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房里传出来一声少女的尖叫,声音中表达出极度的惊恐,兰姥入耳依稀有些熟悉,至感震骇,不顾自己的伤痛,立刻率领齐云鹏和纪宗年,电疾冲了进去。能够容纳一千多人的大山洞,垒石为墙,分割成三个独立的监牢,当中的那栋监牢,门是敞开着的,透出暗淡的灯光与浓重的臭气。老少三人毫不考虑,一拥而入。啊!人间地狱,差可形容里边的概略情况。原来这栋监中,呈正方形,每面各有六间囚房,被一个十字形的通道隔断,囚房和通道的宽度,差不多都有一丈二三,中间自然形宽广各约八九丈,那么大的一块空地。空地中心一根木桩上,吊着一个少女,浑身寸缕皆无,头发吊在木桩上的一个钢环上,两根大拇指,各吊在一根钢索上,脚尖竖直,勉强可以及地,全身的重量,就靠这四点交替支撑,痛楚岂堪想像!十字通道的尽头,各有一门,除了进来的这一面是开着的,其余三道门,全都关得很严。二十四间囚房,却空无一人。先进来的两弟兄,纪永背倚木桩,坐在地上,教少女的脚,登在双肩上,暂时解除她所受的痛苦。纪庆在木桩顶上,犹在施救,头发已经从钢环上解开了,只是那两根钢索,极是坚牢,纪庆头下脚上,双腿盘在桩上,又不好用力,还没有弄断。兰姥看清这种情形,止住齐、纪二人,道:“情形可疑,怎么无人看守?”齐云鹏道:“老贼死有余辜,前辈尽管放心去救人,我和纪大哥守住退路,不进去了。”兰姥道:“也好,老身确有所疑,并不完全因为那位姑娘寸缕不挂,这里边的设置情形,你们知道多少!”齐云鹏道:“这里边除了老魔的子弟及其亲情爪牙,没有人进来过,数年以来,费尽心机,也仅从送饭的低级爪牙口中,知道牢门的开启方法,走深不走浅,此外就不清楚了。”兰姥闻言,仔细查看地面,纵横成线,类似铺着方砖,颜色分深灰和淡灰两种,立知所指,道:“小心戒备,不要分开。”叮嘱完毕,便往里边走去。从牢门到核心,不过五六丈,由于心里已生警惕,兰姥一边走,一边细心观察每一个可疑的东西。将抵木桩,忽觉脚下一软,整个地面,如电向下沉落,耳中同时听到,“砰!咔!”两声巨响。兰姥骤不及防,骇然大惊,本能地拔身而起。但不旋踵,立即想到纪永、纪庆,已随地面下沉,怎能弃而不顾?暗暗一叹,便又敛气轻轻落了下去。她记得非常清楚,脚下并未踏错一步,何以会发生这种意外的变化?等到脚落实地,发觉少女业已脱困,匍匐在自己面前,纪永、纪庆背立在少女随身后,微向外侧,似乎在预防四周的突袭。兰姥讶问道:“姑娘是谁,怎么样脱的身?”少女悄声道:“我是玉莲,这是家师安排的苦肉计。”兰姥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是专为对付我老婆子了?”玉莲道:“是的,家师怀疑前辈能破蛊毒,十分畏惧,视为唯一大敌,故设此计,即在除去前辈,而后才能心安。”兰姥道:“你既能自动脱困,必然还知道其他机关操纵之法,何以不遵师命,就便将我老婆子杀了?”玉莲道:“晚辈怎能恩将仇报?愿与前辈共安危。”兰姥深受感动,道:“上边还有两个人,情况怎么样?”玉莲道:“暂时困在门道中,安然无恙。”兰姥道:“万一你算计不成老身,令师曾否叫你退路?”言外之意,在问出困之法。玉莲道:“师妹背叛,家师亦已据报,因而对于晚辈,已不信任,苦肉计的另一作用,也在考验晚辈向背。”兰姥道:“你先穿上我这件长抱,起来再说。”脱下长袍,递给了玉莲。玉莲称谢接过,匆匆穿上,仅仅遮住私处,宛如今日的迷你装,道:“前辈受伤了!”发现长袍上有血渍,是以相问。兰姥道:“跟金星石对了一掌,两败俱伤,还能够支持,你先把那两处机括,指给我看。”移步至木桩前,玉莲指点出两处按纽。上边的一个在脑后的木桩上,只消后脑用力一挤压,吊在拇指上的钢索,即自动松开缩进木桩内,外边仅露两个小钢夹。下边的一处,是桩前一步处的浅色方砖,钢夹一松,仅一步便可踏在方砖上,据玉莲说,只要贯力一踏,便有无数毒弩,平飞交射而出,只有近椿一步周围,是安全地带。兰姥虽然深细个中玄奥,也不能不暗叹设计的精密与狠毒!至些,为了自己和玉莲,也为了南齐北纪两家遗孤,兰姥不得不耐心而审慎的,找寻出路。沉落的面积,纵横各约四丈,深亦相若,呈出一个立方形的深坑,四壁亦以方砖砌成,颜色深浅亦不一致,与十字通道连接处,从上到下,全是浅灰色的,宽度亦与通道相等,其余的地方,则尽是深灰色的。审度良久,兰姥已有两个腹案,一个是根据虚实变化的原理,认定坑壁上那四处原本不可触摸的浅灰色方砖,部份可以开启,一个是木桩上边的那个按纽。因仍有所疑,便问玉莲道:“莲姑娘,你是否知道,松卸指上钢夹的那个按纽,与地面沉落和牢门关闭,有着绝对相连的关系?”玉莲道:“事前毫无所知,惟在挤动按纽,似觉几处动作,都是同时发动的。”兰姥道:“那两个钢夹,你是怎么夹在拇指上的?”玉莲道:“是我大师姊帮的忙,也是鼓动那个按纽。”兰姥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纪永、纪庆和玉莲,道:“坑壁门户如何开启,我还没找到枢纽,想先试一下木桩上的按纽,虽料必有变化,但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却无法预知,你们都要小心戒备。”然后扬声道:“齐少侠!”她想先和上边的两个人,取得联系,然后再采取行动,那知声出了无反应,已觉不妙。“纪少侠,纪宗年!”果然不出所料,上边的两个人,已经出了事。兰姥道:“你们紧密守在一起别妄动,我上去……”“你是什么人?”暗中人道:“我也是被囚人之一。”兰姥道:“处境相同,理应坦诚相对,共同设法脱困,尊姓大名,可否先行赐告?”被囚人道:“这也正是我的希望,据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助你们脱困。”兰姥见他仍未说出姓名,知必有难言之隐,也不再问,道:“能否先告诉我,上边两个青年的遭遇?”被囚人道:“他们很安全,答我数问,可助你们一齐脱困,愿否一言可决。”兰姥道:“好吧,老婆子答应你,想问什么?”被囚人道:“你可是姓李?”