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飞仍甚气忿的说道:“果慧,当年寸飞救你,可并无索报之意,是你自愿将文件寄赠,寸飞守约二十年正,为此不惜开罪天下同道,二十年来莫明其妙的高手巨盗云集蛮荒,皆欲不利寸飞,若非寸飞技……”果慧掸师摆手拦住了寸飞的话锋,慨然说道:“贫僧自知理曲,寸施主暂息雷霆,容我将当年事本源经过说出,然后任由寸施主惩罚如何?”寸飞白眉一挑,并没答话,果慧喟叹一声,看了天蓉姑娘等人一眼,喝了口茶,才幽幽地话说当年道:“果慧少时江湖行道,不幸为管不平,开罪名震天下的巨盗‘八手天尊’井渊,终于某夜为其所困。几经苦战,身受十余处重伤,自忖必死之时,救星天降,那是两位少年侠士,非只救下贫僧,并为江湖除一大害,井渊及门其下十二名无恶不作的高手,是役全遭诛戮,无一漏网幸免。事后恩公代我医伤之时,拜问名姓,始知乃武林双剑梅浩然和司徒雷两位,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后来贫僧主持伏虎禅林,始终未与两位愚公相会,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往事,和两位恩人的安康。有一天,是二十一年前的一天,大雪纷飞,深更夜半,伏虎寺中来了一位投宿寄食的少年丑陋汉子。他身背着恩公梅浩然的双玉剑,直接找我,报名梅三丰,自承是梅浩然的独子,并怀有昔日贫僧奉敬两位恩人的证物,声言遭到仇家毁容残目之伤,为报大仇,特来峨嵋,要贫僧指点他神鸦崖的方位。贫僧自是义不容辞,将路径详告,哪知梅少侠因乍受重伤,为复大仇,并没有休养复原就奔波千里至此,一路疾行,已受风寒内伤而不知,次日竟然病倒寺中,一病经月,愈后立即辞去,仅要贫僧供给一盏灯笼,和少许干粮。数日后的一个傍晚,梅少侠匆匆返来,就在这间静堂,交给贫僧一卷东西,言明那是司徒大侠手抄而未完的一卷经典。特来托付贫僧,送到卷后所附地点,贫僧记得是昆明附近崇明县境,嘉利泽旁的飞龙山庄。贫僧昔日身受双剑活命之恩,此事义无可辞,当即承诺,梅少侠又取出一个银盒。将文件置于盒中辞去。自此贫僧再未和梅少侠见面,次日贫僧了当些许寺务,随即亲携银盒离开峨嵋,直奔飞龙山庄。讵料乍寓寺前山径,已觉有人追躇身后,贫僧自忖身无长物,又无仇家,暗中追蹑之人,必然是为这文件而来无疑。此时方知司徒大侠这卷手抄未完的经典,必然隐藏着什么启人觊觎的秘密,若按刚刚离寺就已被人追蹑一节来判断,贫僧不能不为此行而恐惧。仗恃峨嵋地形热悉,贫僧绕走曲径,抛开暗中追蹑的人物,又潜返寺内,秘召承缘承惠二弟子,共商对策。结果由贫僧连夜伪制了三卷文件,由承缘承惠各携一卷,分途离寺,而贫僧身携另一假卷……”赤魅老怪寸飞此时却冷笑一声接口道:“果慧,事到今朝你怎地还想欺骗老夫?”果慧皱眉说道:“寸施主此言怎讲?”寸飞冷哼一声道:“你说私自伪制了三份假卷,内中可有老夫所得之一份?”“寸施主所得一份自然也是膺品。”“既非真迹,怎得仍有不归谷隐秘的暗示?”果慧闻言一笑说道:“寸施主莫急,容贫僧说下去,一切自然明了。”话至此微然一顿,果慧接着适才所说的往事道:“那三卷伪件,其实就是一卷真迹,贫僧将真迹分成三段,在三卷伪件中各藏一段真迹,凑起来合成真卷。