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向何从景那边走去,哪知刚直起身子,突然觉得颈后一寒,一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明士贞的声音低低地在背后响起:“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一个激凛,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心知自己太过大意,小看了这个人了。我躲在车下,使得车厢重量重了许多,何从景是坐车的,还感觉不出来,明士贞却赶惯了马车,一定早有觉察了。可是他的行为却有点怪,按理,他发现我后应该立刻喊人过来,可是他却把声音压得极低,好象怕别人听到一般。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转瞬间我便想了好几种可能。他想独占功劳?不会,便是喊人来,他的功劳也仍是最大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是个有另一种身份的人,这般低声问我,定然也是担心我与他是同一路的。想通了这一点,我倒有点放心了。现在只有猜一猜他是哪一路的,是南武公子派在何从景身边的细作,还是别的势力的内间?能在何从景身边派细作的,现在到底有哪些势力?我正想着,明士贞忽然把刀尖往我背后一顶,低低道:“快说,你是谁?”他大概想让我见见血,因此顶得不轻,可是我只觉得有点微微的刺痛,他的刀尖却没能刺下去,被我衬在衣内的海犀甲挡住了。明士贞见刀刺不下去,也“咦”了一声,道:“你穿的是鲛织罗还是鲛满罗?”听他这么问,我脑海中登时一亮。军中的软甲虽然有个“软”字,其实还是很硬的,穿上去很不舒服。而那件鲛织罗又薄又软,穿在身上几乎与平常内衣差不多。朴士免给我的这件海犀甲虽然比鲛织罗要厚和硬一些,仍然比军中常见的软甲要软薄许多,怪不得明士贞会误认。不过,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我可以肯定他是五峰船主的人了。我忙压低声音道:“我叫方登云,这是堂兄方摩云给我的鲛满罗。”心想方摩云那件鲛满罗已随着方摩云的尸首进了大海,死无对证,怎么都不会有错的。哪知我刚一说出口,却听得明士贞哼了一声,接着便听到他吸气的声音。他要喊了!我只觉头“嗡”地一声,冷汗直冒。我说错了?难道他知道方摩云穿着鲛满罗堕海了么?现在,我只剩下一个机会了。杀了他!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杀了他!凡是要大喊之前,总要深吸一口气,而这时候四肢也是最无力的时候。我顾不得多想,手往腰间一按。百辟刀扎在了外衣里面,现在根本没功夫撩衣拔出,我的手指隔着外衣摸到了刀柄,立刻连衣服抓住刀柄,猛地拔刀,刀尖向外一挑。“嗤”一声轻响,百辟刀裂衣而出。我猛地一扭身子,一脚已然离地,以左脚为轴,身体向左边转去。此时刀柄还靠在腰间,贴着我的身体掠了过去。虽然这样根本用不出力,但原本就隔得近,我只消转半个身,成为与他相对,这刀子便可以旋过去割断他半个胸膛。明士贞此时这口气还没吸完,我的刀已挥了出去。现在,只有赌一赌,是他先喊出声来,还是我这刀子先切入他的胸膛。我对自己的刀术很有自信,随着身子转过去,明士贞的腰也一点点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再快一点!我默默地想着,再快一点,一定要在他喊出声以前杀了他!刀子已经碰到了明士贞的衣服了,只要再转过去一点,就可以切入他的身体。以百辟刀之利,这一刀足以将他当胸横着割开一条深深的口子,到时他自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可是,这时候我的身体也疼得象要断裂。这样扭转身体,实在有点过于逞强了。我咬紧牙关,右脚又是一蹬,想借一下力。哪知还没点上,明士贞的刀忽地闪过来,正架在百辟刀上。两刀相交,“当”一声响,他的刀断成两截,刀头落地。他的刀远没有我的百辟刀好。我还没来得高兴,手腕忽地一疼,如遭利斧斫击,痛得我都差点叫出声来。这正是斩铁拳!明士贞这人一定和周诺有什么关系!可还没等我想出有什么关系,后面忽地有人叫道:“明大人,出什么事了?”却是门口那两个卫兵在喊。这儿与门口虽不是太远,却有一块大石头挡着,他们看不见我们,却听到了明士贞刀头落地的声音。完了!我心中一寒。现在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逃。可是,这望海馆的墙如此高法,要翻墙出去,几乎是不可能,何况这明士贞还在边上,那侍卫发现情况有异,一定马上会过来查看的。我又急又气,背后冷汗直流。只一刹那,内衣登时被冷汗湿透了。明士贞突然大声道:“没事,我出恭时刀掉下来了。”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帮我瞒着?我不由一怔,那问话的卫兵却笑骂了一句,道:“明大人,没沾到你的屎吧?”明士贞也笑道:“站你的岗吧,被你一嗓子,我都吓了一大跳。”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我,慢慢向我走来,两手摊开,分明是表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的意思。我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握着刀默不作声。