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慕天雕的身形愈来愈快了,就如一道模糊的影子一般,飞快地在大雾中闪过,他的心中仿佛闪过一迷不安的预感,他想快一点走完这片大雾蒙蒙的林子。突然之间,他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啸声,他的身形猛然一停,那原右惊世骇俗的速度所造成的冲力使他的身躯猛然往前一俯;但是他一口真气突地下沉,一只脚尖牢牢支在原地,身子像个陀螺般迅速地旋转起来,转到第五圈上,他才算把势子缓下,定下身来。他低头看了看,脚尖距悬崖的边缘仅仅只有两寸:“真危险,我差一点就冲下绝壁了——”他暗自么幸地挥了挥额上冷汗。他凝目向前望,雾茫茫中依稀可辨对岸高峻的山影,他暗自忖道:“原来这是个断崖,若是旁人到了这里,自然只有回头走,但是,我却不难纵过去哩!”于是,他暗中吸满一口真气,双足微微一抖,身形已腾空飞出。这种不必借势,不必纵跃的轻身功夫,正是全真武学的特色!慕天雕的身躯潇洒地飞出五丈,缓缓落下,断崖处由下而上的山风吹得他的衣衫振振然飘起……“啊呀”那是令人魂飞的惊叫,是慕天雕的声音。白色的雾,愈来愈浓,一团团像海涛般在山岩峨崖之间汹涌着……在这种时候,就能看出全真武学的精妙和慕天雕机变的敏捷。当他脚尖落向那矗立中的孤岩时,那雾中的孤岩忽然像幻影一般失去了踪迹,慕天雕登时一脚踏空,重心陡失——他忙用深厚的内力,强自闭住那口真气,支持着下坠的身形……但是,这样焉能持久?蓦然,慕天雕极端痛苦地吐出了一口真气,刹时他的身子急速下落——大风把他的衣衫鼓得像个翼人,下坠之势愈来愈快。他向下一看,忽然眼前像是出现了一堆堆的白骨,支离破碎……他下意识地忖道:“哼,又是幻景,这雾好生古怪——”这回他看实在了,因为他已看到了地面。确确实宝的,是一堆堆的白骨。“我立刻就要加入那一堆白骨阵容了!”在这生死之间的一瞬,他居然自嘲起来。这接近地面的一刹那,速度之快委实令人乍舌,慕天雕感到一阵窒息的感觉,他意识到“死”接近了……脚下那一堆堆白骨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了。蓦然,一种奋发之情飞上慕天雕的心头,他挣扎似地大吼一声,猛然气聚双掌,奋力向下一拍,惊世骇俗的先天气功已然发动。只见他眉发暴张,瞬息之间,一连拍出七掌,每一掌都发出轰然大震,第七掌发出已成了浑然一片狂飕。令人难以想像的下坠速度,竟然被这势夺天灭的先天气功缓慢了下来,慕天雕着地之际,就地横着一滚,化去余势——满天的灰尘落叶渐渐的飞落下来,慕天雕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衣衫和皮肤都擦破多处,但毕竟他保得性命。他惊奇地回味着刚才那一刻,那一刹之间,没有东西比他求生存的渴望更迫切了,地上的骷髅头像是对他嘲笑——他开始打量四周,首先印入眼帘的,竟是一块竖立着的石碑,上面刻着两有字——“落此鬼谷,化为白骨。”慕天雕轻哼了一声。事实上,这两句话也不为过,当今武林知名之辈,能幸免于这高崖的下坠而能不死的,仅慕天雕一人。这并不是说慕天雕已是无敌天下,而是说身具先天气功的只有慕天雕一人。他抬头看了看那令他生出幻觉的怪雾,他觉得这崖上尤其阴森可怖。“我该设法上去——”但是立刻他想到,这山壁上至少也有千丈以上。在这离奇的怪雾中,如何爬得上去?他向前走了几步,忽闻潺潺流水声,不禁止步一看,果然前面竟是一弯清溪。最奇的是,那溪流上还跨着一座腐有不堪的小木桥。慕天雕暂时被好奇心代替了恐怖,他继续走前两步,那桥首又出现了一方小石碑,上面刻着三字——“奈何桥。”皱了皱眉,慕天雕喃喃自语道:“真是鬼地方——”“不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把慕天雕吓了一大眺。