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四人的身法,女魔王就知道是自己手下的心腹护卫——秦岭四煞找到了这里。侯国英知四人感自己恩遇,又加上自己已和四人的恩师秦岭一豹许啸虹结为生死兄弟,早已把她视若尊长。自己诈死匿迹,几乎令这四个铁血汉子自裁殉主。如今剑臣离去,他四人适巧寻到,倒叫她心头一热,忙着迎了上去。秦岭四煞一字并排地向她施礼。女魔王侯国英故意面现薄怒说:“跟你们也不知讲了多少遍啦,我如今一不是武官正二品的总督大人,二不是统率群雄的石城岛岛主,见面不要再行大礼,喊我一声‘小叔’就得了。尔等就是没个耳性!”大煞左青龙肃然说道:“我等兄弟四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奉你为主,绝不更改。”女魔王侯国英一顿足,骂了一声:“不开窍的东西!真拿你们没办法。喊盟叔不比喊主人亲切得多吗?”左青龙还是躬身说道:“属下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多年来和主人同患难,共荣辱,不愿,也不想变个样子。请主人不要再强令属下了。”女魔王侯国英没话可说了。大家沉闷了一阵,四煞侯玄武说:“属下四人来了很久,见三爷传主人绝艺,心中庆幸,特备一点心意为主人庆贺。”说着,老二尤白虎已抖开一块红毡铺在地上,请女魔王上首落座。四人取出很多菜肴,和几瓶精制的上好美酒,列陈于红毡之上。女魔王默点瓶数,竟然是六瓶之多。猛然想起四煞备酒菜时,是连江剑臣也计算在内的。深知四煞始终感念江剑臣在徐州援助他们的恩德,可惜他走了。猜知四煞此来必有所求,不禁百感交集,开怀痛饮起来。四煞自然也陪着她喝了不少。一霎时,酒尽菜残。女魔王侯国英带着醉意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有话,也痛快地说吧,别管我听了是喜是烦。”秦岭四煞突然刷的一下,又是一字并排地给女魔王行了一个单膝参见礼,由大煞左青龙说道:“主人明鉴。石城岛中不可一日没你。五万弟兄,也非你统率不了。当今皇上是不会轻轻放过主人的。某等四人恭请主人回岛,以安五万弟兄之心。”女魔王侯国英默了片刻说:“荣儿也是一个全才,足可代我一统海上孤岛。我已脱离苦海,不能再作冯妇了。”左青龙恳切陈词道:“五万铁甲,训练不易。一旦寒心,大势去矣。为主人计,非重回海上不可!”说着,竟凄然垂下了泪来。女魔王侯国英把四人一一扶了起来,不无伤感地说道:“你们是怕我一旦落单,会遭到朝廷的缉捕是不?可我已产麟儿,就是江家之妇,再回海上称霸,将置剑臣于何地?难得他怜我情深,几次救我于绝境,并授我以防身绝艺。势已如此,我只求能保全余生,奉夫教子,以慰慈亲。身外之事,别无所欲。谢谢你们的一番好意了。”就在这里,树称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矮胖老者。秦岭四煞刚想结阵护卫,女魔王侯国英已扑上前去。颤呼了一声“师父”,叩下头去。秦岭四煞一看,这矮胖老者实在是其貌不扬。只见他五短身材,一颗头颅大得出奇,和矮胖的身材太不相称。要不是深知底细,真还看不出他就是安窑晋中一带,设柜吕粱山脉的铁扇帮帮主阴阳扇子于和。阴阳扇子于和伸手扶起女魔王侯国英,侯国英凄然向师父说道:“大师伯待我亲如生女,到头来反而阴差阳错地叫我送了性命。徒儿每一忆及,就痛不欲生。多次请师父治我以门规,并着人送回帮中令符,师父都不加处治。如今,弟子再一次请师父治罪。”说罢,又要跪了下去。阴阳扇子于和叹了一口气说:“凭心而论,你大师伯之死,也不能完全怪你。你当时身为锦衣卫总督、奉命去江南办案。你大师伯却受人之托,硬逼你放出在押的犯妇,做得太不留余地。就是服下了散功药物,也有解药可治。可他偏偏性情暴躁,过于耿直,竟然自寻了短见。这也是命该如此!经你几个师叔商议,只废去你的长门弟子之位,取消了你未来掌帮的资格。这个决定所以迟迟没有告诉你,是我自知嗜酒如命,难理帮务,统率无力,帮众涣散,致使显赫一时的铁扇帮日渐萧条冷落。因此,我决定取消原来的决定,把铁扇帮帮主之责,还是交你执掌,省得在我手中毁了,死后也难见本帮各位师长于地下。所以,我才亲自前来找你。“女魔王侯国英苦笑了一下,说道:“师父,弟子已非往日之国英了。我不光心灰意冷,不想再争雄武林。同时,也醒悟前非,只求能宜室宜家,作一安分妇人,余愿已足。怨徒儿辜负了各位师叔和师父的好意了。”于和再三相劝,要她立即随自己前往晋中吕梁山就任铁扇帮帮主,女魔王只是执意不肯,直到流下泪来,叩头谢罪。阴阳扇子于和才不得不摇头叹息,怏怏而去。秦岭四煞久随麾下,深知女魔王的性情,一旦决定的事,绝难更改。见他师父请她回帮去当帮主,她都坚辞不去。看起来,想让她回石城岛,也就更难办到了。女魔王知四煞不忍分离,就含笑说道:“夜已深了,我要觅地歇息。