明士贞看着我的刀,忽地轻声道:“百辟刀?”我点了点头。到了这时候也不必瞒他。他多半认出了百辟刀才为我掩饰的,如果我再不承认,反倒弄巧成拙。明士贞忽然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是楚休红将军。”我大吃一惊,几乎以为他是个能掐会算的神仙了。我狐疑地看着,低低道:“你是谁?”明士贞从地上拣起那半截断刀,塞进了刀鞘,低声道:“文侯大人麾下明士贞,见过楚将军。”他是文侯在这里伏下的暗桩!我恍然大悟,不由暗叫侥幸。没想到明士贞会是文侯派来的人,真是死里逃生。此时我背后仍是凉凉的,身体却软软得几乎要摔倒,方才太过紧张,现在一松懈,但有种说不出的疲倦。明士贞低声道:“久闻楚将军大名,你所统龙鳞军现在来了没有?”我道:“我现在带的是前锋营,来了三十个……”顺口刚说到这儿,却见明士贞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按在嘴唇上,示意让我住嘴。我心中一亮,恍然大悟。原来他这话是确认一下我的身份,如果我只是顺着他的话承认,那一定也会顺口说龙鳞军如何如何。不愧是文侯派来的人,这短短一瞬,他立刻考虑到那么多,与他相比,我仍然太过莽撞了。我看了看他,目光中已多了三分敬佩之意。明士贞又低声道:“何从景今日与倭岛使者见面,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另外,楚将军,你要忘记我这个人。”他把后半段残刀也塞进刀鞘,转身背向着我。我看了一下他的背影,也不再说话,转身向何从景走的方向走去。明士贞在何从景身边已经有好些年了吧?文侯真个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可乘之机。正想着,忽然身子一震。不对!明士贞可能瞒过何从景,但他一定瞒不过郑昭!而明士贞在何从景身边的时间一定不会短了,这么多年,难道郑昭从来没有读过他的心思么?何从景可是知道郑昭有这本领的人,以何从景多疑、精细的性格,岂有不试探身边人心思的道理?难道,我又上当了?我心中越来越寒。方才只有明士贞试探我,我却根本没去试探明士贞说的对不对。可是如果明士贞在骗我,他又有什么用意,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想得头昏脑胀。现在也没功夫想这些了,不管怎么说,明士贞现在在帮我,他的底细以后再查吧,当务之急是去听听何从景到底与那个“海老”说些什么。幸好这望海馆虽在城中,布置得却大有野越,高树林立,枝繁叶茂,借树木藏身,谁也发现不了。小心走了一程,前面忽然有一片空地。那是一座很大的假山,做成一个悬崖模样,下面是一个大池塘。这池塘也做得象个海湾,大概是望海馆得名所在。假山上有四个人,一个人手握钓竿坐在悬崖边上,另三个人一前两后站立着,后两人皆是满头白发,正是木玄龄与郁铁波,站在前面的自是何从景了。我躲在一颗大树后,把手拢在耳边,侧耳凝神听去。幸好海风是吹向我这边的,他们声音虽然不大,却还可以隐约听清楚。此时正听得何从景道:“海老,他们到底适合用意?”老人道:“这些海贼倒是胆色过人,不无可取,能用则用之,不能用则杀之。只是,若用了他们,倭人那面就必要断了。”是五峰船主!我心头一亮,已约略猜到了端倪。来的那些人,是五峰船主的人。海贼依靠倭人势力,在海上抢劫过往商船,自然与靠商船得利得五羊城是不共戴天得死敌。当倭人与五羊城联手,海贼势必不能再劫商船了,怪不得他们要竭力破坏五羊城与倭岛联手之计,不惜秘密将倭人的使者斩尽杀绝。而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也不惜代价要消灭正撞上此事的天驰号。那时我还想不通海贼为什么会突然与倭人翻脸,原来当中有此玄机。而五峰船主居然敢冒充倭岛使者来与何从景谈判,真个如那个老人所说,胆色过人。这些海贼确实非同一般,在两股势力得夹缝中游刃有余,坚持到现在,五峰船主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何从景此时沉吟了一下,道:“只是,海贼的胃口可不小,在海上飘忽不定,以前总找不到他们。此番既然送上门来,不如将他们杀了,再派人来与源氏幕府联系。”那老人低低一笑,道:“城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之所在,正如钓钩之香饵。五峰船主的胃口不小,源氏幕府的胃口可更大,若将倭人引来,只怕尾大不掉,难以收拾。”何从景默然不语。看来他也未必没有与倭人联手将蛇人与帝国消灭后,倭人再消灭自己的忧虑。他想了想,道:“只是,帝国已是外强中干,与帝国联手,付出较多,所得却又较少,实在有些不甘。”那老人手忽地一抖,钓竿一下举起,钩上挂着一尾鱼不住跳动,在月色中银光闪闪。待那鱼在跟前,他伸手一把抓住了鱼身。这鱼力道不小,身上又都是滑滑的粘液,本来很不好抓,他却轻描淡写的便抓到了手中。他将鱼从钩上摘下,扔进身边一个桶里,又在钩上放了饵料,重又掷入水中,道:“城主,正因为帝国已是桑榆晚景,才会急于联手,不惜以一王一侯为质,再提供辎重,源氏幕府可不会答应这等条件的。”何从景道:“海老,您的意思是与帝国联手较好?”老人道:“以当前而论,蛇人势大,不论帝国还是五羊城,独立皆难抵挡,唯有双方联手,方能与之抗衡。至于说帝国的实力不如倭人,倒也未必。去年我去苻敦城,见西府军能击退来犯蛇人。虽然那支蛇人并不强,但以西府军便可得胜,帝国军自然更胜一筹。何况倭人去年犯句罗之境,最终铩羽而归,可见倭人实不强与帝国。