他回头一看,却是不见人影。“什么人?慕天雕大声喝问着,回答的却是一声阴沉沉的冷哼,那声音像是从大雾迷蒙的天下传下来的。前一亮,一切景物历历在目。慕天雕斜着眼望了两眼,把目光收了回来,却停在“奈何桥”三字上。一阵寒意飞上慕天雕的心头,他猛然向后跑了几步,脚下一绊,低头一看,却是那块石碑,触目惊心的三字——“枉死城”。他忙移开目光,往右边一看,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堆白骨。他被这恐怖的情景弄得有点慌乱了,他茫然道:“奈何桥……枉死城……难道,难道这是鬼域……”话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迎面一阵冷风吹了过来,他觉得脸颊上一阵痒痒的,伸手一摸,却星眉上的剑穗。“呛”一响,一道青光一闪,慕天雕抽出了长剑,他紧紧的握住剑柄,生像是那把剑给了他无比的胆气。他让冰凉的剑身贴着烧烫的面颊,刹时,他恢复了镇定,狂妄地笑了笑,慕天雕暗道:“未来的天下第一高手怎能见畏于这等鬼魅伎俩?我定要寻出究竟来!”于是,他坦然跨上了“奈何桥”。奇怪的事又发生了,他一走完了那木桥,蓦然情势大变,那层神秘的怪雾陡然不见。慕天雕惊诧地四下一望,纵身上了一块巨石。他居高临下望了望,却是什么也没看见。正在这时,那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唉——”是一声长叹。慕天雕像一支箭般的往发声之处斜纵出去,那边也是一片斜斜的崖壁,慕天雕纵到了边上,距崖顶尚有三尺,下面却无借足之地。只见他力贯五指,“噗”的一声,齐齐插入了崖石中,手上微一运劲,身躯像一片枯叶般翻上了崖顶,姿势美妙已极,但是他才上了崖顶,却是猛然一震,原来他眼前出现了一付怪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卧在山石上,胸前衣襟打开着,双手却用一根锈铁炼系着,夜风吹过,白发和白髯齐飞。慕天雕一声不响的看着这付怪异景象,忽然,呼的一声,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鹰向老人扑了下来——慕天雕大吃一惊,伸手扬剑就往大鹰冲去,那知冲了五六步,忽然一股无比强猛的劲道把自己身形硬生生稳住下来。慕天雕大惊,忙一看老人,依稀眼角瞥见老人系着铁炼的手挥了一下,蓦然——那只巨鹰已扑到老人胸前,伸出亘嘴啄在老人身上。慕天雕大叫一声,狂急之下,竟然发出“玉玄归真”的内家真力,那无形的阻力刹时波的一声被穿破,手中长剑刺向巨鹰。那只亘鹰竟似识得厉害,惊鸣一声,奇翼闪避。慕天雕剑锋一抖,“啪啪啪”数响,扫了几根羽毛下来,巨鹰却一声长鸣,高飞冲天而去了。再看老人,只见他胸口已被啄了个伤口,鲜血直流——慕天雕一惊,正要开口,忽见老人顶门上冒出一股蒸气,胸口的鲜血顿时止住。慕天雕惊忖道:“这老人分明身怀上乘武功,方才阻我之劲必是他所发,但他为什么要躺在这儿让老鹰来啄?难道是那根锈铁炼作祟?”他打量着老人,只见他苍苍白发下,密密麻麻的皱纹编织成痛苦的表情,心中不禁油然生怜。一伸手抓住那铁炼,要想一把扯断——那知手才抓到那铁炼,那炼儿竟自动断成两截,洒了一地锈粉。暗暗一怔,慕天雕心道:“这铁炼分明锈得腐坏,不知这老人何以用它系着双手,像是动也不能动?”这时,老人忽然睁开眼,冷然道:“少年人,你过来——”慕天雕忘了一切恐惧之情,依言走过去。那知老人忽然一翻手掌,闪电似的向他脉门抓来——猛然大骇,慕天雕暗暗忖道:“老人这一抓之势,出手之快,只怕天下难有第二人办得至——”他手上也敏捷无比地一缩,同时拇指小指向外一伸,一分不差地指着老人的掌心“品门三穴”。