告诉月笙、日华他们,倘若真的对我一片忠心,就请好好辅佐荣儿治岛安业,乐享天年吧。”说罢,还连挥玉手,催促四人快走。秦岭四煞默然一怔,突然又一齐跪下,再次行礼。然后,一齐旋转身形,倏忽之间,四条人影一齐消失在树林之中。女魔王侯国英生来性情狂傲,又加上自幼男装,身上早无女儿气息,勇武果断,甚至远胜七尺英男。况手握几万兵戎,统领数十怪杰,叱咤江湖,威镇朝野,大有一口吞下整个武林的气概。如今因为爱上了江剑臣,又生下了儿子江枫,一心尽享夫妻之爱,人伦之乐。加上她又是国家重犯,才不得已而想潜踪匿迹。真正说来,不是不想,无奈而已。如今,她一拒四煞之情,再抗师父之命,本是为了江剑臣才做出的断然决定。可一待师父和四煞走后,她就象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坐在了地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一种无法抗拒的疲劳和凄凉。就在这里,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上了她那挽作男子的秀发之上,使她愕然一惊,猛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真力一聚,刚想出手擒拿,可等她扫了身旁那人一眼时,不由得把刚刚聚起的真力又慢慢散去。原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老年尼姑。身材修长,面容清瘦,神情高雅,慈眉善目。一件灰色僧衣随风拂动,自有一种飘然出世之概,令人肃然起敬。只见她两只大而有神的眼睛,温柔而略含狡黠地注视着自己。女魔王侯国英是一个极为聪慧敏锐的人,看到了那老尼的神态,不禁怦然心跳,竟然好象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猛地身子一闪,躲瘟疫似地避开了那老年女尼的抚摸,两只原本秀丽的大眼中,充满了惊恐之色,颤声问道:“你,你,你想干什么?”那个老年女尼善意地笑了一笑,温和地说道:“女施主既已醒悟,也已放下了屠刀,该如何走路,还要贫尼再为饶舌吗?”女魔王好象被蝎子螯一下,猛的一下子飘闪数尺之外,语不成声地说道:“我有心爱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年迈的婆母,大师岂可逼我……你,你快快走开!”老年女尼颜色一变,好象想说什么,但马上又和缓了下来,委婉地说道:“女施主莫惊,贫尼焉会强人所难。只是,贫尼和你甚为有缘。如今夜深露冷,请随贫尼到庵中待茶如何?”说完,向东边方向一指。那里,绿树环抱中果然有一座小小庵堂。女魔王又连连退了几步,玉手一合,施礼说道:“我有要事在身,多谢大师的美意了。”话一落音,人已纵身而起。身后犹自传来老尼姑那非常清朗的声音:“贫尼悟因,只求女施主遇到逆境时,来白衣庵一晤。”女魔王侯国英心慌意乱,展开轻功,一阵子疾驰,连马匹也遗落一边了。等她回过神来,已到了城墙脚下。她这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马上投入江剑臣的怀抱,以免被其他任何一种力量拖走了她。她相了相地势,两臂轻舒,一个“一鹤冲天”,飞上了城墙。再纵身跃下,由僻静的角落转入正街。不料,正好插入了前门大街。这时,街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既显得街面宽阔,也显得街道漫长。女魔王漫无目的地走着,猛然听到了二更鼓晌,她陡然兴起了入宫一探的念头。她是个性情非常执拗的人,一旦萌生了意念,就不可遏止。加上她自幼生长在皇宫,深知如何偷偷进去的路线,何况她的轻功已臻绝顶,非常容易地闪避开巡查的侍卫眼目,欺进了宫中,而且贴上了正大光明殿的横梁。窥望之下,突然看见崇祯皇帝从西间的寝宫踱了出来,大大监曹化淳紧随身后。就听崇祯缓缓问道:“天已二更,皇姑丈和贾学士为什么尚未进宫?”话没落音,女魔王突然看见秉笔太监王承恩引着冉兴、贾佛西低头走进了乾清门。心中暗想,皇上深夜召二人进宫,必有要事,自己来的倒正是时候。遂屏住气息,静静地候着。果然,冉、贾二人进殿参见皇上后,由老驸马首先奏道:“臣已妥善安抚了江剑臣。江剑臣听说皇上不仅饶怨了他的一切罪过,并且把他的母亲杨碧云召来京城,还打算先恢复司马文龙的进士及第身分,再议封赏。杨碧云一再叩谢,感恩流沸。严命江剑臣竭力保主,不得再有退意。”崇祯听罢,笑而不答,又把眼光投向了文渊阁编修学士贾佛西,贾学士凛然奏道:“微臣和江剑臣有结盟之谊,已示意剑臣,不要为了儿女情爱而辜负了浩荡皇恩。”文渊学士贾佛西刚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突然插话问道:“依卿之见,江剑臣和侯逆真的能一刀两断,永绝瓜葛吗?”