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松被凌鹏和黑衣少女盛巧云联手截阻,无法分身人屋拯救艾长青出险,正焦急间,忽见三条人影飞奔而到。其中两人毫未迟疑,径自奔人火丛中,另一个手持三刃剑,一声不响,加入了战圈。韦松一见,那出手加人战圈的竟是慧心。他既惊又诧,念头尚未转过来,慧心运剑如风,已代他将凌鹏隔挡开去,剩下一个盛巧云,压力顿减。这时候,他真有些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慧心不是和凌鹏结伴同来桐柏山的吗?她怎会在自己危困之际,突然现身,反助自己?还有那跟她同时出现,冲进茅屋的一男一女,又是谁呢?正在惊宅,茅屋中两条人影匆匆又冒火突地而出,那男的背上;负着艾长青,女的却抢出了灵案后那副棺木。韦松方才看清两人面貌,不禁更加惊讶。原来那一男一女,竟是“荆山双秀”兄妹,“铁剑书生”马森培和“子母剑”马梦真。他们会合慧心同来桐柏山,而且仗义援手,抢救艾长青老夫妇,这更是令人猜不透的哑谜。但他此时也顾不得询问原因,艾长青既已脱险,悬念已除,奋起神威,剑出如风,直取盛巧云。慧心也不出声,三刃剑上乌光暴闪,直逼得凌鹏手忙脚乱,未及十招,闷哼声起,凌鹏独臂之上,早被剑锋划破,咬牙切齿,踉跄退出七八步。韦松大喜,奋力几招,迫退了盛巧云,扬声叫道:“师妹,不要伤他性命-一”慧心既不回答,也没有追赶凌鹏,怔怔倒提着三刃剑,目注凌鹏和盛巧云双双逃去,粉面上一片漠然,好像失落了什么?又好像领悟了什么?韦松长长松了一口气,上前拱手为礼,道:“多谢师妹援手之德。”慧心恍如未闻,默默提着三刃剑,走到草地边一块大石前坐下,低着头,自顾怔怔地出神。韦松又跟了过去,长揖道;“愚兄满肩血仇,命如蜉蝣,云崖之上,有负师妹盛情,至今思来,愧作实深。”慧心仍然没有丝毫表情,拨动着剑尖,失神地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划着,显然她表面冷漠,内心却并不宁静。韦松一连碰了两次钉子,轻叹道:“师妹不肯原谅我,我亦别无怨言,但徐姑姑自从你不告而去,感到很难过,特命愚兄兼程追赶,有一句话,要愚兄转告师妹-一”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偷看慧心,见她神情似乎动了一动,但却依旧低垂招首,未曾出声。韦松只当她听到徐姑姑有话传告,总会回应一声,那知竟同样不能使她开口,心中不禁一阵凄凉,幽幽道:“姑姑要我转告师妹,她老人家别无嘱咐,只是对师妹落发一事,感到自责和后梅,所以,她老人家说,要你把头发再蓄起来。”慧心听到这里,身躯猛地一震,粉面突然急仰起来,凝视着远处天际,嘴角蠕动了好几次,却没有一点声音。这时候,“铁剑书生”马森培忽然轻轻走过来,在韦松耳边低声说道:“韦兄,令师妹乃是豪迈爽直的巾帼英雄,若非苦痛过甚,怎会许久不肯回答你一句话,你就别再逼她了吧!”韦松感激的点点头,道:“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原谅我,我太辜负她了-一”马森培不解其中原故,一时接不上口,“子母剑”马梦真含笑上前,道:“世上没有解不开的误会,时间是最好的解释,譬如我们对韦少侠原也误会极深,但自从见了韦少侠石上留字,才觉得从前的事,竟是大错而特错!”韦松惶惑地道;“在下急于追赶师妹,误抢渡舟,致将船只踏沉,还没向贤兄妹谢罪致歉呢!”马森培爽朗笑道;“韦兄何须客套,实在说起来,咱们倒应该感谢韦兄,假如没有这场误会,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岂能解脱迷魂毒性,我和妹妹,更无缘结识慧心姑娘了。”