“品门三穴”位于掌中,最是不易为人认准,慕天雕仓促间拂出,竟是分毫不差,这等拂穴绝技,实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了。老人双掌一颤,五指巧妙地躲过慕天雕一拙。慕天雕知他下面必是攻招,单掌猛回护胸,忽觉右手一麻,“呛多”一声,长剑落地,右手脉门已被制住。老人攻势原在左边,那知一颤之间,已自扣住右手脉门,这种出手,难怪要令慕天雕大惊失色了。老人平静地道:“小子,你可是全真派弟子?”慕天雕脑海苦思刚才那招,是以老人的话他根本没听见。老人大声地又道:“喂,你听见没有?”慕天雕离师以来,从未遭此大败,他脑海中一时浮上千百妙招,但却没有一招能破解老人那一抓,心中不禁又急又气……蓦然,耳鼓一震,是老人的喝声:“小子,你聋了吗?”那个“聋”字,使慕天雕心中蓦然一凛,一个灵感一闪而过,他暗暗喜道:“对,我该用‘聋人三式’”只见他左手如戟点出,双脚腾空齐飞,同时大吼一声,右手已自挣扎出老人的掌握。老人发髯俱张地一把抓出,劲风破空之声在左面一荡,他的五指却已闪电般抓向右边,正与刚才那招如出一辙。慕天雕对右面劲风直如不闻,双目精光凛然地注视着老人那闪电般的一抓,双掌如车轮般切出五掌。老人惊咦一声,抓出之掌一触郎收。老人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异无比的神色,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慕天雕,慕天雕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忽然大笑起来,老人道:“好小子,你是全真第——让我想一想,啊!第三十三代弟子,是不是?”慕天雕傲然地点点头。脸上掠过一迷紧张之色,老人大声道:“你的师父是白鹤还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慕天雕道:“家师上白下鹤。晚辈慕天雕。”白眉一掀,老人沉声道:“好,好——”怔了一怔,慕天雕可不知道他“好”些什么?抬起头来看了半天,老人喃喃自语道:“他是说十年之后,现在才是春天,要年底才满十年哩!我可不能不守信用——”听得又是一怔,慕天瞧忽然想起刚才巨鹰之事,忍不住道:“老……老前辈,你为什么要让那老鹰啄一口?”老人猛然全身一震,凝视着慕天雕,缓缓把胸前衣衫扯开,沉声道:“我每天让她在胸口啄一口……不过,嘿,一时死不了……”闻言大惊,慕天雕一看,果然老人胸上伤痕累累,又禁不住好奇,张口问道:“老前辈,这是何苦呢?”脸上松皱的皮肉痛苦地抽搐着,老人哺喃的自语:“何苦?何苦?”慕天雕大声道:“是啊,您何苦呢?”老人右掌猛然一挥,那半截锈炼发出呛多一声,他手掌“噗”地拍在身边巨石上,那三尺见方的青石登时被拍得粉碎。心中一震,慕天雕暗暗忖道:“这老人好深的功力,只怕我用出先天气功也不见得能够如此——”老人忽然怒叫道:“我不要人怜惘,老夫身负弥天之憾,要以肉体上的痛苦来冲淡心灵上的苦痛——”吃了一惊,慕天雕心想:“这算什么?每天让她咬一口?”瞧了慕天雕一眼,老人怒道:“小子,你不以为然么?”慕天雕用力的点点头。老人大怒,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独自坐下,只见老人捧着头苦思,那肮脏破烂的衣衫随风飘动。过了半晌,老人似乎越来越不高兴了,抬起脚来一脚把一块石头踢得老远,伸掌把一地石粉扫得满天都是,口中还不住咒骂着。他身边没有什么东西了,他左右看了看,烦躁地抬起头来对着天空骂道:“讨厌的天,该死的天!”慕天雕觉得有些好笑,老人已经看到了,怒骂道:“妈的,我以为跑到这鬼谷里来总不会有人来打扰,想不到,哼——”慕天雕心道:“这老人原来定是个十分急躁的人。”