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朱由检知阉贼早有除己之心,皇上越是病危,自己的危险也就越大。幸得皇姑丈相帮,借祭皇陵为由,避离京师南下。一路上多亏白剑飞,窦力二人暗中保护,才平安来到凤阳。如今见魏银屏、祖大寿前来参拜护驾,信王吩咐免参,又传谕王承恩、曹化淳带二百御林军先去行宫安顿候驾,然后,自己只带侍卫吴孟明,老驸马冉兴,三人三骑向凤阳西面宗人府前去察看。这宗人府乃是大明朝自成祖永乐皇帝起,在凤阳、南京、北京等处设立,主要是软禁触犯了刑律的皇族子弟。信王在北京时曾听人言,凤阳宗人府的大权已被魏忠贤所把持,将其中不少皇族宗室大肆诛戮。所以,想去一看究竟。老驸马冉兴有心阻止,但信王雄心勃勃,怕阻止不住,只好纵马紧跟。三骑马正走之间,信王突然发现前面溪水旁边躺着一个青衫书生模样的人。他对身后二人一挥手中的马鞭,率先抖缰赶去。八封刀吴孟明是信王府侍卫,他本人又是武师出身,怕信王千岁有失,一夹马腹,迅速赶去,老驸马冉兴也只好驰马相随。等吴孟明翻身下马,见信王已将那人扶了起来,只见他一身泥污,淋淋漓漓,面色泛青,嘴唇发紫,满嘴涎沫顺着嘴角不断溢出。看其年纪不足二十,是个读书人的打扮。吴孟明出身豪富,又是老驸马冉兴的外甥,平素教五皇子习学拳术,很受信王礼遇。信王受魏阉排挤,在当今诸皇子当中,最不受皇上喜爱。加之信王对下人宽厚,所以,吴孟明有时敢直言不讳。如今见小千岁一身亲王服被那落水人给玷污得斑斑点点,心中一急,埋怨道:“千岁,你是龙凤之体,理应自重。快快放下这落水之人,回头打发人前来救他就是了。”放在平日,吴孟明的话信王一般是会听从的。可今日却大为不然,虽未发怒,却正色训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圣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王岂能见死不管?我看此人骨骼清奇,绝非常人。如今他昏迷不醒,口吐涎沫,肯定是中毒无疑。”说到这里,突然看见溪水边上有一条死蛇,长仅尺余,周身墨绿。信王素有大志,刻苦攻读诸子百家,涉猎甚广,对医学也颇有心得。当即断定这青衫书生是中蛇毒无疑。他因为将青衫书生揽入怀内,行动不得,遂传渝吴孟明道:“快快取下马背上的黄色锦囊。”吴孟明不敢违命,只得将信王所骑马上的黄色锦囊取来奉上。信王腾出右手在囊内掏摸了一下,拿出一把湘竹折扇。扇柄上系一扇坠,乃是千年雄黄之精雕刻成盘龙模样,金光闪闪,通体透明。信王把雄黄扇坠扯下,递给吴孟明说道:“此人所中之毒,唯此可救。速速碾碎给他灌服。”冉兴、吴孟明二人一听,大吃一惊。扑通一声,一齐跪倒在地,冉兴奏道:“小千岁,此物乃先皇所赐,珍贵异常。为了一介凡夫,毁此奇珍,万万不可。”吴孟明说得更为露骨:“千岁,先皇驾崩时,你年纪尚小。奇珍异宝,只此而已。如今为这个穷酸毁去,岂不怕当今万岁知道,治你个轻弃先皇恩泽之罪?微臣绝不敢从命。”信王知二人绝不会砸碎扇坠,遂轻轻把中毒人平放地上,拾了两块石头用溪水洗净,用手绢擦干,放下一块,把扇坠置于其上。右手拿起另一块石头往上一扬,刚想下落,冉兴、吴孟明已连连叩头,乱呼“不可”。就在这时,一条人影鬼幻似地从草丛中渐渐扑近,似乎也想阻止信王别砸碎了这件稀世奇珍。不料信王救人心切,石块一落,那件雄黄扇坠已成粉碎。他迅速取了一些粉末,撬开中毒人之口送入嘴内,又命吴孟明取些溪水灌了下去。然后包起了砸碎的雄黄说道:“毁了一件玩物,救活一条人命,哪些不好?孟明,速将他挟上我的马去,带回行宫。”吴孟明见事已如此,哪敢再抗谕令?双手操起青衫书生,放在五皇子的爱骑逍遥马上。吴孟明刚想把自己的坐骑让给小千岁,信王已一跃上马,一手轻挟中毒书生,抖缰折回来路。草丛中那条奇幻的人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悄然逸去。信王一行四人来到行宫之前,凤阳府所有官员都呈上了手折。信王一皱眉头,吴孟明知信王素不喜好排场,纵马向前,大声传谕道:“王爷远道疲劳,各位大人暂回本府,候王爷传见。”各官遵命散去。信王进了行宫,太监王承恩趋前跪禀:“一切安排妥当,请王爷沫浴更衣。”信王先叫吴孟明把中毒人抱下马来,自己才甩蹬下马。