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现出一缕淡淡的曙光,万山相衔,起伏如带。晨光曦微中,韦松怀着满腹悲恸和异样心情,抵达云崖之下。仰望崖顶,景物依旧.但他重临旧地,内心的感触,却是羞惭多于慰藉,数月光景,一事无成,却害得百忍师太惨死洞庭,慧心因情成疯。世事变幻,是那么波诡不可侧,使得他心灵上,变得苍老了许多。站在崖下,仰面向天,一声长啸。过了片刻,崖顶藤篮已如飞降下,但仅至半崖,却突然顿止不动,篮中探出一个头来,沉声喝问道:“什么人?先报姓名!”韦松听出是一个少年男子的口音,微微诧讶答道:“在下韦松。”那人轻呼一声,二次拉动长绳,藤篮才降抵地面,只见篮中跳出一个身着蓝衫的少年,竟是四川唐门少主人刺猬唐雁。唐雁拱手笑道:“韦兄弟,天大之喜,快请上崖细诉。”韦松曾经见过唐雁一次,那时他和徐文兰护送东方莺儿往华山求药。被小虎等邀约帮手截击,刺猬唐雁一战不胜,羞愤而去,如今却竟外地在云崖出现。而且,从唐雁全身劲装疾服,腰悬“连弩”,藤篮降至半崖,先行查问姓名-一这些情形看来,云崖之上,必有一番整顿。韦松略感欣慰,忙也抱拳还札,道:“不期唐兄也已参与云崖义举,实令人兴奋之事。”唐雁脸上微微一红,道:“小弟来此不过旬日,崖上各位前辈久侯韦兄归期.快请上崖详谈。”韦松点点头,两人互歉一番,同登藤篮,唐雁拉动长绳,篮身便开始迅速上升。片刻后,升达崖顶,从前木制绞盘,已换了铁铸飞轮,四头黑熊也不见,管理绞车升降的,另换了八名魁梧壮汉。韦松步出藤篮,暗暗点头赞佩,果然师父调度整顿,云崖之上,气势已大非从前了。唐雁仅陪他行抵竹林边,便含笑止步,道:“林中机关,韦兄想必早已熟记在心,小弟职掌登崖第一要关,不便轻离,因此无法陪送。”韦松谢道:“承蒙接引,唐兄只请便,小弟自知入庵道路。”唐雁笑着一拱而去,韦松踏入竹林,依生克方向,先找到东方异的坟墓,只见扫除得甚是整洁,墓前并且供着鲜花生果。他叹息一声,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在坟前了三拜,然后低声祝祷道:“岳父在天之灵不远,云驾略住,小婿已如命寻到了虎弟,举帜高张,魔道消亡只在迟早,他日定当代您老人家手刃大仇,归报灵前-一”正说着,身后突有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声惊呼:“韦表哥,是你?”韦松回头,却见徐文兰张口愕立竹林边,粉脸之上,尽是惊喜交织之色。韦松忙起身笑道:“兰表妹,一向可好?”徐文兰一阵激动,张臂扑上前来,一把抱住韦松颈脖,眼泪夺眶而出,叫道:“啊!你!-一你总算回来了!”韦松含笑抚着她香肩,亲切地道;“是的,我回来了,这些日子,真像是做了一场梦,各位老前辈和慧心师妹都好吗?”徐文兰连连点点头,带泪而笑,道:“好!好!在都惦念你!怕你----现在好了,你终于已经回来了。”说到这里.忽然轻轻挣脱拥抱,赧然举手理一理乱鬓,笑道:“瞧我,一时高兴,竟忘了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这样子要给莺儿姊姊看见,只怕她会不高兴-一”韦松正色道:“表妹快别这样说,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情逾骨肉,这么说,岂不显得生分!”徐文兰发笑道:“不跟你说闲话了,快去庵中见见各位老前辈,你今天回来得正好,昨天险些发生事故。”她在前领路,两人穿进竹林,韦松从她口中,才知道昨天夜里,云崖之上,曾发生一桩意外事故。原来徐文兰自从护送慧心回山,暂时将慧心交给铁拐婆婆照应,自己连夜驰往星子山,求请师父独臂神尼下山。神尼听了徐文兰详述经过,笑道:“既然有了百练老道和头陀,还用得着为师什么!