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满天,星光全无半点,夜幕黑如漆,对面不易见物。飒飒的劲凤,层层细剥着广阔平野上的白云,如层层随凤飘舞的薄纱,轻飞漫舞中,与人一种刺肤彻骨的凄冷酷寒之意。迎着当头寒凤,承受着扑面的飞云,寒松龄风驰电掣地向女儿河东北方的落凤台奔驰着。白天,在女儿桥桥头上,他曾详细地看过方向,预测过距离,但为了谨慎起见,他仍然提前了些时间动身。以他的目力,虽然仍难看清十丈以外的景物,但高耸如落凤台般的巨大形体,他却在二十丈外便已看到它的轮廓了。轻轻一跃,寒松龄落身在落凤台下,恰在这时,台上响起一声惊讶中充满愤怒的闷哼声道:“是你……”经验告诉寒松龄那上面此时已发生了事故,几乎想都没想,他飞身跃上了高达二十多丈的台顶。寒松龄人才着地,平坦广阔的土台对面,恰好有一条胖大的人影一闪飞落台下,消失于夜幕中。土台足有半亩方圆,由寒松龄立足之处到对面,少说也有二十几丈,他就算追过去,也绝难找到那人的踪迹,何况,此刻他面前三尺左右处,躺在雪地上的那个人,也不容许他置之不理。一身蓝衣,一柄古剑,这般装束,使人很容易想起蓝色剑的绰号。此人年约二十四五,除了嘴唇与眉毛之外,此人几乎没有一处不像雪侠,因此,寒松龄一眼就已断定了他是谁了。蓝衣人手臂在雪地上吃力地支撑了一阵,终究无法撑起身子,无力地再躺了下去。窘迫地笑了笑,蓝衣人道:“前面可是寒盟主吗?”寒松龄站在那人身旁,平和地道:“阁下是蓝色剑白凤环吧?”用右手衣抽抹抹嘴角上的血,蓝衣人点头道:“是在下,寒盟主,咱们这样见面。实在令人尴尬。”寒松龄道:“蓝色剑,也许寒某做出令你更觉尴尬的事情。”蓝色剑白凤环一怔,随即会意道:“把我扶起来?”寒松龄蹲下身去把蓝色剑白凤环扶坐起来。蓝色剑白凤环有些迷茫地道:“寒盟主,你所做的事与你的为人,完全不能符合,舍妹一直说你是一个好人,而我却一直……”底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寒松龄道:“尊驾难以相信?”白凤环一窒道:“寒盟主,这话会令你觉得难堪。”寒松龄笑笑道:“各人看法不同,谁也不能禁止别人怎么想。”话落突然岔开话题道:“尊驾好像伤得不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寒某要再做一件令你觉得难堪的事情。”白凤环道:“替我治伤?”。寒松龄点点头。蓝色剑苦笑一声道:‘‘你看我伤得如何?”寒松龄道:“寒某说过,不轻。”白凤环道:“你能比我更清楚?”寒松龄道:“寒某既说要治,就有替治愈的把握,白朋友,我敢说我与你一样的清楚。”白凤环道:“寒盟主,你很托大。”寒松龄笑道:“白朋友,你如果说寒某很有信心,这话或许更好听些。”蓝色剑白凤环道:“寒盟主,假使你在我这种情况下,你会不会接受我替你治伤?”寒松龄道:“我会,朋友,因为我曾欠过你们的。”白凤环一怔道:“你欠了我们什么?”寒松龄道:“令妹没告诉你?”白凤环盯着寒松龄道:“寒盟主,舍妹只告诉我,她为你指引过三次路,这算不了什么吧。”寒松龄道:“不能说算不了什么,朋友,那两次指引,使寒某先后救出本盟三个主要人物。”话落探手人怀,摸出一片芝叶,递给白凤环道:“朋友,把这个服下去,寒某助你恢复。”迟疑了一下,白凤环伸手接了过来,凝重地道:“寒盟主,你一直没有问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寒松龄道:“朋友,你的信已暗示过我了,我们没有时间,因此,我以为此刻最好什么也别谈,服下去吧!”白凤环焦的地道:“寒盟主,这是一个圈套,他们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回来。”寒松龄道:“我说服下去。”白凤环怒声道:“寒盟主,我不领你这个情。”寒松龄道:“令尊会领,朋友,因为他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他知道你的伤,我一走,你就得死。”苍白的脸,痛苦地抽搐着。寒松龄道:“朋友,拖一分时间,你就给寒某多带来一分危机,我相信你不至于叫寒某亲手喂你吧?”白凤环伸手把芝叶服了下去,痛苦地道:“寒松龄,你在尝试死亡。”寒松龄道:“朋友,生死一线之隔,谁也难说谁能迫使对方跨越那一线。”白凤环道:“你仍然很托大。”寒松龄道:“朋友,时间是我的,别再拖延了。”双掌抵在白凤环背上,寒松龄将自身雄浑的真力缓缓注入白凤环体内,助他推动阻滞的气血。怀着一份莫可名状的感激,白凤环凝神一志地运功调息。凄厉的冷凤,仍然呼呼地怒吼着,飞雪一层层地铺叠在两人身上、头上、脸上。时光在寒凤中流失,雪,仍在一层层的飞卷着、扑打着。突然那单调呼号着寒凤中传来一丝轻微得几乎无法听到的杂异声音。这是一丝警兆,寒松龄突觉心头往下一沉,他知道,声音既能听到,距离必然已经很近了。缓慢地收回双手,寒松龄起身冷漠地道:“朋友,寒某得走了。”话落大步向来路上走去,只走了几步,便已到了石台边缘了。就在这时候,对面石台边缘上,几乎在同一时间内飞跃上来了三个老者。