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居山峰,无医无药,江剑臣觉得母亲的病非得找个医生诊治不可,但一来无人守护,自己不敢擅离,二来因杀死了杨鸣,不好公开在承德露面,他始终拿不出个办法。原来处事果断,应变不乱的江剑臣,直急得六神无主,因循误事了起来。也是该着出事。次日一上午,老夫人的病情都好像有些减轻,还问了江剑臣一些出事那晚上的经过,只是她的精神一直委顿不振。这样,江剑臣更下不了决心去求医买药了。可是天一入夜,老夫人又发起烧来,而且比昨晚更加厉害。望着已烧得不醒人事的老娘,江剑臣急得神昏智迷,倚门呆望。一轮寒月斜挂高空,风拂荒草,秋虫哀鸣,这更刺激得江剑臣心惊肉跳。他出身名家,武艺超群,从小到大。何曾陷入过这种困难境地。二更过后,江剑臣呆不住了。望着烧得时发呓语的老娘,他决心下山了。首先喂了老娘儿口热水,吹熄了烛火,倒闭了室门。哪知就在他施展绝顶轻功,飞身下了山峰。向承德城内赶去时,荒草中部有一条人影鬼魅似的潜伏在那里,像只野狼一样等待着时机。江剑臣心急似火,连夜到了承德城中,哪里还顾得什么门规。硬叫开一家药铺,从热被窝中扯起了坐堂的郎中,详细说明了母亲的病情,郎中先开了三剂汤药抓来包好,又让郎中给了几样现成的丸药,丢下一锭银子,就匆匆赶回了山峰。刚刚回到双塔山峰顶,江剑臣就觉察出不妙,因为那三间石室之中又重新点上了烛火。就在江剑臣惊愕却步之际,从三间石室中传出了极为阴森的嘿嘿笑声:“江小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你听说过罢?大概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你欠我的这笔债,可是六月的债呀。”江剑臣心悬老母安危,虽然听出口音似乎很熟,却一时分辨不出说话的究竟是谁。他厉声喝道:“无耻鼠辈,乘人之危。算哪道人物!报出尔的名来。”室中人得意地笑道:“叫江三侠失望了,老子是刚从鬼门关赶回来的黑煞手,这你该知道,你已经输到什么地步了吧!”一听此人竟然是黑煞手陈士佩,江剑臣从心底泛出了一股子凉气,他知道自己这回可输得精光了。又听黑煞手说道:“多谢江三爷,你没把我陈士佩摔死在当场,而是振腕将我抛下了山峰。可能是你江剑臣杀孽过多,该着遭报,也该着陈二爷扬名露脸,侥幸落身于峰下小溪之中,借着水遁,陈二爷又变成了大活人,才得以马上讨还我这笔六月的债。”江剑臣心神一颤,逼问了一句:“你想怎样?”黑煞手哈哈大笑说:“那还用问吗?杀兄之仇,断腕之恨,我陈士佩还能不一齐向你讨要!”江剑臣五内惧焚了。要不是老娘在黑煞手的魔爪之下,就是刀斧加身,死神压顶,一身傲骨的江剑臣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现在,他不得不低声下气了。他颤声说道:“老吾老,天下人之老。你黑煞手也算是老辈的人物,只要你不加害江某老娘,什么条件我都能依从。”心黑手毒的黑煞手又笑了:“算你江剑臣光棍,因为你是个孝子,也是个人物,有你的老娘在陈某的手中,还怕你江剑臣不听招呼!老子的条件不多,只要你两只眼球和一条右臂,我保险交还你的老娘。如不答应,我陈士佩豁出再死一次,什么下流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你母亲杨碧云年轻时可是我们河北一带出名的大美人啊!”听了黑煞手这些无耻滥言,几乎把江剑臣气昏吓傻。真要是应了这恶魔说出的话,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他冷汗淋漓地开口求道:“陈士佩,你的条件我不光全部接受。而且还多加上我的一条性命。只是你得先把我老娘送出室外。”江剑臣说这些话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取巧之意,他是为了保全自己老母的一切,才情急意乱这样说的。可黑煞手冷笑了:“江剑臣,你还是贼心不死呀!以你的功力,我敢这么答应吗?大概你是不到河边不肯脱鞋,我准许你贴近到石室门前,让你看个清楚。但你的双手可要高高举起,否则将会后悔三辈子。”江剑臣面色铁青,钢牙连错,为了看自己老娘一眼,他答应了。