贫僧仍恐中途被劫,暗地又召进承智、承因两个弟子,命其将真迹之二、三两段默记至熟,并反覆默写至无误地步,嘱其随后离寺,绕奔飞龙山庄,这种安排不论承缘、承惠是否平安到达,贫僧仍能不负梅少侠之托。而贫僧也用一日时间,默记全文无误,然后将真卷秘藏本寺某处,携假卷离开峨嵋,奔向云南。哪知承智承因暗起不良,在默记真卷之时,竟将第一段也暗自记上,奉命离寺之后,竟起了叛师弑师的毒心。果然不出贫僧所料,承缘承惠,先后在蓉城被杀,所携伪卷皆已为人劫去,而贫僧一路与敌苦战,侥幸得胜也到达蓉城。此时承智承因已商妥对付贫僧的办法,将已被贫僧诱向此路的强敌勾回,因此贫僧在蓉城东十里,才被群敌所困。苦战之下,终于独力难支……”赤魅老怪寸飞,此时突然接话道:“你所说的那承因承智两人,可是一个豹头环眼,一个面如锅底,年约三十上下的中年和尚?”果慧禅师闻言不由惊诧地问道:“正如寸施主所说的样子,不知施主在何处见过他们?”寸飞摇头喟叹一声道:“果然是这两个和尚,说来令人叹息。”及哮天接口说道:“何不说说经过?”寸飞低沉地再次吁叹一声道:“此时老夫深信‘天网虽疏,疏而不漏’的这句话了,就在老夫巧遇果慧和尚被数名江湖巨盗所困而重伤苦斗的当夜初更,老夫在蓉城东门外一座树林中,亲眼目睹了一件令人胆颤心寒的惨案!彼时老夫蓉城访友,事毕才待回转蛮荒,讵料突然发觉数名江湖巨盗和已经退休的黑道高手,不知所为何事竟在蓉城聚结。本心不欲多问是非,才绕走城东,时正初鼓,刚刚踏上进城东那片树林的小路,蓦地看到三条黑影,飞隐于林木之中。一时好奇,蹑于黑影之后,暗地窥探,原来在树林密处,竟有数丈草坪,一个豹头环眼的和尚及另一黑脸的僧人,举火对坐正在饮食低谈,顺风嗅得阵阵酒香,当时我只在冷笑这两个败坏佛旨的酒肉和尚,却不知道是果慧的两个弟子。他两人面露欣欢神色,丝毫不知已有三名黑道高手在暗中窥伺,半响之后,听得那豹头环眼的和尚说道:‘师弟,咱们各自取出所知的那一段来,把全篇凑在一齐吧?’面如锅底的僧人皱眉答道:‘师兄,我看咱们还是到目的地后再说。’‘师弟你坚执一定要这样?’‘为了自己的安全,我不能不如此坚持。’‘师弟,愚兄觉得你这是不智之举,试想,此去目的地方尚远,设若万一不幸,岂不前功尽弃?’‘我深以为师兄的比拟错误,当真小弟不幸,所谓前功尽弃之言,对我已无不同,除非师兄你……’这时那个豹头环眼的和尚,闻言哦了一声接口道:‘我现在方始明白师弟坚持的原由,原来是不放心我,其实咱们曾有血誓,你不该连我都不放心。这样好了,你是师弟,我是师兄,将来尚须共研绝艺,为了使你安心,我先将所存的一段交给你。’说着这和尚果然由肥大的僧袍袖中:取出一卷用素绢包裹着的东西,黑脸的和尚伸手就要接,谁知他这师兄不晓得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却突然地缩手将那卷东西又放回袖中,含着难以形容刻画的笑童说道:‘对了!你既不放心我,我又怎能信得过你呢?’面如锅底的那个僧人冷笑一声道:‘我没想要,是你自己要交给我的。’‘师弟,咱们何不同时取出来交换看看?’黑脸的僧人双眉一扬,沉思有顷才开口说道:‘我还是坚持到目的地再交换。’豹头环眼和尚似乎有些恼意,沉声说道:‘师弟,难道我这种提议还不公平?’‘师兄,天下绝对没有一切相等的人,也就没有公平可言,这是我的看法,深信颇有道理。’‘我不明白。’‘简单点说,我和师兄并不相等,故而无法公平。’