马梦真也道:“韦少侠赠药留宇,慧心姑娘正在林中,并未离开,那时凌鹏还想趁机对我们痛下毒手,全亏慧心姑娘识破,力创那狗贼,我和了尘大师乙真道长才没伤在他手中,后来我哥哥寻来了,大伙儿述及前情,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感激无比,千嘱万托,要我们向韦少侠代谢解毒大恩!”韦松又喜又悲,问道:“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内毒都已经化解了么?”马梦真道:“都清醒过来了,两位掌门人如梦初醒,对以前种种,愧愤不已,现在已经分返本派,决心号召江湖,同御万毒教。”韦松长嘘一声,如释重负道:“但能如此,在下纵被冤屈,也就心安了。”于是,又向马氏兄妹谢了援救大恩,再看视“袖手鬼医”艾长青,却见他呆呆坐在棺木上,正黯然垂泪。这时候,茅屋已烧得只剩一堆灰烬,韦松苦口劝慰艾长青,又在屋前掘土营坟,帮他将棺木下葬,立碑为记,艾长青落棺入土,感怀前情,忍不住放声大哭。掩葬刚毕,马森培悄悄将韦松引到一旁,低声问道:“此地之事了后,韦兄意欲何往?”韦松道:“北天山神手前辈,为了桐柏山惨变,独自往湘北万毒教总坛寻仇,他老人家功力全失,这一去何异羊入虎口,在下之意,须得立即去追赶他老人家。”马森培想了想,道:“艾老前辈和令师妹,韦兄又作何安排?”韦松道:“自然是劝他们一同到洞庭湖去,贤兄妹如无他事,也请同往-一”马森培尴尬笑道:“在下和舍妹极愿附骡同行,只是慧心姑娘,她”韦松道:“她怎么了?”马森培叹道;“方才舍妹私下劝她,但她只是一味摇头垂泪,看情形,好像,好像-一”韦松道:“洞庭之约,是徐姑姑吩咐,她纵或恨我,难道连师父也不认了,我再去问问她。”马森培忽然将他拦住,道:“在下猜她并不是不愿前往洞庭,而是与韦兄之间,尚有误会未能解开,假如你再去问她,她一定也是不肯回答的。”韦松为难道:“这么说,该怎么办呢?”马森培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如由在下陪她同往洞庭,途中得便,可以设法开导她,韦兄可与艾老前辈径赴湖北,届时咱们在洞庭会面,其中误会,也许就化解了。”韦松道:“如有贤兄妹陪伴着她,在下就大大放心了,只是艾老前辈忧伤过度,途中也许不便兼程疾赶,在下又急于去追神手前辈,时间又无法耽延-一”马森培忙道;“这个容易,我可以留下舍妹和韦兄同行,途中代为照料艾老前辈,不致妨碍韦兄行动。”韦松怔了一怔,只好点了点头。他的原意,是想请艾长青和马氏兄妹一起,不妨缓缓前行,自己则急追神手头陀,阻止他独往洞庭,不想马森培代他安排,竟是要马梦真陪伴艾长青和自己,他则偕同慧心,另作一起,前往洞庭。这个安排,他不能说不妥当,但略一回味,却发现马森培之所以要这样做,表面理由正大堂皇,实则极可能另有私心。私心是什么?当然是慧心师妹那绝世容颜和令人倾慕的精湛武技。韦松乃是心性坦然的人,这一刹那,虽然略有领悟,但他暗想马森培兄妹号称“荆山双秀”,出身正道武林名门,有他伴着慧心,最起码不会让慧心与歹徒合污,如像这一次桐柏山事件,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马森培是不是会跟慧心两情相治,那是男女间发乎自然的事,他不想反对,也不能反对。马森培却有心病,见他沉思不语,脸上立时臊红不胜,自解地低声道:“韦兄如认为不妥,有何意见,咱们不妨再作商议-一”韦松坦然笑道:“不!马兄的意见已经很好了,咱们就这样办,劳动贤兄妹分别奔波,盛情心感,慧心师妹性子比较刚强,如有开罪失仪之处,马兄务必要多耽待,在下先行谢过。”马森培红着脸道:“哪里话!哪里话!在下能与令师妹结伴同行,真是三生有幸。”两人计议要当,重回草坪,艾长青仍在坟前饮泣,慧心还是坐在那块大石上,仰面凝望不语,马梦真却在坟边低声劝慰艾长青。