吴孟明心中生厌,又不敢不遵信王口逾,抱着中毒书生,不高兴地问道:“禀王爷,此人放在何处?”他这是不愤之言,信王岂能不知?微微一笑说:“放在我的寝宫。”信王这句话,可把行宫所有的人都给震动了。冉兴、吴孟明知不可再谏,只好抱着中毒书生向寝宫走去。这寝宫非常豪华,原是供每年前来祭陵的皇子作行宫的。雕满龙凤图案的龙床上,己为信王整顿一新。吴孟明一看,束手无策。心里话:怀中之人反正不能放在龙床上。正想启禀千岁请示行止,猛听怀中人一声呻吟,身躯微抖,“哇”地一声,一股子涎水喷了吴孟明一身。吴孟明素性爱洁,见自己一身污秽,恨不得将中毒之人摔于地下,再踢他几脚。但有千岁在此,岂敢造次?他心内有气,双臂陡然用力,想给中毒书生吃点苦头。不料一夹之下,大吃一惊。原来他所夹之处,有如硬木一段。他以为此人中毒太深,已然死去,更感丧气。随即大喊一声:“千岁,这人已经死了。”信王不如真假,忙不迭地说道:“快放床上,以便急救。”吴孟明这时哪里还顾什么龙床不龙床,只求赶快放手。当下紧走两步,来到龙床之前,将中毒书生往床上一撂。斜眼看去,只见那人面色渐转红润,青紫之色已快退净。他暗暗稀奇,一时莫名其妙起来。信王一把脉搏,已趋好转,认为是吴孟明捣蛋,反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吴孟明连连后退。因为中毒人尚未清醒,信王传谕煎熬参汤,命小太监曹化淳伺候服下。等信王沐浴更衣,进罢了晚餐,在已定更以后。吴孟明请示信王,如何安息。信王思索了一下说:“寝宫有一暗间,速备床铺,我暂宿一宵。”吴孟明恨不得把中毒人抛出宫外,可又怕触怒小千岁,只得依王爷吩咐,在暗室内铺床让信王安歇。一切安排停当,老驸马冉兴、大太监王承恩和小太监曹化淳叩头退出。八卦刀吴孟明仍侍立信王座后,默默不语。信王突然叫道:“吴孟明。”吴孟明恭身应道:“微臣在。”信王微笑道:“你今天很不高兴,是吗?”吴孟明低声说:“微臣不敢。”信王怔了一下说:“你也休息去吧。”吴孟明仍直立不动。信王奇道:“你怎么不听小王之言了?”吴孟明说:“微臣职责侍卫、千岁卧榻之前有生人在此,微臣怎敢离去?”信王素知他很忠心自己,确实不肯出去,就命吴孟明掌灯,又到龙床之前去看那书生病情如何。信王一验看,发现那书生下体己湿,想是中毒过后,小便失禁。信王接过灯来,叫吴孟明给他退下了裤子。信王又取出自己一条裤子,令吴孟明给他换上。吴孟明简直气得发昏,又不敢违抗。收拾好之后,信王回到座上,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们已来到行宫,孟起怎么还没到来?”书中暗表,原来信王身边待卫只有两人,除吴孟明外,另一个是他的族弟吴孟起。吴孟明出身豪贵,吴孟起却生于平民。可吴孟起的一身武功却超过吴孟明许多。过了淮河,老驸马请准信王派吴孟起先进入凤阳暗查动静。现在已过初更,人还不见来到,所以信王问了一句。吴孟明知族弟武功很高,轻功更佳,人称飞天流星,对他很为倚重。听千岁一向,就放心地答道:“请千岁放心,孟起此去,万无一失。也许有事没有查清。”信王无奈,只好叫吴孟明掌灯送自己去暗室安歇。这暗室虽然不小,但黑暗异常。吴孟明一肚子气闷,干脆连窗户也未开启,伺候王爷睡好,自己在床前盘膝坐下,闭目养神。由于沿途小心守护,加上奔波劳顿,工夫不大,吴孟明竟睡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孟明忽觉一阵内急。睁眼一看,见信王熟睡未醒。他悄悄站起,蹑手蹑脚,拉开了暗室的屋门。刚跨出一步,就吓得“哎哟”了一声,几乎跌坐地上。这一来,把熟睡中的信王也惊醒了,忙披衣下床,跨出喑室,尽管信王平素自夸胆大,这一回也被吓得真魂出窍了。原来灯光摇曳之中,在那张龙床之前竟赫然站立着两个彪形大汉,清一色的夜行衣靠,每人一口金背砍山刀高高举起,正对着龙床之上,更加出奇的是,两口刀虽然举起,两个大汉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简直象木雕泥塑一般。看样子,好象已站了很久。信王虽然不懂江湖中的事情,可他天资聪慧,又博览群书,料定两个大汉肯定是魏阉派遣前来行刺自己。在他们作案时,不知是什么人用什么法子给制住了。