少华和星子山,相距不远,你好好回去,代我致候故友,就说出有人久已不问世事.况且,师父一身武功已倾囊传授了你,有你去,也就等于师父去了一样。”徐文兰百般苦求,又把傲啸山庄康一苇态度暖昧,强敌当前.正道武林力薄势孤这些情形,也向神尼说了一遍。神尼无奈,只得应道:“为武林正道生死存亡,为师自不能坐视,但为师不惯与人酬醉,不必先往少华,你可以带了本门信鸽去,一时有事.放起信的,不出半日,为师定然赶到。”徐文兰见无法勉强,带了信鸽届返回云崖,数月以来,慧心在她和铁拐婆婆精心看顾下,病况渐有起色。其后百练羽土寻访艾长青不得,独自赶到云崖,铁拐婆婆便抽身回了一趟终南,调来数十名终南派的好手,大家蓄意整顿起云崖上的防范之事,伐木运土,搭盖房舍,准备给前来参与义举的武林同道居住。光阴莅苒,数月之内,已有不少武林正道中人,闻风赶至。百练羽士一心想再度下山,寻找神手鬼医艾长青,这一天,正摒挡准备动身,不料夜半突传警讯。黄昏时候,慧心烦闷,在后庵逗玩独臂神尼所赐信鸽,一不小心,将信鸽误纵,当时徐文兰尚不知情,及至夜半,崖下忽然传来啸声。徐文兰一看,认出竟是自己的师父。独臂神尼对徒儿露齿苦笑,说道:“孽障,你害苦师父了。”人便昏厥了过去。百练羽士、铁拐婆婆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神尼抬入“茹恨庵”,两人拼着内力损耗,替她疗治内伤。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将亮,神尼才悠悠醒转。百练羽士迫不及待,第一句话就问:“师太伤在何人手中?”独臂神尼黠然摇摇头,道;“你以为出家人会伤在什么无名之徒手中吗?”百练羽士正色道:“贫道正因素知师太武学,已达化境,等闲人物,绝难伤得了师太,才急于请问强敌是谁?”独臂神尼长叹一声,道:“非是出家人自夸,纵算当今武林一流高手,出家人打他不过,抽身谅亦不难,岂料昨夜忽见信鸽返山,连夜赶来少华,甫抵云崖之下,却被三个绝世巨魔挡住,一场血战,终于败下阵来!-一”百练羽士骇然追问道:“那三人是谁?”独臂神尼缓慢而凝重地吐出四个字:“武林三鬼。”韦松听说三鬼竟已在云崖附近现身,一颗心顿时向下沉落,走尽竹林,也没有发觉。徐文兰推了他一下,轻问道:“韦表哥,你看看,如今的云崖,是什么模样了?”韦松一惊而醒,扬目望去,但见茹恨庵后,已搭建了许多新房舍,庵前那条石板路,已经扩建为一个小小广场,许多劲装疾服大汉,正忙忙碌碌搬木凿石,仍在辟路建屋,大事兴工。这番气势和情景,自然远非百忍师太孤零零带着慧心的时候可比。韦松目睹崖上生气蓬勃,不禁点头赞道:“好景气,正道武林有些绝佳基地,只要戮力同心,荣辱与共,武林三鬼又算得了什么?”心中阴霪顿去,大步跟着徐文兰,进人庵中。茹恨庵除了百忍师太的经堂,仍然保留原状不动,此外几间房间,都打通辟成一间大厅,在新舍尚未全部落成之前,暂作议事的处所。百练羽土一见爱徒无恙归来,大感欣慰,殷殷垂问三圣岛赎宝经过,知道韦松一身武功不但恢复,更得三圣合传之力,与当年相较,反而增了几倍。沉静的脸上,也不期然绽开了笑容,颔首道:“此所谓善恶因循,报偿分厘不差,你因祸得福,正是平时尚能以诚待人,正直不欺的酬报。”说着,神色又是一沉,道:“但是,三圣传你一身绝世神功,除了要你寻找半部逆天秘录和蓝如冰姑娘外,更是要你以三圣武学,为武林正道尽一分绵力,使逆天大法,能在中原发扬光大。方今万毒教业已说动几个隐居多年的巨魔出世,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韦松恭敬地道:“徒儿已知三鬼重出武林之事,说起来,这也是徒儿造成的祸患。”百练羽土讶道:“这话怎么说?”