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凤楼明知燕山八魔厉害,既然得罪了他们,也就不能不放开手脚,只好舍命一拼了。原来,燕山八魔是燕山派掌门人燕凌霄的八个徒弟。燕凌霄素有虎头追魂之称,以一对虎头钩和一身内外双修的武功自成一派。他收了八个徒弟,也全是燕山人,以心狠手辣闻名江湖,人称燕山八魔。八魔一来仰仗师父名头高大,二来依恃师兄弟八人,人多势众,为非作歹,盛气凌人。自从被魏忠贤收到青阳宫中,更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武凤楼所遇的一高一瘦两个汉子,正是七魔郑七星,八魔王一川。他们自出道以来。一向横行无忌,何曾栽过这样的软跟头?因此追踪而来,要与武凤楼一决雌雄。武凤楼眼看两骑奔马疾驰而去,也一矮身形,随后紧追。走了大约四五里之遥,前面果然出现了一片树林。只见前面两骑奔到林边,两个骑者跃下马来,对着林内躬身说道:“禀大人,点子已到。”随着声音,从林中走出两个人来。武凤楼趁月光一看,果然是九江所遇的二人。武凤楼未及开口,那大汉已瓮声瓮气地说道:“阁下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必然师出名门。请问令师何人?”武凤楼昂然答道:“在下艺业未成,不敢遗羞师门。”那大汉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江湖上等闲之辈,也不敢和燕山派为敌。我一定要知道令师是哪位高人。”武凤楼凛然反问道:“如果我不想奉告呢?”那大汉狞笑一声,说道:“恐怕由不得你。”武凤楼更其沉稳:“我看也不见得。”那大汉狂吼一声:“到时候你自然会说。”武凤楼反而笑嘻嘻地问道:“到什么时候?”那大汉说:“死星照在你头上的时候。”武凤楼道:“要是死星照的不是我而是你呢?”那大汉已经被武凤楼激得忍无可忍,暴喝了一声:“我叫你尝尝得罪八魔的滋味。”话到人到,右手“金豹探爪”直奔武凤楼的面门,左手立掌如刀,向武凤楼的右肩井劈去,真是功力深厚,声势吓人。武凤楼知大汉气极出招,势如疯虎,不敢与他硬拼,左脚一点,身子向右侧滑去,闪过了那人的两招。那大汉一气之下,左掌猛然一翻,直奔武凤楼的右肋,右手五指一拢,又抓向武凤楼的太阳穴,出手又黑又毒。武凤楼微微冷笑,一个“倒拧萝卜”,反而欺身到那大汉右侧。那人心头一凛,知道遇上了劲敌。但势成骑虎,只得一个“银龙翻身”,双撞掌直砸武凤楼的胸前两乳。武凤楼凹腹吸胸,整个身子猛然退后了三尺。那大汉三次扑击,皆被武凤楼轻巧地闪过,并不还手。特别是第二次己欺身到他的右肩,也未出手相伤。那大汉呆呆地望着武凤楼,不知如何是好。武凤楼正色说道:“燕山八魔也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九江饭店竟然出手伤一个年老的乞丐,岂不有损威名?在下虽然一时不忿,出面劝阻,可并未逞强肆虐,稍碍尊颜。想不到你们竟然记恨微嫌,中途邀斗。在下连让三次,到此为止。尊驾如再相逼。恕小可无礼了。”武凤褛理直气壮,义正词严。那大汉往后退了一步说:“在下郑七星,燕山八魔排行居七。”说着,一指干瘦汉子道:“他是我八弟王一川。阁下年纪轻轻,竟有这么好的身手,必然师出名门。今晚咱们双方都有要事,到此为止。十五日后,杭州虎跑寺后山见。阁下有这份胆量吗?”武凤楼心焦父难,无意纠缠,迅即朗声说道:“在下届时必去候教。”话一落音,身子已弹了出去。一路无话。武凤楼抵达杭州时,已是万家灯火。家门在望,武凤楼不由得万感交集。一晃光阴,已经六年。父亲头上的白发,不知又增添几许?高堂慈母,亦不知衰老如何?信步来到自己府宅的后门,心中已扑扑乱跳,刚想越墙而过,猛想起矬金刚窦力的谆谆瞩咐,只得忍住。踱到一个小饭馆,随便要了两碗阳春面,胡乱吃了下去。