场中景象使三个老者脸色齐都为之一变。中间那个身着狐裘,剑眉虎目,留有五柳长髯的五旬上下的老者突然惊声叫道:“环儿,你伤得如何?”话声中,人已如掠空巨鹏般地飞落在蓝色剑白凤环身边,身法快得惊人。在狐裘老者飞身扑出的同时,原先分立在他两旁的那两个灰衣老者也同时飞身扑向站在崖边的寒松龄,人未到,四道罡猛无伦的掌凤已自撞到。虽然明知自己此刻真元消耗过多,难以与二人抗衡,寒松龄仍然转身提足全力推出了双掌。轰然一声大响声中,崩散的掌凤,把雪地震出一个丈许方圆的大坑,在飞雪弥漫中,寒松龄翻身跌下了落凤台。夜色本就漆黑如墨,再加上飞雪一掩,两个老者根本就无法看清对面景物,是以,谁也不敢贸然再出手进击。白凤环本来不敢在此时停止运功疗伤的,但形势所迫,他已顾不了自己的伤势。猛然睁开那双黑白分明的虎目,他大声叫道:“爹,叫史堂主与王堂主不要追他。”说话时真气一冲,嘴角突然又溢出了鲜血。狐裘老者急声道:“环儿,你别管那些,快运功疗伤要紧,快。”冷声抗言,白凤环道:“爹,你先阻住他们两个,快。”老脸一变,狐裘老者道:“为什么?”“不要问为什么,如果你不阻住他们两个,孩儿死也无法静心疗伤。”话声斩钉截铁,毫无转变余地。知子莫若父,狐裘老者深知爱子的个性,当下转向正预备扑向台下的两个堂主道:“二位堂主,不要追击了。”两位老者同时一怔道:“为什么?难道咱们少主就这样被姓寒的白白伤了不成?”白凤环冷冷地道:“难道说二位真个不知道我白凤环是伤在谁手中不成?”狐裘老者沉声道:“环儿,你怎么这般没大没小的说话,对长辈,怎么可以这样?”白凤环冷冷地追问道:“二位堂主怎么不开口呀?”两位老者中,左侧那个面如凤干了的桔子皮的老者道:“少主不是被寒松龄伤的吗?”白凤环冷笑道:“恰巧相反,我是被寒盟主救活的,这使二位觉得意外吧?”两个老者心头同时一窒,齐声道:“这怎么可能呢?”白凤环冷笑道:“二位堂主是说我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是吗?”狐裘老者心地虽不是险恶,但他身为一派宗师,经验、才智却都有其过人之处,闻言心头一动,针对问题核心问道:“环儿,那么是谁伤了你的?”反手抓住自己的后领,白凤环提足全身力气,双手猛然左右一分,嘶的一声,一袭蓝衣沿着背脊一分为二,露出雪白的背部,那上面豁然印着六个手指的一只白色掌印。事实胜于雄辩,一切全都一目了然。祥和、厚道的老脸上,笼上一层厚厚的冷霜,狐狐老者扶着白凤环,转向两个堂主道:“二位知不知情?”二人齐声道:“属下全不知情。”狐裘老者道:“不知情最好,我们回去再说,走。”两个堂主急步拢上,要扶住白凤环,狐裘老者却伸臂把白凤环挟于腋下,飞身向落凤台下飞射而未,两个堂主彼此互望了一眼,也跟着起身向台下飞驰出去。从二十多丈高的台上翻落下来,虽然寒松龄全身功力未曾尽失,但重创之下,落地那一震,也着实不轻。在冰冷的雪地上,他躺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地坐了起来。突然,他看到前面不到三尺处有一双脚站在那里,一双属于男人的脚。心在往下沉,人却格外的冷静,冷静的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寒盟主,有道是,龙困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姓寒的,你目前的境况可实在不好。”寒松龄道:“虎瘦雄威在,朋友,原来你伤了你的少主之后,便一直未曾离开落凤台附近。”那人冷森的一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老夫若不在此等你,让你一回到老巢,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寒松龄道:“朋友,有一点你仍然没有考虑过,那白凤环并没有死,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那人森寒的一笑道:“你以为我会再回到姓白的那里去?寒盟主,哈哈,你错了,你大概还不知道你颈上那颗六阳魁首值多高的代价吧?”心头一动,寒松龄冷声道:“三佛台出的价吧?”“对,寒盟主,他们料定了你会找机会先与白老儿这帮子妥协,因此,叫我留意可乘之机,寒盟主,事到如今,你该相信三佛棋术高你一着吧?”寒松龄道:“到目前为止,的确是如此,不过,事情还没成定局,朋友,我还活着。”话落突然仰起脸来。圆盘般的一张白脸,配上一双弯眉笑眼、苍发、苍髯,更衬托出他的祥和气质,只是,那张脸白得有些令人生厌。寒松龄道:“久闻塞外有个六指银面柳元,大概就是朋友你了?”白面老者点头道:“不错,寒盟主,那正是老夫我,只可惜咱们才一见面,就成永诀了。”寒松龄冷冷地道:“朋友,你的话说得很有把握。”柳元森冷地道:“老夫的行动,与老夫的话一样的有把握,把握到连你站起来的时间都没有。”寒松龄道:“朋友,你好像等不及了。”柳元阴沉地道:“寒盟主,夜长梦多,老夫的确有些等不及了。”后落双掌猛然向上一扬,就要出手。