听到黑煞手一声招呼,江剑臣高举双手,点脚晃身,蹿身到石室之前。他首先看清黑煞手满面血污,用扯下的衣服吊着那条折了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自己昨晚用过的切菜刀,坐在母亲杨氏夫人身边。只要自己有些微动作,他就可以立即置母亲于死地。江剑臣绝望了,慢慢地向后退开。黑煞手等江剑臣退出了可以攻击的位置,才放心大胆地贴近室门。这老小子真鬼,他怕江剑臣抽冷子陡发暗器,只露出一少半面孔说道:“我喊出一、二、三,你只要敢不先残双目,老子可就要造孽了!”江剑臣怕黑煞手不遵诺言,即使自己残目损臂,母亲也同样遭他的毒手。刚一迟疑,陡然听得东侧荒草中有一少女的声音,悄声说:“你只演演假戏,吸引住陈老鬼,我以后面窗户进去,先护住令高堂,这盘棋就全活了。但你会如何报答我?”江剑臣心中一喜,忘情而悄声地说道:“女侠大恩,江剑臣杀身必报!”荒草中少女又追问了一句:“凡我所求?”江剑臣哪里还顾得多想,也悄声地答道:“誓皆从命!”这时黑煞手已喊出了“一、二……”江剑臣不等陈士佩喊出“三”字,猛地将手中的药物掷地,左手陡然伸向右肩,先错开骨节,“卸”下了右臂,接着又故意提聚功力狂喊了一声:“母亲!”左手的两指作势向两眼挖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石室后窗喀嚓一响,室内的陈士佩发出了一声惊呼,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江剑臣知道那少女已经得手,只求老母得救,他哪有心思再想其他。他用“一气凌波”身法,化成一条淡淡的人影闯人了室内。一眼看去。黑煞手陈士佩已躺在血泊之中,老母亲所睡的床前俏生生地站着一个黑衣少女。江剑臣心中感激,连自己“卸”下的那条右臂都无暇顾及,抢前三步,单膝点地就要叩谢那黑衣少女的救母之恩。此时面前人影一花,黑衣少女不光阻止了自己的叩谢,她纤手伸出,却扣住了自己的右臂,一托一对,骨节微微一响,很熟练地替自己复原了手臂。身法轻灵,手底下利索,使一向眼高于顶的江剑臣也为之一怔。只听那黑衣少女柔声说道:“以君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岂能轻易屈膝。再说也得讲究个男儿膝下有黄金啊!”知情懂礼,言语温顺,江剑臣对之愈加感戴。他俯首谢道:“老母不幸染病,使剑臣乱了方寸,导致恶贼乘我于危。若非姑娘援救,后果实难设想,我非郑重一谢不可!”江剑臣仍坚持拜谢。黑衣少女哼了一声说:“咱可是有言在先,凡我所求你都得无不应允。我不要你谢,你却非谢不可,岂不是言而无信?”江剑臣心头一惊,知道又碰上了一个难缠的刁钻少女,只得后退一步,默然不语了。只听那少女急道:“老母高烧不退,你还愣着干吗?快去找药,我去烧水。”江剑臣听人家说得有理,连忙跑到室外将药包找回。刚想去煎,却被黑衣少女从手中夺去,并埋怨说:“室内倒着一条恶狗,老娘醒来还不得吓个半死。你将陈士佩的尸体赶快弄出去!”江剑臣简直变成了一个仆从,任她呼来唤去。他当下高兴地依照黑衣少女的吩咐,先将黑煞手陈士佩的尸体拖出去抛入峰底,又将室内的污迹清刷了一下,方才来到母亲的床前照看。不到一个时辰,黑衣少女已将汤药煎好。吩咐江剑臣将母亲的头部抬起,黑衣少女先用筷子撬开了老夫人的牙关,然后一匙一匙极有耐心地将药汁喂下去。由于二人相隔太近,江剑臣不消仔细看,就看清她是一个极为美艳秀丽的少女,最令江剑臣注目的是她的右手修长好看,而左手却仅有秃秃的一只手掌。没有指头。从形状上不难看出,是先天残疾,而不是受了损害。江剑臣猛地想起了一个人来,那就是自己在追缉七凶时,新结交的好友吴觉仁,他曾拜托自己代为寻找他的小妹吴守美,而吴守美就是一个先天残去了左手五指的少女。不料,她竟出现在这种场合,并救了自己母子,这事也太稀奇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自己没去完成老友吴觉仁的重托,人家妹妹反而救自己和母亲于危难之中。看到钻天鹞子江剑臣盯着自己那只残手细看,黑衣少女嫣然地笑了,笑得很美,简直像一朵盛开怒放的牡丹。江剑臣心神一凛,自悔失态,急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凝视起母亲的脸。