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道:“她们既是‘毒魔君’门下,尽可使用毒物对付林元晖,为什么不惜代价,反求外人去行刺?”郭长风笑了笑,道:“下手必须先有内应,并非想象那样容易,何况,林元晖的岳家红石堡,又是以丹药著名的神医,她们大约怕下毒不能得手,想到雇人行刺。”小强道:“六哥,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黑衣少女到底姓甚名谁?”郭长风实在“诌”不下去了,只好故作追悔之状,跌足道:“糟糕!我只顾查询她们的来历,竟忘记问姓的姓名了!”小强道:“吴姥姥不是被咱们擒住了么?现在问她还来得及。”郭长风苦笑道:“来不及了……刚才……我已经放她走了……”小强吃惊道:“为什么放了她?”郭长风道:“因为……她已经说出跟林元晖结仇的原因,如果所说是真的,林元晖当年确曾负过心,咱们没有理由阻止她报仇,只好暂时放她回去……”小强大感失望,长叹一声,道:“这么说,今夜一番心血,竟是白费了!”郭长风忙道:“并没有白费,至少,咱们已经大略了解黑衣少女向林元晖寻仇的原因。”小强摇摇头,道:“那只是一面之词,怎能深信?”郭长风道:“咱们可以向林元晖查证,如果她们说的是假话,再要擒她也不困难。”小强道:“可是,咱们连林元晖的面都见不到,又向何处去查证真假?”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妥当,绝对能够见到林元晖……”接着,便把如何说服林百合,同往红石堡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小强听了,不禁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有把握,她会偷偷跟咱们私探红石堡?不会把消息告诉秦天祥?”郭长风道:“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我担心是你的伤势,此去红石堡,必须借重你的‘蜘蛛功’,万一你……”小强道;“不要紧,只要我能活着抵达红石堡,即使拼着一死,也要送你们渡过那千丈峭壁。”郭长风听他出言不吉,暗暗皱了皱眉间,说道:“现在你且安心养伤吧,总得等你的外伤痊愈以后,咱们才能够动身上路。”小强道:“六哥不是已经跟林百合约好,今天傍晚在樊城渡口见面吗?”郭长风道:“那没有关系,我可以告诉她延期……”“不!”小强毅然道:“时机一逝难再求,千万不能为了等我耽误大事,否则,我宁愿举掌自尽,死在你的面前。”郭长风苦笑道:“我当然也希望早些动身,但”小强截口道:“六哥,我的外伤,不是三五天能够痊愈的,在路上,一样可以服药治疗,咱们一边赶路,一边疗伤,抵达红石堡时,或许伤势已经好了。”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待天亮以后,我先替你配药来,看情形再说!’小强道:“何必等待天亮?咱们现在就过江去,樊城一样能配到药。”郭长风道:“急也不在这一时刻,何况天色未亮,即使赶到江边,也找不到渡船。”小强道:“咱们宁可去扛边等侯天亮,总比枯守在这里好,客店内的伙计,可能都是黑衣少女或寂寞山庄的眼线,天亮以后,消息传扬出去,反会横生枝节。”郭长风想了想,也认为这顾虑不无道理,便点点头道:“好吧!我先送你过江到樊城去,至子今天能不能动身上路,且等跟林百合见面以后再作决定吧!”子是,用床单结成一副“背兜”,将小强负在背上,只携带简单的行囊,越墙离开了七贤楼客栈。临去时,故意留下几件换洗衣物,以免店伙起疑,但因那两只盛藏“三目血蝇”的瓦罐,一时没有妥善方法毁去,只好带在身边。抵达扛边,天色犹未亮。郭长风想找一处隐蔽地方安顿小强,便沿着江岸一路寻去。正走着,忽见前面一芦苇丛中,隐隐有灯光透出,近前一看,却是一艘小渔船,孤零零泊在浅滩旁。那是一只简陋的薄底船,无帆无桅,只有两柄木桨,竹藤编的船篷,也已经陈旧不堪。船头上,一灯莹莹,有个须发俱白的老头,正在灯下补渔网。郭长风暗忖:这倒是个最安全的藏身处所。当下,迈步上前,轻咳了一声,拱手道:“老人家,打扰了!”白发老头好像吓了一跳,连忙抛下渔网,举灯照视,诧道:“深更半夜,客人要到哪里去?”郭长风道:“在下是药材商人,想去樊城看一批货,不料同伴途中患病,耽误了行程,城里无处没宿,又找不到船只渡江,老人家能否行个方便?”老头道:“你现在要过江去?”郭长风道:“不错,老人家若肯送咱们过江,自当重重酬谢。”老头道:“送你们过江倒没有关系,只是天还未亮,我这艘船又小,万一在江面上发生事故,实在太危险,依我着,客人还是等天明搭渡船过去,比较妥当。”郭长风道:“在下也知道夜间行船不便,可是,距天亮还有个把时辰,咱们无处可去,能不能请老人家行行好,让咱们在船上休息一会?”老头道:“当然可以,只是小舟狭窄,客人若不嫌弃,就请上来吧!”接着,又向船舱内叫道:“石娃子,快起来,把床铺让给客人休息。”舱里应丁一声,钻出来一个黑牛般的男孩子。这男孩年纪只有十四五岁,却长得身躯粗壮,肌肤黝黑,宛如一头小熊,浓眉宽鼻,方腔厚唇,一看就是有几分憨气的样子。郭长风想不到舱里还有人,忙道:“真对不起,为了咱们,竟害这位小兄弟无处睡。”老头道:“没关系,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也该起来了。”那男孩揉着眼睛道:“谁说睡了整整一天?人家晌午才睡的,顶多只睡了七八个时辰。老头道:“那还不够吗?别嘀咕,快帮忙接病人上船来。”郭长风道:“不用了,我自己背着上来吧……”话设说完,那男孩已经“扑通”一声跳下船来,溅了郭长风满脸泥浆。敢情船边芦苇塘中,全是松软的烂泥污水,郭长风却未留意到。那男孩站在齐腰泥水中,伸出双手道:“来!把人递给我!”郭长风本可一跃而上,为了不愿显露武功,只得解下小强,用床单裹住,轻轻递了过去。不料那男孩竟像搬面粉袋似的,顺手接过,就“砰”的一声摔在船板上。这一下摔得不轻,直把小强摔得龇牙裂嘴,痛哼出声……老头喝道:“石娃子!手脚放轻点,有病的人怎经得起这样折腾!”男孩却怔愣地道:“有病?有什么病?我怎么从来没生过病?”郭长风心知他是个愣人,怨也无用,连忙涉水登船,急急将小强抱进舱里。