老人发了一阵脾气,又缓缓坐了下来,万分痛苦的抓着头发。慕天雕忍不住问道:“敢问老前辈姓氏?”这句话倒像是提起了老人的兴趣,他呆呆怔了半天,忽然目中精光暴射,漫声道:“算啦,老夫姓氏久不为人所知,已渐渐淡忘了,而且——”慕天雕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下文。老人缓缓道:“而且我的名字实在太长了——”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泛起一种奇异的光辨。慕天雕奇道:“太长?”老人正经的点点头,头顶上的白发随着上下荡着。慕天瞧忍不住道:“那么,是什么?”显然,慕天雕有些迷惘了。看了看他,老人沉声道:“宇内第一剑。”“这是名字?”“不错”怔了一怔,慕天雕露出不相信的陆光,忽然,老人怒道:“怎么?你不服么?”“有一点儿。”老人一跃而起,指着慕天雕大鸣道:“咱们比划比划”端坐不动,慕天雕暗暗忖道:“这老儿极是好动易怒,我慢慢的总要把他心中之事全套出来——”心想着,口中却道:“就算我不是你老的对手,天下自有别人能胜过你,岂能妄称‘宇内第一剑’?”老人怪叫道:“虽然老夫是十年前才开始练剑,但自信天下绝难有人能用剑把老夫打败——除非——”“除非谁?”“除非你师父重复功力,或许——”“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功力全失?”“我怎么知——哈哈,就是我——”说到这儿,连忙住口。怔了一怔,慕天雕暗道:“这老人究竟是谁?”天黑了,拾起地上的长剑,慕天雕猛然想道:“我倒是设法回去的好——”一看老人,似乎睡着了一般,那皱纹密布的脸上,竟流露出一股难言的威严,慕天雕竟然不敢开口相问。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已经出来了,他心一横,把剑插在背上,也盘坐着运起功来,事实上,他一连施展先天气功,真力的确耗损过半。忽闻身边老人颤声道:“不……不是我……我的错,我……我先前不知道啊……小眉,我不知道啊……”吃了一惊,慕天雕回首一看,老人是睡着的,只是脸上叽肉抽动着。慕天雕心想:“他在梦呓。”忽然灵机一动,他忖道:“也许能从他的梦呓中知道他的秘密——”于是,慕天雕仔细的聆听着,但是老人不再出声,呼吸声愈来愈均匀,想是睡着了。口口口口口口黎明的阳光,透过了那层古怪的雾气,淡淡的洒在石崖上。慕天雕睁开了眼,见那老人仍然闭着双目,阳光照在他胸口上斑珏的伤痕,令人感到一阵心惊。慕天雕暗中轻叹道:“可怜的老人……”蓦然,老人开口道:“少年人,你看什么?”慕天雕觉得这老人有时候叫他少年人,有时候叫他小子,但是他还情愿被唤为小子,因为老人唤他小子的时候,犹能从他怒态勃勃的脸上,寻到他昔日的本来面目,而唤他“少年人一时,却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孤寂。老人忽然道:“你是个好孩子。”那声音竟然出奇的和蔼,慕天雕觉得这声音像是在他心中激起无比的温暖……那像是师父的口吻哩……老人又道:“你的功力比你师父在这年纪时还要高些——昨天,你从鬼谷跌落下来时,曾以先天气功下击,喏!你瞧瞧——”话落,向崖下指了指。慕天雕起身走到崖坡边,向下一看,只见蒙蒙雾中依稀可见一个又大又深的坑,这就是他的先天气功所造成的。老人缓缓地道:“来日必是天下第一人——”慕天雕焦急地反抢道:“现在呢?”双目盯视着他,老人沉声道:“现在?连我都不敢说是天下第一手!”慕天雕暗道:“他不承认是天下第一人,却自称宇内第一剑,真是怪人——”慕天雕大声道:“明春,明年春天,我将遭到考验——”他顿了顿,脸上泛着光辉,又道:“我将上六盘山,和昔年的魔教五雄一战!”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侧目望了望老人。