就在此时,柳元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冷怒的女人声音道:“柳元,你叛帮卖主,该当何罪?”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六指银面柳元很熟,熟得在潜意识中,他对这声音有些畏俱。举起的双掌本能的顿了一顿,然后又突然醒悟似的全力对准寒松龄拍了下去。就在六指银面柳元一顿之际,寒松龄的右手突然抽出寒剑扭转着向外一挥,森寒的冷芒一闪,一道冷电飞射向六指银面柳元腹部。砰然大声响中,扬起一声窒息般的沉闷哼声,紧接着是一个少女断肠般的娇呼及一个妇人痛心焦急的惊叫关怀声。混乱、错综的声音全发生在短暂一瞬间,这眨眼的一段时间过后,全场突然陷入可怕的死寂。六指银面柳元双手紧紧地抓住小腹外面的一柄白色的剑柄,血红的剑穗迎着冷凄的寒凤飘动着。柳元小腹上并没有丝毫血迹,但寒剑则确确实实地透体而出了,那张本来就白得令人生厌的老脸,此刻更泛上了死灰色。背贴在落凤台结了冰的上壁上,六指银面全力的一掌,把寒松龄震出了八尺多远,他那张俊脸也白得泛青,鲜血沿着他紧闭的唇角,汩汩地向外流着。两人此刻的现象,就是方才那短暂上瞬间所留下的后果。一个头挽宫髻,柳眉凤目,仪态端庄中透着逼人的高华气质的四旬上下的妇人,扶着一个全身白衣,花容憔悴的少女,缓步走到寒松龄身边,那少女,寒松龄认得她,正是雪侠。弯着腰,六指银面柳元向前跨了两步,盯着寒松龄惨然一笑道:“寒松龄,他们一开始就叮咛我不要低估了你,如今,我仍然低估了你。”用手臂擦擦嘴角上的血,寒松龄冷冷地道:“很不幸,朋友,你一着失算竟付出了你永远无法挽回的代价。”银面柳元迫切地道:“你付的代价又如何?”寒松龄道:“朋友,我说出来你会失望,因为,我死不了。”宫髻妇人身边的白衣少女——雪侠忧惧焦的地急声道:“寒少侠,我快运功疗治内伤吧,不要再说话了,快。”抬头看看身侧地二人,寒松龄淡淡地道:“姑娘,你我又相逢了,这是第四次,也是我最难堪的一次。”宫髻妇人柔和地道:“孩子,你很好强。”寒松龄道:“也许是如此。”宫髻妇人轻声道:“既然知道,那就别再硬撑下去了,你伤得不轻,得尽快设法疗治了。”话落探手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玉瓶,递给雪侠道:“仪儿,给他服上两颗,你能走动吗?”雪侠道:“能,娘,我能。”话落接过玉瓶,上前一步,在寒松龄身侧蹲了下来,顺手拨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大如桂圆核般的丹丸来。伸手把丹九送到寒松龄面前,雪侠关怀地道:“寒少侠,你快服下吧,这种丹九对内伤有奇效,快嘛。”寒松龄道:“姑娘,你忘了我们的立场了?”雪侠怔怔地盯着寒松龄那张平静得异乎寻常的俊脸,道:“你,你仍把我看成敌人?”寒松龄道:“姑娘,严律之下无私情,你我目前的立场如此。”宫髻妇人道:“孩子,你曾救过我唯一的儿子,难道我就不可以报答你吗?”寒松龄摇摇头道:“夫人,令媛昔日在摩天岭曾有三次示警相助之恩,寒松龄今夜之举,也不过只能算是扯平而已。”雪侠凄惋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恩怨看得那么重?”寒松龄沉重地道:“姑娘,我得领导他们。”此时已跌坐在雪地上的六指银面柳元突然插口道:“寒盟主,你得领导他们消除所有能威胁你们的敌人是吗?”。寒松龄道:“朋友,我知道你此言的用心,是想借刀杀人,不过你并没有说错,那是事实。”柳元一怔道:“寒盟主,假使老夫是你的话,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绝不会说后面那句话。”寒松龄道:“你我都不是初人江湖的人,朋友,谁都知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柳元一怔,佩服地点点头道:“行,的确行,寒松龄,你料事之明远胜过老夫,不过,老夫仍有信心可以在黄泉路上等到你的,而且,时间绝不会太远。”话落目光突然转到宫髻妇人脸上,道:“夫人,你说是吗?”宫髻妇人道:“柳元,你此刻该想想的是你自己了。”柳元道:“我?夫人,我已用不着替自己担心,必须走的那条路已摆在我面前了,说起来,也活该如此,我早该想到小姐不可能真个等在家里让少主独自来见寒松龄的,我少算了这一着而落了一个如此的后果。”宫髻妇人冷冷地道:“柳元,你还想说些什么?”柳元道:“夫人,为本派着想,寒松龄放不得。”“你指的本派是哪一派?”柳元一怔道:“夫人,你……”宫髻妇人道:“驱虎吞狼,柳元,你仍在替三佛台设想。”柳元诚恳地道:“夫人,柳元已是将死之人,替哪一派着想,于我自己均无利益,目下是个三足鼎分之势,而这种时机也不可能再现,夫人,这是消灭碧血盟的唯一时机。”雪侠闻言大惊,脱口道:“娘,别听他的,他胡说,王叔叔、史叔叔与他都是同伙,我们消灭了碧血盟,将被完全孤立起来,我们不能上他的当。”柳元正色道:“小姐,你卫护他,只是为了自己一份倾慕的私心,寒松龄是枭中之雄,留下他,将给世间遗下无穷后患,因为,他比即将就木的三佛年轻得多,有他活着,令兄将永无出头之日。”