约摸一更已过,才慢慢地贴近自家住宅,趁附近无人走动,一提气,施展轻功绝技飞上墙去。听听后宅无人,翻身落下。自己的家,轻车熟路,禁不住一阵脸热心跳,直扑后堂。跨过月亮门,只见一个丫环手捧一个盒子,直奔母亲住房走去。武凤楼悄没声息地暗暗跟随。—直来到后堂的东边窗下。见那丫环抱着盒子走进屋门说道:“老夫人,东西拿到啦。”武凤楼的心一下子跳到喉眼儿里,因为他已听出,那丫环正是六年前专门伺候自己的小丫头云儿。六年不见,她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但不知她拿了什么东西给自己的母亲。云儿话一落音,里间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说道:“云儿,放在桌上吧。”云儿轻轻把盒子放在桌上,低声劝道:“老夫人,你想开点儿吧。每年的今天,你都要这么折磨自己,连我们当下人的,心中都难受呀。”武凤楼猛然想起今日正好是五月初五,端阳佳节,也正好是自己的生日,记得小时,每逢这一天,母亲都要为自己换上新衣新鞋,赠给自己许许多多好玩的礼物:小蝈蝈儿,银项圈儿,玉如意儿……正想着,武夫人已从里间走了出来,六年长别,慈母在前,武凤楼不由得心头一酸:老娘啊,你已衰老如此了!刚想进去,忽见母亲手中也是捧着一个盒子,只是比云儿捧的盒子大多了,放在桌上,随手打开,从里面拿出大小不等的六双鞋来,云儿也从盒子里拿出一套新衣。武凤楼顿觉头顶轰然一震,浑身抖颤不止。这真是,“慈母灯下手中线,游子他乡身上衣”!武凤楼再也忍耐不住,又怕惊吓了老娘,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武夫人愕然地抬起头来,问道:“谁在门外?”武凤楼才扑到老夫人身前,双膝跪倒,悲声叫道:“娘!不孝儿凤楼回家来了。”一句话,恰似晴天霹雳,震惊得武夫人和云儿都失声地“哦”了一声。武夫人颤抖着双手,捧起了武凤楼的脸庞,端详了好半天,才如梦似幻地叫道:“楼儿,真的是你回来了?”武凤楼声泪俱下,颤声答道:“母亲,是孩儿回来了。”没等云儿上前见礼,武凤楼已挺身站起,急促地问道:“母亲,爹爹怎么不在后堂?叫云儿快快请他老人家前来。”武凤楼虽然六载之久始见慈母,但父亲之事更急,不暇叙母子离别之情,便问起父亲。他深知父亲素喜独自一人在内书房阅读,有时公务太忙,还留宿彼处,所以才叫云儿去请。哪知他话一出口,老夫人忙接着说道:“孩子,你回来得不巧,你爹爹不在府中。”武凤楼心中一动,急问道:“现已入夜,爹爹乃一省巡抚,有何处可去?因何外出?”武夫人说:“昨天两江水陆提督到任,今晚即派人来请。你父虽不情愿,又怎能不前去应付。”武凤楼一听,炸开当顶,走了一般子凉气,浑身抖颧了一下。情知大事不好,又怕惊吓了年迈的母亲,只得佯作平静地问道:“爹爹几时前去?怎么到现在尚未回府?”武夫人道:“官场应酬。自古皆然。你父去时己近酉末。想必也快回来了。”武凤楼心头越发沉重,隔窗外望,天色漆黑,且隐隐有雷声传来。一种不样的念头,油然浮上脑际,知事情已无可挽回,又存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魏忠英不敢上任伊始,就对一个封疆大臣下手。可是魏忠贤势焰熏天,炙手可热,魏忠英的来意又是铲除异己。父亲居官耿介,不愿附炎趋势,早成其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说不定他们会不顾一切,猝然下手。想到这里,更加心急如焚。决心冒险一闯提督衙门,以探究竟。刚想婉言别母,猛然听到外面仆人报道:“老爷回府!”武凤楼心头一松,忙着对武夫人说:“孩儿失踪多年,猝然回家,必引起轩然大波,满城风雨。望母亲暂不要对下人宣布,云儿,请老爷来内室相见。”