船舱实在小得可怜,所谓“床铺”,只不过一张篾席而已,两人并肩躺下,连翻身都困难。郭长风安顿好小强,自己只得退出舱外,盘膝而坐。老头道:“船上太狭窄了,二位只好委屈些。”郭长风笑道:“老人家别客气,这时候,能得一席之地,已经感激不尽了。”接着,又问道:“老人家贵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令孙吧?”老头道:“我姓田,这孩子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从小由我扶养长大,所以也跟着我姓田,小名叫做‘石头’。”郭长风道:“小兄弟好结实!今年有十六岁了么?”田老爹道:“虚岁才十四,空长了个大个子,只是有些憨,刚才没有伤着令友吧?”郭长风忙道:“不要紧,小孩子嘛,这哪能怪他。”那名叫“石头”的男孩正在船边洗脚,听了这话,突然接口道:“凭什么要怪?又不是我害他生病的!”田老爹叱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少岔嘴!”石头撇撇嘴,低声道:“不岔嘴就不岔嘴嘛,反正你们大人都是对的,说来说去,总是小孩子倒霉!”郭长风见他傻兮兮地,倒挺喜欢,笑道:“小兄弟这副体格,倒是个练武的好材料……”石头一听这话,立刻从舷边跳了起来,一把拉住郭长风的衣袖,大声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郭长风道:“当然是真话。”石头放了郭长风,又去拉住田老爹,道:“爷爷,你听见吗?连他都这么说,可见柳大叔没有骗咱们,我明天就去拜师练武,你说好不好?”田老爹摇头道:“不行!”石头嘟着嘴道:“爷爷,为什么不行?人人都说我应该练武,只有你老人家说不行?”田老爹沉声喝道:“我是你爷爷,我说不行就不行,难道你连爷爷的话都不听了?”石头挨了一顿骂,好像泄气的皮球,快快放手,低头无语。郭长风诧道:“这孩子天性淳厚,体格雄健,正是练武的资质,老爹为什么要坚决反对呢?”田老爹淡淡一笑,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正因这孩子天性太过淳厚,我才不肯让他去练武。”郭长风道:“老爹这么说,想必另有理由?”田老爹道:“理由很简单,一个人要练武并不难,难在练了一身武功之后,不仗以为恶,加害无辜,天下武功高强之辈,多如恒河抄数,能够凭武功行道扛湖,锄奸卫国的,都找不出几人来,这是什么缘故?只因芸芸众生,争强好胜者多,守正不阿者少,若练武是为了恃势凌人,为非作歹,倒不如庸庸一生,休沾惹血腥是非的好。”这番话,非仅立论精微,而且寓意深长,简直不像出自一名渔夫之口。郭长风不觉耸然动容,道:“老爹对子武林人物的习性,似乎有很深的体验,莫非当年也曾涉足过扛湖?”田老爹摇头道:“我虽未亲身涉足江湖,但活了这把年纪,听也听得够多了,试问古今英雄豪挟,几人能获善终?反不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结网待鱼,典衣沽酒,生活虽嫌清苦些,倒也平静安祥,自得其乐。”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听老爹的口气,分明是一位高人隐士了?”田老爹笑道:“这可不敢当,高人隐士必有所长,我除了捕鱼之外,什么也不会。”郭长风道:“世上尽多深藏不露的高人,故示庸懦的隐士。”田老爹斜目而视,说道:“你看我像吗?”郭长风道:“在下只知道老爹决不像一个真正捕鱼为生的渔夫。”田老爹道:“噢?你认为我像什么人?难道像一个身怀绝技的风尘隐侠?”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郭长风却丝毫没有笑,肃然道:“老爹,能否请你站起身来,将左脚给在下看一看?”田老爹道:“你想看什么?”郭长风道:“在下忽然想起一位武林前辈高人,那位前辈,也姓田,名继烈,人称‘千里追风’,一身轻功绝技,名震武林,无人堪与匹敌……”田老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代之是一片惊愕之色。郭长风继续说道:“……可惜他中年以后,左腿忽然患染一种怪病,筋骨变形,肌肉日渐萎缩,非但无法再施展轻功,最后竟成了残废,他心灰意冷之余,从此退隐,已有二十余年未在江湖中出现。”田老爹诧异地道:”你年纪不大,怎么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郭长风道:“自然是听人说的,不过,在下深信那位前辈一定还活在世上,只是他自己道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对练武已经失去信心,所以也不愿后代再练武功。”田老爹忽又露齿一笑,道:“说了半天,敢情你是怀疑我就是那位‘千里追风’田继烈?”郭长风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此意。”田老爹摇了摇头道:“你猜错了,我虽然也姓田,却不是你所说的那位武林高人。”郭长风道:“除非老爹愿意让我看看你的左腿,我才相信。”田老爹笑了笑,道:“好吧!你一定要看,就给你看看吧!”说着,掀了衣角下摆,缓缓地伸出左脚。郭长风凝目望去,不禁一怔,原来田老爹那只左脚伸得笔直,何曾有变形萎缩的症状?田老爹徐徐道:“现在你相信了吧?天下姓田的人很多,未必都是……”话犹未毕,郭长风突然上身一俯,闪电般探出右手,直向他左腿抓去。田老爹一惊之下,未及细想,本能地一缩腿,双掌急按船舷,身子已破空飞起。只见他凌空一个翻身,便轻盈地飘落在船首尖端,小舟竟连晃也没晃动一下。郭长风大笑着站起身来,抱拳一揖,道:“天下姓田的人虽然很多,具备如此高明身手的,却没有第二人。”田老爹怅然良久,终子长叹了一口气,举步走了回来。他每一跨步,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右倾斜,显而易见,左脚是一只假腿。这时,最高兴的,莫过子田石头了。憨小子连忙上前搀扶,又笑又怨道:“爷爷,你好坏哟!自己武功这么高,也不肯教教人家……”田继烈苦笑着摇摇头,却对郭长风道:“阁下真是害人不浅,二十余年秘密一旦揭破,从此将再无宁日了。”