韦松便从傲啸山庄力战康一苇说起,一直到九华遇险,如何纵放了祁连鬼叟,如何与马玉龙联袂赶往巫山,欲图阻截追魂婆不成,闻悉三鬼西来华阴-一这些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百练羽士听完,脸色突变得阴沉凝重,默默沉吟了好半响,才轻叹道:“照你这般说,万毒教居心险恶,利用鬼头令搬动三鬼下山,这犹可说,那傲啸山庄康一苇居然心怀叵测,不惜用卑劣手段夺取秘录,其阴毒不在万毒教之下,这却是极堪忧虑的一件事。”韦松道:“傲啸山庄徒拥虚名,处处以正道武林至尊自许,实则欲藉武林同道和万毒教火拼之际.坐观虎斗,以遂其统御天下的野心,这是不容再置疑的事了,昨天晚上,就在三鬼拦截神尼的同一时候,追魂学究却率领追风四刀,在十余里外一处山谷中,杀死了青城掌门乙真道长。”百练羽士和铁拐婆婆等人都骇然变色,异口同声呼道:“有这等事?”韦松便取出己真道长所赠青城掌门桃木令符,双手呈与师父过目。百练羽士用颤抖的手提了过来,神色一片苍白,凝视一阵,又送给了铁拐婆婆,终南掌门仔细看了,泪水早簌簌而下。百练羽士仰面长叹道:“一劫未尽,一劫又起,做啸山庄行此毒谋,终有自食恶果的一天。”铁拐婆婆道:“天幸韦少侠亲目所睹,倘或没有这块令符为证,说到哪里,也不会有人相信康一苇竟是如此卑鄙阴毒小人。”大家嗟叹一阵,这才想起鲁克昌护送神手鬼医艾青,迄今未见回到云崖。韦松道:“以路途计算,至少他们也应该比我早到二天,难道途中又生了变故?”百练羽士顿足道:“武林三鬼既然在云崖现身,左近必有万毒教爪牙梭巡,一定是他们才抵附近,便又落入万毒教中,今天夜晚,为师亲往华阴城中查查再说。”韦松躬身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徒儿愿往一探,不劳师父亲往。”百练羽士道:“你远途跋涉,刚到家里,应该去拜见独臂神尼和看望慧心,崖上也须人协助铁拐婆婆,华阴之行,暂时不用你去了。”韦松见师父不允,不便强争,只好低头退下,首先往后庵拜见了正在疗伤的独臂神尼,略谈数语,便告辞退出。徐文兰轻轻对他说道:“咱们去看慧心妹妹,她疯病虽已略好,神志还是不很明白,见到她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提起姑姑.也不要提起铁剑书生马公子,知道吗?”韦松点点头,跟随徐文兰缓步来到一间清静的石屋前。徐文兰向他摇摇手,自己先轻轻推开房门,低问:“慧心妹妹,还没有起来吗?”屋中一个平静的声音答道:“早起来啦,是兰姐姐么?请进来,我正在看书哩!”韦松听那声音,正是慧心,忍不住一阵激动,鼻尖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然而,从慧心的语气中,显见数月调养,她的病,已经痊好了,心里又为她高兴,这一喜一悲竟痴痴立在檐下,宛如木人一般,徐文兰连连向他招手,他也没有着见。徐文兰移进人石屋,笑道:“慧心妹妹今天早上,你听见喜鹊叫没有?”“喜鹊叫?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见?”“俗话说:听见喜鹊叫,便有喜事临头,你猜姐姐来做什么?姐姐是来给你报喜的。”“喜,什么喜?”你先把眼睛闭起来,没叫你睁开,不许睁开。”韦松正听得人神,忽见徐文兰探出头来,向他招手。他连忙举步走进石屋,见屋中一明一暗,卧室中,放着一张锦褥绣榻,慧心头上短发覆额,正倚在榻上,含笑闭目,手里握着一卷书册,神态美得脱俗,犹如一朵青莲,使满室中都散发着淡淡清香。徐文兰笑道:“好啦!现在睁开眼来看吧!”慧心双眸一张,遽见韦松,神情似乎深深一震,但随即笑容收敛,星眸之中,竟滴落两滴晶莹的泪珠。韦松一见这情形,满腹言语,不知从何处说起,也痴痴立在榻边,忘了举动。两人相对而视,四目交投,却无一声言语,眼神之中,也是一片茫然。徐文兰冷眼旁观,心里大感稀奇,轻轻推了慧心一把,低声道;“妹妹,你看他是谁?”慧心木然地随着道:“他是谁?”