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于伦还报给战天雷一个微笑,右脚专点直立的金刀,左脚单找倒卧的金刀,一片金刀在一晃之间已然踩完。他张开的双臂两次一抖,换上了左脚,点了一下第二根竹竿,又毫不停留地直踏细沙堤上。醉和尚气得哎呀一声斥道:“一群人中,数你久子伦的指头多,你真想砸碎了咱们大家的这口铁锅。”喝斥声中,六指追魂已轻如飘絮地徐步在细沙堤上。那种轻松潇酒,安详自如,简直和寻幽探奇时一样,得意地走完了长长的沙堤。就在这时,从最高一层的塔洞中传出了三声喝彩。众人知道释、道、儒三圣已经守不住阵脚,马上就要公开亮相了。果然,从第十一层高塔的塔洞中,鱼贯走出了三个人来。缺德十八手李鸣仰首一看,几乎笑出声来。除非亲眼目睹,谁也想不到这鼎鼎大名的释、道、儒三圣,竟是这么个摸样,不光一个比一个邋遢,也一个比一个贫气。只见头一个冷面如来虚无大师,一身破僧衣,已烂得破败不堪,冰冷冷一张老脸,目无光彩,眼皮下垂,走起路来几乎踩不死个蚂蚁。第二个是铁狮道人卜硕化,一张又黑又瘦的镔铁面孔,五官僵硬,目光呆滞,甚至连眼球都好像不会转动一下,一件蓝色破道袍,已变成丝丝缕缕,几乎遮不住他那干瘦身体。第三个自然是酸举人了,矮胖的身体,臃肿不堪,圆圆胖胖的一张大脸,满布油腻,两只又细又长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死气沉沉,显得更为衰迈,一件青色儒服,硬板油亮,真像从穿在身上就没脱下来洗过。人见愁看完释、道、儒三圣的形象,再把目光投向醉和尚、战天雷、久子伦、许啸虹四个人时,发现这四个威名远扬的武林怪杰脸上都显示出极为肃敬的颜色,李鸣不敢大意了。只听冷面如来虚无大师穆斗仁说:“开元荒寺一向无闻,想不到今日能蒙这么多武林名家惠顾,老衲合十了。”说完,双掌合十,口宣佛号。战、许、久三老一齐望了醉圣一眼,意思是请他先行答话。不料醉圣他不光不趋前应声,反而向后面退了两步。看样子是怕对方枪打出头马,战天雷为人豪爽,性情急躁,瞪了醉和尚一眼,埋怨他老滑头,然后前跨一步,双手一拱,朗声说:“战天雷久仰三圣清名,适值和几位老友路过贵宝地,特一同相约前来宝刹一睹风采,请大师莫怪。”别看虚无大师号称冷面如来,不问世事,对六阳毒煞的大名却是早有耳闻。听战天雷说罢,破例一招手说:“战施主武林豪侠,老纳愧无异珍相待,请入塔相见。”六阳毒煞头一个获得三圣以札相待。六指追魂岂肯示弱,双手一拱,奋然说:“久子伦偕拜弟许啸虹入庙礼佛,不知虚无大师能否接待?”李鸣心中埋怨六指大爷说话太冲,怕激怒了三个老怪物,变起脸来,耽误了自己大事。哪知冷面如来脸色竟然一缓,语气也平和了许多说:“久施主说哪里话来,不光六指追魂之名传遍武林,就连令拜弟许施主,也是和青城山三位东方施主并称为宇内四豹,能来敝寺,足使敝寺生辉。快请进来。”缺德十八手一看四个老人进去了三个,只剩下醉圣一个人,刚想暗打手势叫醉和尚也乘机进去,不料冷面如来已把毫无神彩的眼光投向了自己,就连语气也有些生硬地问:“角门内的小施主,你莫非也想入庙礼佛吗?”四老之中,头一个就是战天雷心中一惊,所谓知子莫若父,他当然深知义子李鸣的刁钻古怪脾气。心想:这下子糟了,只要李鸣的答话不合这三个老怪物的口味,马上就会掀起一场是非。果然,李鸣听罢,傲然答道:“小可幼读圣贤之书,怪、力、乱、神,完全不信,素不烧香,怎肯礼佛。大和尚你认错人了。”听了这小缺德鬼的一番话,别说战天雷父子关心,心中一急,就连六指迫魂和秦岭一豹也震惊不止,暗暗埋怨这小子太胡闹。只有少林醉圣眼珠一转,面有喜色,他已猜出,李鸣想以口舌取巧于三圣。果然缺德十八手李鸣的这句话,把冷面如来噎得一直脖子。请想,三圣在武林之中是何等的身分,平素听惯了奏承之言,耳中哪进过这等不逊之话。连声威赫赫的战、久、许三老还得客气相对,遑论他人。如今一个黄口乳子,当面顶撞,直令他一怔之下,张口无言了。