‘师弟,你大概酒是喝多了,越说我越糊涂。’这时那黑脸的僧人,含着谲诈的笑容道:‘师兄,你总知道‘完璧归赵’的出典吧,那就是在无法相等的情形下,迫使蔺相如施展谋略而保全宝玉。’豹头环眼的和尚闻言大笑道:‘我明白了,师弟,你可是指咱两个的功力而言?’黑脸的僧人微笑着点点头道:‘师兄聪慧,师弟我论智谋,敢说不输师兄,但要谈到武技功力的火候,却差师兄一筹,弱者生存之道,只有藏拙和逃避两途,目的地我势在必去,逃已不能,望师兄原谅我万不得一而藏拙的笨策。’他说完了话后,轻声一笑,似乎十分得意。那豹头环眼和尚的脸上,青筋一颤一跳,样子十分难看,顺手斟了两杯酒,目光阴谲中略现呆板,我在暗处却已看出,这个和尚在沉思着一件大事,并且我立即断定,他所沉思的事情,是准备不利那个黑脸的僧人。果然他刹那之后,面色开朗,端起那两杯酒,一杯递给他的师弟,一杯凑在自己的唇边说道:‘师弟,咱们干了这杯酒,我有要紧的话说。’他们喝干了杯中酒,豹头环眼的和尚再次从袖中取出来那卷东西,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然后喟叹一声,低沉地说道:‘师弟,你我虽然为它,做出欺师背义寡恩绝情的事来,但却血誓在前,彼此不欺不疑共研绝技。不料师弟你首先违背了誓言,疑心自生暗鬼,说来令人伤痛,忿恨!师弟,你怎不能再聪明些呢?’‘假若我有歹毒心肠,此时莫非杀不得你?又何必一再请你取出那卷藏秘,彼此交换着互相参阅研讨呢?’‘难道说等你取出所藏之物后,再下毒手,和现在就施绝情,内中还有什么不同?何况我明知你功力不敌!’这时那个黑脸的僧人,淡笑着似乎要想说些什么,可是豹头环眼的这个和尚,却摆手相拦接着说道:‘师弟先莫插话,听我说完。当你我初奉严谕默记真文之时,我因这是千载难遇的良机,故而和你商量,暗中熟记那第一段文字。事后奉令远行,本可潜返山中,按所得全文详搜目的地方,是你恐惧未来的祸患,才迫我施出辣手。单凭你我这身功夫,绝对无法达成所愿,这才巧使“移花接木”之计,和那些觊觎秘卷而无恶不作的东西们联手合作。如今他等侥幸被我们骗过,两位师兄俱已命丧于此,老东西这个时候大约也正在和那群匹夫拼命。按说这正是你我潜逃的大好良机,只因那群亡命之徒,个个心黑,人人手辣,极可能已对你我起了疑心。设若在你我潜行之后,彼等追来,战既不敌,只有束手被擒,那时候若从我们身上,搜出真文,师弟,他等岂肯饶恕我们,除死之外,别无他逮,事果这般,非只前功尽弃,岂不是死得太冤?’‘因此我才约师弟至此,咱们先将彼此所得真文,交换阅读而默记于心,然后将真文毁去,并且暂不离开蓉城,这样那群恶毒的匹夫,非但不会疑心你我,说不定还能按合作时所谈,分我们若干利益。既便是谈不到利益,至少不利于我们的证据已失,彼等所得皆系伪文,也无法达到目的之地,这有多好?’‘岂料你竟会连我都不放心,那只好拼着危险潜回峨嵋了,不过我是师兄,你不信我,我却不能不信你,这卷归我所有的真文,现在就交给你,咱们也从此地分道两行,约好在“莲花寺”前的“莲花石”相会,先到先等……’豹头环眼的和尚话说到此处,黑脸的僧人接口道:‘师兄这般好心,真叫师弟我觉得惭愧,好在时间还早,此时交换阅读尚不为晚,并望师兄原宥我些。’豹头环眼的和尚闻言笑道:‘兹后你我生死存亡相共,些许小事何必再谈。’