兰姥闻言,心里一动,她已听出被囚人的确实位置,是在正面浅灰色坑壁的后边,上边一砖,已微见移动,话声即是从缝隙中传出来的,微一沉忖,便道:“你问的可是李玉珍?”被囚人似甚激动,道:“你就是李玉珍?”由于激动,声音也变了样,显得甚是清朗,兰姥业已断知他是谁了,道:“玉珍是我妹子,三十年前被追杀途中,恰巧与我相遇,被我救走,从那时起,即没再分开!”被囚人道:“既没分开,何以没见到她?”兰姥道:“她现在乱石岗……”被囚人截口道:“听清楚,从墙根倒数,通道正中第七块深色砖,用力一踏,门户立现,但须待门中弩箭射尽,方可出去。此间主人已于凌晨去了乱石岗,你们火速赶去,通知李玉珍及早避开。”兰姥道:“你是逊儿?我适才曾与此间主人对过掌,难道……”李玉珍即珍姥当年的名讳,金逊是她所生,此时此地,熟知洞中情况,而又极是关怀珍姥的人,不是金逊又是哪个?故兰姥如此问。被囚人极感不耐,道:“那是假的。记住中间第七块砖,逢路右行,即可出围,与上边的人会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语气中充满了急燥,深怨生身父母干戈相见,料已抢先赶往乱石岗。兰姥急道:“我还有话问你。”被囚人果然已经走了,再没得到回答。兰姥如言施为,避过弩箭,率领纪永、纪庆和玉莲,飞速出了神兵洞。齐云鹏和纪宗年已候在洞外。群雄一度遇袭,情势极是危险,后被一金衣人唤退党徒,方才解危。就这样,还死了三个,多数带伤。会齐之后,兰姥道:“金逊过去了?”齐云鹏道:“是的,但他坚决不肯承认是金逊。”兰姥叹道:“父母敌对,教他何以自处,真是前世的冤孽。”纪宗年道:“老魔车上带走的两个人,适得此洞弟兄密告,俱是男人,一是家父,一是雪山少主穆洪。与金逊同行有一狼狈少女,不知是否穆姑娘?”微一犹豫,兰姥道:“老魔带去的人多,交战未定,我们先赶回去要紧!”山道粗糙,玉莲赤足难行,纪庆好人作到底,把自己的鞋脱掉给她穿,幸而脚上还有布袜子,勉强仍可上路。纪庆未婚,玉莲待嫁,看情形,这对患难鸳鸯是结定了!傍午时分,杜记参场乱石岗站,来了一个陌生客。这个人,五十上下年纪,白面微须,文质彬彬,一脸书卷气。他停步站门外,高声说道:“门上哪位在?”站门是敞开着的,他并不冒昧进来,表示礼貌十足,极是尊重主人。管事房门帘启处,赵怔子走了出来,几步到达站门,上下打量陌生客一眼,讶然问道:“目前本场停止对外营业,老客呼唤有什么事?”他见来人不带江湖气息,是以如此发问。来人道:“在下朱万,求见贵场主,另有事故,不是来接洽生意的。”赵怔子道:“找叫赵诚,是站上的管事,老客的来意,能不能先告诉我?”由于日前事件,他表现得很好,印天蓝把他提升管事,觉得赵怔子呼唤不雅,便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朱万道:“赵管事多担待,事情很重要,最好见到贵场主,当面叙谈。”赵诚道:“请稍候,待我替你传报。”转身走回管事房。这时,公孙启和姗姗,已经赶了回来,正陪着雪山魈,述说前往神兵洞经过情形;印天蓝和杜丹、梅葳夫妇也在座,赵诚与朱万的问答,他们全听到了,并已揣知来意,故赵诚一进屋,印天蓝即吩咐道:“教他进来。”赵诚出去不久,即陪着朱万进来了。屋子里只有印天蓝,公孙启等人暂时避开了。略一谦逊,宾主就位,印天蓝道:“朱朋友可是奉毒臂神魔之命,来作说客?”朱万道:“场主宾智惊人,不过,是受托,而非奉命。”其实,他是四极中的老三,这么说,可以抬高身价。毒臂神魔金星石,除了儿子和徒弟,手下就这么一个体面人,颇富心机,是以派他前来。印天蓝哦了一声,道:“朱朋友能够作得了老魔的主?”朱万道:“来时曾承神君授权。”印天蓝道:“权限如何?”言外之意,仍怀疑他的份重。朱万怎肯就此被打回票,道:“全权!”印天蓝极是意外,原因是朱万这个名号,并不响亮,重复打量他一眼,暗觉对方神定气闲,修为不低,道:“神君!全权?这么说,朋友和老魔的交情,当非泛泛了?”朱万道:“颇承神君器重,许为患难至交。彼此俱有人质在手,对调全局有益,场主料必也有同感。”印天蓝道:“未必!”朱万道:“场主言不由衷,岂有坐视穆少山主被困,而不予援救之理?在下难信。”印天蓝道:“信不信是朋友的事,本场主向无虚言。”朱万诧道:“莫非场主不能作主?”印天蓝道:“本场主没有作不了主的事。”朱万道:“按理说,穆少山主地位尊崇,而场主羁留的人,不过是神君几名得力手下,重轻不可同日而语,彼此对调,场主有益无损,何乐不为?”印天蓝道:“这是你们的如意算盘。”朱万道:“敢问尊意?”印天蓝道:“金星石阴险狡诈,言而无信,穆老山主一再受愚,至今重伤未愈,本场主岂能轻信尔等之言。”朱万道:“前次事件,系二山主自作主张,神君极是不满,故此次委托在下前来,居间调楚,以明心迹。”印天蓝道:“朋友既一再表白,本场主亦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尊驾来此之前,料必已与老魔擞有腹案,愿闻其详。”朱万道:“神君计有男女十三名徒众,落在此间……”印天蓝截口道:“不用说了,朋友请回去吧。”朱万诧道:“难道人数不确?”印天蓝道:“死的也算?”朱万道:“主从一场,移回去安葬,也可聊表寸心,活口还有几人?”印天蓝道:“金星石居然还有此恻隐之心,令人难信,好吧,就依你们。不过,本场主只见到十二个,活的现在只有三个,仅知其中一人,名叫苗虎,其余的全死了,里边有个女的,合葬在站外空地上,愿意带走,现在就可以带走。”朱万道:“不错,是十二个,报告另外还有贵场的一个人,活口之中,似乎也有一个女的。”印天蓝已知其意,暗暗冷笑,道:“活口三人全是男的,初进楼时,计有三名少女。暗算穆老山主的一个,已被当场击毙,另外二人,调系狂花峒主之徒,不愿玉连无辜,擒获之后,即已释归。罗昆二次率众来犯,未再见同来,朋友所说,意何所指?”朱万道:“场主料无虚言,必是神君没有告诉清楚,要不就是在下听错了。”印天蓝哼了一声,道:“本场主无惧狂花师徒,只因同是女子,见其年幼,不忍不教而诛,没敢再来,算她们知机。怎么,莫非放错了?”