郭长风笑道:“老前辈应该感谢晚辈才对,‘千里追风’绝世身法,从此有了传人,可喜可贺!”田继烈道:“你揭穿了老朽的秘密,也该表明自己的真正身分了,难道还要骗咱们说是药材商人么?”郭长风欠身道:“实不相瞒,晚辈郭长风。”田继烈讶然道:“莫非就是武林中称为‘魔手’的韩大侠?”郭长风道:“老前辈面前,哪敢当‘大侠’两字。”田继烈长吁一声,道:“这么说,老朽被识破秘密还不算大冤,久闻你是当今第一暗器名家,方才的出手,果然迅快绝伦,不同凡俗。”郭长风笑道:“老前辈退隐了多年,身法仍然轻灵美妙,不愧‘千里追风’的盛誉。”田继烈捻须大笑,道:“过奖!过奖!刚才是你存心相试,手底留了余地,否则,老朽不跌进江里才怪哩!”两人重新见礼,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接着,田继烈问起到襄阳来的原因。郭长风毫不隐瞒,由金陵受雇行刺开始,到小强被“三目血蝇”所伤为止,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道。田缮烈听了,面色凝重地道:“关子那位黑衣少女和林元晖之间的恩怨,我不愿妄加揩测,但我要奉劝你一句话,私探‘红石堡’的事,你最好要三思而行,千万不可莽撞。”郭长风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说那‘式石墨’地势险峻,很难进去?”田继烈道:“不仅地势险峻,而且堡中高手如云,机关遍布,要想从那儿救人出来,实在太难了。”郭长风道:“莫非老前辈曾经去过红石堡?”田继烈沉重地点点头,道:“不瞒你说,我曾经先后去过红石堡两次,第一次连吊桥都无法越过,第二次虽然侥幸进入堡内,却险些不能活着逃出来,从那次失败以后,我才决心将左腿斩断,换装了这条木制的假腿。”郭长风诧道:“红石堡和老前辈的左腿有何关系?”田继烈道:“我这条左腿自从患染怪病,遍求名医,都无法查出病因,当时听说红石堡的‘子母金丹’,乃是疗伤圣药,能治百病,我为了求治腿病,便亲自找去红石堡……”郭长风道:“见到了秦天祥没有?”田继烈恨恨道:“见是见到了,可是那匹夫推说‘子母金丹’只治内伤,不治外伤,竟连堡门也没让我进去便扯起了吊桥,任凭我苦苦哀求,全都置之不理。”郭长风道:“后来呢?”田继烈道:“后来,我又转托一位跟秦天祥颇有交情的朋友出面,代为情商恳求,也被那匹夫一口拒绝,我一气之下,就趁夜潜入了红石堡,准备偷他一粒,不粒却险些被困在机关内,身上连中数十枚弩矢,才负伤逃了出来,从此,自知病愈无望,只得听从一位医者的劝告,将左腿锯去,匿隐偷生。”郭长风听了,却欣然而喜,道:“多谢老前辈赐告这番经过,此去红石堡,晚辈一定要顺手偷它几十粒‘子母金丹’出来,广赠天下同道,替老前辈出出这一口怨气。”田继烈道:“你知道了红石堡的凶险,还要去么?”郭长风道:“为什么不去?当年老前辈既然孤身进入堡中,至少证明红石堡并不如传说的凶险。”田缮烈道:“可是,你别忘了,我当年是负伤进出来的。”郭长风道:“那是因为老前辈左腿本已染病,行动不便,又无人接应,才落得功败垂成,晚辈有此前车之鉴,步步小心,就不致再蹈覆辙了。”田继烈摇头道:“郭老弟,你虽然艺高胆大,红石堡却无异龙潭虎穴,一世英名,得来不易,万一失手栽了筋斗……”郭长风笑道:“老前辈请放心吧,晚辈有林百合林姑娘同去,必要时,多少会得到些方便。”田继烈沉吟了一会,轻叹一声,道:“好吧!你一定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咱们爷儿俩索性陪你一同去,或许能对你略有帮助。”郭长风大喜,道:“能得到老前辈鼎力相助,那真是太好了!”田继烈道:“咱们未必能帮你多大忙,只是有当年失败的经验,可以从旁提醒你加以注意,不过”语声微顿,才接道:“我已经退隐多年,不愿再卷入扛湖是非,最好能够避免跟林元晖的女儿见面。”郭长风道:“这不成问题,晚辈自会安排。”子是,又商议了如何分途上路,以及会晤联络的方法,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奇怪的是,田继烈和郭长风年纪相差一倍有余,彼此又从未谋面,居然一见如故,连憨小子石头,也跟郭长风相处得极为亲热,满口大叔,就像一家人似的。天亮了,田继烈检视过小强的外伤,亲自进城配药,石头便升火做饭,侍候郭长风和小强饱餐了一顿。等到药买回来,替小强敷了伤,又将渔舟移往偏僻无人处。以便人能安静地休息。郭长风一向行事机警,不肯轻易信任他人,唯独对田继烈祖孙俩,却深信不疑,饭后,倒头便睡,毫无戒惧之心。接连两夜未睡,这一觉,直睡到红日西沉才醒。郭长风见天色已经傍晚,连忙一骨碌爬起身来,焦急地道:“槽啦,睡误事了,老前辈请赶快开船送我到对岸去……”田继烈道:“去对岸做什么?”郭长风道:“我和林百合约好黄昏时在樊城渡口见面,现在天已傍晚,她一定等急了。”田继烈微笑道:“放心,误不了事的,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郭长风探头一望,脱口道:“这就是樊城渡口?”田继烈道:“可不就是么,刚才你睡得正香,老朽早移船过江了。”郭长风赶忙道谢,转身便想下船。田继烈伸手拦住道:“慢一点,先把脸上易容药膏洗干净再去,省得人家姑娘不认识你。”郭长风这才记起昨夜在客栈,曾改扮成小强,一直忘了洗去易容药膏,忙又称谢,掏水洗脸。田继烈又道:“老弟,咱们还是那句老话,暂时不想跟林家姑娘见面,如果你无法抽身回来,咱们就在约定地方碰头,小强有咱们爷儿俩照顾,你尽可放心。”郭长风拱手长揖,道:“如此,我先谢谢老前辈了。”田继烈道:“谢倒不必,可千万记住老年人的话,跟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结伴同行,固然很愉快,但最容易惹人注目,一路上务必多加小心才好。”郭长风唯唯受教,又叮咛了小强一番,才离船上岸。渔舟停泊的地方,距渡口不过一箭之遥。这时,天色将晴,襄樊之间最后一班渡船刚靠岸,渡口人群熙攘,都是归心似箭的旅客。郭长风大步挤进入丛中,运目四望,却未看见林百合和樱儿。他担心彼此会在纷乱中错过,连忙又退了出来,寻了一处较高的土坡,居高临下,仔细地搜寻。渐渐地,渡客都已散尽,只剩下几名水手在系缆加碇,准备收渡过夜了,仍然不见林百合的影子。