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绮珠仔细看时,迅疾如风闪进来的那人,是一个六旬左右的清癯老人,面容虽然瘦削,动作却异常轻灵敏捷,猜知老人必是武凤楼新近结纳的武林奇士千里独行吴尚,连忙相见以礼道:“为了青城山的安危,累及老人家奔波劳累,绮珠谨代三位老爷子向吴老伯致以谢意了。”见东方绮珠这么通情达理,又知东方绮珠曾被东宫刘太后收为义女,贵为御公主之尊,千里独行吴尚连忙还了一礼道:“吴尚须些微劳,何敢劳东方公主这等错敬!适才,我发现一批峨嵋狂徒进入青城山以内,情势越发危急了,不如趁此机会,杀了七步追魂冷铁心,扣下峨嵋二老作为人质,逼峨嵋派暂时不敢进犯,等五岳三鸟到来,再图一决雌雄。”武凤楼知老谋深算的千里独行是怕青城山力量薄弱,挡不了内外夹攻,所以才提出先解决进入百兽崖内的峨嵋二老及七步追魂冷铁心等三人。不过在青城、峨嵋两派还没有公开翻脸之前,扣留对方老一辈人物,杀其一派总管,为峨嵋提供了侵山夺崖的借口,遂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说:“伯父之言虽然有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这样孤注一掷。请老人家还是暂时退出百兽崖,隐身暗处,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容我再和绮珠好好的计议一番。”千里独行吴尚也知道自己所提出的手段是背水一战绝无退路,暗暗佩服武凤楼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竟能这么沉稳冷静,遇变不慌。当下就依从了他的吩咐,重新纵出了青城山百兽崖。独叟吴尚所以能二次复出,确实皆系武凤楼一力促成,从含嘉仓到四川青城山,一路行来,千里迢迢,两骑并驰,结下了忘年深交,又知武凤楼为了解东方家族三代人的危难,兼报东方公主的深情,决心给峨嵋派以沉重打击,为此不惜请出自己的三位师长,千里独行吴尚怎能不倾出全力相助!当下悄悄地离开了百兽崖,向位于青城山腰的天师洞掩去。这青城山的天师洞,笔者曾在拙作《五凤朝阳刀》第三部中提到过,它位于青城山腰,混元顶下的陡崖峭壁之间,相传是东汉天师张道陵的讲道之处,有庙名叫延庆观,建于隋代大业年间,唐朝时改为常道观。地点偏僻,极容易潜伏外来之敌。听武凤楼说过,观内的现任住持道人雨石,也是先天无极派出身,估计自己先前发现的那批峨嵋派来敌,十有八九会在那地方集结,就冒险沿着峭壁间的走廊,装作游山的香客,向常道观一路搜寻走去。远远看见,观中的主殿三皇大殿,重檐回廊,气势宏伟,雄踞在高山之上。观前的右前方有古银杏一株,高近百尺,虬须扶疏,传为张道陵天师亲手所植。快要接近的时候,突然发现常道观中,有一些江湖人物在内走动。吴尚为了不过早暴露自家的行踪,就举步抬足想岔人别的山道。突然一个黑衣中年人面目阴冷地出现在吴尚面前,只见他环眼圆睁,双手抱臂盯望着吴尚,好象起了很大的疑心。独叟吴尚虽然隐形蛰居二十多年,但当年千里独行的美号,岂是等闲得来!走江湖的经验极为丰富。如今一见前面有人望视,反而毫不迟疑地调转身形,立即向来路退回,一点也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惊恐之色。就在千里独行刚刚退到常道观旁侧不久,突然从右侧那株高大的银杏树后,又钻出一个黑衣中年人,年纪、长相都和刚才出现的那个黑衣人相似,也是双臂抱肩,睁着一双阴冷的怪眼,死死盯着自己。千里独行吴尚故意装出脸色大变,惊慌得将身形转向常道观内奔去。时值初春季节,气候仍旧寒冷,加上这两日天色阴沉,道观里几乎看不见一个香客,更显出独叟吴尚来的不寻常。好在他的形象和威名,早在江湖人物的心目中消失殆尽,除去当年几个和他极为熟悉的人物以外,已没有一个人能看出这个衣衫破旧、形容憔悴凄苦的老人,竟是二十五年前赫赫有名的千里独行。外表惊慌、内实沉稳的独叟吴尚避开两个黑衣人,走到唐玄宗的诏书牌前时,忽有一个衣衫鲜明,面目清秀的中年人,身后跟随着四个锦衣俊童,迅速地又逼近到千里独行的身侧。从目光的余辉中,千里独行吴尚早看清那为首中年人身穿一件浅绿色的锦袍,腰束杏黄色丝绦,丝袜缎履,面容虽极为清秀,但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女人气息。年纪虽大,却貌似中年人的模样。