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瑶儿吃了一惊,略一犹豫,走近一步道:“天风,人死以入土为安,你这样,对死者是大不敬。”战天风停了一下,道:“如果真是马大哥,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怪我,但是,我不信。”说着又扒起土来。鬼瑶儿不敢去扯他,看壶七公,壶七公也看她,他先前通红的老眼里,这时却有了几分担心。他也看出了战天风的反应不正常。但谁也不知道怎么办?战天风一直不停的扒下去,十指如钩,远比铁锄要快得多。终于露出了一头的棺材板。看到棺材板,战天风呆了一下,手慢慢伸出去,这时他十个手指上的皮都已磨破,渗出血来,他却恍若未觉。手触到棺材板,轻轻的拂掉板上的泥土,再轻轻的抚摸盖板,战天风心中生出感应,他似乎握着了马横刀的手,粗大,而温暖。心中一直不肯相信,即便是看到了坟前插着的魔心刃,魔心刃是马横刀的第二生命,除非生离死别,无法想象魔心刃会离开马横刀的掌心,但就是那样战天风仍是不信。但现在他信了。心中“铮”的一下,象是弦断的声音。“马大哥。”战天风叫,声音很轻很轻,但是一张口,口中一道血箭突地猛喷出来,全洒在了棺材板上,那血是如此的多,他全身的血,恍似都在那一下喷了出来,随即身子一软,昏了过去。“天风。”鬼瑶儿惊呼,急跨一步,将战天风身子抱在了怀里,一看之下,更是又惊又痛,不仅仅是嘴里,战天风的眼耳口鼻七窍中,全都有血渗出来,鬼瑶儿以灵力微探,战天风心脉如弦,崩到了极限,随时有可能崩断。这一刻才显出鬼瑶儿的修养,虽痛不乱,急以一缕灵力护住战天风心脉,同时以灵力缓缓输入,安抚战天风五脏六腑中乱成一团的真气。壶七公反只能是在一边搓着手,干着急没有办法,另一边的慕伤仁更只能呆立着。过了小半个时辰,战天风才慢慢醒过来,看到他睁开眼,鬼瑶儿心中惊怕,先道:“天风,逝者已矣,你不要太过伤心了,马大侠在天之灵,看到你急坏了身子,他也不会开心的。”战天风看着她,眼光有些迷糊,但慢慢的便趋于清明,出乎鬼瑶儿的意料,战天风并没有再次喷血,甚至没有哭,反而轻轻的对她说了声:“谢谢。”鬼瑶儿感受到了这谢谢两字中极度的异样,一呆,战天风已坐起身来,看向马横刀的坟。坟仍是先前给他挖开时的样子,透过棺材板,战天风似乎看到了马横刀的脸。“马大哥。”战天风轻轻叫了一声,眼光缓缓收回,看向壶七公:“七公,我马大哥是怎么死的,是谁害了他?”壶七公也呆了一下,他也完全没想到战天风是这样的反应,他也以为战天风还会痛极喷血,或者至少伏坟大哭,却再没想到战天风会如此的平静。太反常了,这让他心里完全没了把握。“听说是什么六君子,我也不太清楚,你要问慕统领。”壶七公向一边的慕伤仁看了一眼。战天风转头看向慕伤仁,这时的慕伤仁与他初见时的慕伤仁完全不同,胡子拉碴,眼眶深陷,他这时的样子,只能以形锁骨立来形容。不过战天风并没注意这些,只是期盼的看着慕伤仁的眼睛。“是。”慕伤仁点头:“马大哥是给花江六君子害死的,他们用了卑鄙的手段。”“花江六君子,卑鄙的手段,很好。”战天风轻轻的点了点头,转头看一眼马横刀的坟,道:“慕大哥,你慢慢的说,我边听,边给马大哥修坟,这是马大哥的阴宅呢,以后我来他家里喝酒,缺一边墙可不行。”这么说着的时候,战天风嘴角甚至有一缕微笑掠过,然后他站起来,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一下,鬼瑶儿忙伸手扶着,战天风站稳了,推开她手,双手捧了泥土,一点一点的重又将土填上,鬼瑶儿略一迟疑,也过来捧土填坟,她也是双膝脆地,雪白的裙子上一时沾满了泥巴,战天风只是瞟了她一眼,并没阻止。