郭长风不禁沉吟!莫非计划已被秦天祥发觉,她们不能来了?或者她们来得太早,等不到自己,已经先离开了……”正在猜疑,忽觉有件尖硬的东西,猛然抵住了自己的后腰。紧接着,一个低沉声音喝道:“姓郭的,不许回头,否则,我就在你腰上戳一个洞!”郭长风屹立不动,缓缓道:“朋友是谁?”那人冷笑道:“你别管我是谁,只想想你自己干的好事。”郭长风道:“我睡了一天觉,刚醒不久,并没有干什么好事呀?”那人道:“哼!你阴谋行刺,敲诈巨款,现在居然又想诱拐少女离家出走,事证昭昭,还想抵赖不成?”郭长风哦了一声,忙道:“原来你指的这件事,这完全是冤枉。”那人喝道:“怎会是冤枉?”郭长风道:“若说行刺,我何曾伤过一个人?若说诈财吧,我非但没有敲诈,反而替人家调借过七万五千两现银……”那人道:“就算行刺和诈财,你都有理由推诿,这诱拐良家少女离家出走的事,总该没有话说了吧?”郭长风道:“这更是天大冤枉,我根本没有干这件事,都是樱儿那丫头出的主意。”那人怒叱道:“你说什么?”郭长风道:“真的,事情全是樱儿一手造成的,怂恿林百合离家出走的是她,昨天来客栈约我去私会的也是她,现在装神扮鬼的更是她”最后一个“她”字余音未落,突然旋身出掌,左手反扣那人的腕肘,右手已将她的长剑夺了下来。那人连闪避或反抗的念头还没有转过来,兵刃业已脱手,气得抡拳就打,骂道:“姓郭的。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得了便宜卖乖,却把罪名全推在人家头上,我非跟你拼命不可……”郭长风笑道:“樱儿,这不能怪我,是你先把我骂得一文钱不值的!”樱儿跺脚道:“人家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却真骂人家。”郭长风道:“我早就听出你的声音了,所以故意逗逗你。”樱儿腕肘被他握住,又气又羞,啐道:“你这个鬼,真比鬼还精!”郭长风道:“我不是鬼,我是捉鬼的,尤其专捉那些女扮男装的假鬼。”原来樱儿身上穿着男用长裤,一副书僮打扮。樱儿听他一口道破行藏,急得连连摇手,道:“你轻点声音好不好?别让船上水手听去了。”郭长风这才伸伸舌头,一面松手交还长剑。一面低声道:“刚才你用剑抵住我的后腰,怎么就不怕别人看见?”樱儿一撇嘴,道:“还说呢,谁叫你不早些来!”郭长风笑道:“好!算我不对,林姑娘在什么地方!咱们快去吧。”樱儿举手指一指土坡上的茶棚,道:“小姐在那家茶馆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你的马匹都准备好了没有?”郭长风一怔,道:“我觉得在樊城购买马匹容易泄漏消息,不如先离此地,到前面市镇再购马比较妥当。”樱儿想了想,道:“你先出城在北门外等候,我去通知小姐,咱们连夜上路。”郭长风点头答应,待樱儿离去后,急忙转身重回渔舟,将情形告诉了田家祖孙和小强。田继烈道:“你只管走你的,咱们会随后跟来,不过,在咱们会齐之前,千万不可贸然进入红石堡。”计议定当,郭长风便独自穿城而过,径出北门等侯林百合。不多久,林百合和樱儿果然如约赶到,两人都改扮了男装,樱儿背着行囊,林百合一身儒装,俨然翩翩佳公子,只是神情却流露出紧张。郭长风迎着道:“你们离开寂寞山庄时,没有被人发觉吧?”林百合摇摇头,说道:“现在还没有,可是,最迟明天晚上,一定会被发觉,唉!我真是担心死了,如果外公知道了咱们偷偷跟你到红石堡去,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郭长风道:“不要怕,他即使发觉你们不在,暂时还想不到咱们会去红石堡,等他想到。咱们可能已经回来了。”林百合道:“万一他发觉得早,会不会派人随后追来?”郭长风道:“追来也不怕,咱们早走了一天一夜,谅他也追不上。”樱儿倒比林百合胆大,笑笑道:“事情已经做了,怕有什么用?到时候,咱们就说是被他强迫的,天塌下来,由他去顶着。”郭长风道:“对!就这么办,反正我是恶名在外,诱拐是罪,胁迫也是罪。”这话却把林百合引得笑了出来,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你存的什么心?人家都急死了,你倒若无其事。”郭长风微笑道:“我可不能再着急了,不然,大家都急死在这儿,谁去红石堡呢?”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赶路,多亏郭长风笑语不辍,才使林百合的心情渐渐轻松下来,也不觉得步行之苦了-OCR:大鼻鬼-走了半夜,离开樊城约莫已有三十多里,极目四顾,前后一片漆黑,旷野寂寥,静无人踪。郭长风道:“累了吧?休息一会再走好不好?”林百合点点头,在路旁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轻吁道:“这十几年走的路,只怕都没有今天走的多,刚才还不觉得,一坐下来,才知道真累了。”樱儿也揉着两只脚,道:“我这双鞋子太大,就像穿着拖鞋一样,一走一晃,两只脚都走酸了!”接着,又抱怨郭长风道:“都是你,原来说好是骑马的,偏偏又临时变卦,要人家跑路。”郭长风笑道:“姑娘,这是你们平时太娇生惯养,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就叫苦连天,平常百姓一夜走百八十里,也不算什么。”樱儿道:“咱们又不是平常百姓,谁走过这许多路?”郭长风道:“磨练蘑练也应该的,说不定,将来嫁个跑单帮的丈夫,不但要走路,还得扛着货物!”樱儿笑啐道:“去你的,你自己才会嫁个跑单帮的呢。”郭长风笑道:“我想嫁,只是没人敢娶我。”林百合白了他一眼,道:“一个大男人。说这些话也不害臊?”郭长风道:“既是大男人,还害的什么臊?”林百合忍住笑,道:“噢,我想起一件事来了,咱们现在已经改扮了男装,一路上也该改改称呼,以免被人识破。”樱儿接口道:“这容易,我称呼你公子,你就叫我樱哥,不就成了吗?”林百合道:“我是说,咱们跟他怎么称呼?”郭长风道:“这也容易,你们就叫我‘麻雀’好了。”林百合嗤的一笑,啐道:“人家是跟你说正经话。”郭长风道:“我也说的是实话,她年轻漂亮,所以叫做‘鹦哥’,我又老又丑,只好叫‘麻雀’。”樱儿道:“哼!我的名字本来叫樱儿,才改为樱哥,你本来名字又不叫‘麻雀’!”