人物,排除一船人的风险。眼睁睁大小两只船越来越近,甚至连船上人的面貌都能看清了,马上就要刮起来一阵腥风和降落下一片血雨。陡从绝壁顶上飞跃下一条人影,施展出的身法,是一般庄稼人习练的“野马跳涧”普通轻功,直往那艘大号座船上落去。女魔王侯国英的眼尖,一眼早认出正是自己从江心捞出来的那个贫穷老者,心中一动,就缩回了玉手,暂时不将掌内的七枚金钱发出,看那老者作何举动。那老者的下落之处,正好对准大船上的桅杆,只见他用“顺手牵羊”的普通手法,一把就扯断了大船风帆上的所有绳索,那架兜满江风的船帆,唿啦一声全部落了下来,大船被江水旋得一横。更让人可笑的是,那个贫穷老者在半空中借一捋之力,陡然将身势又一变而为“老牛伸腰”,正好跌坐在船尾的后舵上,身子一砸脚一蹬,竟把那只大船调弄得船头一偏,正好撞上了江水中突出的礁石。只听“喀嚓”一阵暴响,整艘船撞散了架。险险地避免了一场船破人亡的大难之后,船老大擦干了头上的汗水,一个劲地直念:“阿弥陀佛!龙王爷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