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袖中取出来适才的那卷东西,此时黑脸的僧人,也从身上取出来了一卷,彼此交换接过。”寸飞说到此处,喝了一口香茗,喟叹一声又道:“这两个和尚只顾交谈,此时另外的三条夜行人影,却已聚结一起,在低低的商量着怎样下手了。我早听出和尚们的话语中,有些诡诈,虽然知道这两个和尚并非善类,当时我却在想,另外的三个江湖客,设若果有不利和尚的恶行,则决非正义之士,我却不能容许他等得手,因此我也在暗中悄悄准备。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惨变突生,如今想来,还令人难止惊凛寒颤,真是江湖险诈,人心极恶莫过于此了。那两个和尚,就在暗中窥那动静的三条黑影聚结之时,已各将所持那卷东西彼此交换定当。豹头环眼的和尚,似是果然像他所说的一样,那么仁厚,那么义气,并没有立刻打开阅读。可是那个黑脸的和尚,却迫不急待的三把两把,撕断了外面的封皮,立即展开了那卷东西。惨事由此而生!”寸飞似是仍有余惧,说到这里不由一顿,舌尖舐了一下嘴唇,咬了咬牙,摇了摇头,才又接着说道:“那黑脸的僧人……”果慧禅师忍不住插话说道:“他名‘承因’。”寸飞点头继续说道:“承因急急展开承智和他交换的那卷东西,不料才打开一半,霍地自那卷东西里面,跳出了一个大如胡桃的黑色怪虫,正蹦到承因的脸上,承因本能的抛下那卷东西,立刻用手扫打,哪知他双手刚刚举起,竟蓦然发狂般地凄厉惨吼起来,脸上怪虫,就在这霎眼的工夫,已然消失无踪!而承因的脸上,却多了一个花生般大的洞,鲜血直涌,乍看好像是被怪虫啮伤,哪知事实却正相反。承因如疯似狂,双手不停地在脸上擂击拍抓,全身暴然腾起再落下,随即在地上翻滚不止。”果慧禅师听到这里,低沉地吁叹了一声。寸飞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承智和尚这时却倏地飞纵而起,疾若闪电般到了承因的身前,暴伸二指,点中了承因的穴道!承因立即不能挪动,但却惨嗥不止,其声闻之令人毛发悚然,那时我却莫明其妙,不知承因凄号厉啸些什么。承智满面狰容,狞笑着对不能挪动仰卧地上的承因冷酷地看着,直到承因声嘶力竭之时,才说道:“你敢不听我的吩咐?我本来有心放你一条生路,是你自找这般下场,承因!这滋味好受吧!”此时我才明白,承因凄嗥是中了承智的阴毒暗算,但却仍然不很了然,承智是怎样下的毒手。我所亲跟目睹,承因只是被那黑色的怪虫咬了一口,就算怪虫奇毒无比,但也不致于像被万把刀割般疼痛。承智话罢退向一旁,很小心地缓缓打开承因换给他的那卷东西,我在远处注视不懈,在他展开那卷东西的刹那,映着火光,似见有一缕极淡的烟雾,由那卷东西里面飘腾而起,霎眼消失。承智像是并未发觉,但他在展开那卷东西之后,脸上突现惊诧神色,随即怒吼一声,把那卷东西抛落远处。他大踏步地再次走到承因身旁,抓住了承因的双腿,直拖到一株大树下,使承因半靠在树干上,才厉声说道:“贼秃驴!你把‘承惠’身上那卷东西放在何处?”说来不信,那个身受惨极的痛苦,已力竭声嘶、汗流如雨、面色已然苍白、双唇始终未停抖颤的承因和尚,此时却能强忍着似寸磔般的痛楚,嘿嘿呼呼的大笑起来,那是得意至极,疯狂之下的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