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杨鹤的几个部下,平素虽矢志忠贞,可一见了江剑臣,却早已各萌逃意,哪有一人敢上前送命?杨鹤知道拼是拼不过,逃又逃不脱,猛地拔出剑来,就想自裁。忽然,暗影中掠过一条其疾如矢的人影,人到剑到,剑发一闪,杨鹤的一颗首级已掉落地上。江剑臣唉了一声,气得几乎骂出声来。原来,杀杨鹤的乃是蛮横成性、不讲道理的女屠户李文莲。她见江剑臣怒目相向,故意装作没看见,一边收剑入鞘,一边娇声喝:“猪狗们,睁大尔等的眼睛,看清楚了!杀三边总督杨鹤的是我,我是女屠户李文莲。快去告诉你们的小皇帝老子去吧。滚!”那些人吓得哆嗦,一溜烟似的,全都逃走了。女屠户李文莲这才悄悄地来到江剑臣的面前,柔声叫道:“三哥哥,你怎么不高兴了?莲儿再糊涂,也知道杀了杨鹤,那小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要是你杀了他,你大师兄是个老酸学,老迂腐,老糊涂虫一个,必然逼着你去金殿认罪。可我杀了他,就大不一样了。我师父溺爱我,我哑叔依着我,他小皇帝哪里找我去!等案子一凉,也就稀松了。怎么,你觉着人不是你杀的?儿子报仇跟媳妇报仇不是一样吗?莲儿也不是外人呀!你说我的话对不?“她象放鞭炮似地说了一大串,临到后来,还加了一个问号。江剑臣知道与她不可理喻,埋怨她也晚了。他叹了一口气,一声不响地刨了一个坑,把杨鹤的尸体掩埋上。他刚想问女屠户何行何止,快刀哑阎罗也随后赶到了。江剑臣上前见礼。郭天柱爱怜的抚摸了一下女屠户的秀发,神情严肃地向江剑臣说道:“文莲为你,杀了三边总督杨鹤,干犯了皇上。她所以不惜以身试法,还是为了你好。我郭天柱把话说在前头,我一生落落寡欢,不欠于人,也不施于人。只有欠老主人救命之恩,欠文莲待我如长辈之情。你如果对不起她,我郭天柱绝不惜以血溅你。请自酌量吧!”说罢,拉着女屠户的手,就想驰下香炉峰。蓦然,两条极为熟悉的身影,也只有江剑臣能够一眼看出的极快身影,从山下飞来。说玄了,真具有雕飞鹰翔之妙。江剑臣惊呼一声,已迎了上去。不用说,这两条人影肯定是先天无极派掌门人展翅金雕萧剑秋和他的二师弟追云苍鹰白剑飞了。江剑臣迎着两位师兄,跪了下去。展翅金雕叹道:“三弟,你果然来此!果然杀了杨鹤!果然闯下了无边的大祸!“江剑臣一向在掌门师兄面前是不敢多话的,听了萧剑秋的话,只得垂下了头,默默不语。白剑飞虽然有些不服,但有外人在侧,拘于礼节,他也不敢说话。女屠户李文莲哪里肯买帐!冷笑一声说:“依大师哥说来,司马大爹死了活该?杨鹤杀人就不该抵命了?”展翅金雕萧剑秋知她难缠,又有老尼姑护短,对她最感头疼。被她抢白了几句,只好退一步开导她说:“小师妹,司马叔父之死,人人痛心,杨鹤心肠之毒,手段之狠,人人痛恨。但当今万岁已降旨罚杨鹤出家修行,这也算是人已死去的意思。世上多少杀人恶魔,放下屠刀,遁入空门,官府也就不深究了。何况事关皇上尊严,这个祸岂不是闯大了。唉,只怪我来迟了一步。“女屠户李文莲生就天不怕地不怕,见萧剑秋多次对她让步,不认为是怕她有师父撑腰,反而以为萧剑秋懦弱可欺,冷笑一声,顶撞说:“你来早一步又能怎样?杨鹤算什么出家?他的发是你削的?亲师弟的父亲被人杀死,当掌门的连腰都不敢撑。丢人!“展翅金雕萧剑秋实在忍不住了,沉声喝道:“文莲师妹,你太放肆了!如若让你再胡闹下去,无极、华山两派,早晚断送你手。剑飞,速速送她回家,向师姑禀明,罚她面壁思过。”女屠户李文莲一腔热情,新伤初愈就千里远来,替心上人杀官顶罪。如今反被先天无极派如此对待,叫她如何不气!知道萧剑秋的话二师哥白剑飞绝不敢不遵。说是叫白剑飞送自己回华山,不过好听罢了。其实,还不是让他制住了自己,押回华山,叫师父治罪!她一气之下,仓的一声,飞虹剑出鞘。她决心用华山绝传“回风舞柳剑”和展翅金雕大干一场。不料,飞虹剑刚刚出鞘,右手腕寸关尺一麻,华山派的镇山宝剑已被江剑臣夺出手去。女屠户李文莲这一气,几乎气昏了过去,也伤心到了极点。