韦松举步走到石前,深深一揖,诚挚地说道;“愚兄亏负师妹太多,自觉无以自解,师妹责我恨我,愚兄一应承受,但洞庭之行,是徐姑姑亲自瞩令愚兄转致,还盼师妹能屈从一次,使愚兄于姑姑面前,有所覆命。”慧心举目望天,默默不答,神情十分冷漠。韦松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果承师妹盛情,只恨图报无门,空自负疚难释,此后师妹要多多珍重。”慧心才然不语,但两行清泪,却顺着粉颊,缓缓滴落襟前。马森培上前低声道:“慧心姑娘,咱们动身吧!”慧心缓缓站起身子,移动脚步,向山下行去,走了数丈,忽然顿了一顿,飞快地回过头来,满眶热泪扫了韦松一眼,慢慢一跌莲足,掠身疾奔而去。马森培急急向韦松一拱手,道:“洞庭之滨,敬候韦兄侠驾。”说罢,匆匆跟着向山下飞掠追去。韦松怅然目送他们一先一后,转过林于,内心有如刀割,长叹一声,垂头坐在那块大石上。石上余温犹存,他低头感伤,忽然发现泥地上划着许多零乱的字迹。那是慧心不久之前,用三刃剑尖无心刻划在泥土上,沿着大石,遍地都是“韦松,韦松,韦松-一”两字,重覆交二,层层累累,何止千百遍。他痴痴凝视着那些零乱不堪的字迹,眼中一阵模糊,泪水已扑蔌蔌滚落了下来-一☆☆☆☆☆夕阳衔山的时候,洞庭湖畔,金波万顷,景色如画。熏风吹低了芦苇,闪出一角茅屋、小径、竹篱、木扉。红泥堆砌的院墙,寂寞的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院子里没有人影,烟筒上不见炊烟,门扉半掩,随着微风一开一闪,发出低沉的“依呀”之声。这时,小径上渐渐出现一条歪歪倒倒的人影,一身灰布大袍,满头如雪乱发,简跚向茅屋而来。他走几步,又举起一只巨大的珠红葫芦,“咕喀”向喉咙里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唇,又抹抹额头上汗珠。从魁梧身形和衣着看来,这是一位昂藏的带发头陀,红润的面庞,被酒气和蒸蒸泽气笼罩着,又显见经过长途跋涉,才到了这临湖的幽静茅屋。当他转过芦苇的刹那,目光一瞬这雅致幽静的茅屋,神色立现欣喜激动,几乎泽忘了途中劳累疲惫,一面加快步子,一面扬着酒葫芦,高声叫道:“东方老头儿在家么?酒肉和尚来啦!”一连叫了几声,茅屋中毫无回应,而他蹦跚的身子,也渐渐行到竹篱外,微感一诧,喃喃说道:“奇怪,难道他们爹儿三个都打渔去了?”他伸手推开篱门,踉跄跨了进去,才到屋边,一阵风过,那木扉“蓬”地一声敞了开去。头陀皱皱眉头,道:“莺儿这丫头,越来越不仔细,人不在家,连门也忘了掩-一”边说边迈进茅屋,一个不留神,迎面绊着一张竹椅,险些摔倒,踉跄前冲几步,竟触了一头蛛网,摸了满手灰尘。头陀心头一阵凉,酒意消散了大半,游目回顾,才见这茅屋中满是积尘珠丝,桌椅散乱,竟是个久无人居的空屋。他一颗心顿时向下疾沉,奔进卧室,又冲进厨房,急急乱奔一匝,最后颓然跌坐在一张积满尘土的椅上,惊骇莫名道:“这-一这是-一怎么一回事-一”搬家了?东方老儿去世了?出了什么变故?这一刹那间.许多可能发生的事故,都在他脑子里飞一一旋转,他猜测不透,性急起来,仰头又大大灌了两口酒。酒人愁肠,烦闷更盛,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听到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遥遥向茅屋而来。他恍然忖道:啊!对了,他们一定出了远门,现在才回来,否则,这茅屋地处荒僻,谁会找到这儿来?我和尚就坐在这儿,吓他们一跳。片刻间,脚步声已到竹篱外,只听一个粗重的嗓音说道:“寻了几天,竟是这地方最好,不但偏僻,又临大湖,进退之路极佳,决不会被万毒教知觉,唯一缺点,是地方小了一些,不知道金师爷中意不中意?”