朱万道:“场主宽仁厚德,神君业已据报,实因那两位姑娘,并非神君门下,场主释放之后,仅回去一人,另外一个至今下落不明,是以特别关心,随便问一下,场主担待。”适时,姗姗和梅葳,并肩从右侧房间走出,姗姗道:“大姊太好说话了,他怀疑我们又把人捉回来了,就这么几间房子,索性教他搜。”印天蓝脸色一沉,目闪威光,注定朱万问道:“朋友可是这个意思?”朱万惶恐欠身道:“在下不曾生此妄念,这两位姑娘是……”他怀疑千里追风于鹏,前夜隔得太远,没有看清楚,误把姗姗和梅葳当成傲霜姊妹了。印天蓝一指姗姗,道:“她叫姗姗,也是穆老山主的孙女,被毒臂神魔押作人质的那位姑娘叫秀秀,是她的六姊。”转向梅葳又道:“这位姑娘姓梅,是梅岭三凤中最小的一位。”灵明如电闪过脑际,朱万若有所悟,佯笑道:“梅岭世家,武功别树一帜,在下钦仰已久,听说用盅破蛊,亦有专精,今天得会高人,实是荣幸之至。”梅葳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不值一顾,人在什么地方?”朱万道:“什么人?”姗姗斥道:“你是干什么来的?”朱万歉然道:“在下一时疏神,姑娘见谅,人还在神兵洞,只要场主和姑娘同意,定好时间地点,便可彼此交换。”姗姗道:“看你这种神不守舍的样子,定是还在惦念那个失踪姑娘的下落。大姊,教他好好的搜查一遍,也免得疑心生暗鬼。”印天蓝也不征求朱万意见,起立说道:“赵管事头前带路,逐房搜查,朋友请。”朱万倒也正中下怀,觉得就便看一看站中虚实情况,实是有利无害,便道:“场主何劳如此认真,实在不好意思。”印天蓝冷冷说道:“闲着也没事做,活动活动也好。”便由赵诚带路,就从前排起,一间接着一间,逐屋搜查,而仓库,而后楼。三个活口,都在后楼,似是被封闭了穴道,不能自由行动,并未受到虐待,也没有人看守。朱万认出俱是八秀中人,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姗姗指着后窗说道:“前天夜里,姓罗的带人从前边进攻,另外四个人,绕到楼后,两个巡风,两个震破后窗,进来救人。结果人没救成,命也赔掉了,巡风的见事不妙,便想从站后开溜,被我和梅姊追上给宰了。哼,雪山老少从不仗技欺人,但也绝不容忍任何人的随便凌辱。你今天回去,明天把人带来,后天还是这个时候,还在这个地方,彼此交换,我四哥六姊如有毫发之伤,我立刻就回雪山调人,跟你们没完!”朱万道:“一切全依姑娘,场主,在下就此告辞了。”搜遍全站,仅仅看到雪山魈正在熟睡,两个站丁和一个做饭的老妈子,公孙启和杜丹,不知隐于何处,没被发现。朱万非常注意那个老妈子,暗中打量,只觉精神饱满,此外再看不出一点奇处,他还以为是兰姥或珍姥,其实,这是印天蓝临时雇来的寻常妇人,早晨来,晚上走,与江湖恩怨,丝毫无关。至此,他不走何待?印天蓝怎肯就这么放他走,道:“要看就看全,忙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朱万讶道:“还有什么地方没看到?”印天蓝道:“你们不是还要运尸么,坟在什么地方,难道不想知道?”朱万道:“有赵管事领路就成了,不敢再劳动场主和姑娘。”印天蓝道:“朋友是代表毒臂神魔来的,本场主岂能失礼。”朱万道:“真是太打搅了。”走出站门的时候,顺便把库房马厩,也看了一眼。坟在站后山坡上,绕到站后,即可远远望见。这时只见十几条野狗,在坟前抢骨头、打架。印天蓝脸色一沉,喝问道:“赵管事,我教你埋得深一点,怎么给狗刨开了?”赵诚惶恐答道:“埋得不浅,狗绝刨不开,究竟是怎么一同事,属下先过去看看。”话落身行,飞奔而去。印天蓝道:“我们也快一点。”赵诚刚刚把狗赶开,几个人已经到达。迹象十分明显,一望即知,坟是被人挖开的,匆忙逃走,不及掩好,才招来这群野狗。朱万脸色非常难看。印天蓝佯怒斥道:“不浅,狗怎么会刨得开?”赵诚惶骇道:“场主圣明,有人盗墓。”印天蓝道:“胡说,谁偷死尸干什么?”朱万脸色阴沉,始终一语不发。印天蓝瞥了他一眼,歉然道:“真对不起,死后还不得安静。”转向赵诚斥道:“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想办法重新埋好!”赵诚道:“属下去取家伙。”言讫,自愿离去。朱万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终于忍住,没有开口。三女看在眼中,佯装未见,亦未出声。片刻之后,赵诚喊来两个站丁,带着锹镐。动手就要掩埋。朱万道:“且慢,先把里面的起出来,坑再加深一点。”接过一铁锹,亲自动手掘土。大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印天蓝道:“时间匆促,难办棺木,朱朋友想要怎么做,吩咐他们就行了,无须亲自动手。”站丁去接铁锹,朱万也没交还。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验数?验尸?抑或验坑?从前夜到现在,统共不到两个对时,天又冷,被狗刨出的两具尸首,臭味还不怎么显著。坑中土暖,等到除去浮土,底下的尸臭便洋溢出来了。印天蓝又再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见朱万没答理,便知会姗姗、梅葳,躲到上风头去了。照着朱万的意思,终于把尸首全部起出,坑又加深了三尺,才又一具一具的,轻轻放了进去,排列整齐,方才加盖浮土。直到这时,朱万才把铁锹交还站丁,折来几根粗枝,横梁在浮土上,再起坟头,人刨都不便,何况狗刨,印天蓝道:“朱朋友何必如此自苦,请站里清洗一下去吧。”朱万道:“在江湖上打滚,这算不了什么,在下真该走了,后天准时再会。”略一拍打身上的灰尘,飞纵而去。回到站里,雪山魈己在管事房中坐候,公孙启和杜丹,不见踪影。姗姗道:“爷爷,他们小哥俩呢?”雪山魈道:“你交给我了?”印、梅二女全笑了。姗姗不依道:“您不告诉我,我就揪您的胡子。”说着就真要揪雪山魈的白胡子。