宫髻夫人心头一动,凤目中掠过一丝杀机,人,没有不自私的。雪侠争辩道:“娘,别听他的,他在挑拨我们,因为他恨寒松龄而却无力奈何他,因此,他想借刀杀人,消除他心头之恨。”柳元惨然一笑道:“不错,小姐,我恨他,但绝不只是为了我败在他手中而恨他,主要的原因,我已说过,寒松龄是人中之龙,枭中之雄,他有独霸天下的雄心,而杀尽他以为该杀的所有的人,自他出道至今,事实已证明我说的绝没有错,看看过去,有几个与他对敌的人,在他手中逃过活命了”说得宫髻妇人更动容了。一把抓住寒松龄的肩膀,雪侠急声道:“你说话呀?人家在诬陷你,你怎么不说话呀?”寒松龄道:“姑娘,他没有说错,我定要杀尽所有我要杀的人。”宫髻妇人冷冷地道:“寒盟主,人,都要生存是吗?”寒松龄淡淡地道:“夫人,不错,生存是人生的第一件无法迁就别人的事。”宫髻妇人道:“你的话已经威胁了我们的生存。”急忙起身挡住寒松龄,雪侠道:“娘,你不能杀他。”宫髻妇人道:“仪儿你不要管。”话落转向寒松龄道:“寒松龄,人都有自私之心。”寒松龄道:“私心加上欲望,才会处心积虑地想去陷害别人,夫人,你并不是只为了求生存的私心。”宫髻妇人道:“我有什么欲望?”寒松龄道:“让令郎统辖武林。”宫髻妇人道:“你的欲望呢?”寒松龄道:“杀尽所有我要杀的。”宫髻妇人道:“他们阻碍了你称雄之心?”寒松龄道:“我只是讨回他们所欠我的鲜血与生命。”宫髻妇人道:“这么单纯?””寒松龄道:“事情越单纯就越令人难以置信。”宫髻妇人道:“你也觉得难以置信吗?”只冷漠地笑笑,寒松龄没有再说什么。宫髻妇人凤目中不时闪烁着冷芒与杀机,她觉得寒松龄对她儿子未来的威胁很大,但雪侠凄惋、哀怨的神情却又使她无法狠心下手。柳元呼吸越来越急促了,视线也开始模糊,他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征兆,他恐惧,对死亡恐惧,但却深知自己绝无法不走那条人生必走的路。一种英雄本色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握在寒剑剑柄上的手开始费劲地向外抽,当然,他知道寒剑离开身体后会立时出现的结果,因此,那双手不停地颤抖着,也显得更加吃力。就在柳元快要把剑拔至一半的时候,雪地上突然出现了乾坤一乞与他带来的六个老少不一的武装汉子。现场的情形他似乎并不吃惊,但却很快地挥手示意六个武装汉子把寒松龄围了起来,表面上看来,像是要保护寒松龄。雪侠从未见过这些人,见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娇躯不过才站直,乾坤一乞突然闪身一把扣住了她的右手腕脉。雪侠在芳心纷乱的情况下,根本无力应变,只怔忡地望着乾坤一乞。宫髻妇人脸色猛然一变道:“老化子,你想干什么?”乾坤一乞奸险地一笑道:“嘿嘿,不干什么,夫人,老要饭的只想向你讨个人情,让我把盟主带回去而已。”雪侠芳心立时一松,暗忖道:“我幸亏没有闪避。”宫髻妇人冷笑一声道:“老化子,你配吗?”乾坤一乞毫不示弱地道:“夫人,老要饭的人穷位卑,本来没资格与你打交道的,不过,现在情况可就不同了。”宫髻妇人道:“这是威胁?”乾坤一乞道:“夫人,假使你不觉得这名词显得难听的话,就算是吧,不过,老要饭的总以为用交易两字比较妥当些。”宫髻妇人投鼠忌器,强忍着满腔怒火,冷冷冰冰地道:“老化子,天地虽宽,却无人敢深信人没有碰面的机会。你可曾考虑过后果?”乾坤一乞大笑道:“哈哈,夫人说得极是,老要饭的乞讨度日,漂泊不定,对这一点最是相信不过了。”宫髻妇人看看在乾坤一乞控制下的爱女,突然下定决心地道:“老化子,你把他带走吧。”乾坤一乞道:“老化子这厢多谢夫人。”话落朝六个武装汉子道:“把盟主的剑拿回来,你们先带着盟主走,怎么走法你们知道,快。”一个黄面汉子,闻言飞身落在六指银面柳元身前,伸手欲去抢剑,柳元暗自一咬牙,提足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闷哼一声,把剑拔了出来,剑才离手,人也跟着斜倒在雪地上,只抽搐了几下,便已气绝身亡。黄面汉子弯腰拾起地上的寒剑,回身走到寒松龄面前,替他把剑归人鞘内。在六个汉子的扶持下,他们向凤栖镇方向走去,不大工夫便已消失于漆黑的夜幕中了。以冰冷而带有煞气的目光盯着乾坤一乞,宫髻妇人道:“老化子,你可以放人了吧!”乾坤一乞态度突然一变,躬身道:“老要饭的遵命。”话落松手放开雪侠,转身朝那六个武装汉子消失的方向奔去。宫髻妇人本来有意要阻拦他,却被雪侠挡住了。既痛惜又气恼地望着身边的爱女,宫髻妇人焦灼地道:“仪儿,你难道连我们日后的处境都不顾了?”雪侠凄惋而又诚恳地道:“娘,相信我,请相信我,他,他寒松龄不是你老人家想像中的那种人。”宫髻妇人道:“仪儿,你与他才见过几次面?人心隔肚皮,仪儿,不能以貌取人。”雪侠坚定地道:“娘,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但是,我知道绝错不了。”宫髻妇人道:“仪儿,你没有任何根据,是吗?”