郭长风道:“可是,我姓郭,总不能改为‘郭哥’吧?”樱儿拍手笑道:“妙极了!只有唤鸡的时候,才叫‘咯咯’,咱们叫你‘郭哥’,你就变成鸡啦!”两人在说笑,林百合却在沉吟,忽然心中一动,道:“对!‘郭哥’与‘哥哥’谐音,咱们索性就以兄弟相称,岂不合适?”樱儿道:“你们可以兄弟相称,那么我呢?”林百合道:“你可以称他‘大公子’,称我为‘二公子’,对外人,就说咱们是结义兄弟。”樱儿忙对郭长风躬身长揖,说道:“大公子在上,奴才给你叩头,请赏个红包吧!”正笑着,忽然听见“咕噜噜”一声轻响。樱儿诧异地道:“咦?这是什么声音?”郭长风微笑道:“是本大公子肚里在作怪,自从早上吃了两碗稀饭,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哩。”林百合埋怨道:“怎么不早说!樱儿快把干粮拿出来,大家都吃一些,也该上路了。”郭长风大喜说道:“原来你们带着干粮?”林百合道:“我猜想连夜赶路,途中一定会饿,所以叫樱儿买了些‘烧卖’,准备宵夜用的。”她真不愧是娇生惯养,出门还没忘记吃宵夜,不过,也幸亏如此,才使郭长风免子“枵腹从公”。三个人席地围坐,一包“烧卖”刚吃完,郭长风突然低声说道:“听!有人来了。”林百合和樱儿连忙举目四望,道:“在哪里?我们怎么没有听见?”郭长风道:“来的是三骑快马,现在还在十里以外。”林百合失惊道:“糟了,一定是外公派人追来啦。”郭长风用手一指,道:“你们暂且去那边草丛里躲一躲,让我来应付。”林百合拉着樱儿,急急奔入草丛,郭长风一提真气,飞身掠上了路旁的一棵大树。约莫半盏热茶光景,蹄声入耳,果然由樊城方向驰来三人三骑。为首是个灰衣老者,斑白的头发,脸上戴着一具紫铜色的面具。后面两骑,是两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劲装疾服,背插兵刃,脸上却未带面具。三匹骏马循着大路飞驰而至,经过路边大石,那戴面具的灰衣老者突然一挥手,勒住了坐骑。两名随行壮汉同时勒缰控马,一齐停住,三骑马由奔驰中遽然顿止,显见骑术都非常精湛。灰衣老者飘身落地,大步走到石旁,一俯腰,抬起了那张包“烧卖”用的废纸,反复看了看,又探手试试石块上的余温,点头道:“不错,是她们,而且刚离开不久。”一名壮汉说道:“她们已经离城半夜,怎会才走到此地?”灰衣老者说道:“想必是临时在城中无法弄到坐骑,徒步赶路,所以才走得很慢。”那壮汉道:“这么说,咱们可不能盯得太紧了?”灰衣老者道:“正是,咱们也在这儿休息一会吧。”两名壮汉答应着跳下马来,其中一人将马匹牵到树下系好,另一个便从鞍后解下酒囊和食物包,三人围着大石坐下。打开食物包,里面全是烧鸡卤鸭,油香四溢,两名壮汉,互相侍酒让菜,吃喝起来。那灰衣老者既不吃,也不喝,只盘膝跌坐,冷冷道:“菜不妨多吃些,酒却要少喝,别喝醉了误事。”两名壮汉谄笑道:“老爷子,你放心吧,这点酒,只能润口解渴,哪里就会醉了。”灰衣老者道:“我可是提醒你们,那郭长风是出名的酒鬼,如果闻着酒香寻了来,你们就得吃不完兜着走。”其中一名壮汉拍着胸脯道:“那样最好,咱们就跟他赌喝,把那小子灌醉了捉活的。”另一个也豪气干云地说道:“就凭咱们马氏兄弟,别的可比不过他,难道喝酒也喝不过他?那小子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咱们两个,拼他一个,不把那小子醉死才怪……”郭长风在树上忍不住笑了倒不是笑那马氏兄弟吹牛,而是被那酒香醒得有些心痒难抓。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几个烧卖实在解不了饥,尤其那浓烈的酒香,随着夜风,一阵阵直往鼻孔里送,引得满肚子酒虫都翻腾起来。他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顺手摘下一片树叶,屈指轻弹,射向树下。其中一匹马被树叶射中后股,立时负痛长嘶,不断地举蹄乱踢。另外两匹马也受了惊,挣扎趋避,乱作一团。灰衣老者沉声道:“快去看看,树下可能有蛇!”马氏兄弟只得放下酒囊食物,吆喝着过来安抚坐骑,拨草赶蛇……郭长风早已扣了六小截尖锐的树枝,趁马氏兄弟低头赶蛇的时候,双手齐扬,同时射落。六截树枝一半射马,一半射向系马的缰绳,刹那间,缰绳折断,马匹嘶鸣,三匹马一齐脱缰,四散狂奔。马氏兄弟大惊,连忙飞身追赶,但两个人只能照顾两匹马,另外一匹却放蹄疾驰而去。那灰衣老者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一挺腰身,飞跃面起,竟施出“八步赶蝉’身法,接连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那匹脱缰怒马……三人都不愧是骑术高手,一阵纷乱之后,总算将马匹制服,没有被逸去。灰衣老者检视了缰绳折断痕迹,惊然道:“树上有人,快搜!”马氏兄弟急忙撤出兵刃,重回树下,仰头张望了一遍道:“树上没有人呀。”灰衣老者道:“不在树上,一定在附近,你们分头搜查两侧草丛,提防那厮的暗器……”马氏兄弟同声应诺,刚搜到大石旁,忽然惊呼道:“奇怪!咱们的酒菜怎么都不见了?”“老爷子,快请过来,这石头上还留了字呢…”灰衣老者闻声赶到,果见大石上刻着两行字“酒太少了,只能润口解渴。若要赌醉,最少再加十坛。”马氏兄弟诧道:“这好像是咱们刚才说过的话,难道被谁偷听去了?”灰衣老者一字字道:“郭长风。”马氏兄弟骇然大惊,连忙横刀护身,惊惶四顾……灰衣老者挥挥手,道:“不必找了,他若想下毒手,刚才的树枝就射进你们脑袋里了。走吧!”说完,当先飞身上马,疾驰而去。马氏兄弟更是心惊胆裂,急先恐后奔向自己的坐骑,屁股还没沾上马鞍,便没命地挥缰催马,只恨不得马肚下再生出四只蹄子来……转眼间三骑马已消失在沉沉夜色中。郭长风和林百合主婢俩从草丛里走出来,一面喝酒,一面啃着鸡髓,笑道:“这烧鸡味道还真不错,比烧卖好吃多了。”林百合道:“刚才三人都不是寂寞山庄来的,你知道他们是谁吗?”郭长风道:“不管他们是谁,有两件事可以确定,第一,他们目的在尾随跟踪并不想跟咱们照面,第二,那灰衣老者必是相识的熟人,否则,不会戴着面具。”林百合道:“他们尾随着咱们,究竟想干什么?”