印天蓝急忙把她拉住,道:“不要问爷爷,想也想得出来,他们哥俩一定叮梢,去侦察老魔行踪去了,为了这个姓朱的,把饭都耽误了,走,陪我去做饭去。”拉着姗姗,出屋而去。屋子里就剩下雪山魈和梅葳。她和印天蓝,已经商量好,一人一天,轮流着张罗酒饭,今天该印天蓝当班,所以梅葳没动。雪山魈问道:“情形怎么样?”梅葳笑道:“爷爷的计策真妙,匹夫上当了,这样一来,傲霜姊妹再用不着担心了。”原来这是前夜公孙启走后,为了解除傲霜姊妹心里的不安,爷几个商量出来的计策,今天全都用上了。雪梅依然健在,朱万怎能找得到尸首?姗姗在后楼上的那段描述,更冲淡了于鹏密报的正确性,是以梅葳极是乐观。雪山魈道:“毒臂神魔一生惯用诡纹算计人,未必骗得了他。”梅葳道:“释放玉莲、傲霜总不假吧,而傲霜的失踪,又是由于罗昆处置的专横,老魔纵有怀疑,也够他推敲一阵子的。”这时印天蓝和姗姗,己将酒饭端了上来。这并不是印天蓝的手快,而是大部份菜饭,老妈子已经作好了,印天蓝去,只不过炒一两个可口的菜,自然用不了多少时间。爷儿四个,一边吃,一边谈论目前的事情,话题不由转到兰姥身上去了。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赵诚喝道:“喂,你找谁?”显然又来了不速客。印天蓝急步至窗下,从缝隙中向外张望。一个三旬青年已高视阔步,走进站门,恰被赵诚填坟回来发现,正在喝住盘问姓名来意。只听青年说道:“在下金逊,求见公孙大侠,烦代通报。”印天蓝忙接口道:“赵管事不得无礼,快请金少侠进来。”与雪山魈交换了一个会心眼色,急忙迎了出去。一番寒喧,宾主相继进屋。雪山魈端坐未动,穆,梅二女都已离座起立。金逊略一颉颛,从像貌上已辩出雪山魈,一揖说道:“金逊参见穆老前辈。”雪山魈微一颔首,道:“不要多礼,此时前来,料必还未用饭,我们也刚吃不久,如不介意,请即入席。”在来意未明以前!由于珍姥的关系,待他浑如至交骨肉。金逊道:“晚辈耽搁不了多久,谈几句话就走,不打扰了。”雪山魈不说道:“朱万刚走,你还来干什么?”金逊道:“晚辈这次来,纯系以私人身份,专程叩谒家母,家父并不知道。”雪山魈道:“我也没把你当外人,那就更该坐下了,蓝儿辛苦一趟如何?”金逊原想跟去,警觉那里必是隐秘处所,便没开口,只得含罪人感。印天蓝去了刻许功夫,方才回来,身后跟着一大批人,除了珍姥、公孙启、杜丹以及兰姥那批人,连狂花三女都一起来了。兰姥急着赶路,伤势又自浮动,一进屋,便服药行功,自己疗治起来。公孙启和杜丹,迎着兰姥,只好放弃追踪朱万,伴送回来。傲霜、雪梅姊妹,见了玉莲那种狼狈样子,浑身赤条精光,秀面浮肿,口边血渍殷然,背后还有鞭伤痕迹,外地仅罩着兰姥的半截棉袍,脚下穿着纪庆的鞋,一怒之下,再也不计利害,跟着一起来了。印天蓝见金逊正呆呆的望着二老,无法决定生身之母,到底是谁?一幅神伤激动的样子,甚是惨然,指着珍姥,忙代引荐道:“金少侠,这位就是令堂!”便领着玉莲,去换衣裳,几个姑娘嫌乱,也跟去了。金逊急步跪在珍姥面前,痛泪交流,哽咽说道:“娘!请怨孩儿不孝之罪!”珍姥亦甚惨伤,但仍冷着面孔,怒中问道:“你是代他求情,还是专门来看我的?”金逊哭诉道:“天池会上,孩儿始知身世,回到神兵洞,父亲因为孩儿未助十二神煞御敌,以致伤折其四人,大怒之下,便把孩儿关了起来。这次前来,父亲并不知道。”珍姥道:“既被囚禁,你是怎么出来的?这么说,你是不准备再回去了?”金逊道:“不,孩儿还要再见父亲一面。”珍姥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代他来求情的。”金逊道:“孩儿向天发誓,绝非如此。”珍姥道:“那你还回去作甚?”金逊道:“劝他老人家放下屠刀。”珍姥道:“现在已经不是他放屠刀的时候了,多少家惨遭灭门,别人非要剥他的皮不可!”金逊道:“孩儿愿以一身相代。”激昂悲壮,举座皆为之动容。珍姥道:“你能代得了么?南齐北纪,还有我娘家一家老小二十七口,天山云老人、青城牧野飞龙、印记老场主,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这海一般的血仇,你能代替得了什么?”金逊道:“娘!爹一身修为,您或许还不清楚,万世魔功已练得炉火纯青,这项魔功,与不坏金刚,异曲同工,等闲难伤。即四极也已具七八成火候,姨母即伤在其中一人之手。此外,还有邓七、雷登等一干老辈人物为助,如果认真拚搏,纵然能将他老人家寸磔,群雄岂能再无伤折?眼前就有一件棘手的事,纪伯父即已落在他老人家手中。孩儿预料,爹这一手,恐怕就是为挟制您的。”珍姥道:“他敢再妄动纪家人一根毫发,我非亲手宰他不可!”金逊道:“娘如果答应不与爹交手,孩儿愿冒万死,先把纪伯父和雪山男女公子,设法救了出来。”适时,兰姥已疗伤完毕,接口说道:“二妹,先教他起来,我有话问他。”珍姥立刻教金逊起来。兰姥道:“解救群雄厄难的,是不是你?”金逊道:“是的,稍代家父赎罪于万一。”兰姥道:“帮助我和纪家兄脱困的,是不是你?”金逊道:“侄儿深知姨母之能,纵不援手,稍经探查,也必能发觉枢纽,脱困而出,但那必须相当时间,如等镇洞之人,稳住伤势,困难也必随之增加,故不得不略泄机密。”他承认了,但说得很委婉。兰姥道:“我料或者还另有出路?”金逊道:“按动木桩机纽,即现另一门户,但须历经十次凶险,不易克服。尚有三处,事先不知被何人破击。”兰姥道:“不是你?”金逊道:“不是侄儿。”兰姥道:“殊难令人置信。”金逊道:“但却是事实。”兰姥道:“你不愿居功,我也不再强迫你了,那一个狼狈少女是谁,被你带往何处?”金逊惶骇道:“我先姨母离洞,惟恐家慈家严干戈相见,连衣服都不及换,就赶到此间来了,不留见过任何女子,那人是何形象,姨母何以疑到小侄?”兰姥诧道:“那人金衣蒙面,你解救群雄时,衣着完全相同。”金逊道:“那不是我。”兰姥偶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是从哪一个洞口出来的,那身金衣呢?”金逊道:“侄儿是从北洞出来的,临出洞时,感觉白天行动不便,即把金衣交给了萧天。”兰姥道:“萧天是什么人?”金逊道:“北洞头目。”