慕伤仁其实一直在看战天风,战天风嘴角边的那一缕微笑,让他有一种心悸的感觉,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事情的起因,还是源于对天子的正统之争,那日天子得到传国玉玺后,传诏天下,红雪国拒不承认,藩丛红雪国的四十多个小国便也不敢认,就中只有百夜国大义凛然,愿奉诏来洗马城朝拜天子,红雪王大怒,暗中指使百夜权臣大将军陆绵春造反作乱,杀了百夜王,抓了百夜王子,陆绵春本来照红雪王的指使,想要百夜王子继位,发布不承认天子的诏令,因为百夜王子还小,只十一二岁,原以为好哄,谁知百夜王子年纪虽小却十分明理,拒不发诏,反骂陆绵春是叛逆,陆绵春恼羞成怒,将百夜王子关了起来,请红雪王让假天子下诏,要以叛逆之名诛杀百夜王子,马大哥得到消息后,请了天子诏令连夜赶去,四天三夜,赶了九千余里,终于在陆绵春将百夜王子押赴刑场时及时赶到,便在刑场上宣读天子诏令,一刀斩了陆绵春,救了百夜王子。”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向战天风。“四天三夜赶了九千余里,好,这是马大哥的风格。”战天风点头,手仍平静的捧着土,一捧一捧的掩在马横刀坟上。他的平静让慕伤仁心颤,吸一口气,道:“是啊,马大哥就是这样的人。”略略一顿,道:“陆绵春虽死,但红雪王必定不肯甘心,马大哥只有带百夜王子回洗马城来,果然中途就受到了红雪国大批好手的连环截击。”战天风哼了一声:“明里相斗,我不相信天下有任何人可以拦得住马大哥的刀。”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眼望远方,似乎又看到了马横刀在西风城里劈向莫归邪时,那惊天眩地的一刀。“是。”慕伤仁点头:“红雪国虽出动了大批好手,连环不断的截击,但马大哥背了百夜王子,一刀纵横,雷电行空,一路闯了过来。”“马大侠一直是背着百夜王子的吗?”壶七公惊呼:“平时背个人可能无所谓,但面对大批好手的截击仍背着个人,即便以马王爷的功力,只怕也要大受牵制,而高手相争,差之毫厘,可是去之千里。”“是。”慕伤仁点头:“背了百夜王子,马大哥身手确实没有那么灵动,但他神威凛凛,好几次被重重围困时,他都是以命搏命,围攻的红雪国高手不敢与马大哥对搏,心怯退开,便给马大哥闯了出来,这是我后来得到的消息,是红雪国的高手自己说的,他们虽与马大哥为敌,但对马大哥铁血孤刀独对无数高手的神勇,却也是敬佩之至。”“连敌人也敬佩他。”壶七公点头:“马王爷不愧是马王爷。”战天风没有吱声,只是看着远方,眼里有无限的神往,恍似彩虹在流动。他恍似看见了,马横刀身背弱质少年,面对连绵强敌,厉叱如电,刀裂长空,群敌手颤心摇,狐奔鼠窜。天神般的人,天神般的刀,横刀立马,侠骨留香。鬼瑶儿并不关心马横刀的神勇事迹,她只担心战天风,战天风的这种眼神更让她心中发紧,战天风对马横刀的感情越深,他给马横刀报起仇来也就越惨烈,鬼瑶儿也并不是担心战天风会为马横刀报仇而结下无数仇敌,任何情况下,鬼瑶儿都下定决心要和战天风在一起,而她不怕天下任何人,她害怕的,是战天风的这种变化,这会儿的战天风,与她以前熟知的战天风完全不同,如果战天风大哭大闹,咬牙切齿要报仇,那都正常,她也不会害怕,可战天风这个样子,这么平静,甚至还会笑起来,她怕,真的怕。慕伤仁续道:“一直到花江,预伏的花江六君子拦住马大哥,六君子中的老五范长新放出五毒障,五毒障伤不了马大哥,但马大哥背后的百夜王子却受不住,毒障又是无孔不入的,马大哥也无法替百夜王子遮拦,因而中了毒。”“五毒障,范长新。”战天风点了点头:“往下说。”“五毒障为五种毒障混合而成,非常厉害,除了范长新的独门解药,无药可解,马大哥为救百夜王子,没有办法,只得答应花江六君子的条件,和花江六君子赌赛。”“赌局肯定也是预先布好的了。”战天风将一捧土放在坟上,轻轻拍紧,道:“从百夜王子身上入手,以绝杀之局,逼得马大哥不得不赌,设这个局的人很聪明啊,这人是谁?”他的声音很平稳,也没有看慕伤仁,似乎只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但鬼瑶儿心里却不由自主的一跳。