郭长风耸耸肩,道:“这就很难说了,也许他们想跟踪咱们到红石堡去,也许想对付咱们,正在等待其他帮手,也许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决定要干什么。”林百合忧心忡忡地道:“我还以为自己的行动很秘密,不料剐离樊城就被人发现了,万一消息传到外公耳中,唉!那该怎么办呢?”郭长风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它,就算你外公亲自赶来,仍然有我应付,你们尽管放心好了。”樱儿道:“刚才那三个,好像对你很害怕的样子,你在江湖中,真的这么有名吗?”郭长风笑道:“不是我太有名,是他们的胆子太小了。”樱儿道:“如果他们三个打你一个,你有没有把握打赢他们?”郭长风道:“我想,那两个姓马的很容易对付,灰衣老者却是个劲敌,如果动手,只要先把两个姓马的摆平,再对付灰衣老者,应该有七成胜算。”樱儿道:“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摆平了,夺下马匹,给咱们用呢?”郭长风道:“人家又没招惹咱们,酒菜也留给咱们享用,怎么好意思再拉他的马匹。”樱儿道:“可是,他们如今反而走在咱们前面,一定会摆好圈套等着,以后麻烦可就多啦。”郭长风道:“不会的,他们要想跟踪,就绝对不肯走在咱们前面,说不定还会替咱们准备好马匹,让咱们先走哩!”三人将烧鸡卤鸭分食一饱,继续动身赶路,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寂寞。〖豆豆书库独家连载〗天亮不久,抵达一处镇甸。这是豫鄂边界的一个小镇,总共才百余户居民,镇上唯一客栈,名叫“连升号”,全店只有三间客房。其中两间是单房,比鸽子笼大不了多少,另外一间“通铺”,倒可以挤下十来个人,却是肮脏零乱,臭气熏天。这地方往来的旅客,除了单帮小贩,便是桐柏山的猎户,客栈之简陋,自然是意料中事。林百合才到客栈门口,就皱了眉,低声道:“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呀?”郭长风苦笑说道:“只有这一家客栈,将就些吧!出门在外,自然比不得在家里。”林百合走了一夜路,确实也累了,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应。谁知向客栈老板一打听,才知道两间单房,只剩一间空着,另一间还住着客人。老板望望三人的打扮,巴结地道:“二号房熟客,要往襄阳贩货的,本来一大早就要动身,因为在此有个老相好,昨夜想必太‘热乎’了,现在还没起来,我看这样吧,两位公子先在一号房休息,这位小哥暂时‘通铺’,等二号房客人走了,我再替诸位换房间。”林百合听说要自己跟郭长风合住一间,登时窘得满脸通红,连声道:“这怎么行?咱们绝对不能住一间房,你不要胡说八道……”樱儿更是气得面色发青,指着那老板的鼻尖骂道:“你这老糊涂,瞎了眼啦?竟敢叫我去跟那些肮脏男人在一起?当心我会割了你的舌头。”老板道:“我是好意”樱儿已经拔出宝剑,叱道:“好意?你再说一声是好意,我就宰了你!”那老板吓得慌了手脚,眼巴巴望着郭长风,道:“公子,你瞧瞧,这是从何说起?”郭长风忙拦住樱儿,道:“樱哥,不许胡闹,既然只有一间单房,你和二公子同住,让我去睡‘通铺’好了,咱们休息半天,午后上路。”这样安排,表面看来似乎不合情理,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林百合和樱儿固然无话可说,客栈老板更是千恩万谢,连连打躬作揖。郭长风把林百合主婢俩送去单间客房,又嘱咐老板代购三匹牲口,准备午餐和干粮,然后进入“通铺”房,合衣躺下,不久便入了梦乡。其实,“通铺”的旅客全是贩夫走卒,虽嫌脏乱,却不会在客栈中留连,此时大都起身上路,房里反而显得挺宽敞清静。倒是住在单间房的林百合和樱儿,一直没有办法入睡。起初,两人嫌寝具脏,将床上被褥都垫在地下,宁愿睡硬床板,接着,又发现床上有“臭虫”,咬得人身痒心烦,难以安眠。折腾了许久,两人实在疲倦已极,眼皮沉重,正昏昏欲睡,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异样声响。隔壁就是二号房,两房之间,只有一层薄木板,是以那响声清晰入耳,仿佛就在身边。樱儿先被惊动,侧耳听了一会,忍不住轻轻推着林百合,嘎声道:“小姐,你睡着没有?”林百合道:“怎么样?”樱儿道:“你听见隔壁的声音么?”林百合道:“听见了,好像是女人的声音……”樱儿道:“对!我也听出是个女人,但老板怎么说是去襄阳贩货的客人?-林百合道:“女人也能贩货做生意,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樱儿道:“可是,隔壁不止是女人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个男的。”林百合道:“也许人家是夫妻俩。”樱儿停了片刻,又轻轻问道:“小姐,什么叫做‘老相好’?”林百合道:“我也不懂,大约是指‘老朋友’的意思吧,你问这个干什么?”橙儿道:“我觉得很奇怪,如果是夫妻,为什么却说是‘老相好’,又说什么昨晚太‘热乎’,究竟‘热乎’是什么意思……”林百合不耐烦道:“好啦!好啦!别管这些闲事,下午还要赶路,早些睡吧!”樱儿不敢再说,只得住了口。可是,没过多久,隔壁的声响竟越来越大了。林百合愤然道:“真是吵死人,这样怎能睡得着觉嘛!”樱儿一翻身爬了起来,哑声道:“别睡了,我看这客栈里要出事。”林百合道:“出什么事?”樱儿道:“你听,那女人在呻吟,分明得了重病,男的却气呼呼地,可能正用力捏着女人的脖子想把她活活捏死……”林百合吃惊道:“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樱儿道:“这还不知道,客栈老板说太‘热乎’,就是指那女人在生病发烧,又说他们是‘老相好’,意思分明说那男的跟客栈老板是老朋友,两个人合伙谋财害命,开的是家黑店。”林百合听了这话,不禁骇然变色,忙道:“那……那怎么办……”樱儿道:“事不宜迟,你赶快去通知郭大侠,我先去救那女人。”说着,拔出宝剑,一跃下床,直奔隔壁客房。来到房门外,只听那女人的呻吟声已经渐渐低弱,好像快要奄奄一息了。