铁狮道人卜硕化一气之下,竟改变了四十年不多讲话的习惯,冲口斥道:“既不烧香,又不拜佛,你为何擅自入庙?给我速速退出。”说时,还把又黑又瘦宛如鸟爪的右手,连连挥动了几下。李鸣的箭已搭在弦上,焉有不发之理。他听完铁狮道人的斥责,哈哈哈纵声大笑说道:“道爷,你的火气不小呀!小可我虽不信佛,但我知道,所有的庵观寺院,哪一座不是人们所造,僧、道、尼众又哪一个不是人们所养。在下入庙一游,有何不可?道爷你可是年高有德的出家人啊!”好一个刁钻古怪、巧舌如簧的缺德十八手,一席话又呛得铁狮道人哑口无言。放在平时,李鸣真不敢这等放肆,今天一来有战天雷等四老在旁,谅释、道、儒三人以三圣的身分,绝不会出手伤人,加上他又胸有成竹,身上怀有能蒙骗三圣的法宝。所以就肆言无忌了。酸举人一看两个好友都卡住了壳。他不得不出场了,哑声问道:“你是何人,到此究竟为了何事?”缺德十八手一看,果然刺激得窦府儒出头了。他的态度改变了,双手一拱,恭然答道:“晚辈有要事在身。特来求见豆腐乳前辈。”这坏小子表面上对酸举人恭敬,但说到名字时,却把窦府儒改成了豆腐乳。气得酸举人脸色一变,怒声问道:“你再说清楚一遍,到底找谁?”他眯成一条缝的小眼中,陡然闪现出一丝光芒。李鸣故作不解他说:“晚辈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此次特来求见窦府儒前辈。”坏小子这一次把窦府儒三个字咬得特别清楚,还真叫人没法挑眼。酸举人傻眼了。虚无大师还好,铁狮道人早已察觉出不对,狠狠地说:“既然来找我的窦三弟,就该按规矩进塔。”他亮出了招牌。缺德十八手这小子也真可以,一听准他进塔,闪开金刀细沙堤,抬脚就想从旁绕道走进。铁狮道人哼了一声说:“这小子装糊涂蒙事,虚空师弟把他拿下!”六阳毒煞刚想发作,早被秦岭一豹伸手阻止。李鸣不是真想从旁边绕过,他才不作这等示弱的举动哩。如今一听卜硕化叫开元寺住持把自己拿下,他可逮住理了。猛然止步,面对释、道、儒三圣冷声质问道:“小可犯了哪条大明戒律,你凭什么拿人?再说也没听说过一个出家道人,会凶狠发号施令到如此地步。”铁狮道人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按规矩,通过我们所设的金刀细沙堤?”李鸣不答反问说:“我为什么非得从金刀和沙堤上走过去不可呢?”铁狮道人越发生气说:“因为那是我俩的规定,不能过得金刀细沙堤者,一律不准进入塔内。”李鸣一不生气,二不着急,笑嘻嘻他说:“那就叫豆腐乳出来见我好了!”这小子又喊成了豆腐乳,连前辈二字也免去了。看到李鸣这样滑头,这样沉稳,冷面如来好像悟到了什么,追问了一声:“弄了半天,小施主叫什么名字?”李鸣正儿巴经地答道:“在下李鸣。”缺德十八手一报名,三圣都几乎气变了颜色,尤其是酸举人,气得怒声骂道:“李鸣小子,你一个江湖后辈,竟敢对三圣如此不尊,你是活腻味了。我要治你授艺师父约束门下不严之罪。”看样子三圣不知李鸣已归入先天无极派内。一见事情闹到这样,除去战天雷以外,众人无不埋怨李鸣做事太过,以致激怒三圣。正想从旁缓解,人见愁突然从身后取出一个黄绫卷儿,挥手抖开,沉声喝道:“皇宫大内御前侍卫李鸣,奉旨缉捕钦命要犯,所有开元寺僧众,包括勤杂人等,一律在开元寺塔前清点。违者捕杀勿论。”这小子玩戏法似地一下子亮出了圣旨,他马上变成了奉旨捕凶的钦差侍卫。眼睁睁看着李鸣从金刀细沙堤的旁边一步步轻松松地走过,释、道、儒三圣还真没有一个人敢出言阻止。因为李鸣手中持的真是皇上圣旨呀。战天雷不解地自言自语说:“进孩子顷刻间哪里请来的圣旨?”醉和尚跨进塔内说:“鸣儿所拿的圣旨不光是货真价实的真圣旨,还是永不作废的先皇遗旨呢。”听了醉和尚一说,其他人不光恍然大悟,也几乎笑出了声来。原来缺德十八手李鸣手中所持,确实是真正的皇帝诏书,不过不是现在的罢了。读者诸君当还记得《五凤朝阳刀》第二部中,粉面二郎侯玉堂冒充李鸣进宫盗宝栽赃,天启皇帝恩准御弟信王保奏,颁下圣旨,限期李鸣捕贼追宝。这就是那封诏书。