武夫人一听也觉儿子说得不无道理,吩咐云儿道:“速请老爷入内相见。”不多一时,老大人武伯衡已快步来到内室。因为云儿已暗里禀明,所以武大人刚进内室,先唤了一声:“楼儿!”武凤楼早已抢步跪下,悲声说道:“孩儿回来啦!”武大人素来心胸宽广,慷慨豁达。当年虑及家国,忍痛割爱,让五岳三鸟的追云苍鹰白剑飞把独生儿子带走,这种胸襟,已非常人能及。今日果然见儿子己长成了一个英俊少年,真是心花俱开,喜出望外。—把拉起爱儿,向武夫人笑道:“哈哈哈,还你儿子,切勿擦眼抹泪,唠叨下官了。”一句话逗得妻儿破涕为笑,骨肉团聚的天伦之乐溢满心田……武凤楼吩咐云儿出去,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准入内。武大人问道:“凤楼,你突然回家,莫非有什么意外之事?”话刚落音,身子竟然颤抖了下下,脸色也变得苍白,武凤楼猛然一惊,冲口说道:“高惠仁老先生是否现在府内?”武凤楼所说高惠仁老先生乃一寒儒,素喜医道,被武大人延至幕中,帮办些文案事务。武凤楼突见武大人神色有异,知父亲已遭毒手,所以提到此人,打算请来急救。武大人不愧是久经沧桑之人,闻言已知儿子的用意。他也精通医理,遂长叹一声道:“我与魏阉势如水火,此举早在意料之中。魏忠英初到杭州就对我下手,却是始料所不及的。夫人,叫云儿速请高先生。”一言未了,已疼得直不起腰来。武夫人早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流泪。武凤楼急忙来到屋外,吩咐云儿速速去请高惠仁,回头再看父亲,只见他牙关紧咬,唇似紫叶,显然中毒不轻。武凤楼到底是初出茅庐,见此也心慌无主。等高惠仁一头闯入,诊视一番,把头摇了几摇,竟也流下泪来。这时,武大人反而清醒了点儿,对高惠仁道:“高先生,你我交深莫逆,现在,我要趁咽气以前,稍事安排。你不要怕我受罪,请助我一臂之力吧。”高先生无言地点了一下头,掏出几支金针,分别刺向武大人的几处穴道。说也神奇,武大人果然精神微振,首先一把拉住高惠仁说:“高先生,请代我料理一下身后之事。第一件,集聚武府家郎仆妇,每人一百两银子各回家去;第二件,剩下之款老先生带着,速送夫人回金华娘家暂避;三,令老家人武忠看守府第。快去!”武大人一气说完,已累得喘不过气来。高先生含泪退出,自去料理。武大人无限深情地看了武夫人一眼,说道:“夫人,数十年来,你跟随下官,安贫操劳,担惊受怕,没想到我竟先你而去了。望念夫妻一场,将我之遗物送金华。我去后,切勿哭泣,万望自珍。快去收拾启程!”武夫人知丈夫决心如此,不忍违拗,遂合悲忍泪,恋恋退出。这时,武大人已渐渐不支,挥手令武凤楼取来纸笔。勉强握管,只歪歪斜斜地写了“臣已被害,详情由犬子代禀”几字,便拿笔不住,对武凤楼道:“我死后,你不准先报父仇,速奔京城找五皇子代父陈情,当今皇上病重,阉贼夺权。只有五皇子天资聪颖,足智英明,倘能继位,方可挽大明于倒悬。我查魏阉十大罪状,在,在内书房……”武大人说到此处,已力竭而逝。武凤楼哭拜在地,昏劂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武凤楼悠悠气转,发觉自己倒在老仆人武忠的怀里,不由得又失声痛哭起来。武忠含泪哭道:“少主人,高师爷已把阖府家人遣散出府,并连夜护送老夫人去金华舅老爷家中。老奴已率人将老大人的玉体黄金入库,抬往钱塘门外天齐庙中浮厝。少主人请速速离府,以防不测。”武凤楼站起身来,向武忠拜了下去,吓得武忠连忙跪下相扶。武凤楼一言未发,立即赶到内书房,一阵子急翻细找,却不见父亲所说整魏阖的十大罪状存放在何处。武忠跟进书房,连连催促。武凤楼又找了一阵,仍然不见。急得武忠跪在地下苦苦哀求,武凤楼才不得不从后门走出武府。这时,三更已过,天阴沉得很,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只偶尔传来下两下巡夜的梆声。