徐文兰陪吃一惊,又道:“他是你的韦师兄啊?你忘了?”慧心脸上毫无表情,也跟着道:“他是你的韦师兄啊,你忘了?”徐文兰大急,忙目视韦松,沉声道:“韦表哥,你是怎么啦?见了她,也不说一句话?”韦松微微一震,这才清醒过来,上前拱手一礼,道:“师妹病体可痊好了?”慧心木然道:“师兄病体也好了吗?”韦松见此情景,热泪不住夺眶而出,满腹辛酸,再也按捺不住。慧心反而傻笑道:“哈!你哭啦!这么大的人还流眼泪,羞!羞!羞!”说着,上前一把将他揽在怀中,竟轻轻抚慰,宛如慈母之挽婴儿,哄道:“快别哭!乖!等一会,师妹带你去后山捉‘叫咕咕’,好不好?”韦松又是鼻酸,又是羞惭,轻轻挣脱她的纠缠,转面对徐文兰道:“她病情仍旧,如何是好?”徐文兰摇头叹道:“真是怪事,刚才你亲眼看到的,没见你以前,原是清清楚楚一个人,怎么一见了你,就糊涂起来了呢?”韦松便咽道:“如此说来,万事皆因我而生,我真是个不祥的人-----”慧心听了这话,拍手大笑起来,喝道:“对啊!说不样,就不祥,洗面擦破脸,取水打破缸,搬石砸痛脚,叠被压塌了床,晨起上毛坑,臭屎屙在裤上-一”韦松心痛欲裂,顿一顿脚,道:“不行,无论如何,得赶快把艾老前辈救回来……”一转身,如飞奔出了石屋。韦松奔出石屋,不禁掩面而泣,心为之碎,匆匆用了一张纸函给百练羽土,便独自穿越森林,来到崖边绞车旁。刺猬唐雁迎着问道:“韦兄如此匆忙,又欲何往?”韦松苦笑道:“小弟奉命赶往华阴,设法拯救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老前辈脱险,烦访唐兄放下吊篮。”唐雁毫不犹豫,挥手命令绞车旁劲衣大汉,依言放下吊篮,送韦松下崖。这时只不过已刻将半,一轮红日,斜挂东天,山间草稍,洋溢着清新之气,凝露遍野,尚未消溶。韦松仰望云崖,已隐在一片薄薄轻雾中,顿一顿脚,转身离去。他脚程极快,数十里路也不过走了两三个时辰,酉刻之前,便赶抵西岳附近的华阴县城。来到城垣旁,韦松为了不愿被巫山双妹从出自己面貌,故意扯乱了头发,抹了些污垢在脸上,撩起襟角,塞在腰际,把长剑掩藏在贴身处,扮成一付卖苦力的粗人模样,才低头踏进城门。首先,他找了一家隐蔽狭小的饭馆,匆匆饱餐了一顿,看看夜色已浓,这才打听了六元客栈所在,觅路寻了去。华阴县城频临西岳,乃陕西重镇,市面繁嚣,十分热闹。那六元客栈,更是城中第一家华丽旅邸,夜色虽浓,店中却灯火通明,人群熙攘。韦松隐在暗处,悄悄将客栈前后进退之路查看清楚,又悄悄退去,自在一处冷藏的屋檐下,盘膝跌坐调息。他不住在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应该采取的步骤,武林三鬼莫不是技惊天下的绝顶高手,万毒教徒,又个个机诈,方才在客栈门外,已显然看出这座六元客栈,全在万毒教徒重重禁卫之下,稍一大意,难免失手引出事故。他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武林三鬼,而是要设法营救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长青,因为据他猜想,鲁克昌经久未到少华,途中一定出了意外,假如他们又落在万毒教手里,最大的可能,便是被幽禁在六元客栈中。但是,以他一人之力,形单势孤,欲独闯险地,救人脱险,实在须要格外谨慎和小心才行。正想站起,鼓楼已起三更。韦松长身而起,双肩微晃,正待跃上屋面,不料身形甫动,突然听见一声“噗嗤”轻笑……韦松松骇然一惊,腰间急挫,硬生生将预备纵起的身子拉了回来,循声望去,却见两条人影,正从巷口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那两人一男一女,及待走到近处,才看出竟是马玉龙和陈芸华。