雪侠摇摇头道:“是的,娘,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但是,我有预感,娘,他不是那种人,一种人类潜在的灵性,预感,使我知道绝错不了。”宫髻妇人沉重地叹息一声道:“仪儿,不要再想这些了,我现在不去追他就是了,我们走吧。”就这么各怀着不同的心情,这母女二人跃上了归途走向她们暂时的住处——白云山庄。为怕爱女体弱受了凤寒,宫髻妇人抱着雪侠全力向白云山庄奔去。越过白雪皑皑的一片草原,白云庄后的那片巨大松林已然在望。就在她们母女距松林尚有二十几丈的时候,宫髻妇人看见七八条人影一闪没人林中。小巧的唇角上浮起一片冷冷的笑意,宫髻妇人自言自语地道:“这可真是冤家路窄。”雪侠的目力看不了那么远,闻言一怔道:“娘,你说什么?”宫髻妇人一笑道:“进林之后,你就知道了。”雪侠芳心一动道:“你发现有可疑的人?”宫髻妇人道:“不只是可疑,我已可以断定他们是敌人了。”进入林中约十五六丈,宫髻妇人看到了她要找的人,再向前走了五六丈,雪侠也看清楚了,芳心一沉,她几乎惊叫出声。宫髻妇人道:“仪儿,现在你可以相信娘的话了吧?雪侠摇摇头道:“娘,我仍然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他此刻身受重伤,不可能来偷袭我们。”宫髻妇人道:“也许他有治伤的奇药,否则他不会来。”雪侠道:“娘,你……”宫髻妇人道:“仪儿,不要多说了,我们先掩过去听听他们计划些什么,就知道了。”只要不是马上采取行动,雪侠就会觉得放心很多,她仍然相信寒松龄不是那种人。加上乾坤一乞,共是七个人围住坐在雪地上的寒松龄,乾坤一乞就站在寒松龄对面。轻松地笑了一声,乾坤一乞道:“寒盟主,一路上你一直没有问为什么走这个方向,为什么?”寒松龄道:“脱虎穴,人龙潭,老化子,我早就知道我自己到什么地方了。”乾坤一乞一怔道:“你是说你早就知道我会向这边走了?”寒松龄道:“狗记三千,猫记八百,老化子,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忘了回家之路的。”乾坤一乞道:“寒盟主,老要饭的奉劝你别在口头上讨便宜,否则,你将身受比占这点便宜的更大苦痛。”寒松龄冷笑道:“你以为我怕?”乾坤一乞阴森地道:“寒盟主,死的手法有多种。”寒松龄道:“我知道,用不着你教我。”乾坤一乞阴声道:“老要饭的只是提醒你。”寒松龄道:“尊驾盛情,寒某心领了。”乾坤一乞道:“寒盟主,那么老要饭的就不多言了。”话落微微一顿道:“寒盟主,老要饭的至今还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真心向着你的?”寒松龄道:“你还要耽搁时间?”乾坤一乞道:“老要饭的自信有足够的时间,现在距天亮还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是吗?”寒松龄道:“你很有把握?”乾坤一乞自豪地一笑道:“老要饭的生平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寒盟主,你还没有回答老要饭我问的问题。”寒松龄轻蔑地道:“在翠松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乾坤一乞一怔道:“寒盟主,你叫老要饭的怎么会相信呢?”寒松龄道:“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杀你是吗?”乾坤一乞道:“老要饭的的确有这个疑问。”寒松龄道:“寒某不想树敌。”乾坤一乞道:“你就准知老要饭的不是三佛台的人?”寒松龄点头道:“老化子,你失算的地方很多,也许你并不觉得,但寒某却看得很清楚。”乾坤一乞道:“可否举个例子?”寒松龄道:“最明显的是,当照日掌他们出现的时候,老化子,你所关心的,并不是我们。”乾坤一乞一呆道:“老要饭的以为那时你正忙着,寒盟主,是吗?”寒松龄道:“老化子,你忽略了寒某绝不会把照日掌那种对手放在心上的事实了,因此,你以为寒某无暇分心。”乾坤一乞道:“寒盟主,你的话使老要饭的心寒莫名,说实在的,老要饭的此刻就觉得很庆幸。”寒松龄冷笑道:“庆幸你仍然活着?”乾坤一乞点头道:“不仅如此,老要饭的更值得高兴的是日后再也不因为作这么一个智慧武功均令我毛骨耸然的人的敌人而担心了,寒盟主说实在的,你今夜单独行动是失着了。”寒松龄道:“你那么想?”乾坤一乞道:“老要饭的真是那么想的,你想想看,如果你把贵盟的主力带来,然后慢慢现身,等柳元杀了我们少主,然后你再现身,相信以你的功力及那些得力手下,我们这边就算不至于全军覆没,起码也得伤亡惨重。”寒松龄道:“老化子,你说的或许有理,但是,你忽略了寒某不可能忽略的一点。”乾坤一乞想了想,突然若有疥悟地道:“信诺?”寒松龄道:“不错,信诺。”乾坤一乞道:“寒盟主,说来令人叹息,这是你唯一的一个缺点,也是致命的一个缺点。”