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师爷嘱咐只求临近君山,地方隐密,虽然小一些,好在只是暂住,略加整修,也就够住了。”粗重嗓音道:“既然如此,你们先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居住,我这就去接金师爷来亲自决定。”另一个笑道:“有人没人,还不是一样,咱们看中了,少不得叫他立刻搬出去。”粗重嗓音道:“余老二,不准蛮于,要是原有屋主,只许多给他们银两,叫他们暂时迁让几日,万万不可惹出事故来泄露了消息。”几人商议一阵,其中两人疾步离去,留下的两个,跨进竹屋,高声道:“喂!屋里有人吗?”头陀一直在屋中倾听,早辨出这些人口音全是北方人氏,心中一动,应声道:“进来!”木门“呀”然而开,从院中大步进来两个锦衣大汉,其中一个豹头虎目,身形粗壮,另一个较显瘦削,却目光奕奕有神,两人都悬着满嵌珠宝的长刀,神态威猛。那粗壮的一个探进头来。一见正中厅上,坐着个白发头陀,含笑拱手道:“敢问大师父,这茅屋主人在家么?”头陀冷笑道:”我和尚便是主人,二位有何贵干?”两名锦衣人又望一眼,都有些诧讶之色,瘦削的一个笑道:“咱们倒未料到,这茅屋原来是间和尚庙,敢情有些霉气。”粗壮的一个睁着眼,四下一望,哼道:“胡说,屋中一无神位,二无经卷钟拨,分明只是普通房屋,这和尚只怕也是霸占人家住宅的人物。”头陀笑道:“说得是,但是我和尚既然先来一步,就是此屋主人,三位晚到片刻,只好屈居客位了。”粗壮大汉怒目道:“不管你是不是此屋主人,咱们给你银子,赶快离开,这屋子咱们另有用处。”头陀道:“两位的意思,是要收买和尚这栋茅屋?”粗壮大汉接口道;“不错,就算你早来一步,撞上好买卖,白赚一笔银子。”头陀微笑道:“两位打算出多少银子呢?”大汉道:“你想卖多少?”头陀伸出三只手指,粗壮大汉道:“三十两?”头陀笑道:“三万两。”粗壮大汉大吼一声,“呛”地拔出长刀,叱道:“反了,反了!咱们跟你客气,你倒当了福气,勒索巨款,这还了得!”瘦削汉子一闪身挡住他,沉声道:“余老二,不耍乱来,依我看,这位大师父必有来历,别替庄主随意开罪了朋友。”正说着,屋外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划过院落,疾掠而至,一个沙哑的声音接口道:“余腾,瞎了眼的东西,连威震武林的北天神手头陀都认不出来,还不赶快跪下向老前辈陪礼谢罪。”随着人声,一个浑身儒衫,手提旱烟袋的瘦老头儿,伟然出现在门前。头陀抬目一见那儒衫老人,早扬声哈哈大笑起来,道:“金老夫子,什么时候做了康一苇的师爷啦?”儒衫老人抱拳当胸,含笑道:“大和尚,咱们是老交情,多年不见,您老一向可好?”头陀笑道:“托福!托福!毕竟是老朋友,这笔买卖定然做成了,冲着您金豪金师爷一句话,减一万两,算二万两成交如何?”金师爷苦笑道:“几十年来,您这玩世不恭的脾气还没改。”回头叱道:“余腾,还不快些跪下叩头!〃那粗壮大汉慌忙跪倒,“咚咚”在地上叩了两个响头,道:“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佛驾,大师父赦罪。”神手头陀感慨地挥挥手,道:“快起来,别难为了人家孩子,金老夫子,坐下咱们详谈。”金师爷叱退余腾等人,自寻一把椅子,在神手头陀对面坐下,目不转瞬注视他半晌,脸上渐渐流露出惊诧之色。神手头陀笑问道:“敢情是看我和尚不如从前了?”金师爷惊问道:“大师父目光霉而不明,难道已炼就‘返本还虚’的佛门至高境界?”神手头陀神色微微一动,敞声笑道:“蹈光隐晦的境界,岂是那样容易炼就的,倒是金老夫子何时跟康一苇攀上交情,屈身做了他那‘傲啸山庄’的管事师爷?”金师爷叹了一口气,道:“唉!