韦松再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陈芸华扬手指着韦松,咯咯笑道:“真的是你?我说像,马师兄硬说不像,现在没有话说了吧,这个东道我赢定啦!”马玉龙神情显得十分尴尬,苦笑道:“算你赢了,可是,谁知韦兄会扮成这副模样,初见之时,简直认不出来。”一面说着,一面不住频频以目向韦松示意,似要他赶快装得自然一些,用些话搪塞这位拨会缠人的小姑娘。韦松心念疾转,只得也强笑道:“我正要装成这样子,好让你们看不出来……”陈芸华纤手一指,莲足轻顿,道:“该罚,你在巫山不辞而别,害咱们找得好苦,既然来到华阴,又扮成这个模样想骗咱们,要不是我在客栈窗口一眼认出你来,险些当真上你的当了。”韦松暗惊,忖道:好险!我只说形貌已改,便不会有人认出,孰料竟未瞒过这小姑娘,要是落在万毒教徒眼中,那岂不太危险了?陈芸华见他不答话,又道:“韦哥哥,你在巫山,是不是跟我师姐吵架了?”韦松一愕,道:“没有啊……”陈芸华噘着小嘴道:“哼!还骗人,那天晚上,你忽然不见了,天亮师姐一个人回来,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似的,我问她,她总是摇头说:‘别提他,就当咱们不认识他,一生一世,把他忘了。’嘿!韦哥哥,你说,要不是你们背后里吵了架,她怎会说出这种话来?”韦松听在耳中,惊在心里,摇头苦笑道:“别后之情,一言难尽,咱们最好能找个僻静无人之处,细细再谈。”陈芸华叫道:“那还不容易,咱们回六元客栈去,店里通宵都有酒食供应,马师兄输了东道,请咱们吃酒。韦哥哥该罚,请我和师组吃芝麻汤圆。我最喜欢吃芝麻汤圆了,又软又甜又香,今天夜里,我要吃个够。”马玉龙向他挤挤眼,道:“正是,韦兄不是欲见颜师伯吗?现在家师祖和尚、颜二位师伯,都在店中。”韦松摇摇头,道:“拜谒诸位老前辈,改日自当拜访,今天咱们最好出城寻一处清静的地方谈谈,店里人多烦乱,诸多不便。”陈芸华笑道;“啊!明白啦,什么‘人多不便’,你是怕见到我师姐会难为情,是不是?其实呀,这……”马玉龙怕她扯得太远,忙截口道:“这样也好,咱们且去城外旷野,促膝清谈。”不等陈芸华反对,拉了她当先转身向城外奔去。陈芸华瞪着一双大眼,看看马玉龙,又望望韦松,满腹诧讶,弄不懂他们在搞什么玄虚。三人越出城外,寻到一条小溪旁,面对溪流,席地而坐。韦松又得编了一套谎话,道:“哪日在巫山县城,我因偶遇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不及告辞,匆匆离去,过了一天再回去找你们,你们已经走了,不得已,才独自赶来,今夜刚到。”陈芸华未等他说完,抢着道:“那你为什么不到六元客栈来找咱们,却要扮成叫化子模样?”韦松道道:“六元客栈中,住的尽是万毒教高人和各位老前辈,我是外人,怎能贸然造访,所以,故意改扮一下,想先看看你们到了没有?”陈芸华接口道:“咱早到了四五天,你没有驼狸代步,难怪至今才到。”韦松转面向马玉龙道:“马兄见到令师,不知提及九华山之事没有?”陈芸华不让马玉龙开口,又径自抢着道:“哼!韦哥哥,你还不知道呢,马师兄一到华阴,就被韩师叔臭骂了一顿,怪他不该擅离九华,金银双钩也帮着韩师叔责怪马师兄还说他‘吃里扒外,反助外人’,后来全靠我师父和尚师伯讨情,才让他留了下来,要不然,早被赶回九华山去了。”韦松听了这话,情知祁连鬼叟已被金银双钩蛊惑,一心倾向万毒教,化解昔年仇怨,已属空言,不禁心里十分难过,望了马玉龙一眼,黯然道:“这都是小弟连累了马兄。”马玉龙却爽然笑道:“韦兄何出此言,怨怨既深,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化除,小弟倒不觉灰心,只要你我宗旨不变,终有如愿的一天。”韦松点点头,对这位身居邪道的知已,感到由衷的钦眼,也笑道:“不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自然要尽心尽力,能做多少就算多少。”