寒松龄道:“老化子,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乾坤一乞道:“就因为人没有个全十美的,所以才能互相克制,寒盟主,如果你能早把这个缺点改掉,日后武林盟主,非你莫属,现在说起来,仍然令人扼腕叹息,寒盟主,老要饭的全是实话。”冷冷地笑笑,寒松龄道:“朋友,你以为寒某志在武林霸业?”乾坤一乞道:“寒盟主,我很难相信一个武功高冠群伦的人会没有这种想法。”寒松龄冷笑道:“寒某也许出你意料之外。”乾坤一乞道:“死亡会使人有万念俱灰的感觉,寒盟主。”寒松龄冷笑道:“寒某此刻的确是面临着死亡,但过去却并非如此,是吗?”乾坤一乞道:“与过去有关连?”寒松龄道:“寒某可以不必急急入关。”乾坤一乞道:“老化子有点明白了,寒盟主,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称霸武林的话,你会在翠松园等我们,在三佛台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先与我们决一死战。”寒松龄道:“你以为没有那种可能?”乾坤一乞道:“或许你说得也有道理,寒盟主,不过,老化子我,仍然替你可惜。”话落一顿,道:“寒盟主,时间快到了。”寒松龄平静地道:“寒某一直在等着你。”乾坤一乞冷冷地道:“寒盟主,你还想负伤一战?”寒松龄道:“你叫我束手就缚?”乾坤一乞阴沉地道:“寒盟主,那是你唯一能走的路。”寒松龄突然一跃而起,冷冷地道:“我走的路,由我自己决定。”“铮”然一阵兵器出鞘之声过处,围在寒松龄周围的六个汉子,全都抖出了家伙。脸色变得更加阴冷,乾坤一乞道:“寒盟主,由不得你了。”话落猛一挥手,六种不同的兵器全都指向寒松龄。蓦地,人影一闪,宫髻妇人与雪侠双双进入包围圈内,落在寒松龄身边。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出人意料之外,乾坤一乞与寒松龄全都怔住了。宫髻妇人冰冷地道:“都把家伙给我收起来。”六个汉子,十二道目光全都集中在乾坤一乞脸上,似在等他的命令。乾坤一乞凝重地道:“夫人,我们的话你全听到了?”宫髻妇人冷冷地道:“不错,全听到了。”乾坤一乞笑道:“这么说,夫人你是知道老化子及这些人是谁的手下了?”宫髻妇人仍然冷冷地道:“所以我才叫你们把家伙全都收起来。”乾坤一乞笑道:“夫人要亲自动手?”宫髻妇人道:“我要放他回去。”全身一震,乾坤一乞道:“什么?”宫髻妇人道:“我要你放他回去,他与本派并没有什么仇恨,你听清楚了没有?”乾坤一乞抗声道:“夫人,为求生存,我们不能存有妇人之仁,此人放不得。”宫髻妇人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乾坤一乞急声道:“夫人,老化子有使命在身。”宫髻妇人道:“谁的?”乾坤一乞道:“三位堂主的。”宫髻妇人道:“三位堂主听谁的?”“夫人,老要饭的是属于他们。”宫髻妇人道:“这么说本派是各自为政了?”乾坤一乞凝重地道:“夫人,老化子不敢那么说。”宫髻妇人道:“很好,那么,叫他们把家伙收起来,我说过的,放人。”乾坤一乞道:“夫人,老化子的苦衷,还请夫人见谅。”美目中突然闪出冷芒,宫髻妇人道:“老化子,如果我坚持要放人呢?”乾坤一乞道:“夫人,那很难说。”宫髻妇人冷冰地道:“说得更清楚点。”乾坤一乞道:“夫人一定要那么做?”宫髻妇人道:“不错!”乾坤一乞抗声道:“那么夫人就先放倒我们吧。”宫髻妇人怒道:“这是威胁?”乾坤一乞道:“夫人逼得老化子非走这条路不可。”宫髻妇人冷笑道:“好,就走这条路吧。”油污的老脸上先浮出一抹犹疑不决的神色,紧跟着又似下定了决心似的把嘴一抿,向后暴退了两步,乾坤一乞一双精光闪射的眸子,紧盯着宫髻妇人,冷声道:“夫人,我们非用兵刃相向吗?”宫髻妇人道:“老化子,不用兵刃相见也可以,只要你把他放走,这场是非便就此了结。”乾坤一乞坚定地摇摇头道:“夫人,老要饭的权能所限,恕难从命。”宫髻妇人道:“这么说,你我之间,是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还等什么?”乾坤一乞把心-横,扬声狂笑道:“哈哈,久闻北海驭凤圣女樊梅芳指掌奇奥,所向无敌,老要饭的只当是此生再也没有领教的机会了,却没想到今夜能有机会与夫人过招,这可真是天从人愿,夫人请。”驭凤圣女樊梅芳冷冷一笑道:“老化子,只你一个?”乾坤一乞心中另有打算,冷然道:“这样不是很公平吗?夫人!”似乎已猜透乾坤一乞的居心了,驭凤圣女樊梅芳冷冰冰地道:“老化子,说句实话,你绝非我的敌手,因此,我劝你别打什么歪主意。”乾坤一乞阴笑一声道:“夫人,两军对阵,各尽所能,夫人你似乎不应该限制老要饭的这一边有什么行动。”樊梅芳冷声道:“老化子,我不是限制你,而是劝你。”乾坤一乞道:“夫人盛情,老化子心领了,夫人请。”扭头望了仍站在那边的寒松龄一眼,樊梅芳道:“寒盟主,你最好退到一边去。”’寒松龄淡然一笑道:“寒某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樊梅芳道:“你能?”