那四名锦衣俊美童子,年纪一律在十七八岁至二十岁之间,粉面油头,一副妖淫的举止,无一是善良之辈。这更引起了老江湖千里独行极大的注意,开始怀疑那锦袍人就是阴阳两极葛伴月,四名淫邪俊童是他的贴身八俊。只是弄不清那两个黑衣人是干什么的,什么来路。独叟吴尚暗暗加强了戒备,又回到了石牌之前。正在观看之际,忽有一股香气袭来,而且是一种让人心荡神移的暗香,知那位半男半女的中年人已贴近到自己身后。千里独行吴尚犹豫不决了。出手一搏?以自己一人之力,能捉活的当然更好,否则以自己所具有的功力,袭对方于冷不防之下,十有八九可以屠其性命。此虽上策,可惜对敌人的行动和打算,共计侵入多少人手,就不可能获得其实情况了;继续装下去,以普通游山的香客身份与之周旋?虽然鲁莽,还是较比杀人要高明的多,不过所冒的风险太大。主意尚未打定,自己右边的肩头,被一只白嫩纤长温香四溢的柔手搭住了。就听身后的那人说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一邑之中,岂无忠信!不意在这座荒凉的道观中,得遇兄长这等奇材异士,不知愿和小弟订三生之缘否?”听那位半男半女的阴阳人一语就道破自己的身份,并公开露出了好言接纳之意,不光使千里独行吴尚大吃一惊,也逼迫他不得不改变了原来的主意。他左手泰然一伸,盖在了那位阴阳人的白嫩手面上,还富有挑逗性地抚摸了一下,然后才将它握在自己的大手之内。两个人一下子变成了正面相对,旁边四名俊童的脸色一齐大变,迅疾地各自把手搭上了腰间的剑把。锦袍人轻摇螓首,示意自己的手下不准轻举妄动。他自己则美目流盼,巧笑含情地问道:“荒山古洞,足证你我兄弟有缘,请兄长以真实姓名相告,不要辜负了我诚心一片。”改变了原先主意的千里独行吴尚缓缓地松开了那人的右手,脸色冷漠地说道:“在下平生独居寡处,不喜和他人交往,因突然萌生了修道之念,才来到此处,瞻仰天师神像。如此而已,就此告辞。”千里独行吴尚人长得不丑,当年有美男之称,如今虽落魄憔悴,还是骨格清秀,豪气内敛,再加上满腹锦绣,口词伶俐,自有一种飘逸超尘之感。那锦衣人看得俏脸一呆,见千里独行转身欲走,哪里肯放,柔手再伸,想再次去捉吴尚的手腕。千里独行吴尚肩不见动,腰未见躬,就一下飘出去三步,让锦衣人一下扑了个空。这更使锦衣人对千里独行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越发不想让吴尚走开了。千里独行吴尚当然不愿老是甘居守势,他主动向锦衣人进攻了。他说:“在下一介寒士,半生科场失意,如今已看破红尘,即将沿门托钵。山道上先有两名黑衣人挟持,如今又遭到阁下的多番盘问,四位尊使,又目光霍霍,究竟如何,请亮出你的真意。”锦衣人妩媚地微笑了,虽然明明穿戴的是男人的衣裳,由于裁剪入时,可身合体,再加上色泽鲜明,这一笑竟然很能迷人,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女人的腔调:“从兄长的语音中,使我想起了一个人来,这个人性情孤傲,专好独来独往,功夫又深,曾获得千里独行的美号,二十五年前突然失踪于江湖之上。兄长与他性情相近,年纪相符,长相、口音也恰恰吻合,真让小弟我怀疑就是千里独行吴尚吴大哥。”锦袍人煞是厉害,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吴尚的来历,两只大眼睛,又紧紧地盯在独叟吴尚的脸上,似乎寻求他有什么变化。千里独行吴尚知道对方已认出自己,再隐瞒下去,反而不好,随即直言不讳地答道:“阁下果是好眼力,还能认出我这个失势落魄的无用之人。就此告退。”说完之后,吴尚又一次提出了告辞。锦衣人晃身阻住了去路,无限欣喜地说:“兄长果是千里独行吴大哥!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啊!请移玉到三皇殿内,容我郑重拜见。”说完后,很客气地举手让客,请千里独行先走。千里独行吴尚知道对方绝不会觉察自己和先天无极派有了来往,又成心想借机探查对方的虚实来意,也就毫不客气地抬脚移身,向三皇殿走去。三皇殿乃常道观的主殿,雄踞高台之上,雄伟壮观,殿内供有三皇的石刻像各一尊。两名俊童抢步先入,将地上的蒲团分放东西两方,锦袍人恭请千里独行上首坐下,自己在下首相陪,后面的两名俊童去吩咐观内的道众准备茶水。果然功夫不大,两名俊童在前,两个道童随后,送上了芳香的茶水。半盏茶过后,锦衣人笑着问道:“萍水相逢,吴兄想不想知道小弟是何等人物?”