老人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迷毫不感觉惊奇。蓦然,“噗”的一声发自崖后,慕天雕连忙纵去一看,不禁惊咦了声。老人道:“怎么啦?”慕天雕叫道:“一只巨鹰死了”老人飞身过来一看,只见那只巨鹰死在地上,方才那“噗”的一声,原来是这鹰尸从空中掉落下来。慕天雕知道这巨鹰凶猛无比,跳下一看,只见鹰尸当胸插着一柄短剑,一直没于柄,那柄是古铜色的,一面却缠着一道道的金迷。忽然慕天雕大叫一声,飞也似地往“奈何桥”那头奔去,口中鸣道:“仇摩兄弟……仇兄弟……”只见怪雾茫茫中,一点黑影从空中跌落下来,速度其快无比。慕天雕施出了全身功力,身形真比流星还快地赶过去,对空一看,黑点已落近数十丈,可辨出是一个人——正是神龙剑客仇摩。慕天雕双目血红,大喝一声,双掌缓缓对空推出,一股柔和无比的先天气功已然发出,在三丈高处布成一道无形的气网。仇摩似乎已经昏迷过去,头向下地跌了下来,飞快地触到慕天雕发出的气柱——这千余丈高度落下的速度,使得仇摩的身躯宛如带着数万斤之力,先天气功虽则威力不可思议,但是一来慕天雕功力不足,二来坠下之势委实太大,仇摩虽然跌势减慢许多,但仍不免骨碎脑裂。慕天雕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眼看着仇摩就要肝脑涂地!蓦然一声大喝传来,那怪老人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只见他也双手一扬,一股无形柔劲当空推出,劲道之重似乎犹在慕天雕先天气功之上。仇摩吃这两股超凡入圣的合力一阻,硬生生把下坠之势缓了下来,但闻嘶嘶之声不绝于耳。仇摩的外衣吃这上下两股绝大力道一压,几乎每一块都寸裂。“噗!”仇摩跌落地上。慕天雕连忙奔前,凑近二届,只见仇摩面如金纸,左肩一处伤口,鲜血长流,但是呼吸却甚均匀。不禁长吁了一口气,慕天雕喃喃地道:“幸好仇兄弟功力深厚,虽然昏迷,但却一直闭住了全身要穴,他一定是寻我才跌下来的——”他飞快地在仇摩身上连拍十余穴,收手之际,仇摩悠悠醒来了!慕天雕在仇摩腰间皮囊中取出刀创药,数在他左眉创口上。缓缓睁开了眼,仇摩轻声道:“二哥,咱们没死吧?”心中忽然一酸,慕天雕低声道:“兄弟,你没有伤着内脏吧?快运气看看,有没有别处受伤?”这时,老人也走到仇摩身后,他看到仇摩的脸,忽然之间,脸色大变,双目发直,身躯摇摇欲坠,蓦然大惊,慕天雕叫道:“老前辈,你怎么啦?”仇摩也瞪着老人,他双目中射出智慧的光芒,似乎直看穿到老人的心深处。月华像清溪中的流水一般,匀缓地洒在大地之上,照着那古怪不散的浓雾,益发显得神秘。崖顶上,老人睡在左面,还有一条黑影神秘地站起来,月光照在秀俊的脸上,正是那“神龙剑客”仇摩。他一面装着均匀的呼吸,一面用上乘的轻功缓缓地移动着,最后,他闪入了一个黑暗的山洞——静极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忽然人影一闪,他又闪了出来,但是他并没有走回去睡觉,却走向较远的一端,在一片平坦的石壁前停了下来。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并指如戟,在石壁上刻划起来。崆峒大力鹰爪的功夫名满武林,仇摩指上功夫非同小可,只见他手指刻在石壁上石层纷飞,如刀如斧。月光照在石壁上,只见他手指飞快地动着,双目凝注在指尖,寥寥数刻,一个生动的人像已刻了出来,他的手指迷毫不停,继续刻划下去——漫长的夜过去了……天边,出现了一迷曙光。慕天雕仍在刻划着,他头上豆大的汗滴落了下来,这凝神聚力于指虽然不算太费真力,但是显然他已工作了一整夜。石壁上出现了一长条“壁画”,从右算来,他现在正刻划的该是第十二幅了,他刻出的线条愈来愈流利,但是愈来愈浅了。