再何况倭人皆贪利忘义之徒,与之联手,定不愿全力在前,只想坐收渔利,与之合兵,所得更少。”何从景想了想,道:“若于帝国联手,将来帝国对五羊城下手,又该如何是好?”老人顿了顿,道:“如今这帝国,当年是如何得来的?”何从景怔了怔,马上一躬身,道:“谢海老指教。”帝国是大帝当年率十二名将,东征西讨,最终建立起来的。大帝初起时,力量也很小,前后共花费了九年时间,其间三起三落,有一次甚至众叛亲离,连一同起事时得十八子也有一个背叛了大帝,但最终大帝还是得到了这片广袤得领土。老人的意思,也是说何从景一样可以在其间发展势力,走上与大帝同样的路吧。何从景显然明白了这个意思,我听得暗自心惊。虽然何从景最终放弃了倭岛是件好事,可是如果他知道我已经听到了这些,只怕又要有变数了。正想着,何从景忽道:“海老,我不再打扰,请海老歇息吧。”他转过身,又向木玄龄和郁铁波行了一礼。却没有向那老人行的礼恭敬,看来在何从景眼里,木郁两人虽然也位列三皓之一,比那海老的地位却低多了。我闪到树后,一动不敢动,只怕被何从景发现。虽然此次谈判出了些事故,最终还是成功了,只是何从景有不臣之心,我一定要向文侯禀告。想到“不臣之心”四字,我突然想起了路恭行死前跟我说的话。路恭行也说文侯有不臣之心,倒是无独有偶,便是西府军的陶守拙,也未必就是肝脑涂地的效忠帝国。野心象一杯带毒的美酒,人人都想,只是看有没有这个胃口吞下去。我不禁暗自失笑,如果我手握重兵,我会不会也动这个脑筋?不知道。未必不会,也未必一定会。我暗自叹了口气,只觉茫然。虽然也知道刀兵四起,只会使生灵涂炭,可如果我有能够席卷天下的实力,我也未必不会去做。此时何从景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路上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也不知使什么滋味。都一样。如果我是何从景的部下,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可现在,我必须要把他的企图上报给文侯知道。虽然今天没什么实质成果,可是知道了何从景的决定,我也放下了心。现在我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和进来相比,也不见得太容易。我慢慢的向后退去,一边看着那个山崖上的人。木玄龄和郁铁波两人凑到那老人跟前,正小声说着什么。看来一切都没什么意外,我扭头看了看身后,正想找一个能出去的地方,突然,眼前只觉一暗。有暗算!我大吃一惊。此时我把头扭过去了,却怎么都没想到有人在这时候暗算我。这人来得好快,如果我再转头面对他,只怕头还没转过去便要被击倒了。到了这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硬碰硬,只希望还来得及。我也不再扭头,人极快地向后一跃。还好我的头是转向后面的,侧着身子跳开也不至于撞到树干上。刚跳开一步,边上忽然有人长长吁了口气。这声音很低沉,吐气悠长,但也沉重之极。我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人已重重一掌击在我肩头。这一掌力量大得惊人,我的肩上象一块巨石重重一击,疼得弯下腰来,半边身子都快麻木了,一个踉跄,人也差点摔倒在地。借着微光,我才看见打了我一下的赫然便是那郁铁波。我大吃一惊,方才我明明看见他站在那海老跟前,没想到竟然这么快便到了我跟前,这两个老人方才在那海老跟前活象两个跟班,我也小看了他们,没想到这两个竟然是极厉害的拳术好手。此时我已顾不得要不惊动旁人了,伸手一把抽出了百辟刀,哪知还没劈出去,只觉刀身比平时沉重了许多,根本不听指挥。是木玄龄。他极快地闪到我身后,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刀背。按理他只是用手指夹着,力量再大也不可能比我一只手的力量大,可是我的右臂被郁铁波打了一掌,这时已比不上他的力量了。完了么?我脑海中闪过了好几个念头,但哪一个看来都不可行。这木玄龄和郁铁波的本领高得异乎寻常,在马上以枪术对敌,他们说不定不是我的对手,但在步下,我却比不过他们这种神奇莫测的拳术了。我还不想服输,正待再想个别的主意,郁铁波又是一掌向我头部击来。他用的不知是不是周诺的斩铁拳,威力不会比斩铁拳小。我曾见过唐开使出斩铁拳,他一掌能把一根枪杆斩断,郁铁波这一掌带起的风声极厉,虽然未必真能斩断精铁,但击中我的话,我多半会被打昏过去,偏偏右臂被他打了一掌又使不出力来,就算要硬碰硬,也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行,我至少还有一个反击的机会。我的右臂仍然很是酸痛,干脆将身体向后一靠,“砰”一声,肩头撞在木玄龄身上。木玄龄身材没有我高,也没有壮实,被我挤得一个踉跄,抓不住我的刀了。我极快地将刀交到左手,一刀削向郁铁波的手掌。他的拳法再高强,也不可能比百辟刀锋利,他的手一掌,左手极快地一托我的手腕,右掌从刀下疾伸过来。但我左手的刀只是虚招,只要他缓一缓,下面一脚蹬了出去。脚比手臂要长,力量也比大,因此当初教拳术的老师曾说过,拳诀有谓“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只是身为武将,主要还是靠马上刀枪取胜,拳脚只是辅助而已,我的拳术算不得太高明,只是这一脚踢得无影无踪,郁铁波也没料到我居然还能反击,一脚正中他的小腹。一踢中,我只觉脚尖疼得象要断裂,好象踢中的是块大石头,郁铁波也被我这一脚踢得弯下腰去,头上冒出冷汗。