说来真是一言难尽。”说着,掀起身上儒衫,登时一片灿烂光华,从襟底激射而出。金师爷道:“大师父知道这东西来历么?”神手头陀脸上微微掠过一丝惊诧之色,但随即隐去,淡淡一笑,道;“看样子,敢情是名闻天下的“七彩宝衣’?”金师爷笑道:“不愧是老江湖,果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此宝原产大越国,是酋长哈都木护身之物,不但能御刀剑,水浸火烧,内家重掌,都难损伤分毫。哈都木仗此宝农,纵横大越国八十一寨,所向无敌,卒能统一各部,登上盟主宝座”神手头陀插口笑道:“你别跟和尚说故事,这东西怎会到你手上?单说这一段就行了。”金师爷又是一声长叹,道:“关于金某得此至宝的经过,也不是三言两语说仅明白的,大师父总该记得二十年前,“宇内一君”康一苇和花月娘之间一段旧恨-一”神手头陀蓦地一震,脱口道:“你说康一苇废掉那老淫妇武功的事?”金师爷点点头,道:“正是,武林传言,但知花月娘迷恋康一苇,却不知那时康一苇年少英俊,武功又出类拔萃,颇有侠名,怎会为了贪图片刻之欢,而和花月娘结下合体之缘?又怎会辣手摧花,得手之后,反而废去她的武功?。”神手头陀微微颔首,道:“这些事人言言殊,实在令人难信。”金师爷激动的道;“这是一件隐瞒了二十余年武林秘密,今夜难得巧遇大师父,金某就把它的经过原委,向大师作细一述吧”才说到这里,忽听屋外传来一声徐而不急,但却人耳惊心的笑语:“金兄幸会高明,促膝畅论天下,却要兄弟站在院子过夜吗?”金师爷一闻语声,神情猛地一展,霍地跃起身来,沉声道:“大师父请恕金某失陪,敝庄庄主亲自到了。”语音才落,身形已疾旋而起,一眨眼,掠出茅屋外。此外余腾和另外一名瘦削汉子,竟不约而同迎到门口,一齐躬身拜了下去,朗声道:“余腾马异,迎候庄主。”神手头陀傲然据坐,丝毫不动,暗自凝聚目力,向茅屋外打量。斜阳掩照之下,院落中不知何时天已黑压压站了二十余人,这些人个个黑色劲装疾眼,腰佩长剑,肃立院中,绝无一点声息。在他们前面六尺远,伟然立着一个锦衣长须的魁伟大汉,五十岁左右年纪,气宇轩昂,手把长须,脸上含着浅浅的微笑。神手头陀心里一阵莫名的怅们,暗忖道;康一苇号称“宇内一君”,气度风范果然不凡,若在当初,我和尚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但如今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率领数十手下,悄悄掩到近处,犹无所觉,唉2这个脸已经丢大了。思忖之间,金师爷已经陪着康一苇缓步走进茅屋,神手头陀木然而坐,理也不理。金师爷抢前一步,为双方引见道:“大师父,在下向您引见敝庄庄主-一”康一苇忽然一阵哈哈大笑,摆手打断他的话头,径自道:“金兄不必引见,北天山神手大师盛名,兄弟神交已久,还是兄弟毛遂自荐的好。”说着,脚下一探,身形有如行云流水,飘前数尺,向神手头陀躬身拱手,笑道:“大师也识得康某贱名么?”神手头陀见他拱手的姿态,竟然十分谦恭,纯系以晚辈之礼,谒见前辈的规矩,登时一股惶愧之情,油然而生。连忙一按坐椅,站了起来,合十答礼道:“久仰盛名,只恨无缘识荆。”康一苇掌沿微微一张,脸上神色忽然一变,但却隐忍住未曾询问,彼此仅只互道仰慕,余腾马异连忙添了一张木椅。康一苇坐了下来,含笑说道:“金兄方才所称秘密,正是兄弟师门一件隐忍多年的恨事,如今事过境迁,虽然已属陈迹,不想风波连绵,至今又起,大师父如有兴知道,兄弟当亲为大师父一述。”神手头陀哈哈笑道:“那敢情太好了,我和尚生平别无所好,除了喝两壶酒,便是打听武林秘辛,庄主不嫌粗俗,折节下交,咱们一面畅饮,一面谈谈,消此长夜,有何不可?”