她伤心自己为江剑臣杀人越货,不惜以身试法,而江剑臣却帮助他的大师兄萧剑秋对付自己。她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身躯抖颤,变颜变色地切齿恨道:“好啊!连你也帮助他们欺负我!我……”她只吐出一个“我”字,突然莲足猛顿,连飞虹剑也未收回,就飞也似地向山下奔去。江剑臣心中一颤,好象预料有什么事情要出现似的,但又说不清楚会出现什么事情,只低声央求道:“郭大叔,请快跟她去劝劝,别再闹出什么事来。”哑阎罗这一回没有偏袒女屠户,听了江剑臣的要求,毫不迟疑地追下山去。展翅金雕萧剑秋余怒未息,但又无可如何,默默地转身下山。白剑飞、江剑臣二人也是默默无语地相随而行。展翅金雕萧剑秋知道这个祸闯得不小,他知道以皇上的刚愎性格,绝不会轻易罢休。如今之计,只有把江剑臣先藏起来,托老驸马冉兴央求秉笔太监王承恩,在皇上面前探探口气,再作定夺。好在五岳三鸟各有一身飞行绝技的本领,趁着天尚未明,倾出全力,宛如三缕轻烟,飞下山来。自从结识先天无极派老少群侠以来,老驸马冉兴就变得不明即起,舒展筋骨,练一些简单的先天无极气功。今日凌晨,他刚刚洗漱已毕,来到花园之中,五岳三鸟已迎了上去。老驸马冉兴为人爽直,所以众人也和他亲如家人。一见面,萧剑秋就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杨鹤在香炉峰顶已被杀死。萧剑秋当然不会说是华山派李文莲所杀,何况杀人利器飞虹剑正握在江剑臣手中。老驸马冉兴一听,脸色大变,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对皇上,他太熟悉了!他新君登极,踌躇满志。这样逆他的鳞甲,会是什么后果,老驸马可想而知。萧剑秋把来求他入宫探听皇上口气之意,一并说了出来。冉兴满口答应,同时要五岳三鸟就住在自己花园内的湖心亭中,严禁下人走漏风声。安排停当之后,他才匆匆赶往皇宫。今日正好不逢三、六、九大朝。他以御姑丈的身分,进出宫门,很为随便。来到皇极殿东侧,恰好碰见御前侍卫吴孟明匆匆出来。吴孟明见了老驸马,忙跪倒问好。冉兴奇道:“天这么早,吴侍卫出宫何事?”吴孟明神情非常振奋地说:“万岁登极以后,宫内的防护原由三边总督杨鹤的人驻外城箭楼。目下虽然太平,可总觉得不妥。王公公好容易劝皇上传旨,要礼部出面去礼聘一些人来,好再筹划恢复锦衣卫。”老驸马冉兴心中一动。因为自己也多次上本,奏请万岁恢复锦衣卫,皇上只是沉吟不答。如今突然提出,又组织得这么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传旨令武凤楼操办?他是再合适不过的锦衣卫都统领人选呀。冉兴虽然对此事有些看法,但因江剑臣杀死杨鹤之事太急,他急于去讨皇上的口气,也不暇过问此事,和吴孟明别过,就向乾清宫赶去。乾清宫又叫正大光明殿,是皇帝召见群臣,商讨国策,和日常起居的地方。崇祯登极以来,以中兴之英主自居,经常歇驾此处,日夜操劳,勤于政务,不仅召见群臣频繁,就是一切奏章也必躬亲审批,往往夜半不眠。并且黎明即起,练习武事。老驸马冉兴进了正大光明殿,正好崇祯练了一会子剑法回来,兴冲冲地在小太监捧来的金盆中洗手。老驸马冉兴叩礼已毕,崇祯含笑赐座。冉兴见崇祯很为高兴,正想趁他的兴头上试探一个口气,忽见刚升为大太监的曹化淳闯了进来,跪下奏道:“启禀万岁,刚才黄门官来禀,跟随杨鹤去香山永安寺的亲随来报,三边总督杨鹤在香山香炉顶被杀。”崇祯霍然站起,龙颜突变。但瞬息之间又平复了下来,吩咐曹化淳赶快通知黄门官,要在场的人将杨鹤被杀经过写成详细奏章,呈交御览。曹化淳领命而去。老驸马冉兴乘机跪奏道:“杨鹤奉旨出家,已属世外之人。江剑臣理应上体圣意,不该再事杀戮。不过,他也实在衔冤太深了!不知万岁圣意如何?”说完,紧紧注视着崇祯的神色。