可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觉得两边肩头一阵酸痛,却是木玄龄又闪上来,双手如铁钩抓住我的双肩,我的两条手臂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来了。我一阵绝望,但仍不死心,方才一脚蹬翻了郁铁波,一脚还没收回来,另一脚一点地,人一跃而起,顾不得肩头疼痛,反着向后踢去。这一脚用不出太大的力量,“砰”一声踢在身后的木玄龄膝头,木玄龄哼了一声,身形只是晃了晃,手上却加了一把力。我只觉得身体象落入了一把铁钳中,再也用不出力了,不禁疼得低低呻吟了一声。郁铁波已抢上来,一把从我手中抢过百辟刀,低低道:“居然敢到望海馆来行刺,小子,这些年来你可是头一个。”我疼得说不出话,眼中望出去,郁铁波的样子都有点变形。郁铁波举起刀便向我胸口刺来,我情知已到绝路,再也无计可施,不禁闭上了眼等死。哪知刚闭上眼,却听得那海老的声音传过来:“把他带过来吧。”他们方才就已经发现我了吧,我居然还自以为得计,偷听得不亦乐乎。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带到那老人跟前,无非是晚死一刻,而谈判的事出了这样的变故,说不定也要功亏一篑,现在该怎么办?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木玄龄年纪老迈,力量却着实不小,拖着我向前走,郁铁波拿着刀站在一边,仍是战战兢兢。看来我这一脚将他踢得不轻,他走路时也有些踉跄。到了老人跟前,那老人忽然道:“放开他吧。”这话不仅时木玄龄和郁铁波,连我都大吃一惊。木玄龄道:“大哥,这刺客本事不小……”“放开他,不用担心。”老人收起钓竿,站立起来转过身,微微一笑,道:“楚休红,好久没见了。”这老人声音闲雅雍容,我一直以为那一定是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没想到转过头来,赫然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东平城里收服飞羽时,再雉堞上见过他第一次,在苻敦城的浴室里又见过他第二次,这次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这次他就在我跟前,才算看的清清楚楚。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帮助我,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是望海三皓中的海老!我结结巴巴的道:“您是……您是……”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老人向郁铁波点了点头,道:“二弟,把刀还给他吧。”郁铁波一怔,但马上把刀给了我。一握到百辟刀,我的心神定了一些,拿着刀看着这老人,道:“请问,您到底是谁?”老人微微一笑。他的样子虽然丑陋之极,但气度极是不凡,让我有种身不由己想要屈膝跪下的冲动。他不再看我,对木玄龄和郁铁波道:“二弟,三弟,你们退下吧,我有些话要跟楚将军说。”木玄龄和郁铁波对视一眼,行了一礼退下去了。我心头疑惑万千,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时那老人又坐下了,微笑道:“楚将军,你也坐下吧。”我把百辟刀放回刀鞘,盘腿坐了下来。他也坐回原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道:“楚将军,经年不见,你可大有神采了。”我道:“海老,多谢你的关照。只是小将实在想不通端倪,请海老指教。”他又笑了笑,道:“世上事,谁敢说能够看清一切?上天既生万物,则万物皆有其理在,只是我们不知而已。”他的话虽不是回答,但我也听得出他的意思,他是不会回答我的,可是我实在是太困惑了,又问道:“海老,别的事小将也不敢多问,只是想问问,海老你对小将关爱有加,不知为何?”他看了看桶中的鱼,道:“楚将军,你见这鱼了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到鱼身上去了,道:“小将愚鲁,请海老指教。”“鱼或跃于海,或沉于渊,皆得其所哉。然巨可吞舟者亦曾细若芥子,只是有些可波浪于沧冥,有些未当长成便葬身鱼腹,老朽只是不忍见化龙之器早夭于涸辙而已。”我皱了皱眉,老人的这翻话多半只是敷衍。我嚅嚅道:“小将智勇皆非一时之选,实难当海老错爱,小将仍是不明。”他又是微微一笑,道:“大雾弥天,终有散日,有些事慢慢自然会明白的。楚将军,你深有自知之明,仅此一点便远在侪辈之上,便兼有仁义之心,乃是不世出的奇才,若栋梁之材只是柴薪之用,岂非可惜?”我苦笑了一下,道:“海老过奖了,小将可谈不上栋梁之材,若海老仅为爱才,恕小将实在难以置信。”老人点了点头,微笑道:“不以人谀而忘乎所以,楚将军,你果真又比以前精进。”我抬起头,道:“海老,小将身受你数次大恩,如今也落在你手上,本不该如此狂妄,然海老若不愿明言,小将也不再多问。”老人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有些事恕老朽不能明言,老朽亦有一事愿请教楚将军,请楚将军开诚布公答我。”我没想到他居然也会要请教我,道:“小将不敢,海老请说。”老人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天生万物,万物可是生来便有贵贱之分?”