吴孟明到底是练武的人,他一见此状,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被人用点穴手法给封闭了穴道,所以才呆然木立。灵机一动,想起了睡熟的青衫书生。心想,莫非是他?忙蹿到床前一看,只见那中毒书生仰面朝天,形如大字,睡得正香。信王缓缓说道:“死生有命,诚然不假。要不是救了这个中毒书生,孤家睡此龙床,岂不是已身断三截。快传御姑丈、王承恩二人速速来此,不要惊动外人。”不多一时、冉兴、王承恩二人衣衫不整,闯进寝宫。一见情形,大惊失色。急忙上前跪倒,异口同声请王爷治二人护驾不力之罪。信王伸双手一一扶起说:“阉贼势大,二卿何罪之有?快快审问这两个叛贼系何人指使。”吴孟明扑到二人身旁,用尽平生之力,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推倒。那二人始终是原来的样子,丝毫不改。又呼叫中毒书生,任你如何呼唤,那书生只是哼了一声,又转身睡去,怎么也叫他不醒,信王早已觉察这书生绝非常人,正想说话,猛见小太监曹化淳跪到寝宫门外禀道:“皇陵镇守使祖大寿夜叩宫门,声称有急事禀报王爷千岁。”信王闻言,心中已然雪亮。看起来,这两个大汉是魏忠贤麾下的恶贼无疑。想必是奉派行刺,届时不偕,又派祖大寿漏夜深更借口急事,前来察看。忙叫王承恩去传谕道:“告诉祖将军,小王疲倦已极,有事明日再禀。”不一会儿,王承恩面带惊慌之色回来道:“祖大寿一再声称,他身为凤阳总兵,又兼皇陵镇守使。王爷祭陵,他应负护卫之职。今晚凤阳发现飞贼,他坚持一定要察看寝宫。”信王沉吟一下说:“我明白了!祖大寿等是怕行刺之人被我们擒获,审出口供,对阉贼不利,所以深夜闯宫。如无异常情况,他自然退回,如发现刺客落在我们手中,他必破釜沉舟,乘机害我。我想,就是你们几个,他也不会留下一人。”老驸马冉兴等一方面佩服五皇子年纪虽小,料事如神,所言确实有理。一方面知煞星照命,危机立至。冉兴低声叹道,“王爷不听老臣之言,致有今日之危。事已至此,已别无良策。只好由老臣出面抵挡,吴孟明保王驾速从后门闯出。”信王苦笑道:“御姑丈,孟明一人之力,自保尚且未必,岂能保孤?我倒要看一看祖大寿这厮敢对我如何?”说罢,头一个走出寝宫。众人也只好一齐跟去。吴孟明走在最后,为了不让祖大寿发现这两个行刺的大汉,他反手将寝宫的大门紧紧地关了起来。信王等人刚出寝宫,祖大寿已全副戎装,肋下佩剑,率一群将校走了进来。见到信王,打了一躬说:“千岁,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今夜凤阳发现飞贼行踪,为保王驾安全,对全城各处一律搜索。请王爷莫怪。”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手下人搜查,他自己竟然直奔寝宫闯去。吴孟明一急,拔刀在手,蹿步上前一拦,大声说道:“寝宫乃王爷住所。谁敢入内,我砍下他的脑袋。”祖大寿冷然道:“护驾乃是我祖大寿之责。你一个小小侍卫,狂的什么?拿下他。”话未落音,两员将校两杆铁枪,已蛟龙出水压住了吴孟明的双肩。老驸马冉兴早已吓得抖战了起来。只有信王凛然不惧,卓立中庭。祖大寿闯进了行宫,信王、冉兴等人紧张地等待着一场巨变。可万万没有想到,祖大寿竟然很快地退了出来。冉兴心中一动,走进寝宫一看,不仅两个刺客不见了踪迹,连那个中毒书生也已无影无踪。老驸马如释重负地退了出来。不大会儿,分头搜查的将校和兵丁陆续回来禀报,没发现什么动静。祖大寿面容一缓,再打一躬说:“打扰王爷!末将告退。”信王两眉一挑,但迅即恢复平静。他心平气和地说道:“祖将军为孤勤劳,何来打扰二字?”说罢,调转身形,不理祖大寿,向寝宫走去。祖大寿一挥手,一群人蜂拥而去。信王一腔疑团,疾步急趋,刚到寝宫门外,冉兴禀告说:“王爷奇事!刺客和那书生都不见了。”信王不禁一怔。不料,他和冉兴二人走进了宫中,只听老驸马一声惊呼,信王也惊诧不已。原来中毒书生仍高卧床上。两个刺客还是高举钢刀站在床前。直到这时,信王眼中才陡然一亮,抢步上前,对着床上深深一揖说:“小王谢兄台救命之恩!快请下床相见。”话未落音,那中毒书生已飘然下床,跪倒悲呼道:“千岁在上,罪臣之子武凤楼参拜王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