兰姥不便深问,别转话题道:“依你揣测,那人是谁?”金逊蓦的省悟,大惊道:“侄儿必须立刻告辞。”兰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金逊焦灼形之于色,道:“来不及了。”兰姬道:“你总得说出个理由来呀。”金逊深长一叹,道:“守洞尚有一人,已为掩护侄儿罪行,自断双指,金衣人当然不是他。此外,便只有范凤阳和刘冲了。刘冲胆小怕事,十之八九,我料是范凤阳这个匹夫。”公孙启一直在旁静听,这时亦觉事态严重,道:“如被这个匹夫,抢先见到令尊,今日之事,必将尽泄,金兄愈发不宜回去了。”金逊道:“不然,大侠尚不深知此人和内情。这个匹夫,平日深藏不露,实则魔功尤在四极之上,心计之深沉刻毒,无人能比,这也就是他得宠的另一原因,家严实爱其才而惧其人!另据萧天相告,家严仅带来纪伯父和穆少山主,是则狼狈少女,非穆老孙女公子而谁?”公孙启道:“小可伴随金兄一行如何?”金逊道:“大侠如若前去,家严必怒上加怒,非仅于事无益,纪伯父与穆少山主的安全,就更加可虑了,请相信我。”又向珍姥叩了一个头,道:“母亲珍重,孩儿去了!”珍姥终于流下了两滴辛酸眼泪。公孙启和杜丹亲自送到站门。金逊又再诚恳相求道:“大侠切莫跟踪,我必竭尽一切力量,营救纪伯父与穆家兄。”公孙启道:“小可就郑重拜托金兄了,纪伯父与穆家兄妹如安全归来,金兄心愿,小弟亦必鼎力相助。”惺惺相惜,依依握别。回到房中,雪山魈诧问道:“老魔定在附近,怎么不去跟踪?”公孙启便把金逊的话,说了出来,自己的承诺,由于时机尚未成熟,忍住未说。兰姥道:“这事急不得,逼得过急,反而会逼出变化来,好在约定后天换人,到时候再看事行事,现在不妨针对可能的变化,先作一番推测与准备。”雪山魈道:“晚上再说吧,启儿,先把大家安置一下,饭后好好的休息一阵。毒臂神魔行事难测,盛怒之下,提防他会有疯狂的举动。”公孙启颇具同感,领着群雄,进入左侧的宾舍。乱石岗站南,有一个大镇,名兴隆镇,约有千余户人家,倚山面水,形势甚佳。山腰有一薛公祠,据说薛仁贵征东,曾在此处骏屯一枝兵马,纪律森严,甚受居民爱戴,薛仁贵平定盖苏文,班师回京,居民感念其仁德,便为他修了这座生祠。春秋两季,祭莫不衰,平时却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看守门户。这座薛公祠,现在就成了毒臂神魔金星石临时落脚的处所。罗昆所中冰魄神掌,凭藉他高深的修为,和金星石带来的自制灵药,相辅为用,居然已经好了七八成,只是精神仍极萎顿。金星石非常不高兴,狂花峒主尤其不满,看到他。这种几死还生的狼狈形状,满肚子的气愤,便也不好意思再埋怨他。除了他们三个,屋子里还有四个人,熟面孔只有雷登和于鹏。朱万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金星石一肚子的火,正好发泄在他的头顶上,喝问道:“你怎么才回来。”四极的地位,极是特殊,跟老魔平起平坐,交情之深不逊于罗昆巫无影。故朱万坐定之后,满不在乎地说道:“公孙启紧密跟踪,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才把他甩掉,怎么快得了?”金星石哼了一声,道:“凭你也配,是他遇上了别的事,还是你吹牛?”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朱万道:“全不是,是我坐在一个茶棚子里跟他耗,把他给耗走了的。”不是吹牛,是谎话。他也看到了兰姥那批人,发现公孙启被那干人留住了,才乘隙开溜。只因不知内情,怕金星石追根问底,没敢贸然说出来。金星石似不相信,神情凝重的问道:“你确定他没跟来?”朱万道:“愿以人头作保。”金星石目注末座一人道:“老么出去看看。”被称作老么的人,姓方名正,四极之末,闻令离座而去。金星石才又问道:“谈判经过如何?”朱万道:“约定后天中午,在乱石岗走马换将。”金星石道:“到底还有几个可换的?”朱万道:“还有苗虎、李庸、唐森三个活着的,其余的全死了。”金星石道:“看见傲霜没有?”朱万道:“印天蓝领着我搜遍站内外,也看过坟,验过尸,雪梅确也被杀,数目一个不少。”金星石诧问道:“贱婢会教你开坟验尸?”朱万道:“是野狗给刨开的,已有两具尸首,被扯得稀烂。”金星石一拍桌子,恨道:“可恶,埋得这么浅!”狂花峒主也道:“被扯烂的是不是雪梅?”朱万道:“坑有一丈多,狗绝刨不开,是有人匆忙盗墓给弄开的,扯烂的碎骨烂肉中,有雪梅的衣裳!”金星石低声沉吟道:“盗墓?一群凶死的残尸,有什么可盗的?”狂花峒主道:“会不会是傲霜干的?你真毫无侠义,人死得这么惨,还要落个背师叛道的罪名!”蓦一侧头,注定于鹏问道:“于老师,你当时距离究有多远,有没有看错人?”目光中杀机隐藏。于鹏暗感一震,道:“当时约莫三更,月正中天,距离半里光景,峒主认为能否看错?”他知道狂花峒主取下虽严,却极护短,但因话早出口,无法否认,故以此问答问,尽量避免正面冲突。金星石觉得他说的还不够婉转,忙接口道:“琼妹,冷静点,你这样对待于老师,以后谁还敢说话?”话出口,觉得也不够圆滑,偷觑狂花峒主,脸盈盛怒,但目光中的杀机,却已收敛,暗暗吁了一口气。朱万觉出气氛不对劲,乘机说道:“于大侠,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是为我们老大和峒主好,如果知而不言,就不够朋友了。依常情衡量,半里地不算远,在白天绝不会发生错误,但在夜里有雾,视线朦胧,就得打个折扣了。你以为看见的是雪梅,其实是雪山老怪的孙女……”于鹏截口道:“这一点我知道,雪梅原是化装成雪老怪的孙女啊!”朱万道:“这一点我也知道,你等我说完嘛。雪梅化装的是老怪六孙女秀秀,你于老师所看见的,是道道地地的老怪七孙女姗姗,她与梅岭三凤,也跟着一起到处转。经我旁敲侧击,问出前夜,就是她们两个,遍杀从后站逃走的人回来。算算时间,不正恰好么?”于鹏道:“这么一说,倒真是我错了。峒主,对不起,请恕老朽失误。”