他食指一挑一勾,一个老人的面部已完成,他忍不住停下手来,望了望自己刻出的杰作发呆。老人两目仰望天,天上有几颗星星,老人的脸上现出无比的悔恨之色,那面容一亮酷似睡在慕天雕身旁的怪老人,静极了,直有点令人觉得恐怖。蓦然:“天啊,真像极了,像极了——”苍老的声音发自仇摩的身后,仇摩骇得大鸣了一声,反身一看,正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立在身后——老人的目光像是突然呆钝了,他缓缓地把目光移到仇摩脸上,忽然之间,似乎又是一个心惊,再次失声道:“真像啦,真像啦……”不知什么时候。慕天雕也到了老人的身后。老人像是痴了,他呆立在那里,像一尊石像,白发在黑沉沉的空际飘动着,平添了几许难言的悲愁。矫阳升了起来,斜照在崖顶上,于是老人的白发变成金发了。他缓缓的走向右端从第一幅看起——慕天雕跟了过去,他看第一幅画,石壁上刻着一个相当华丽的房门,一个美丽女子,和一个少年男子。少年背着一个背囊,似乎将要远有,姑娘恋恋不舍的望着他,少年手中正拿着一块古王递给她。老人注视着生动的画面,全身轻轻地颤抖着,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慕天雕凑近一些,依稀辨得仍是那句话:“太像了……”忽然,老人的脸色舒展了,有着梦一样的迷惘,在这一刹那间,他像是回到那久远逝去的甜蜜岁月,老人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是低沉的——“我不记得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总之,我很年轻,我有雄心万丈,我要有侠天下,四海为家。小眉的柔情困不住我,于是,就像这样,我远有了,小眉哭泣着,她说要等我回来,我把母亲送我的古玉送给了她——”他像对自己说话。慕天雕不由自主的再看那画面,他发觉少年的脸型身姿,依稀有些像眼前的老人。老人移到第二幅画前,上面画的是那个姑娘依旧坐着,黛眉微微蹙在一处,无限幽怨地注视着下面,那圆形的窗边,半卷竹帘垂着。老人缓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我的错,我在异多浪荡着,却让小眉每天依门而望,你们看啊!她消瘦憔悴了,看她看嘴,她的嘴张着,她……在唱什么?”仇摩悠然地唱道:“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老人侧耳聆听着,缓缓走到第三幅画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对男女的背影,似乎是新婚夫妇正在拜天地,女的可辨出正是前面画中的小眉,男子却是另外一个陌生人。老人的声吾忽然激动起来,像是平缓的流水突然到了峻谷的边缘,轰隆轰隆地冲了下去。“终于,我回来了,我在外面流浪了十年,树立了惊天动地的万儿,我回来了,但是——”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小眉——她嫁人了。”慕天雕望望仇摩,他脸上透出奇异的表情。老人像是衰弱的老牛,拖着呆重的步子,移到了第四幅前面。壁上刻着一个孤峰上,两个人决门着,如果仔细辨认,占上风的一个有几分像这老人,落败者,却是上一幅图中的新郎。老人停了许久,长叹了一声道:“他来找我,说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慕天雕知道老人说的“他”,是指“小眉”的丈夫。老人道:“他说:‘小眉心中有我们两个人,就让我们两个人自己来解决吧”我说:‘你得到了小眉,还要来找我麻烦么?’