崇祯先不理冉兴的启奏,挥手令殿内的太监宫女一齐退出,才俯身拉起冉兴,让他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他自己却站着身子,仰望殿内天花板上飞翔的云龙图案,沉吟半晌,才回过身来对冉兴说道:“扶朕登极,杨鹤虽然有功,但比起武凤楼、江剑臣等人,却相差甚远。”崇祯说到这里,冉兴心内一喜,刚想替江剑臣圆解,已被崇祯挥手止住。只听他接着说道:“朕一再庇护杨鹤,阻止江剑臣杀他,只是为了安慰杨鹤父子部下将校之心而已。杨鹤父、祖三世为将,门下故旧甚众。朕初登九五,焉能不防?故虽明知以江剑臣的孤傲,非杀杨鹤报仇不可,也不得不如此耳。”冉兴又想开口,再一次被崇祯皇帝用手势止住。崇祯接着说道:“朕所以传旨令杨鹤带发修行,是让江剑臣误解为既不削发,早晚还有还俗起用为将帅的可能,促其杀意更坚。御姑丈,这你想不到吧?”老驸马冉兴糊涂了!怔怔地不知所云。崇祯面有得意之色地说:“在朕的眼中,江剑臣不比武凤楼。武凤楼既是朕先师之子,又和朕在患难之中叙过口盟,他是可靠的。而江剑臣则不同了,他出身草莽,其父被先皇祖屈为优伶,致使一生坎坷,终至被害,难免心怀不满。最令朕不放心的是,他和女魔王侯国英已结为一体。据朕所知!大概侯国英已为他怀有身孕了。”听到这里,老驸马冉兴悚然心惊了!他脸色巨变,身体也不寒而栗。不由得暗暗替江剑臣担心起来,也为江剑臣大为不平。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江剑臣所以如此,那纯粹是为了剪除阉党,去青阳宫卧底造成的。同时,他也为皇上年纪轻轻而胸怀城府,明察秋毫而害怕,他顿时噤若寒蝉了。崇祯看了一下御姑丈冉兴的脸色,神情放缓和了一些,慢慢说道:“所以,江剑臣素服大师兄萧剑秋,不会马上附逆助侯国英作乱。只是,朕却不得不防。目下,侯国英拥兵数万于石城岛上,虎视眈眈,雄逼京师。并且,在地势上,又背靠满洲。以多尔衮之奸,怎么能不起拉拢之心?朕虽有强大兵力,却不好公然镇压,防其逼急了,势成为渊驱鱼,使她投降了多尔衮。”老驸马冉兴暗暗佩服崇祯帝判事之明,抢着奏道:“那么,圣上对杨鹤被杀之事,意欲如何处置?”崇祯皇帝满面笑容,缓缓地走到冉兴跟前。冉兴刚想跪下,已被他扶住了肩头,轻轻叫道:“御姑丈,你是朕骨肉皇亲,与朕休戚相关,这件事非你不可。”说到这里,见冉兴还不明白,只好明白表露说,“只要江剑臣去一趟石城岛,骗杀了女魔王侯国英,朕不光不再追究他擅杀杨鹤之罪,论功行赏,他仍居首位。”老驸马冉兴这个一贯诚实的忠厚长者,被小皇帝崇祯这一番话震惊了!他注视了一眼这个在自己心目中还是个孩子的崇祯皇帝,竟然有这么狠的用心,和这么毒的策略,他不由自主地屈服了。崇祯见冉兴已领会了自己的用意,就口谕他立即去办,自己却又埋头翻阅各省送来的奏章去了。老驸马冉兴回到驸马府,连一口气也没有喘,就径直来到花园湖心阁内,找到了五岳三鸟,委宛地把皇上的意思,透露给萧剑秋等师兄弟三人。展翅金雕萧剑秋眉头微皱,默默不语;江剑臣一股怒火,熊熊燃烧,要不是有大师兄在座,他早已按捺不住,发起火来。只有追云苍鹰白剑飞听了老驸马的话,座下的金交椅发出了吱吱的响声,冷冷一笑说:“驸马爷,万岁真会选将,挑上了你来传他的口谕。换了别人,我白剑飞非得……”白剑飞刚说到这里,展翅金雕霍然起立,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二师弟,白剑飞唉了一声,缄口不语了。老驸马冉兴心知师兄弟三人心中不愤,正色说道:“女魔王侯国英原是魏阉的头号帮凶,杀孽特重。新君登极,她仍拥兵潜逃,杀之不为己甚。为先天无极派的声誉着想,未尝不是良策。杀一可杀之人,而保全一大片,我认为可行。”萧剑秋哑声说道:“圣命难违,容我们弟兄一议如何?”老驸马冉兴知道再逼下去,诚为不智。他作为皇亲国戚,在这件事情上是倾向崇祯皇帝的。遂一叹起身,回后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