女人就是这么一回事,死要面子,经朱万一解说,于鹏再一陪礼,气便消了一大半佯笑道:“于老师也没错,亲姊妹的模样能够差多少,何况雪梅化妆得也很像,雾夜朦胧,误会再所难免,适才失礼,也请于老师别见怪。”于鹏道:“不敢当。”金星石道:“这件事不值得再提,除了三个女的,你还看到了谁?”朱万道:“雪山老怪病卧床上,伤势似未痊愈,还有一个老妈子和三个站丁,就这么几个人。公孙启和杜丹,是离开以后,路上发现的。”金星石道:“老妈子什么长像?”他对老妈子,显然非常注意。多年相处,心意相通,朱万自知他的意思,补充说道:“不是珍娘,也不像伴同珍娘前去绝缘谷的人,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做饭,神情又不类佣仆,不知是什么人。”金星石沉思良久,无法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房门开处,忽见方正陪着金逊走了进来,脸色陡变,诧问道:“你来干什么。”金逊道:“爹,神兵洞出了事,张叔叔教我赶来报信的。”金星石道:“你辛叔怎么不管事?”金逊道:“辛叔重伤,张叔断指,南齐北纪里应外合,破牢抢走玉莲。”金星石意外的哈哈大笑起来,道:“他们以为是穆老怪的孙女,抢错了人是不?”金逊道:“也许是,但穆老怪的孙女,也被别人救走了。”金星石一怔,道:“是否凌晨所见老婆子?”金逊道:“不是,救走穆孙女始那个人,金衣蒙面,孩儿疑是范凤阳……”金星石截口道:“不对,范凤阳现在绝缘谷闭关,参修上乘神功,怎么会是他?你来的时候,刘冲在不在?”金逊道:“张叔放出孩儿,就赶到这里来了,没有见到他。”金星石道:“南齐何人为首?”金逊道:“李彤,他是南齐的后人,本名齐云鹏。那个老婆子,就是帮助他们去的。”金星石道:“洞里那么多人,还有机关……”若有所悟,嗯了一声,改口说道:“新网罗的那批人中,定有奸细混了进去对不!”金逊道:“听张叔说,约有三十多个,已随南齐、北纪走了,洞里的机关,就是那个老婆子破掉的。”金星石牙齿咬得脆响,道:“天池会后,彭化至今未回,看来已经落在南齐北纪手中,十九凶多吉少。老五老七俱已亡故,刘冲居然也报背叛。你赶快回去,新来的人一个不留,全给我宰掉。”金逊骇然道:“这是为什么?”金星石道:“你如果还是我的儿子,应该懂。”金逊道:“爹怎这么说,我不是您的儿子是谁的儿子,但我确实不懂。”金星石道:“好,我告诉你,他们是南齐北纪带回来的,已受药物控制,你现在不杀他们,将来他们就会杀你。”金逊道:“孩儿从此洞出来,看他们神智很清醒。”金星石道:“那就更该杀。”金逊道:“为什么?”金星石道:“已知你我父子身份,如非别有用心,岂肯还留在洞中?”金逊道:“想必是慑于父亲神威,不敢逃走,放掉算了,何苦多伤无辜,树敌结怨。”金星石长叹一声,道:“优柔寡断,实在不象我的儿子。洞中设置,已被探知,放掉立刻就会投奔公孙兄妹,此后如何能再安枕?”“孩儿回去。”他觉得群雄祸迫眉睫,先回去救人要紧,然后再赶回来,料想一天耽延,此处未必就能绝裂。金星石道:“你办得好?”金逊道:“办得好。”金星石道:“老么跟着回去一趟,老四老五的伤势如果厉害,就不用再回来了。”方正、金逊立刻辞去。金星石移目千里追风于鹏道:“拜烦于兄,去趟绝缘谷,看看范凤阳还在不在?并请诸葛兄,移镇神兵洞。”于鹏跟着也走了。金星石立刻握管挥毫,写了一张小字条,装入一个铅管,走出门外,嘴唇唤下檐际四眼翠鸟,绑在脚上,一阵低啸,张手放走。神兵洞和绝缘谷,都已派了人,四眼翠鸟去何处?看来此魔的确诡秘难测。此时天已入夜,四眼翠鸟眨眼即已飞入天际不见。毒臂神魔金星石,亦未再进屋,徐步走出薛公祠,不知去了何处。天近四更,绝缘谷颐养轩二楼静室,突然亮起来灯光。蒲团上,面面相对一共是六个人,敢想是于鹏赶到,惊动了常山老怪郑七,神机妙算诸葛昌,千变书生巫无影,青面鬼王李玉,以及人寰五老之首上官逸。常山老怪郑七讶问道:“于兄深夜赶来,莫非有何急变?”于鹏叹道:“八十岁老娘,倒缚孩儿手,郑兄料得不错!”接着,他便把天池会后,七天以来,连番失利,以及目前情况,概略说了一遍。郑七道:“山主的意思如何?”于鹏道:“经此一变,神兵洞机密日泄,山主的意思,擞请诸葛兄前往坐镇,就便重行调整一番。”诸葛昌道:“请于兄上复山主,兄弟天亮就过去,只是武功不如四极,调整机关一定尽力,坐镇得另请高明。”于鹏道:“兄弟一定把话带到,诸葛兄恐怕推辞不掉。”诸葛昌道:“兄弟有自知之明,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巫无影以主人的身份,说道:“诸葛兄之能,兄弟素极钦仰,天亮我陪你过去。谁敢不听节制,定依家法处置。于兄还有别的事么?”于鹏压低声音说道:“山主对于拐带雪山老怪孙女的叛徒,极是恼怒,无法确定究竟是谁。教兄弟就便看一看,范凤阳是否还在这里?”上官逸道:“还在,一直没有下过七星,于大侠是否需要亲自过去看一看?”于鹏道:“为了慎重,好让山主放心,理应过去看看,巫兄觉得对不?”巫无影道:“应该,应该,庐主,此刻方便么?”他不象金星石那么颐指气使,对于上官逸的地位,十分尊重。上官逸道:“看一眼,不妨事,如果要问话,得等午时下丹。”于鹏道:“庐主负责护关?”上官逸道:“山主交派,老朽五兄弟,轮流护法。于大侠请。”于鹏道:“各位经常和他在一起,比较面熟,可否协助指定?”一个狂花峒主,已经使他够头痛了,怕再出批漏,急于找个见证。巫无影身为主人,郑七被老魔指定,负责坐镇,义不容辞,都跟了去。诸葛昌马上就要去神兵洞,李玉情绪恶劣,全推辞了。范凤阳坐关的位置,在七星楼核心密室,四外都有人防护,极是安全。不料众人到达密室,发觉室门业已敞开,里面何尝有范凤阳的影了!四面护关人。俱被点毙。细验伤痕,俱是脑户穴上一指毙命!而这一指,竟是天山绝学无情指!巫无影沉声道:“上官逸,你离开此处,前后不到一蛀香的时候,这是怎么回事?”上官逸有口难辩,急得面红耳赤,道:“属下离开的时候还在,公孙启得手不久,属下明知不敌,也非追上挤个死活不可!”腾身纵下楼窗,盲目追踪而去。郑七道:“巫兄,天山独门指法不假,上官逸远非公孙启小儿对手,我们打个接应如何?”