樱儿心急救人,飞起一脚,将房门蹋开,仗剑冲了进去,娇叱道:“大胆的恶贼,还不放手”等她看清房里的情形,却吓得惊呼失声,“-啷啷”一声响,自己倒松手抛了长剑,踉跄倒退出来。林百合忙问道:“怎么啦?”樱儿一面猛吐唾沫,一面把林百合往房里直推,连连啐道:“该死!该死!快躲起来……”林百合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吓成这样?”樱儿急急掩上房门,喘息道:“别问了,那两个无耻的东西,简直不是人!”林百合还想再问下去,门外已人声鼎沸,店中旅客和附近居民全都惊动了。只听一个粗鲁的声音骂道:“小子,你给我滚出来!大爷花钱玩姑娘,碍了你什么事?你小子居然敢执刀动剑蹋大爷的房门,她是你娘?还是你姐姐?”众人问明事情原委,都为之哄堂大笑……幸亏郭长风闻声赶来,道歉赔礼,才将那位“意犹未尽”的嫖客劝走。只是,经过这一阵闹,觉也睡不成了,牲口也没买到,仅带了些干粮,便匆匆上路。途中,郭长风少不得又把招商客栈内许多不成文的陋规,详细地对二女解释,并且婉转告诫,休要乱管闲事,招惹是非。樱儿心知理屈,口头却不肯服输,撇撇嘴道:“咱们从没住过这种混帐客栈,自然不懂,谁像你,一定常来常往,经验才这么丰富。”郭长风摇头叹道:“瞧你这张嘴,真比刀还锋利,硬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樱儿笑道:“本来就是嘛,你是有名的江湖浪子,难道没做过那种肮脏事……”林百合突然厉声喝道:“樱儿,不许这样放肆!”樱儿本是句无心的玩笑话,被林百合一骂,脸上顿时讪讪地无法下台,一赌气,不再开口,独自加快脚步向前奔去。前面有片树林,樱儿负气低头疾行,转眼已奔入林中。郭长风反觉过意不去,含笑道:“何必责骂她呢?她只是说说取笑,其实并没有恶意。”林百合道:“别理她,这个丫头被我宠坏了,说话一点规矩也没有,脾气倒比谁都大。”郭长风道:“好啦!骂也骂过了,还跟她生的什么气?咱们也走快些,大家去树林里休息一下。”偏偏林百合也犯了倔脾气,反面停步道:“要去你去吧,我不去!”郭长风笑道:“这是为什么?”林百合道:“不为什么,我累了。”郭长风伸手相扶,道:“来!我搀着你走,咱们到那边树林里吃些干粮,再小睡片刻,索性多休息一会……”话犹未完,忽见一条人影,由树林中飞也似的奔了出来。林百合轻呼道:“咦!是樱儿?”不错,人影正是刚刚负气离去的樱儿,现在却满脸欣喜之色,一边跑,一边挥手,显得异常兴奋。郭长风和林百合急忙迎上前去问道:“什么事这样高兴?”樱儿娇喘着道:“我看见了……就在树林里……”林百合道:“你看见了什么?”樱儿道:“……马……三匹马……就是昨夜跟踪咱们的那些家伙……”郭长风轻哦一声,道:“别急,慢慢说没关系,你发现昨夜跟踪咱们的三个躲在树林里,对不对?”樱儿点一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三个人,是三匹马……”林百合一皱秀眉,说道:“究竟是人是马?你把话说清楚些不行吗?”郭长风道:“先别催她,让她喘好气再慢慢说吧。”樱儿喘息略定,才兴奋地道:“树林里有一栋木屋,刚才我走进树林,忽然发现屋前系着三匹马,仔细一看,正是昨夜那三个家伙的坐骑……”郭长风道:“那三个人在不在?”樱儿道:“我没看见人,只见三匹马,就急忙退出来了。”林百合道:“这么说,那三个人一定正在木屋里休息,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樱儿道:“我本想把三匹马悄悄牵回来,又怕惊动了他们,所以才赶来跟你们商议。”林百合奋然道:“还商议什么,咱们这就掩过去,先抢马,后擒人……”郭长风却摇摇手,道:“别忙,事情恐怕并不如咱们想象的容易。”林百合道:“难道还有什么可疑?”郭长风道:“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依行程计算,他们应该昨夜就到此地了,现在日已近午,绝不会还在休息,再说,这附近并无农家,荒林中何来木屋?也很值得怀疑。”樱儿说道:“现在别管这些,反正人在树林里,只要把人擒住,还怕问不明白吗?”郭长风道:“你们先不要急躁,让我去勘查一下再说。”林百合道:“不,咱们跟你一块儿去,万一动手,三对三也不吃亏。”郭长风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于是,樱儿在前领路,三人鱼贯而行直宜入林中。这座树林面积不大,却十分茂密,林子里枝叶重重,遮天蔽日,显得很阴森晦暗,尽管外面正是红日当空,一进林子,竟令人产生冷飕飕的感觉。木屋就在密林正中央,四周筑着整齐的栏栅,栅内杂草丛生,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乍看之下,仿佛是座荒废已久的农庄。三匹骏马果然系在木屋门前,鞍镫俱未卸除,从毛色分辨,的确是昨夜见过的三骑。但整座树林内,寂静无声,宛如死城,木屋门窗也紧紧闭着,不闻半点声息。郭长风一见这情形,眉心顿时打结。林百合却兴奋地道:“这真是天意要给咱们三匹坐骑,动手吧?”郭长风肃容道:“不要轻举妄动,我看这情景有些不对。”林百合道;“哪儿又不对了?”郭长风低声道:“你仔细瞧瞧,这密林四周全被林木包围,根本没有出入的路径,谁会在此建下这座孤零零的屋子?”林百合道:“可能是很久以前建的,空着没有人居住,路径才荒没了。”郭长风道:“你再看看这些栏栅和木屋,像是很久以前的建筑吗?我敢断定,这屋子建好绝不超过三天。”林百合愕然道:“依你说,竟是有人特地赶建这座木屋啦?”郭长风道:“不仅如此,这屋很可能还是专为咱们而建的。”樱儿“咭”地一笑,说道:“郭大侠,你真是越说越玄啦,咱们昨天才从襄阳动身,居然会有人预先造好屋子在这儿等着?”郭长风道;“你别以为不可能,只要人手齐备,像这种小木屋,一天造十栋也并非难事。”樱儿道:“就算造屋来得及,他怎么知道咱们一定会到这座树林里来?造了屋子,又有什么目的?”郭长风道:“他既然造了这座木屋,只须稍作安排,就能将咱们引到此地来,至子目的,现在还无法推断,不过,他如此煞费苦心,显然不是为了替咱们准备落脚休息的地方。很可能是布好的陷阱。”樱儿耸耸肩,道:“小小一座木屋,即使真是陷阱,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郭长风道:“这不是畏惧,凡事谨慎些,总不会吃亏。”