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大的问题。我一向只觉得,人生来就是平等的,不论帝君,还是一个乞丐,首先同样是人而已,可这老人竟然说的是“万物”。我想了想,道:“应该没有。”老人脸色浮起一丝笑意:“楚将军既有兼爱天下之心,那你就走吧。”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老人站起身,拿起身边的水桶,连鱼带水倒回了崖下的潭中,道:“楚将军,今夜之事,老朽会守口如瓶,你不必担心被何城主知晓,指望将来将军莫失初心,记住这话便是。”我站起身,仍然莫名其妙,道:“海老,您真的让我走?”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有些事,老朽也不知做得对不对。只是世既有虎狼之狠,亦有猪羊之懦,人亦如此。猪羊不敌虎狼,然世上若皆是虎狼,则生灵皆遭涂炭。楚将军,你则是虎狼爪牙与虎狼懦心皆在一身,老朽不杀你,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走出一条共存之路。”他想的,也是让五羊城何帝国能够共存吧。我恍然大悟,不由跪下来行了一礼,道:“海老,小将定不敢忘。小将未必有多少力量,但定会尽己所能,让天下重归太平。”虽然他把我说成和猪羊一样,我也不觉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在他心目中,世上万事万物皆是平等的,虎狼与猪羊也都一样。我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的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太平,太平。”听着他的声音,我也不禁一阵难受。这老人的想法,与我竟然不谋而合,所以他才会如此帮我吧。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异数,但慢慢的发现,其实很多人或多或少有我这样的想法。此时我觉得,便是蛇人,也未必就是十恶不赦,如果真的能够和蛇人共存,那也未必不可能。可是想法归想法,这一点能够做的到么?五羊城与帝国的共存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更不用说与蛇人共存于世了。尽我所能吧。我暗自叹了口气。何从景不会世甘于雌伏的人,文侯更是有不臣之心,靠我的力量,能够调和这些水火不容的势力,让他们和平共处么?想想也不可能,我能做的,也仅仅世尽我所能而已,这老人对我的期望也未免太过了。是太过分了?我心中隐隐的有个声音在反问我。他真的是那么想的吗?可是虽然有些疑惑,我却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我也不想去怀疑,我只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万物各安其位,天下太平。只是,这个希望也太渺茫,太不可能了,已经迂腐到可笑。这个老人难道真的如此迂腐?如果他的理想竟然如此不切实际,以何从景这样精细的人会对他言听计从么?虽然不愿去想,这个念头却还是在我心头扎下了根。受骗太多,我已经不再轻易信人了。虽然愿意相信这老人,可心底却还是固执的想要去怀疑。……望海馆这儿也很偏僻,现在夜已深了,街上更是人影都没一个。我来的时候躲在何从景的马车下,也看不清道路,要回慕渔馆,看来并不那么容易,白天街上还时有拉客的马车夫,现在这么晚了,也不知叫不叫得到车。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前面一个拐角处有家小酒馆还开着,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却不知是不是拉客的那种。我向前走去,想问问能不能带我回慕渔馆,走到近前时,突然听酒馆里有个人高声吟道:“雕鞍名马越千山,拓土开疆意未闲。战血滔滔流不尽,征人只向梦中还。”这声音极是清朗,在夜色中也显得甚是突兀,只是诗句之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战争之意,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正是陆经渔的声音!我顾不得多想,快步向前走去。白薇说过,陆经渔便住在望海馆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也许真有这般巧事,在那小酒馆里可以碰到陆经渔。我一把掀开帘子,待看到里面坐的两个人,不由惊呆了。一个黑黑矮矮的胖子坐在当中的一张桌子前,他对面的,正是三缕清髯的陆经渔!他相貌依旧,可是头上却多了些白发,面色苍老了许多。我只觉鼻子一酸,抢上前去,跪倒在地,道:“陆爵爷。”一时却说不出话来。我冲进去得太急了,陆经渔也一阵惊愕,看了看我,忽地站了起来道:“楚将军!哈,怎么会这么巧,快请起,快请起。”我有些哽咽,站起身来,看了看陆经渔。当初,武侯和他是我的两个偶像,我做梦也想成为他们一样的人物,没想到时光荏苒,现在的陆经渔胖了一点,却已没有当初的精悍之色了。我道:“爵爷,您真的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去啊?”陆经渔脸上闪过一丝忧虑,却没回答我,对那黑胖子道:“闵兄,这位是当年我在军中的小友楚休红将军。