服过药以后的杨氏夫人安静了许多,江剑臣细心为老娘盖好了被子。黑衣少女悄声说道:“从三爷的表情上判断,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是黑风峡的吴守美了。现在你还想叩谢我吗?“问完这话,两只秀丽的大眼睛调皮而又大胆地盯在江剑臣英俊的脸庞上,一点也没有世俗儿女的羞怯之色。江剑臣虽在武林中堪称独步,再厉害的凶神恶煞也不放在眼中,可就是对年轻少女从心底里惧怕。从前一个女魔王,外加一个女屠户,已经缠得他焦头烂额。如今再碰上这个黑风峡的吴守美,而且受了人家这样大的恩德,所以看到她用这种眼光盯着自己,不由得心慌起来。有心岔开话题,就故意搭讪说:“吴姑娘独自离开黑风峡,令兄吴觉仁几乎急死,他各处托人寻找,连我也曾受过吴大哥的重托。目下就连令尊吴老伯也亲自出了黑风峡,重入江湖寻找于你。依我看,吴姑娘该早日回家,以免亲人们悬念!”吴守美脸色一沉,冷声问道:“怎么,你想赶我走?”江剑臣刚受了人家的大恩,怎能承认想赶她马上离开,只好吐出了一个“不”字,还使劲地摇了几下头。吴守美脸罩寒霜又逼问了一句:“是不欢迎我?”江剑臣苦笑了一下答道:“江某受吴姑娘大恩,怎会不欢迎姑娘。”吴守美的俏脸上马上有了光彩,孩子气地又问:“那是欢迎我了?”江剑臣只好正儿巴经地笑着点了一下头,表示欢迎。吴守美高兴地一下子用右手抓住了江剑臣的手腕,娇艳如花笑道:“我吴守美真走运,也真感谢黑煞手陈士佩这老匹夫,要不是他暗生毒念。凭我吴守美到哪里去帮你江三哥的大忙。明天我得雇人给他收尸、埋葬、筑坟。”江剑臣心想:你这叫什么话,简直是胡说八道。心中虽然有气,脸上可不好外露。吴守美得意地又是一笑说:“刚才我的那一手绝不?这招儿就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江剑臣几乎把鼻子都笑歪了,心想:一个普通武林人都会用的调虎离山法,轮到她就成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但江剑臣不但不敢笑话她,还满口称赞道:“吴姑娘真好计谋,好本领!”吴守美笑容一收,将江剑臣的手狠狠一甩,气忿地说:“我这里一口一个江三哥,你那里一句一个吴姑娘,咱们这是论的什么辈分呀?”江剑臣张口结舌,无法分辨。吴守美又带气说:“还有,你冲着我兄长叫大哥,喊我老爹叫大伯,偏偏冲我喊姑娘,你这不是诚心骂人吗?”江剑臣还是默然。吴守美噗哧一笑,重新拉起江剑臣的手,像小姐姐教训大弟弟似地柔声开导说:“你也觉得不对劲儿了吧!从现在起,我喊你三哥哥,你就叫我小妹妹,咱们谁也不沾谁的便宜。”这番话更使江剑臣一惊,这个野丫头将称呼又推进了一步,连双方的姓氏都勾走了。适巧这时,老夫人在那里哼了一声,江剑臣借机将自己的手从吴守美的手中抽出,赶到母亲床前。只见母亲的额角已沁出了汗珠,他忙将自己的脸儿贴了上去,觉得热已退了许多,心中顿感一宽。这时,坐在对面的吴守美冲他轻轻“喂”了一声,示意他不要惊动母亲,仍回到她的身边。可怜江剑臣像个木头人似的,又照她的话办了。吴守美悄声说:“我知道你是五岳三鸟中的钻天鹞子,你知道我的外号吗?”江剑臣当然不知,只好摇了一下头。吴守美说:“人家给我送的外号难听死了,我很生气。开始谁喊我就宰谁,不料反而喊得更响了,真气人!”江剑臣好奇地问道:“什么外号,气得使你去杀人?”吴守美破天荒显出不好意思地说:“你靠近我点,别叫老娘听了害怕。”江剑臣心想:什么外号,能叫人听了害怕?心中奇怪,真的靠近了些。吴守美低声说道:“人家送我的外号叫女丧门。”江剑臣心中一惊,突然后退了一步。吴守美得意地一笑说:“看,连你都害怕了不是?”江剑臣这下子可真害怕了。他想:侯国英的外号女魔王,李文莲外号女屠户,而吴守美的外号又是女丧门,这莫非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活该我江剑臣遇到这些女煞星。他想:非得想法疏远她不可,若再沾上了她,那简直没有我的一点活路了。江剑臣心中正忐忑不安时,老夫人又醒转了过来,他赶紧过去照看自己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