他们言外之意,彼此意会,但陈芸华却听不懂,岔口又道:“韦哥哥,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跟师姐吵架呢?我师姐为人面冷心热,表面看冷冰冰的,其实对人很好……”韦松笑道:“谁说我跟她吵架了?我对令师姐清高脱俗的谈吐风仪,素所钦佩,平白无故,怎会吵架?”陈芸华道:“既然没有吵架,她为什么忽然又那么恨你?”韦松耸耸肩道:“这个,只好请问令师姐了。”陈芸华秀眉深锁,道:“我怎么没有问她,只是她总不肯说,不提起你还好,一提起她就流泪,好像对你十分痛恨似的。”韦松脸上笑容渐敛,轻叹道:“或许是我与她无缘,才使她如此不谅。”陈芸华摇头道:“我不信,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在巫山绝峰,与世隔绝,你和马师兄偏偏会找了去,这不是缘份是什么?”马玉龙怕她纠缠不完,正色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懂。”陈芸华不悦,道:“我怎么不懂,你不要瞧不起人,一定是韦哥哥跟师姐本来很要好,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互不相让,顶了几句嘴,大家闹翻了,韦哥哥一气而去,师姐伤心哭着回来,这件事,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相信你问问韦哥哥,看对是不对?”马玉龙尚未开口,她又抢着道:“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师父常说我人小鬼大,什么事也别想瞒我。韦哥哥和我师姐,这叫做‘情深恨长’,越是要好,越是要吵得脸红脖子粗,才够味儿……”马玉龙沉声说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当心被你师姐听到,撕烂你的嘴。”陈芸华笑道:“才不会呢!我这些话,正说到她心里面去了,她羞还来不及呢……”小姑娘唠叨没完,韦松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拦阻她,只好趁她说得正当兴高采烈,偷偷用指在泥地上写了两行字,碰一碰马玉龙,要他细看。马玉龙低头一望,见地上写的是;“鲁克昌和艾老途中生变,是否被万毒教劫去?”马玉龙怔了怔,迷茫地摇摇头,表示不知内情。韦松颇感失望,一面与陈芸华信口闲聊,一面急急运指又写:“六元客栈中,有否踪迹?”马玉龙又摇摇头,也以指作笔,写道:“据弟所知,鲁艾二人,绝未落入万毒教手中。”韦松如坠五里雾中,忍不住喃喃低语道:“这就奇怪了?”陈芸华立即接口问道:“什么事奇怪?你快说!”韦松信口答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奇怪,今天怎的仅遇见你们,却未见朱姑娘……”陈芸华鼓掌大笑,道:“好呀,刚才还嘴硬,现在不打自招了吧,你口里不承认,心里何曾忘了我师姐,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她……”韦松忙道:“快不要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陈芸华偏着头问:“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替你把师姐约出来,让你们见见面。”马玉龙见她口没遮拦,韦松已颇有尴尬之意,连忙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陈师妹,咱们也应该回店去。”