楚将军,这位便是如雷灌耳的大诗人闵维丘先生,你还没见过吧?”我对诗词一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闵维丘是不是诗人也不干我的事,只是闵维丘诗名很大,有不少吟风弄月的作品流传于歌楼酒肆,我也听到过,只觉得这个人该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倒也不曾想到,居然是这般一个黑矮的胖子。我满脑子想的只是陆经渔,也许在酒馆里他不好说话?我顺着他的口气道:“闵先生大名,在下听得久了,今日有缘识荆,实是三生有幸。”闵维丘看看我,眼珠子一白,道:“不必了,行伍之人,某家也不愿深交。”……这人在帝都时便有狂生之名,现在仍然如此无礼。把已喝得烂醉如泥的闵维丘扶上车,我道:“陆先生,请问,您知道去慕渔馆怎么走么?”陆经渔怔了怔,道:“闵先生住的地方离那儿有三条街呢,去那儿做什么?”慕渔馆原先是何从景给陆经渔建的,陆经渔心灰意冷,也不想如此招摇,才不愿住那儿,宁可住在这样一个小巷子里,我一问慕渔馆,他大概有点多心了。我小声道:“我是住在那儿的,现在不知该如何回去。”陆经渔又怔了怔,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刚说出口,马上道:“算了,不要说了,不然只会心烦。来,我顺路送你回去吧。”闵维丘的车子很小,他躺在后座呼呼大睡,我和陆经渔挤在前面。一坐上,陆经渔抖了抖缰绳,赶着车向前面去。他没有说话,若有所思,也不知想些什么。我也不敢和他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边。走了一程,陆经渔忽然道:“现在朝中是文侯主事?”我心中一阵激动。文侯看邵风观的甲胄擦得很干净,知道邵风观没有死心,因此一语便将邵风观重新召回军中。陆经渔问这话,可见他的心也还没有死!我道:“是。今年在文侯大人率领下,我军破解了蛇人的围困,斩杀了近十万蛇人。”其实斩杀的蛇人根本没那么多,不过战果向来是虚报的,文侯宣称的也是“杀敌十万”,我不算吹得太过。陆经渔冷笑了一下,道:“十万!在文侯大人心中,大概也只是个数字而已。”他这话似乎对文侯有所不满。我暗吃一惊,道:“大人,请问有什么不对么?”陆经渔忽道:“楚将军,你是受文侯之命来与何城主谈判的,是吧?”他一猜一个准,果然名下无虚士。我点了点道:“是,不过我不是谈判的正使,只是副使,主要是保护正使丁大人安危。”“丁大人?”陆经渔想了想,道:“丁西铭么?”“是。”陆经渔皱了皱眉,道:“他可不是文侯的亲信。”他看了看我,忽道:“楚将军,实话告诉我,你是文侯的亲信吧?”我吓了一跳,道:“文侯大人对小将青眼有加,亲信么,我也不知是不是。”陆经渔淡淡一笑,看了看四周,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文侯是不是给你秘令,要你一旦在谈判即将破裂时便杀了丁西铭,嫁祸给何城主?”陆经渔也会读心术!我吓得魂不附体,一下站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喝道:“什么?没……没这回事。”陆经渔笑了笑,道:“楚将军,为将之道,无论什么意外,便是山崩海啸于前亦不可变色,你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可不能如此沉不住气。”我只觉背后冷汗直冒。陆经渔是不世出的名将,武勇智谋,皆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我与他相比的确还差得太远,方才我的表现已经是证明他的猜测没错了。我颓然道:“是啊。”陆经渔道:“那么说来,你的处境可很危险了。我约略听得,何城主不仅仅想和帝国联手,他另外还在与人联系。你晚上跑到望海馆附近,只怕你们的谈判已经破裂。”这一点他却猜错了,但我也马上知道,陆经渔并没有读心术。的确,如果他有读心术,在高鹫城时他也不会中了苍月公的苦肉计。我想了想,道:“没有。我已知道何城主在与倭岛联系,不过他已经决定断绝倭岛那边了,我们的谈判已然成功。”虽然陆经渔说什么“山崩海啸于前亦不可变色”,此时却也才舒一口气,道:“是么?那就好。”他的口气里大见欣慰。如果帝国与五羊城翻脸,即使陆经渔想要超然物外,何从景只怕也容不下他了吧,看来陆经渔即使处于现在这样的地方,仍然不平静。我默默地想着,陆经渔忽然道:“楚将军,有件事你听听便算了,如果不愿听,就当我胡说。文侯这人心思极其深沉,不论他对你有多好,你都不能太信他,否则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道:“怎么了?”陆经渔道:“在高鹫城时,我就在想,我们派出那么多回去报信的,即使一个都到不了帝都,以文侯之能,他不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的。”陆经渔的话象一个睛天霹雳,我被惊得呆住了。的确,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文侯在何从景身边都派了一个明士贞,我们在高鹫城被蛇人围住这般大的一件事,他岂会连半点消息都得不到?我道:“难道……难道文侯大人他……”陆经渔道:“是啊,我一直在怀疑,文侯大人其实不希望君侯全胜班师。如果不是后来蛇人围了帝都,我简直要怀疑蛇人也是文侯派出来的了。”蛇人当然不会是文侯派的,否则文侯的神通也太大了。只是陆经渔说文侯其实有可能早就知道我们在高鹫城的处境,我却从来不曾想过。