巫无影唉叹一声,道:“时间何以如此凑巧?”他显然有所怀疑,却无从明确指证,会合郑七、于鹏,即循上官逸飞逝方向,追踪而去。适时楼下闪出一人,黯淡月华映照下,赫然是范凤阳,脸上泛起一丝狞笑,却朝另一方向隐去,身法奇快,一晃无踪。毒臂神魔金星石,离开薛公祠,原想去乱石岗,亲身探查公孙启兄妹一行动静,行至中途,不知何故,忽又变了方向,奔往神兵洞。这是他多年心血,所经营的根本重地,必要的时候,绝缘谷都可以放弃,神兵洞不容稍有失闪。由于他的身法快,不久已可望见方正和金逊的背影,正待唤住他们,忽又忍住了。他衡量洞中实力与布置,发觉金逊的话,似有不尽不实之处,决定暂不露面,听一听背后的口风。他并不怀疑金逊会背叛他,而是要知道金逊还隐瞒着什么,没有尽情说出口来。正行间,忽听一个少女尖锐嘶叫!嘶厉凄厉,骤扬倏止。意昧着出了不寻常的事故,循声追去,方正金逊已先一步寻到,只好暂隐暗中,以观究竟。出事地点,是一家独立农舍,灯火照耀下,炕上躺着一个赤条女子,下体血污狼藉,一望即知出了什么事。此外,桌上留着一张信笺与一件金衣。信笺是事先写好的,两行字迹写的是:“你既不仁,我便不义。原人奉还,桃源已辟!”金逊一验金衣,赫然暴怒!他又发现了什么?女尸赤条精光,下体血污狼藉,显系先遭强暴,后被杀死。凶手狠毒处,尚不仅仅如此,一颗黔首,也被齐颈割去。尸旁金衣,经金逊和方正仔细辨认,确为刘冲所有。原因是,这种金衣,毒臂神魔金星石的三子四徒,每人皆有一件,全是以上等黄缎为庇,上面并以金线,绣以百寿图,每个字五分见方,绵密无间,乍看金光闪闪,疑似金衣,实则并非纯金所制。这种金衣,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所用金线,系缅钢揉合紫金铜抽丝而成,可御普通兵刃暗器。一个是,前后心各有一个特别图案,金星石三子的金衣,绣的是龙,四徒绣的是虎,并以爪数,区别长幼。是以这种金衣,不仅为了故示玄虚,实际亦有防身保命的特殊作用。在大排行,刘冲行二,但在四徒中,则是老大。他的金衣,只有一只虎爪,尸旁金衣,也是一个虎爪,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楚的。范凤阳的替身,也有金衣,故仅靠这一点,是不能作准的。进一步,还得验金线。尸旁金衣所用的金线,是货真价实的原来货,缅钢与紫金铜,都不是容易得到的东西,除非范凤阳早有了异心,否则,仓卒之间,是仿造不来的。沉思良久,金逊道:“么叔,刘冲不象是这种人,您的看法怎么样?”方正道:“象不象是另外一件事,但这金衣可不假啊!”金逊道:“长辈对他都很好,就我弟兄对他也不错,字条上那句‘你既不仁’是怎么说法呢?”方正懔然一惊,道:“我也想不通,你怀疑是谁害了他?”金逊叹道:“无凭无据,我怎么敢乱说,我还怀疑他已遭毒手,来的时候,我们如果立刻就展开搜索……”方正已知其意,截口说道:“现在搜也不算太迟!”“还不迟?”方正道:“纵然搜不到人,说不定能够发现其他可供推敲的痕迹。你左我右,提防暗算。”边说边已走出屋去,立刻分头展开搜索。两人身影消失远处,毒臂神魔金星石倏从隐处,到了屋前,瞥见无头发尸,不好须发皆竖。也不知他心里在作什么打算?丝毫都没停留,便又隐去踪迹。片刻之后,金逊与方正无功而返,什么都没搜到。方正颓丧地说道:“在我的想象中,农舍应有主人,不管老少,也不管死活,只要找到一个人,总可以问出或看到一点什么。哪知也枉费一番心机,很明显,这是早有预谋!”金逊道:“现在怎么办?”方正道:“尸首不能再丢,先带回去,再想办法,不管是谁!我非把这个人找出来不可。”撕了一张被单,匆忙把无头女尸裹好,叔侄二人,方才展开轻功,向神兵洞飞奔而去。过午不久,乱石岗印家参场中途站的门前,来了一个人。辛苦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刻画了无数皱纹,粗糙的皮肤,配着一身短棉袄裤,挑着一担礼物,指名求见印场主。赵诚问明他的姓名和来意,进去禀报道:“场主,站上来了一个乡下佬,五十多岁,叫张老实,据说是受了一个过路客人所托,送来一担礼物,要不要收下?”这时,刚刚吃过午饭,老少群侠,正聚在管事房,商议明天走马换将,纷纷作各种不同的揣测。印天蓝据报之后,甚是讶异,道:“教他把礼物挑进来。”赵诚领命,刹那即把张老实带了进来。公孙启和兰姥,仔细凝视张老实,十足庄稼汉,绝非伪装,便没言语。印天蓝教他把礼物放在一边,给了他一个座位,道:“你是从那里来的?”张老实道:“赵格庄。”印天蓝道:“你就住在赵格庄?家里都有什么人?”张老实道:“我在赵格庄,住了好几代了,两个儿子都种庄稼,一个女儿已出嫁,最大的孙子都已经七岁了,靠着种田过日子。”印天蓝含笑道:“你很福气嘛!能够平安过日子,已经很好了,托你送礼这个人,姓名知道不?”张老实道:“他是关里人,说是到过老山一趟,受过场主照应,非常感激场主,特意备了一份薄礼,教我送来,表示一点心意,务必请场主收下。只说是过路客,不值得留姓名。”印天蓝以为是群雄之中,幸免于难的一个,道:“他还在赵格庆么?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子?”张老实道:“走了,说是回家去了。四十多岁,有点连须胡子,黑黑的脸膛,身子倒满结实。”这个描画,印天蓝毫无印象,愈觉所料不错,道:“连个姓名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随便收别人的礼物,就算是我送你的,你还是挑回去吧。”张老实急得满脸通红,道:“这怎么成!那位客人已经给了我十两银子,况且这礼物的一多半,还是我庄稼地里的收成。”公孙启见他很是为难的样子,颇觉不忍,道:“收下算了,免得老人家还要受累,不知另外一半是什么?”张老实甚是感激,道:“多谢公子。另外是个木匣,客人自己带来的,不知道是什么。”边说边已走下座位,揭开担子上蒙着的红布,取出一个木匣子,送给公孙启道:“就是这个。”