陈芸华一扭身子,道:“我不回去,还有许多话,没跟韦哥哥说完呢!”马玉龙脸色一沉,道:“回店太晚,被你师姐或师父发觉,以后就再不用想溜出来玩儿了。”陈芸华显然对师父师姐有些畏惧,想了想,道:“那么,韦哥哥是否跟咱们一块儿回去?”韦松道:“谢谢陈姑娘好意,我还有其他的事,过一两天,再到店中造访。”马玉龙低声道:“韦哥哥和万毒教有些过节,不愿与他们见面,你不必再勉强他。”陈望华诧道:“什么过节?敢是有仇?”马玉龙点头道;“也可以说有仇。”陈芸华扬眉道:“韦哥哥既然跟万毒教有仇,咱们为什么却反而帮他们呢?走,咱们去告诉师父,大家回山去,不管他们的闲事了。”马玉龙笑道:“你自信颜师伯会听从你的话么?”陈芸华愣了一阵,道:“她老人家虽然不听我的,却很听从师姐的话,我去告诉师姐,准没错。”马玉龙不再多说,起身告辞,临别执著韦松的手,诚挚地道:“韦兄,事在人为,不必气馁,家师祖生平不愿受人恩惠,此次得知书兄援手之德,定必要设法报答,只要把握住这一点,相信不难如愿。”韦松心中一动,忙道:“小弟谨记在心就是。”马玉龙又道:“所询之事,小弟再替你留意,最好谨慎将事,不必妄动,明日午刻,盼能与韦兄择地一谈,也许小弟会为韦兄带来一件意想不到之物。”韦松想了想,道:“那么,小弟就在此地恭候如何?”马玉龙点点头,一拱手,带着陈芸华转身离去,小姑娘依依不舍,千叮万嘱明日早到,这才恋恋而去。送走了两人,韦松重又扶坐溪边,心中思潮汹涌,久久无法决断。从马玉龙传来的消息,艾长青和鲁克昌并未落人万毒教中,然则,他们怎会迄今仍未赶到云崖?这个疑问,深深困扰着他,苦思良久,不得善策,不禁长叹一声,正欲起身离开,哪知目光偶尔掠过溪面,却发现五丈以外,水面中倒映出一个人影。韦松陡然一惊,侧目旋身,果真,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赫然挺立在小溪边。他脱口叫出声来:“啊!原来是朱姑娘……”“不错,是我,韦少侠想不到吧?”鹅黄色身影缓缓旋过脸来,星光照映下,正是朱月华。韦松自忖武功已窥深奥,却不想被朱月华悄悄欺到十丈之内,自己竟未发觉,心中不禁暗惊,强自镇静,拱手为礼道:“朱姑娘想必到了很久了?”朱月华淡漠地点点头,道:“也不太久,只是在你们出城之时,随后跟来的……”说着,不知为什么,突然玉面一红,螓首低垂了下去。既然是跟随他们身后出城,刚才陈芸华的一番笑闹,想必已经全被她听在耳中?韦松顿时显得局促不安,一时不解她突然现身,其意何在?是以,也就默默没有开口。过了片刻,朱月华首先扬起粉脸,冷冷说道:“彼此已成仇敌,我本不欲再跟韦少侠相见,但因敝师妹天真无邪,才不得不向少侠谈谈一个交换条件。”韦松一怔,忙问:“姑娘有何赐告之言,在下定当遵从,实不必论何条件。”朱月华冷漠地道:“不!巫山门下,也有严规,咱们不愿平白受人让助,不管是哪一方面的。”韦松暗觉好笑,耸耸肩道:“那么,就请姑娘赐示条件吧!”朱月华黛眉微剔,冷傲地道:“我愿意告诉少侠一件你正急于知道的消息,那就是从九华山脱逃的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长青的下落,想来韦少侠必定愿意知道?”韦松惊道:“正是,姑娘知道他们现在何处……”朱月华冷哼一声,道:“但是,在我还没有说出他们下落之前,韦少侠也愿意答应一个小小的交换条件吗?”“姑娘清说吧,力所能及,在下自然答应。”“好!”朱月华神色一正,面笼寒集,冷冷道:“条件很简单,只要韦少使从此不再跟我师妹见面,也从此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咱们曾经相识这段往事。”这句话,尤其后半句。顿时惹起韦松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