于是我们打了起来——”他停顿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道:“结果,他死了”仇摩在一旁异样的颤抖着。老人的目光移到了第五幅,他看了许久,似乎有些不能明白,他又看下一幅,结果更是困惑地摇摇头。第五幅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手中牵着一个小童,对面站着一对青年男女,看模样倒像是一对夫妇。那妇人把一块古玉递到少年手上,古玉正是第一幅中所画的形状。第六幅却是那个小童躲在一个马车厢后,车上驾驶的正是上幅图中的一对年轻夫妇。老人似乎看不大懂,皱眉沉思着。仇摩忽然缓缓地道:“那个……‘小眉’,带着年仅半岁的孩子,听到丈夫死讯,立时昏死过去。后来,孩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又生了孩子,他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于是把孩子交给婆婆,夫妇俩寻仇去了。‘小眉’已做了婆婆,却无法阻止儿子报父仇的决心,临有的时候执意把那块古玉要儿子带着。”仇摩走到第六幅前,继续道:“但是那个淘气的小孙子,却不愿离开父母,他鬼灵精地留了一封信给婆婆,偷偷溜上父亲的马车,等到爸妈发觉到他时,已经离家远去几百里路程了。”老人如石像般听着,渐渐,他抬起目光,落在第七幅上——那是个破烂的小庙,为父报仇的青年站在破旧的竹床边,双手紧捏着,虎目中泛着血泪。小童抱着床脚,似乎在号淘大哭,床上,美貌的小母亲宛如睡着了似的平躺着。仇摩的声音颤抖了,他道:“就在他们得到仇人踪迹的时候,那年轻的妈妈罹病死去了。她死得好凄凉。在荒山上,破庙中,但是她轮流地看着丈夫和孩子安祥地——去了。”老人走到第八幅面前——那是一个平原上,或许是高原,总之地势很平。那为父报仇的青年,不,画上已苍老了许多,像是中年了,那身旁牵着手的孩子,也像有十岁了。他的对面,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眼前这伤情的老人。老人的声音变得沉重而哀伤:“终于,他找到了我——在云贵高原上。他和他的儿子,我说:‘孩子,是我不好,你来杀我吧”他倔强的说:‘不有,当年家父之事不分对错,只因他武功输你而死在你手中,我只要和你公平决斗——用武功分高下。”我央求着他,站着不动工-他动手,但他执意不肯……第九幅图上,两人已打起来了。老人沉重地长叹了一声:“结果,我们还是打起来了……”第九幅画上,只刻着两人在拼斗,而小童却不见了。老人说下去道:“他把孩子点了睡穴,放在石后,免得影响他对敌时的情绪。啊……那是深秋的夜色,有猫头鹰在啼着……‘咕’……‘咕’……你们听……你们听,是猫头鹰在叫吧……那子原……”点儿也不错……”老人近于癫痴了,他的双目发直,一步一步的走近画面,而他的灵魂似乎已飞回到昔年的云贵高原上……“小眉的儿子,他的功夫真不错啊……瞧!‘小猎鹰’剑式,‘风劲弓鸣’,他是崆峒派的弟子……我在心中立誓,要保全小眉的后代……”慕天雕飞快地瞥了仇摩一眼,见他像一具英俊的木偶,一点表情也没有。“嘿!他进攻了,‘草枯鹰疾’、‘雪尽马轻’……嘿……嘿……”老人像发疯似的狂舞着,而他的双臂一招招舞出,莫不妙绝人寰,劲力大得出奇,忽然老人停止下来。崖顶是令人心惊的沉静。良久,他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尽了最大力气,才从喉咙里进出:“我又杀了他……我又,崖顶上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像刀刃一样刮着人的脸孔,老人的日发白髯满天飘舞着。