康一苇笑道:‘久闻大师豪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回头一招,那二十名黑衣大汉转身离去,不足片刻,各捧美酒佳肴奔回,迅快无比,就在厅上摆设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神手头陀首先抢了一只酒坛,自顾先将自己的酒葫芦灌满,仰头畅饮了几口,抹抹嘴唇,又去桌上扯下一条鸡腿,旁若无人的大嚼起来。康一苇举杯浅尝即止,沉吟了一下,开始说道:“这件事若要从头说来,应该从那件七彩宝衣开始,大越国君哈都木死后,子孙不肖,倾轧杀戮,国势衰微。”“那时候,恰好中土一位高僧,云游天竺归来,途经大越国,协助皇嫡鲁儿哈泰平定群雄,复统全国,鲁儿哈泰登了帝位,尊奉那位高增为国师,就把那件“七彩宝衣”相赠,自此以后,宝衣起流人中土。“那位高僧,武功佛法,均臻上乘,对于身外之物,原本不甚重视,返回中土以后,仅将它柬之高阁,并未留用,却不知风声怎的传了开去,以致引起许多武林人物的觊觎,纷纷图谋窃夺。七彩宝衣’对练武的人来说,固然是旷世难求的至宝,然而武林中人贪念虽生,慑于那高僧一身超凡人神武功,倒也没有几个敢尝试下手。其中只有花月娘处心积虑,暗怀阴谋,假扮雇妇,在那高僧尼中炊饭洗衣,一直隐藏了整整五个年头,有一天,乘人不备,竟下手盗了那件‘七彩宝衣’。”神手头陀啃着鸡腿,闻言一怔,插口道;“这倒不能不佩服那淫妇的隐忍功夫。”康一苇目光一闪,道;“她如只取宝衣,从此远扬,倒也罢了,可恨她竟在窃取‘七彩宝衣’的时候,又在食物中下了剧毒,一口气毒毙了十四人,然后取宝脱逃。在她想,从此横行一下,可以再无顾忌了,但她却没料到报应分毫不爽,至宝人手,前后也不过风光了半年左右而已。”神手头陀被这故事引起了莫大兴趣,连酒也忘了喝,急道;“怎样报应的.你快说下去!”康一苇神情一振,道:“那高增有一传人,常年浪迹江湖,未在寺中,归来的时候,发现全寺十余僧众尽遭毒手,大惊之下,奔人禅房,那高憎犹未断气,但他老人家却不肯说出花月娘下毒原委,临终时只遗言两句话,说道:‘因果报应,天道不爽,由她去吧!’不过,那一句‘由她去吧!’,无形中等于说明了花月娘下毒夺宝的秘密,那传人含泪掩埋了师父,略一察看遗物,使发现’七彩宝衣’失窃,于是仗剑重人江湖,只不过十日之中,便打听出宝衣已到了花月娘手中。他自然不甘师门至宝落在那淫妇之手,苦苦连蹑数月,终于在川东鄂西一片林子里,追上了花月娘,从她手中夺回了宝衣,但是,他为了格遵先师道命,只废了她一身武功,并未取他性命-一”神手头陀恍然道:“敢情那位高僧传人,便是庄主阁下?”康一苇轻叹,道:“事隔二十年,当时兄弟一念之仁,留她性命,不想如今倒引出一场绝大风波,万毒教茶毒武林,连七大门派,尽都沦亡,说起来,未尝不是兄弟的过错。”神手头陀“咕噜”灌了一大口酒,道:“但这件宝衣,现在怎又到了金老夫子身上?这却叫和尚难解。”金师爷含笑接口道:“金某蒙庄主知遇,王屋遇仇,挪阳遭困,数度蒙庄主援手,才得化解危难,彼此倾尽相交,已非一日,那天在鄂西林中,金某也是在场的一个,庄主废了花月娘武功,但那七彩宝衣,却由那婆娘贴身穿着,庄主不愿亲自动手,先行离去,由金某代为取回至宝,即承庄主慨然相赠。”神手头陀笑骂道:“原来花月娘在林中被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竟是你这假道学的杰作?”金师爷大笑道:“对付那种无耻淫妇,原是顾不得规矩的”神手头陀忽然脸色一沉,道:“但你何曾料到,正因你解衣取宝,未能立即替她穿上衣服,后来引起误会,玉面郎君徐文栋毁家疯癫.金剑神像韦如森真气被破,这后果,何等不值。”金师爷笑容一敛,道:“这也不能全怪金某,谁叫他徐文栋色迷心窍,被那贱人蛊惑,韦如森更不由人分说,强欲出头,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焉能怪人?”