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疑问的字所组成的问句,在寒松龄心坎上却是一记无比沉重的打击,冷冷地笑了笑,寒松龄道:“夫人也许在等着看事实的证明。”樊梅芳原本是一番关怀之意,却没想到被寒松龄完全听反了,脸色一冷,她道:“寒盟主,常言道的好,人不可有傲气,但却不能无傲骨,寒盟主,你两者兼备,我佩服你,不错,我是在等着看事实的证明。”事情才刚刚要有转机,突然又一变再成僵局,雪侠白凤仪焦急万分地叫道:“娘,你怎么又与他争执起来了?”樊梅芳冷喝道:“仪儿,你是说娘不对?”雪侠白凤仪道:“娘,女儿不敢,只是……”樊梅芳沉声道:“不必只是……”话落转向寒松龄,冷声道:“寒盟主,如果你真有能耐,你可以走了,本夫人还可以送你一个顺水人情,替你截住这个要饭的。”隐隐散射着疲乏与痛苦光芒的双目注视着樊梅芳,寒松龄道:“那的确是一个大人情,夫人。”樊梅芳冷冷地道:“你不想接受?”寒松龄道:“接受了,将是一桩大人情,不接受,寒松龄却只有死路一条。”樊梅芳紧逼道:“你仍然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答案。”寒松龄凝重无比地道:“寒松龄接受了。”樊梅芳冷然一笑道:“寒盟主,你并没有接受我的什么,因为,你自己的生与死,仍然操纵在你自己手中。”话落转向乾坤一乞,冰冷地道:“老化子,我方才承诺的你全听到了吧?”乾坤一乞沉闷的“嗯”了一声道:“不错,老要饭的我全听到了。”樊梅芳道:“你以为如何?”乾坤一乞笑道:“夫人事先未征得老化子同意,便答应了,对老化子我来说,虽然有欠公允,但老要饭的仍然觉得你处理得很公平,不过……”樊梅芳道:“不过什么?”乾坤一乞望了雪侠一眼道:“不过,令嫒的立场如何,夫人好像没有表示过。”樊梅芳道:“她与我的立场相同。”白凤仪闻言一惊道:“娘,那不行啊,他们有六个人。”乾坤一乞冷冷地道:“如果令媛的立场与夫人你相同,老要饭的觉得那是再公平也不过的事了。”樊梅芳存心要看看寒松龄这个年轻人能有多大傲气,突然侧跨五尺,一把扣住爱女右手腕脉,然后再跃回到乾坤一乞对面,冷冷地道:“老化子,你可以放心了吧?别在我面前打歪主意,你脱不出我的掌握。”乾坤一乞笑容一收道:“夫人,老化子是否能脱出你的掌握,现时还言尚早,不过,老要饭的绝不会乘人之危,不只如此,假使夫人及令媛真能不插手这件事,今夜他寒松龄如能放下老化子的六个手下,老化子说话算话,我愿意把颈上这颗人头也奉送给他。”樊梅芳道:“老化子,你很慷慨。”乾坤一乞笑道:“人生至重至大之事,莫过于生死,老化子我再慷慨,也不至于慷慨到拿自己的命来送礼,因此,夫人,你该说我老要饭的太有把握致胜才是。”白凤仪心中本来就对此时的寒松龄没有信心,闻言颤声道:“娘,你……你真要借刀杀他?”樊梅芳冷声道:“仪儿,你对娘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白凤仪道:“娘,女儿知道不该那么说,但你这么做与我们亲手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呢?”樊梅芳沉声道:“那是他自己说他有这份把握的!”乾坤一乞急忙接口道:“夫人没有说错,那是寒松龄自己说的,当然,有没有把握,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白凤仪凄惋欲绝地道:“娘,你真的狠得下心?”樊梅芳冷声道:“不要再说了。”刹那间,好似万念俱灰了,雪侠白凤仪黯淡、消沉地道:“我不会再说什么了,娘,我再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樊梅芳心头猛然一震,急急地道:“仪儿,你在想些什么,事情并不一定会像你想像的那般恶劣啊?”担心驭凤圣女会因母女情重而改变初衷,乾坤一乞急急地向着寒松龄道:“寒盟主,事情已然决定,你可以开始了。”寒松龄冷冷地道:“老化子,你多担了一份心事了,寒某不会使你失望的。”话落把寒剑交到左手上,右手缓慢地握住剑柄。樊梅芳没有听到爱女的回答突觉不安起来,低声问道:“仪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告诉我。”声音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完全超越常规,白凤仪道:“娘,没什么,他们就要开始了。”抬头看看方位,转过身子,寒松龄面向一个五旬上下的稀眉缺齿老者道:“朋友,我猜你一定不会让。”嘲弄的嘿嘿冷笑了一声,缺齿老者盯着寒松龄道:“寒盟主,若换了平时,你不是眼前这幅景象,嘿嘿,就算你不开口,我邪虎魏林也不敢挡在你面前,只是十年凤水轮流转,寒盟主,时日不同了。”寒松龄淡淡地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朋友,你觉得在寒某面前,你已能抬起头来像个人了?”邪虎魏林狂笑道:“哈哈,寒盟主,你不相信?”话落转向四周其他五个人道:“各位,你们都听清楚了吧?寒盟主虎瘦雄威在,说出的话来,可还满唬得人的呢!”周围响起一片暴笑声。