忽然,老人指着第十幅壁画,大声的叫道:“你们看,他死了——他死了,静静地躺在那儿——”第十幅画上刻着青年躺在地上,被震撕碎的衣襟中滚出那块古玉。“啊!这古玉,是我送给小眉的啊……小眉叫他带在身上,就是要我看在她的份上手下留情啊,我对不起小眉……杀了她丈夫,又杀了她儿子……”老人的声音已由哀伤变为凄厉了!慕天雕觉得自己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拉得紧紧的,他心中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忽然老人惊咦了声,他发狂似的奔到山石后面,乱找乱翻,喃喃叫道:“那孩子,那孩子到那里去了?……怎么孩子不见了……”他的白发飘动着,全身颤抖着,似乎每一迷肌肉都在剧烈地抽搐着。慕天雕看了第十幅画,心中了然时还是惨然。只见这一幅画上刻的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块巨石后面失魂落魄地寻找着,而那小童却不见了——慕天雕心中暗暗忖道:“是谁把点了睡穴的孩子带走了呢?”老人似乎停止了疯狂,原来他正凝神注视第十一、十二幅画……图上刻着老人仰首望天,嘴角似乎蠕蠕而动,也不知是在怨天,还是尤人?这幅画只画了个人头,其他部份尚未画完。老人的声音突然出奇的平静:“你……你把它画完!”仇摩缓缓走上前去,伸指一刻,石壁却动也不动。仇摩自知心情过份激动,一口真气一时提聚不起,他闭目默立了片刻,才猛一吸气,指刻了上去。只见他手指愈动愈快,或勾或挑,瞬时石层纷飞。片刻,他刻完了最后一笔,退后三步。看着画中老人似乎要走出来似的,满天的星光像是讥刺地闪烁着,老人的眼角滴下的不知是泪?是血水?老人看着画,颤抖的,终于“噗”地跌倒地上,他像是完全崩溃了,双目紧闭着轻轻地喘息。慕天雕震惊于这心灵痛苦的责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仇摩,仇摩走到那壁边山洞旁,向慕天雕招招手。慕天雕缓缓走向山洞。才入山洞,仇摩就递给他一卷东西,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卷古旧无比的羊皮纸,上面潦草的字迹——老人的手笔。“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后面的字更小更草:“春花秋月,此漫悠之岁月如何得度?以此偷生苟喘之躯,浪荡天下,偶得此绝谷,遂驻焉。日月惟心泣血,以巨鹰残啄吾体者,欲以肉体之痛暂代心灵之荷负也。韶光易逝,余与小眉本青梅竹马之密友,岂料——”每一字都勾起慕天雕无限伤感,壁上的十二幅画又随着那字里有间,一一浮现眼前。慕天雕看完了这卷文字,他明白了仇摩得知秘密的原因,但仍不解的是,第五幅第六幅画,连老人都看不懂,而仇摩怎么会清清楚楚?凝视着仇摩,慕天雕忽然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刺激一个可怜的老人?”仇摩颤声道:“我就是在山石后失踪的孩子。”慕天雕和仇摩走出山洞时,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地上的老人已不见踪迹,只在地上留了几有字——全真派三十三代弟子慕兄足下:老夫虽抱憾天之恨,每欲自责至死,然昔日之约岂能或废?白鹤道长既依诺命兄赴约,老夫亦不得不暂收寸断之肚肠,静待明春六盘山之约也。任厉白怔了一怔,慕天雕惊道:“他,竟然是‘人屠’任厉?昔年魔教五雄中的人屠任厉?”他有点不相信的从头再看一遍,“全真派三十三代弟子慕兄足下”十三字印入眼帘,他振奋的道:“是啊,在决斗的时候,我和他们五人是平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