天,是这样的漆黑。街,是那样的漫长。武凤楼一下子变成了有家难归,父亡母散的孤子,刻骨的仇恨,顿使他豪气飞扬,怒火填膺,心中暗暗想道:魏忠英知我已失踪多年,肯定防范松懈。父亲临终时一再安排自己先除国贼,后报家仇,那是怕我孤身犯险,自投虎口。他哪知我一身武功得自先天无极派的真传,已非六年前的文弱孺子。父仇不共戴天,况今晚夜黑如墨,正好行刺。正所渭“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想到这里,一扭头,直奔两江水陆提督府。武凤楼正要转入一条横街,突然发现前面有一队巡逻的官员。灵机一动,飞身上房,等这一小队兵勇过后,潜踪追迹,随后赶去。一直随到两江水陆提督府前。相隔虽远,因武凤楼是五岳三鸟的传人,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目力极佳,所以还是看得很清楚。只见这一小队兵勇进入提督府的东边箭道。府门两边,各悬四盏风纱灯,每盏灯下,站立一名雄武的兵勇。清一色的疾装劲服,打绑腿,足穿鱼鳞洒鞋,每人肩头插一口青光闪闪的鬼头刀。在摇曳的灯光下,更显得阴森可怖。武凤楼心中一凛,暗暗想道:莫非魏忠英谋害了我父,怕遭不测,加紧了防范?反正已来到此处,再凶险也只好一闯了。当下,脚尖轻点,暗暗向两江水陆提督府右侧走去。只见整座府第黑暗暗的,隐于夜幕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随即一个“潜龙升天”弹射而出,向提督府的西边大墙上落去。武凤楼到底不愧为名师之徒,虽然没有江湖阅历,但经常听师父白剑飞讲江湖上事,所以他虽是向西边墙上落去,因怕有敌人暗中设卡,在将落未落之际,左脚一点右脚面,再次蹿高三尺,反而掠向墙内一棵高大的槐树。不料正在这时,猛听树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说道:“朋友,算你有种,胆敢夜闯提督重地。”随着话音,三点寒星奔武凤楼打来。武凤楼身悬半空,冷遭偷袭,真是奇险万分。知道水陆提督魏忠英已有防备,且有江湖人物保镖。只好半空中一个“怪蟒翻身”躲开对方的暗器,身子向地上落去。突然,暗中有人大喝一声:“拿刺客!”一阵梆锣齐鸣,眨眼之间,树上、墙角、石后、池畔,“啪啪啪……”弓弦狂啸,弩箭如雨点射来。奇怪的是光见弩箭射出,人却不见一个。幸得武凤楼练就一身独到的轻功绝技,双臂一震,拔起身来,擦墙而出。就是这样,两中手臂还是擦伤几处,已沁出殷殷血迹。明知自家府中不能回去,只得向城外一阵疾驰,奔出了钱塘门,天色已渐渐明亮。身有血迹,怕露出行藏。放眼看去,六和塔巍然在望,灵机一动,迅即向古塔奔去。此刻,天上阴云密布,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幸亏天阴下雨,六和塔游客无几,武凤楼才得安静地歇息下来。他先用刀创药包扎了伤口,所好皆是擦伤,并不严重。只是他悲伤过度,疲劳已极,又一天一夜未进饮食,真是苦熬苦挨。只好运用内功,驱除疲劳。抬头看看天气,雨已渐小;再看看身上,衣服上的血迹也已由雨水洗去。想弄点吃食,顺便打听一下消息,遂从钱塘门进入城中,到一个面食铺要了几碗素面,一盘包子,吃了下去。在掏钱的时候,突然带出了那一方白色的罗帕,上面用金线刺成的两行字迹犹清晰可见。看到这幅罗帕,心中禁不住一阵子剧烈的跳动,暗恨自己有眼无珠,竟把仇人之女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想到这里,牙关一咬,刚想把这幅罗帕随手扔掉,猛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