因为不知贼人是谁,诏书中当然没有提名,被李鸣这个有心人留在了身边,心想必要时候就能唬他一气。你看,堂堂的武林三圣,不是也见旨凛神了吗?这样一来,不光和李鸣一同进入开元寺的武林四前辈进入了塔内,释、道、儒三圣也从第十一层塔顶走了下来。酸举人本是饱学的宿儒,自然一眼就看出捧在李鸣手上的果然是帝王御旨,尽管他们三个人天子不臣,诸侯不友,疏狂成性,可面对圣旨怎敢不拜,刚想招呼两位老友一齐叫拜圣旨,缺德鬼李鸣脸色一肃,马上将圣旨收了起来,极有分寸的对三圣说道:“晚辈虽然奉有圣旨,四海追捕钦犯,可万万不敢对贵寺僧众有丝毫怀疑。况三圣老人皆世外贤人。何须一拜。”虚无大师首先对李鸣转变了看法,温声问道:“既然如此,老纳等三人多谢小施主了,不过你到底来此何事?请坦诚相告如何?”李鸣扫了一眼塔内众人,缓缓说道:“晚辈曾听江湖传言,只要在文学、武功、三教九流等杂学上能稍微占先,三位前辈就能有求必应。不知确有此事否?”三圣一齐点了一下头。李鸣紧接着说道:“晚辈此来,确实有所请求。就让晚辈在三圣台前一领教诲罢。”说完,先深深一拜。六阳毒煞战天雷阻止不及。不由得暗暗埋怨干儿子胆大得出格。那铁狮道人心中一喜,心想:你一个黄口乳子,碌碌无奇之小儿,在我们三圣面前,焉有你施展的余地。他正恨李鸣狂妄,无法出胸中的这口恶气,如今见他自愿上钩,哪有不高兴的道理,不等冷面如来答话,就抢过了话头,故意赞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不知小施主在哪个方面练有专长,只要我们三人之中有一个被小施主较量下去,凡你所求,我们无不答应。就请小施主划个道罢。”战天雷刚想出头阻止,缺德十八手李鸣已大言不惭他说:“晚辈出身于按察使门第,学艺于江汉双矮门下;文武两道,都有些小成。以此相较,岂不有以强欺弱,以小犯上之嫌?我想……“李鸣的话还未说完,早已把三圣气得火撞当顶。铁狮道人刚想发作,冷面如来已抢先追问道:“你想以何相较?”李鸣大模大样他说:“三位前辈名列释、道、儒三教之尊,晚辈对三教极为精通,就以此作比吧?”战天雷几乎气死在当场,你小子是油脂蒙了心肺,心想跟和尚、道人、举人比三教那还不得一败涂地!缺德十八手李鸣出口要和释、道、儒三圣比精通三教,连久子伦和许啸虹也心中一惊,怨李鸣太狂妄。只有醉和尚知道李鸣虽然调皮捣蛋,却智计百出,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会在三圣面前轻易出口。为此他首先哈哈大笑说:“一切大学问,都不能出于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之外,而三教又冠于九流、诸子和百家之上。今能列坐得闻,三生有幸,三生有幸。”醉和尚这么一推波助澜,气得战天雷恨不得扑上前去,揍他几个嘴吧。冷面如来穆斗仁哑然一笑,连客套话也不说,脱口问道:“小施主既自称精通三教,敢问释迦牟尼是何如人也?”冷面如来这一句问得很深奥,请想,谁不知道释迦牟尼是西天如来佛。他这一句“何如人也”,包括得极为广泛,下面什么佛经、经典、教义都可以一一询问。别说李鸣这个毛孩子又是门外汉,就是得道高僧,也被被问得不知所言。许啸虹素来爱护李鸣,见他遇到困境,刚想出头掺和,缺德十八手李鸣毫不迟疑答道:“释迦牟尼者,女人也。”答复得是那样自然,那样肯定。战天雷心想:你小子这不是骂人吗?看样子非得一较长短不可。果然冷面如来气得浑身抖颤,面容大变,再次沉声追问:“何以见得?”摆在众人面前的形势,只要李鸣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人家就要动手处治了。缺德十八手李鸣沉稳如山,卓立当场,朗声答道:“释迎牟尼在他写的《金刚经》里说道:”夫(敷)座儿(而)座‘,如果不是女人的话,他怎么会夫座然后儿座呢?所以我肯定释迦牟尼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