女魔王听到这里,悚然心惊,想不到剑臣刚刚回京,就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压力。不由得浑身震颤,几乎贴不稳所伏的横梁。这时,又听贾佛西回道:“江剑臣没有明确表示,只是感谢圣恩。”崇祯帝突然抖袖,从宝座上一振而起,沉声说道:“江剑臣为一魔女,竟然不惜违抗圣命。朕要……”崇祯帝尚未把话说完,已吓得冉兴和贾佛西二人伏地叩头不已。崇祯的脸色一下子和缓了下来,扶起二人轻声说道:“朕知二位爱卿皆和江剑臣有深厚交谊,朕绝不亏待于朕有功之人。但魔女罪孽深重,不绳之以国法,何以永振天威。看在江剑臣有功于朝廷,朕决定赦免魔女死罪,勒令其削发为尼,永禁空门,不得再履尘世。”说到后来,声色俱厉。可能由于他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值夜御前侍卫,三个高大的老者突然出现在乾清宫外。女魔王早已认出三个高大的老者正是声威盛极一进的青城三豹,她的心凉了,几乎凉到体如筛糠、血液冻结的地步。眼看三豹进入宫内,知道再要不走,被三豹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遂飘身下落,轻如飘絮地从乾清宫西侧转入御道,闪进御花园中。这时的女魔王,心旌摇摇,欲哭无泪,疲惫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恍惚间,似见长身玉立、丰姿飘逸的江剑臣,手携白白胖胖、活泼可爱的爱子江枫,正慢慢地离开她的身侧向远处飘逝。她惊呼一声:“剑臣!枫儿!”她被自己的声音陡然震惊,一下子清醒过来,正在自悔失声,一股子掌风已快要及体,并且掌力强,迅疾异常。她一惊之下,陡然想起了江剑臣刚刚传给她的移形换位,忙着施展,险险躲过了那击来的一掌,才看出袭击自己的正是金豹东方木的爱女玉面无盐东方碧莲。不用说,她已用上了青城绝技摧魂掌。女魔王心头一震,又是一个移形换位,已飘过养鱼池畔。玉面无盐一击不中,认识移形换位身法,再加上女魔王是一袭青衫,隐身暗影,被她错认为是江剑臣夜入皇宫。心头一气,厉声喝道:“姓江的,皇上天恩,已饶恕了你。你竟敢夜入宫墙,意欲何为?赶快束手伏擒,随我去见万岁。”女魔王这才意识到给自己的丈夫闯了大祸,直吓得魂飞天外。借着移形换位之势,陡然提气,一跃蹿出了御花园,从神武门东侧逃了出来。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向老驸马府方向奔去,想把这极坏的消息告诉给江剑臣,以便商讨对策。也是活该有事。女魔王进入驸马府时,天才刚交三鼓。来到江剑臣使的卧室之外,只见灯火未媳,隐约所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怕自己深夜三更不告而入驸马府,使江剑臣面上难堪,便贴在窗下,想看一看是何人在此。不料一窥之下,顿使这个一代女魔心惊胆颤,几乎跌坐地下。原来,江剑臣房中坐着三人。一个是年近半百、高雅华贵却清瘦纤弱的老年妇女,想必是江剑臣的母亲杨碧云。另一个坐在杨氏夫人身边的竟然是华山苍龙岭的女屠户李文莲。还有一个身穿孝服的女子,不用说就是司马文龙一手抚养长大的义女了。这三个人半夜一室,亲密交谈,怎能不叫她这个还没有公开身分的儿媳悚然心惊呢!就见杨氏夫人一边拉着坐在身边的女屠户的纤手,一面抚着地伏在怀里的粉面,慈爱地对李文莲说道:“娘开始听人喊你女屠户,还真吓了一跳呢。如今,越看你越是个可人疼爱的好孩子。你别老是心下不塌实,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数。有娘做主,还怕你三哥哥不答应?实在不行,我还能奏请万岁爷传旨赐婚呢。我的儿,只要你以后多孝顺我这个苦命的婆婆一些就行了。“女魔王遍体如冰,宛如五雷轰顶,知道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成了泡影。她悄悄地退出了老驸马府,象疯了一样向城外奔去。这时的她,万念俱灰,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不顾一切地一味狂奔,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奔向何方。陡然,随着凛洌的夜风,隐隐传来一阵木鱼的声音。不知怎么,她竟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白衣庵的附近。女魔王侯国英的娇躯僵住了,似乎浑身的血液已经凝固。一双痴呆无神的大眼睛,缓缓地向那响着木鱼声的白衣庵呆呆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