神手头陀道:“当年恩恩怨怨,我和尚记得过问,但韦如森有个儿子,方在武林崭露头角,若被他知道当年生父失去武功的经过,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金师爷冷笑道:“他父亲不辨是非,失手负伤,被点破了真气,岂能怨人,他如不识进退,咱们自然也不会惧他!”神手头陀面色一沉,道:“金老夫子,咱们多年交情,我和尚不能不警告你,旁的事我和尚不管,韦松那孩子却跟我和尚有缘,你要是动他一根汗毛,我和尚决不跟你甘休。”金师爷听了一愣,半响才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跟你-一有什么缘份-一”神手头陀朗声道:“那孩子年纪虽轻,满腔侠义,舍己捐躯,毫无迟疑,你我自认正道之人,未必及得上他,所以,我和尚已将一身内力,全都转赠给他了-一”金师爷失声道:“怎么?你竟把一甲子苦修,全部传给了他?”神手头陀满怀得意,便把韦松堕湖,以及桐柏山传功疗毒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金师爷听了,连连跌足道;“大师父,你错了!”神手头陀扬眉道:“胡说,我和尚错了什么?”金师爷道:“那韦松得您厚赐,大难不死,反而因祸得福,但却不思报答这天高地厚的大恩,武林传言,他二次重人江湖,邂逅了万毒教主田秀贞,被她美色所迷,投效了万毒教,原来他仗以为恶的一身内力,竟是您老人家所赐。”神手头陀飞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沉声喝道:“金豪!你胡说!韦松决不是那种人-一”金师爷道:“大师父,这等天下人尽知的事,金某焉能信口胡诌,您如不信,不妨自去打听一下,那韦松和田秀贞联手,率领华山门下数十人,夜焚鲁家堡,“摘星手”鲁伯廷也死在他手中”神手头陀双目一瞪,厉声道:“真有这种事?”金师爷道;“鲁家堡距此不远,大师不信,何不亲自去问问!”康一苇含笑缓缓说道;“大师英风浩节,早为武林楷模,兄弟素所敬仰,但人心险诈,尤其是年轻人,一时迷于美色,败节丧心,也是难免的!”神手头陀‘呸’地吐了他一口唾沫,叱道:“放屁!别人犹可,韦松却不是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那一口脓痰,迎面啐在康一苇脸上,金师爷骇然大惊,余腾、马异等一干“傲啸山庄”门下,莫不面泛怒容,个个倒退一步,手按刀柄,作势欲动。但,康一苇却不动声色,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幅丝绢,缓缓拭去脓痰,然后微笑道:“兄弟浪迹武林,迄今薄有一点虚名,若在从前,大师如此折辱,只怕早引起兄弟的怒火了。”神手头陀叱道:“现在你怎的不敢动怒?”康一苇笑道:“现在大师功力已失,形同废人,康某胜之不武,只得罢休。”说着,站起身来,一挥手,率领着手下昂然大步而去。金师爷紧跟着走到门口,忽又一顿,回头道:“咱们多年知交,金某敢以人格保证,适才之言,绝无虚假,大师父不妨反省反省,人心难测,当年既有凌鹏,如今难免没有韦松-一”说到这里,也扬长而去。种手头陀怒目独坐席前,听了这些话,心中直如刀割,金豪提起了他二十年来藏在心底的伤心事,康一苇不屑与斗,拂袖而去,更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堪!。他也曾咤叱风云,傲视江湖,凭一双铁掌,会过多少英雄豪杰,不想晚年之际,竟落得这般被人奚落。坐在桌边,目注康一苇等逝去的身影,他只觉得眼中越来模糊,脸颊上,淌下两行难堪的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