公孙启接过手中,掂了一掂,约有十来斤,又见木匣子方方正正,无法推断里边装的,究竟是什么?极是纳罕,不由顺手把盖子揭开。里边赫然是一颗女人的头颅!一颗失了血色的蜡黄色人头,乌黑而蓬乱的头发,显示年纪尚轻,另外还有一封封了口的小柬。公孙启震骇之余,犹想掩盖,暂不声张,待将群雄遣开,再与诸老详商对策,但时间业已嫌迟。姗姗就在他的身边,一把将匣子夺了过去,取出人头,略一端详,热泪已如泉滚下,悲呼道:“姊姊!姊姊!你死得好惨,我发誓替你报仇!”雪山魈须发猬张,巨目喷火,蓦的站了起来,看到小柬已被公孙启抢先取去,喝道:“给我!”公孙启已把信拆开,只看了一眼,不由杀机陡炽,双手一合,便想把信撮毁。雪山魈威移喝道:“你敢!”推翻桌子,大步过来便抢。兰姥睹状,已知信中辞句,必极卑鄙,雪山魈正在愤怒头上,不宜马上就看,身形展处,已先一步把信要去。雪山魈大怒,道:“你速给我,否则我们割地绝交!”兰姥道:“你先坐下,把气平一平,我就给你。”公孙启也道:“毒臂神魔狡诈万端,又精擅易容之术,这颗人头是不是六妹的?还大有问题,爷爷何苦中他的诡计,先生这么大的气。”印天蓝和梅葳,一左一右,握着雪山魈的两条巨臂,柔声说道:“信在兰姥手里,不会再毁,您先平平气,等一会再看,有什么关系嘛?”半拉半拖,把雪山魈拥回座位。信已被公孙启探皱,幸未毁伤,兰姥徐徐展平,只见上边写着:“书奉公孙大侠座右:天池幸逃裹胁,匿居数日,始敢作回乡之计。昨日途经某村,忽闻一女声嘶叫,循声潜往窥查,隐约又再听到,‘雪山会有人找你……’。惊觉与毒魔有关,乃隐伏不敢再动。片刻之后,远见一硕长人影,自一农舍中掠出,身法快极,一恍而没。又隔半晌,未再见其他动静,始敢悄悄掩近,瞥见屋中景象。不由热血沸腾!炕上横陈一名女尸,业已身首异处,浑身寸缕皆无,下体血污狼籍,显系先奸后杀!睹状之下,既恐大祸沾身,又虑证据湮没,惶惧不敢多留,乃将人头携出,委托乡人呈上,追凶诛恶,成不无小助。过路客敬上。”兰姥修养那么高的人,看了这封信,尤其最后半截,也不禁浑身震颤,杀机洋溢眉宇。她这才了解公孙启的苦衷,为什么要毁信。象雪山魈那样火爆的脾气,这封信怎能给他看!兰姥尽管恐极,却不冲动,微一寻意,先把信收入怀中,和声说道:“启哥儿,你的料断不错,信中矛盾的地方很多,显然有诈。想想玉莲她们的情况,人头多半不可靠,先妥慎保管起来,等张老实清醒之后,再好好的问问他。”她和公孙启一样,并没有看出什么矛盾,为了平息雪山魈的怒火,不得不这么附合着公孙启的话语。雪山魈已把人头要了过去,仔细审视,但因面孔已扭曲变形,轮廓虽象,并不能十分肯定,心里更不愿意就这么闪定,不过,骨肉到底连心,他又如何能完全释怀,道:“老夫的孙女,难道老夫还认不出来?”兰姥无法反驳,急中生智,道:“百变书生巫无影,易容之术通神,怎知他没弄过手脚,故意欺骗我们,如何能够上这恶当?”雪山魈道:“信上怎么说,你们全看过了,总该可以给老夫看了吧?”兰姥道:“信上有几点矛盾,我还没有揣摸透澈,等问过张老实,一定给你看。”雪山魈道:“都有什么矛盾!先说说看。”公孙启接口道:“写信的这个人,本身就是问题。他说他是天池会后幸免裹胁的人,既然已知老魔师徒的凶狠,怕得要死,为什么不急着逃命,还在附近逗留作什么?”这是逼出来的理由,但如细一推敲,这一点确实充满了矛盾。兰姥触类旁通,道:“写信的人既可疑,信里的话不足取信了对不?”姗姗道:“我再看看人头。”接过人头,只看一眼,便道:“爷爷,这适才吓傻了,没有仔细看,这颗人头不是六姊的。”她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看到启哥哥和兰姥,那么苦口婆心劝慰爷爷,便已揣摸出,信的内容,必极严重,不能让爷爷看,灵机一动,便也帮着动脑筋。雪山魈道:“鬼丫头,你也帮着他们骗我?”姗姗故意撒娇道:“爷爷不讲理,您是谁,我是谁,我为什么帮着他们骗您。喏,我没有扎耳孔,六姊也没扎耳孔,您看,这颗人头上,却有两个耳孔,这不是很好的证据是什么?”她见人头有耳孔,便说秀秀没扎耳孔,装作煞有介事,其实是苦在心里,睁着眼睛说瞎话。雪山魈苦笑道:“嫁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由你们怎么办都好,我累得很,需要休息一会。”起身便往卧室走去。印天蓝和姗姗,急忙跟去服侍。公孙启传声道:“葳妹也请跟去,知会蓝妹和姗妹,看牢爷爷,别让老人家偷偷溜走……”梅葳顿首会意,随后也跟了去。容得祖孙四人身影消失,公孙启悄声道:“夜里恐怕有事,各位也请养息一下精神要紧。”刹那之后,管事房里,只剩下公孙启、杜丹、兰姥、珍姥,老少四人,重新把信取出,仔细推敲起来。张老实看到人头,当时就已吓晕,这时虽已醒转,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的光芒,连大气都不敢出。公孙启道:“那人什么时候遇见老丈的?”张老实道:“天刚蒙蒙亮,老汉背着粪簸,出来捡粪,在庄头碰上他的。”公孙启道:“过去想必见过几面,所以才敢麻烦对不?”张老实急得面红耳赤,分辨道:“我敢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公孙启道:“老丈什么时候从家里动身的?”张老实道:“见到那人之后,约有半个多时辰。”公孙启道:“这么说来,木匣子是老丈家里的东西了?”张老实道:“不是,我见到他时,木匣子就在他的手里,要不然,我如看到人头,死也不会答应替他办这件事。”公孙启道:“老丈不要多心,我们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想知道实际情况,才好推测人到底是谁杀的。”张老实道:“老汉知道一定照实说,公子还要问什么?”公孙启道:“一时很难想得周到,老丈今天也赶不回去了,我先叫人安顿你去休息,等一会再说吧。”张老实道:“老汉现在走,二更天可以到家。”公孙启道:“这么说,府上不算太远,在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