千里独行吴尚毫不犹豫地答道:“一叙之后,转眼天各一方,知名与否,实无必要,不问也罢。”锦衣人仍是笑容满面地说道:“吴兄奇人异士,虽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但千里独行的赫赫威名,至今还扬扬有声。小弟不揣冒昧,想请求兄长到寒舍歇脚,享受下半生的荣华富贵,望乞兄长不要坚拒。”千里独行知道已能实现打入敌人内部的打算,故意欲擒故纵地说道:“懒散蛰伏多年,早无贪图富贵之想,又无扬鞭之力,岂能无功受禄!只有多谢尊驾一片心意了。”锦衣人面色一肃说道:“吴兄太低估小弟的两只招子了。吴兄至今仍是童子之身,功力比以前又精进了不少,话先说在前面,请兄去我的寒舍,我绝不敢委屈兄长的身份,只请你作为我们的供奉,兄长千万放心。”千里独行还没来得及答复,一个俊童在大殿外报道:“掌教夫人驾到。”吴尚心头暗暗一惊,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碰到了狡猾如狐的无情剑冷酷心。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对策了。又是一阵香风过后,峨嵋派掌教夫人冷酷心翩然走进,妙目一转,眼光最后落在了千里独行吴尚的脸上。千里独行吴尚是第一次看见无情剑冷酷心,只见她外披绛紫色斗篷,内衬鸭蛋青劲装。满头乌云似的乌发,挽成个堕马髻,垂于脑后。两道娥眉轻扫,一双秀目凝眸,不怒自威。柳腰丰臀,迎风摇曳,虽年过不惑有半,仍然不减当年丰韵。不知详情的人,无不会为她的绰约丰姿而心生羡慕,看不出她是个道地的蛇蝎美人。也怪不得武林中一代枭雄人物,峨嵋掌教司徒平也被她迷得改回俗装,沉溺于她的美色,作了她的裙下之臣。锦衣人好象非常尊敬这位掌教夫人,早已毕恭毕敬地侍立旁侧,见无情剑冷酷心有些迟疑不快,连忙躬身禀告说:“掌教夫人,这位吴兄乃属下当年故交,也就是二十五年前盛传江湖的千里独行。”一听锦袍人对无情剑自称属下,千里独行吴尚猜知他肯定是阴阳两极葛伴月无疑了。不想自己误打误撞还真钻进了敌人的心脏。他看出葛伴月为了免去无情剑的怀疑,才把自己说成是从前的江湖故友,这对自己大为有利。为让冷酷心这只女狐狸看重自己,他连起都不起地捧着茶杯,自顾喝茶,对峨嵋派的掌教夫人丝毫不加理睬。性情一向骄狂的无情剑心里当然不高兴了,但俏脸还是堆起一片笑容,非常娇气地问道:“久仰千里独行大名!不料今日才得见面,实为幸会。”说到这里,突然将声音一冷,玉手朝大殿外面一挥唤道:“岳黑、封高快过来,拜见千里独行吴大侠。”直到这时,千里独行吴尚才知道在山道分两头堵截自己的,竟然是峨嵋三尊中鬼刀司徒圣的两个记名弟子,江湖上积案累累的江洋巨盗,有名的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知冷酷心让这两名得力手下,一试自己的真假虚实,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加强了戒备。果然这两个凶恶的匪徒应声而入。头一个是人称月黑杀人夜的岳黑,口称:“在下岳黑,参见吴大侠。”其实是吐气无声地叫足了全身的功力,双手一合,用一招“莲台拜佛祖”,朝千里独行的胸前推去。阴阳两极葛伴月认为这是不给他留面子,但掌教夫人的命令,他一个峨嵋派的总巡查是不敢出口干涉的,刚想示意吴尚闪避,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千里独行吴尚坐下的蒲团,好似安上了四个轮子,身形未动,就连人加蒲团向后滑退了五尺。这一下,不光避开了月黑杀人夜的全力一推,使岳黑够不上了尺寸,还闪得他身子向前一探,真成了有模有样的“莲台拜佛祖”了。岳黑羞得面红耳赤,阴阳两极却暗暗称快。一击不中,势成骑虎,风高放火天为避重蹈覆辙,身子向前一欺,嘴和手同时发动,嘴中说的是:“封某参见吴大侠”,双臂一张,用是的“童子拜观音”。真力一贯,左右两掌分向千里独行吴尚的两肋打去。如若打实,非被击得肋骨完全折断不可。哪知他的心肠越狠,出手越重,跟头栽得也越大,脸面丢得越惨。就在他的两只毛茸茸大手就要打实的那一瞬间,千里独行吴尚座下蒲团又向后滑去,比上次可近得多了,大约只有二尺左右,就停止不动了。说也可笑,中间突然失去目标,封高再想收势,因招数用老,已无可挽回,只听“叭”的一声,竟逗人发笑地拍响了一下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