我道:“可是,文侯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南征军全军覆没,他有什么好处?”陆经渔道:“楚将军,你以前官职太小,很多内幕并不知情。朝中文武二侯主事,君侯主军,文侯主政,向称栋梁。但与君侯不同,文侯这人甚有野心,我当初就曾向君侯说过,君侯却说我妄议大臣,只是这几年来我越来越觉得,南征军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局,与文侯不会没关系的。当初他即使派不出援军,能给城中运些粮草来,我们也不会败得如此之惨。十万人,一共逃出的大概还不到三四千吧。”我的心头如惊涛骇浪,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如果陆经渔说的是真的,那可真的是一个最大的阴谋了。我们被蛇人围住的时候,文侯说不定满心希望我们能与蛇人两败俱伤吧,只是蛇人的战斗力强得超过他的预计,后来的事态才脱离了他的预算。陆经渔又道:“楚将军,也许这只是我的小人之心,只是我虽然找不到证据,却觉得想得多半不会有错。君侯败亡,帝国陷入危难,但文侯却成为大权独揽的人物,其中得利最多的,便是他吧。”我道:“陆将军,那你为什么不回帝都?若此事是真的,我愿追随陆将军左右。”说出这话时,我已下定了决心。如果文侯真的是这样的用心,那么无论文侯对我有多好,我也一定要代南征军十万袍泽向他讨个公道。陆经渔却叹了口气,低低道:“我不敢回去。我怕他。”我一怔,道:“怕?”陆经渔道:“是。甄侯实在太强了,我不敢去面对他,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可怕。如果回到帝都,安知我不会是第二个君侯。”陆经渔会坦言他畏惧文侯,我也不曾想到。但想想文侯的心思手段,的确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文侯要对付我,就算我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此时我又想起了甄以宁。如果不是甄以宁,文侯大概连正眼都不会看我的吧。这时,陆经渔带住马,道:“楚将军,你要从后门进去吧?”我道:“是啊。”他指了指前面道:“走过这条街,就是慕渔馆的后门了。”我跳下车,又向陆经渔行了一礼,道:“陆将军,谢谢你。”陆经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顿了顿,忽道:“楚将军,这条路荆棘重重,你要走下去,以后千万不要太轻信人。”这是陆经渔的肺腑之言吧。我有些黯然,道:“多谢陆将军,请你也好好保重。”陆经渔叹了口气,脸上却又浮上一丝笑意,道:“都保重吧。如果有缘,也许我们还会再见。”他加了一鞭,马车辚辚而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只觉鼻子一酸,泪水似要涌出眼眶。冰海之龙,这个几近神话的名将,就这样淹没在人海中了么?象投入大海中的一块小石头,再没有波澜。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还在人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活着,和妻子两人夫唱妇随,白头到老,生几个孩子,就这样渡过一生吧,而帝都的人大概还会去忠国碑前凭吊他的名字,去传颂这个不败的名将那传奇的一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可走,我选择了这条路,即使路上有再多的荆棘,我也要走下去。我不象陆经渔那样看得透,我还有热血,我要改变这世界。我会看到你说的那个新时代的。在心底,我暗暗地向郡主发誓。进了慕渔馆,里面又暗了很多。天太晚了。筵席早就散去。四周静悄悄的。我看了看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巡逻的人,正要向我的住处走去,忽然听得钱文义低声在暗处道:“楚将军。”我道:“是我,钱兄,你一直在这儿等我?”钱文义从边上闪身出来,我发现他的脸上有些僵直,很不同寻常,我心中“咯噔”一下,小声道:“出什么事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又有什么意外发生了。钱文义没有说话,他身后忽然走出一人,道:“楚将军,这么晚了,你才回来啊?”一听到这声音,我吓得魂飞魄散。这是郑昭的声音!我的手一把搭到了刀柄上,这时,郑昭从房里踱出来,他伸手拍了拍钱文义的肩,道:“钱将军,这是各噩梦,你回去睡吧,睡醒了就全忘了。”钱文义点了点头,蹒跚的走去,动作几乎象个木偶。我心知他定时中了郑昭的摄心术,但不知郑昭到底要做什么,等钱文义一走,我低声道:“郑先生怎么会在这儿等我?”郑昭却咬了咬嘴唇,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道:“楚休红,我恨不得杀了你!”我吓了一跳。虽然知道郑昭对我并无好意,但没料到他说得这般直接。我握紧了刀,道:“不要忘了,我可是副使。”郑昭道:“副使又如何?如果能杀你,我真想把你碎尸万段!”他说这些话时全然没有平时的随和,口气也很急。我心中一动,登时恍然大悟。他是知道白薇来见我的事了!白薇吻了我,他也一定知道了,可是他有读心术的事又瞒着白薇,这样的屈辱憋在心里,实在不好受。