眼睁睁地看着这英雄末路的一幕展现眼前,两颗清泪悄然无声地滚落在白凤仪的胸前。直等笑声完全平息下来,寒松龄才平静地道:“是的,魏朋友,我不怕,英雄与奴才的分界不是武力而是心性。”邪虎魏林道:“寒盟主,你这是教训?”话落右臂一抬,一柄闪耀着冷冽光芒的利剑已指在寒松龄胸前,距离最远不会超过半尺。垂目看看胸前锋利的长剑,然后再平静地抬起眼皮凝视着邪虎魏林道:“魏朋友,对你这种欺弱畏强的东西,寒某一向是本着死一个少一个的心理,我不会多费唇舌来教训你,朋友,你把自己看得太像个人了。”脸上肌肉猛然一抽搐,邪虎魏林猛然大吼一声,踏出一大步,右臂猛力向前刺了出去。上身向右一偏,寒松龄右臂猛的向右外方斜抽山去,虽然寒松龄觉得完全力不纵心,但一道多芒,仍然快得使人无法看清。寒芒挟着一声惨哼,血光崩现,一切重又归于寂静。寒松龄向后追了半步,崩现的血光,是他被邪虎魏林的利剑刺伤的右臂上的,伤处竟达三分,自上而斜向下,足有三寸多长。邪虎魏林用呆滞的目光盯着寒松龄,许久许久缓慢地向右倒了下去,插在胸中的寒剑,随着他渐渐倾倒下去的身子,一寸一寸地退了出来。变化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乾坤一乞舐舐觉得有些发干的嘴唇,沉声道:“虎死余威在,寒盟主,你的身手仍然使人心寒,魏林的确是有些不自量力,怨不得别人。”深深地吸了冰冷的寒气,压制住胸腔内炽热如烈炎的浮动气血,寒松龄道:“老化子,你何不直接告诉他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句话?”乾坤一乞道:“寒盟主,你的口舌仍然十分犀利,不过,老要饭的相信就算不开口,他们也会知道怎么做的。”不错,剩下的那五个人的确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他们都正不约而同的,一步一步地向寒松龄逼了过去。白凤仪脸儿与寒松龄一样的白,但那张脸上的表情,除了平静中显得些许惆怅、迷茫之外,竟然找不出一丝紧张、焦虑的色彩。白凤仪的突然转变,只有一种解释,那是一个人在万念俱灰时的必然情形。樊梅芳此刻的心情十分矛盾,她既觉得痛惜这个倔强的年轻人,又恨他那股凛然使人不可侵犯的傲气,她内心想阻止这场争斗,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心中的想法付诸言辞与行动。五个人分别在他们认为最恰当的出手距离内停了下来,围成一个方圆不足五尺的小包围圈子。体内残存唯一的一点真力也开始失散起来,寒松龄冷漠地向四周扫了一眼,以极其平静的声音道:“五位该动手了。”寒松龄背后响起一个低沉冷酷的声音道:“弟兄们,别上他的当,咱们只要圈住他,不用多久,他自己也会倒下去的。”心头一动,寒松龄点点头道:“这位朋友说的极是,的确,再用不了多少时间,寒某就会倒下去了。”一阵沉默过后,寒松龄上身晃了几晃。似乎有些支持不往了。站在寒松龄正面的一个满脸白斑的三十上下,手持一对虎头钩的汉子,突然大声道:“让他自己倒下去,不是太便宜他了吗?”那人右边的一个使鬼头刀的黑脸汉子,此时也盛气凌人地道:“那时咱们就算能在他身上扎上几千几万个洞,也是胜之不武,反弱了咱们兄弟的威名。”名与利,本来就是最能诱人失足失算的东西,黑汉于此言一出,剩下的另外两个没有开口的汉子,立时震声附和道:“对,如果咱们对一个重伤下的毛头小了,还畏首畏尾的不敢动手,宣扬开去,今后咱们兄弟就别想在江湖上混了,动手。”寒松龄背后那人,仍然郑重地道:“你们可别忘了老大是怎么死的?”黑脸汉子气势汹汹地道:“就是因为咱们忘不了老大是怎么死的,所以才坚持要动手啊。”白斑脸的汉子道:“要等,老二自己等好了。”黑脸汉子紧接着道:“老三,你下令。”白斑脸汉子朝寒松龄身后的老二扫了一眼,低沉坚定地间道:“老二,你真不参加?”老二沉声道:“谁说我不参加,只是,我以为时机还没有到,我们用不着贸然出手。”白斑脸的汉子道:“假使咱们现在动手,你也要再等时机?”那人道:“最好你们能三思而行。”黑脸汉子不耐烦地大声道:“我们不等了。”话落转向白斑脸汉子道:“老三,你不会吧。”一横心,白斑脸汉子道:“好,大家听我的。”“慢着。”排行老二的汉子低声沉喝道:“我们兄弟一场,祸福与共,我又怎会畏死不前,只是,我心中始终有个不祥的预感,众家兄弟既然都决定这么做了,就听我的吧。”黑脸汉子紧逼道:“现在?”十分费力地,排行老二的汉子道:“就是现在。”话落左臂缓缓地举了起来。连他自己,五种兵刃随着他举起的左臂一起扬了起来,迟缓指向寒松龄。排行老二的汉子左臂突然向下一挥,厉声喝道:“上!”五条人影在“上”字声中,各自展开了迅雷惊电般的行动。五种不同的兵刃以寒松龄为焦点,齐向中心刺了下去,森森寒芒闪耀成一片银网光幕,织密森严地把寒松龄整个人都包没了。摇摇欲倒的身子,突然一矮,寒松龄提尽了全身唯一残留的一点真力,右臂猛力向外挥洒出去。剑簧弹起铮然一声轻微清脆的微响,一切动作却在这声轻得几乎无法听见的轻响声中,完全停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