樱儿冷笑道:“想不到鼎鼎有名的郭大侠,胆量却这么小,你们不敢去,我倒非去试试不可!”话落,一个纵身人已飞向了栏栅内。林百合急道:“樱儿,小心了!”樱儿飞落院中,探手撤出了长剑,凝神倾听,木屋内仍然声息全无,什么反应也没有。子是,一手执剑,一手护胸,举步向屋门走去。郭长风怕她遇险,吸一口气,接跟着腾身而起,一式“龙翔九天”,由栅外越过院子,轻轻落在木屋屋顶上。他身边从不携带兵刃,只顺手摸出几块碎银扣在掌心,以备应付突然的变化。谁知事情竟大出他意料之外。只见樱儿推开木屋门,伏剑而入,居然平平静静,毫无变故发生。不片刻,樱儿又从窗口探出头来,笑道:“郭大侠,请下来吧!当心在上面受了凉。”林百合诧问道:“屋里没有人吗?”樱儿笑道:“鬼也没有一个,不信你们进来看看。”林百合飞身越过栏栅,郭长风也由屋顶跃落,两人进入木屋一看,果然连个人影也没有,但屋中却陈设齐全,打扫得一尘不染……樱儿得意地道:“这叫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分明只是一座空屋,干嘛要疑神疑鬼,硬说是可怕的陷阱呢?”郭长风不答,自顾低头四处查看,仔细检视门窗和墙壁,甚至床底也不放过。樱儿又笑道:“别找啦,这儿打扫得很干净,包你连老鼠也找不到一只。”郭长风漫应道:“如果能找到一只衔着‘抹布’的老鼠。我就放心了,至少,咱们总知道屋子是谁打扫的?”樱儿道:“当然是人打扫的,可是,他们已经走了。”郭长风道:“噢?那一定是几位难得的好心人,临走之前,不仅将房屋打扫干净,而且还把坐骑也留给咱们代步。”樱儿道:“你不是说过,他们为了跟踪方便,可能会替咱们准备马匹,好让咱们走在前面吗?”郭长风道:“不错,我是这样说过,但马匹让给了咱们,他们自己骑什么?难道步行跟踪,反比骑马方便?”樱儿道:“他们不能另换马匹么?”郭长风微微一笑,道:“倘若另有马匹,他们又何须将这些露过相的坐骑留给咱们?这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樱儿怔了怔,竟无词以对。林百合沉吟道:“莫非他们只是暂时离开,等一下还会再回来?”郭长风摇摇头,道:“不!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现在还在这栋屋子里。”林百合急忙扭头四顾,骇然道:“真的么?在什么地方?”樱儿道:“小姐,别听他胡说,木屋总共只有这么大,哪儿能藏得下人!”郭长风笑道:“你们不相信?”樱儿道:“鬼才会相信咧,除非你把他们找出来……’郭长风道:“好!”说着,双手提起屋角木床,用力向上一掀……“啊”林百合和樱儿同时惊呼出声,脸上都悚然变色。木床下,并排躺着两名壮汉,胸口各插一柄匕首,衣襟满是鲜血。樱儿呐呐道:“这……这不是昨夜跟踪咱们的马氏兄弟么……”郭长风道:“不错,你现在可相信了吧?”樱儿道:“可是……可是……”郭长风道:“还有一个戴面具的灰衣老者,想必功力较探,脱身逃走了。”林百合叹道:“这是谁下的毒手?”郭长风道:“很难说,或许是他们的仇家,也可能是咱们的对头……”正说着,屋外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林百合和樱儿急忙拔出长剑,向屋门冲去。郭长风一伸手,将两人拦住,低声道:“不要鲁莽,先看清楚再说。”三人掩至窗口,凝神倾听,呼声却又沉寂了。林百合道:“我听见是女人的呼救声音,树林里一定隐藏着歹徒,咱们快出去救人吧!郭长风摆摆手,道:“别急,再等一会……”樱儿道:“还等什么鬼!救人如救火,你们不去,我可要去了。”话犹未毕,呼救之声又起。这一次,呼声更近,仿佛就在木栅外不远。林百合紧一紧长剑,道:“郭大哥,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呀?”郭长风神色凝重地道:“我知道。可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这附近并无居民,哪儿来的妇女……”樱儿抢着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啦?还在说废话!”她手提长剑,便想开门出去。谁知屋门才拉开一半,却被郭长风重又推上,并且迅速加上了门栓。樱儿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郭袄风道:“要去让我去,你们守在屋子里,小心自己的安全就行了。”说着,身形飘展,人已由窗口穿出。林百合忙道:“等一等,把我的宝剑带去!”郭长风轻轻应了声:“不必!”二次腾身,业已越过屋外木栏栅。一入林中,立即旋身紧贴着一根树干,屏息默察四周动静。须臾间,他便发现适才的呼救声音,来自左侧十余丈外一丛矮树背后。那儿是个阴暗的凹地,附近枝叶正籁籁摇晃,好像有人在地上挣扎纠缠。郭长风吸一口真气,施展“移形换位”身法,飞快地绕过四五根树干,悄然欺到近处……树丛内,一个男人正将一名少女压在身下,左手紧紧捂住少女的口嘴。右手正撕扯少女的衣裙。那少女拼命挣扎,衣衫已被撕裂破碎,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和大腿,眼看就要道受强暴了……郭长风无暇细想,飞身冲上去,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衣领,喝道:“畜性,你在找死!”反手一抖,竟把那人凌空掷了出去。那少女翻身爬起来,顾不得赤身露体,急忙抱住郭长风的双腿,哀呼道:“救命啊!救命……”郭长风一面解下自己外衣给她遮羞,一面安慰道:“不要怕,先穿上这个,待我收拾了那无耻的畜牲,再跟你详谈!”那少女不肯松手,反而抱得更紧,颤声道:“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郭长风道:“难道就这样便宜了那畜牲?”少女摇头道:“让他去吧!我……我害怕。”郭长风笑道:“现在已经没有事了,还”剐说到“还”字,笑容突然僵住。因为,他发觉那少女的手有些不安分,指尖竟缓缓上移,探向自己“最要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