想通了这点,我倒放下了心,冷笑道:“郑先生,我可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你了。”郑昭看了看我,道:“楚将军,当今之世,身怀摄心术的,大概只有你我二人了。现在已无六耳,我们也不必遮遮掩掩,还是开诚布公吧。我世一个人来的,楚将军若要对我动手,郑某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要杀我可是轻而易举。”他这般说,我倒是一阵惊奇,实在想不通郑昭到底要做什么。他孤身来见我,总不会是来让我杀他的吧?我把手从刀柄上放开,道:“好吧,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郑先生也不要把我当成卑鄙小人,有什么话便说,在下听着便是。”郑昭看了看我,忽然一笑道:“我中了你的圈套,居然一对你用读心术便会头痛欲裂,这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翻船了,不过楚将军你却没有废掉我的读心术,实在该感谢你。”我暗自后悔,那次我该暗示他说一用读心术和摄心术就会头痛得要死,那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他了。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如今要再对他用摄心术,已是不可能了。我只是淡淡一笑道:“过奖,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郑昭倒是笑了笑,道:“果然。虽然因为小薇的事我应该很恨你,但楚将军你光明磊落,我又实在恨不起来。”他一说起白薇,我倒有点过意不去。我正色道:“郑先生,你也不要胡猜,白薇小姐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郑昭“哼”了一声,道:“做吧,今晚要说的不是这些。”他指了指边上一张石椅,自己先坐了下来。我也坐到他跟前,道:“不知郑先生有何指教?”郑昭长吁了口气,道:“你既然已经去过月明楼,想必也已知道前因后果了。”我暗自叹息。我做事虽然自认比较精细,却还是没能考虑周全,实在不该跟白薇说我要去刺杀那些倭岛使臣的,我道:“自然。”郑昭道:“没想到五峰船主竟有如此胆色,实在令人佩服。不过既然收服了他们,联手倭岛之议自然无疾而终了,明日再谈些条件,你们便可奏凯而还。楚将军,你这一趟又立了议大功啊。”我笑了笑,道:“天意如此,人力难回。”想到他居然把那五峰船主也收服了,心中不觉有点忧虑。这批海贼再海上甚是强悍,而五羊城的水军原本就是闻名天下,如此更上层楼,将来如果帝国真有与五羊城刀兵相见的一天,邓沧蓝和李尧天可吃力得很。郑昭叹了口气道:“我早知道倭人惯于反复,因此向来主张与帝国联手,只是城主自由打算,以前也说不通他。好在从今日起,他终于完全接受了我得计划。”我道:“其实不分南北东西,都是兄弟姐妹,合则两昌,分则两败,城主当然也明白这道理。”郑昭道:“不错。虽然帝制共和不两立,但人毕竟还是人,大敌当前,别的事都是次要的。我向来坚持如此,因此虽然甄侯想要杀我,我还是坚持要和帝国联手。”一想到当初我奉文侯之命去追杀他,我也有些不安,道:“郑先生,你宽厚大度,此言极是。”郑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宽厚大度么?我可比不上海老,海老的孙子被你杀了,他也仍坚持说与帝国联手是上策。”海老的孙子?乍闻之下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突然间脑海中跳出那次与郑昭一起来帝都的一个人。那个奇丑的剑手!那剑手的样子虽然不太象海老,但两人都是尖嘴猴腮,丑陋无比。我道:“是那次与你一起来的剑手么?”郑昭道:“正是。”说道这儿,他脸上又闪过了一丝茫然,也不知想些什么。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郑先生,既然我们两军要联合,我希望能以诚相待,同赴国难,将来共和军的前途也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发展。”郑昭扫了我一眼,“嗤”的冷笑一声道:“楚将军,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凭你,大概还无权决定共和军的前途吧。”虽然受了他的讥嘲,我仍然不以为忤,道:“现在虽然不能,但我会尽力而为。”郑昭看着我,似乎想看看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知道他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但即使用了也不怕,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在随武侯南征时,我觉得共和军一个个都是不赦的罪犯,但经过了这些年,我的想法已不大一样。共和军一样是人,我们不能与蛇人和平相处,难道与共和军也不能和平相处吗?“以人为尚,以民为本”的信条共和军做得并不好,但这话却是对的。和共和军相比,帝国其实连这点虚伪都没有,只是把百姓当成毫不值钱的野草而已。郑昭看了我半晌,我正被他看的发毛,他忽然长叹了一声,道:“楚将军,你不要太高兴了,还有一个难关,你得渡过才可以真正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