“花江六君子中的老二罗昆有智者之名,这主意应该是他想出来的。”“老二,罗昆。”战天风念叼了一遍:“往下说,他们要和马大哥赌些什么?”“第一局是赌酒,由六君子中的老四易千钟和马大哥对赌。”慕伤仁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易千钟外号杯不离手,极其好酒,酒量极豪。”“杯不离手,哼哼,真要斗酒,他坛不离手也是喝不过马大哥。”战天风哼了一声,眼光微凝:“第一局和马大哥赌酒,自然是知道马大哥是个大酒坛子了,明知马大哥好酒仍和他赌,必有用意,酒中放毒不可能,以马大哥的功力,不论什么毒,入体就可以排出来,放不了毒,这酒有什么用意呢,是了,酒该是个引子,酒本身无毒,但若配上后面赌局中的东西,就有毒了。”鬼瑶儿捧了一捧土,却停了好一会儿,才放到坟上。能做出这样的推论并不稀奇,鬼瑶儿也一样做得到,让她心中震惊的,是战天风在如此巨大的悲痛之下,仍能如此冷静的进行分晰。她先前有一点猜测,战天风的冷静,是痛到极处,反而有点麻木了,但这一刻她知道不是,战天风是真的非常的冷静。她看着战天风的脸,这张脸她已是非常的熟悉,从第一眼起,这张脸上便永远有着异常丰富的表情,飞扬跳脱,精灵诡变,滑稽搞笑,即便是在梦中,鬼瑶儿梦见的战天风,也是一张让她又气又恨又好笑的脸。但这会儿,这张脸上什么也没有,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慕伤仁也似乎有点震惊,深看了战天风一眼,道:“是的。”略略一顿,道:“第一局是马大哥赢了,第二局是赌闭气。”“闭气?”壶七公叫:“以马大侠的功力,闭气一柱香时间绝对不成问题,那六只狗未必疯了,还是有眼如盲,看不出马大侠功力远高于他们?”“他们当然看得出。”慕伤仁摇头:“不过你理解错了,不是六君子派人来和马大侠本人赌闭气,而是用别人来赌。”“拿别人来赌。”壶七公不明白了:“这是怎么个赌法,你说清楚。”“就是别人闭气,马大侠和六君子中的一人以功力相助,推动这人气血运行,谁能助闭气的人闭得久便为赢。”“那也没得比啊。”壶七公还是摇头。“花江六君子中的老大宋朝山自称精于龟息大法,手上也另有一功,最能助人行血运气,所以说要和马大哥赌这个。”“宋朝山,很能闭气是吧。”战天风插了一句。慕伤仁停了一下,续道:“他们找了两个死囚来,然后取两个大缸,放满水,让那两个死囚蹲在缸中,要求水要漫过头顶一尺,然后马大哥与宋朝山各出一掌,以真气助各自的死囚闭气。”“还找什么死囚。”壶七公冷笑:“假仁假义,伪君子。”“水要漫过头顶一尺?”战天风眼中射出冷光,看向慕伤仁:“他们约好比几局?”“三局,三局两胜便算赢,马大哥赢,他们给百夜王子解药,马大哥输,把魔心刃留下。”“竟然想要马王爷的刀,蛤蟆吐气,好大一张嘴儿。”壶七公冷笑。战天风却是紧盯着慕伤仁:“那水里有鬼。”“是。”慕伤仁点头:“我也是事后得到的消息,那水里有寒蛇涎,寒蛇涎本身无毒,反是极难得的良药,但马大哥先前喝的酒,是用玄龟胆浸过的,玄龟胆也一样,本身无毒,同为良药,但这两样合在一起,龟蛇争斗,却成了绝毒的毒药,世间无药可解。”“但寒蛇涎只是滴在水里,马大侠又没有喝那水,以马大侠的功力,只是伸一只手进水中,那寒蛇涎的药性该也浸不进马大侠肌肤中啊?”鬼瑶儿疑惑的看着慕伤仁。“本来是这样。”慕伤仁点头,眼中射出悲愤之色:“但马大哥要助那死囚行气啊,手在水中运气,毛孔张开,寒蛇涎的药性也就浸进来了,他们这是设好的局,每一步都想到了的。”“药性入体,马大侠应该有感觉啊。”壶七公有些不解的扯胡子:“以马大侠的功力,一旦感觉不对,应该立刻就可以把毒性排出来的。”“当时感觉不到。”慕伤仁摇头:“寒蛇涎和玄龟胆一样,最初入体都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要到一柱香时间后,才会突然发动。”“还是不对。”鬼瑶儿摇头:“就算玄龟胆配寒蛇涎厉害无比,但毒性一发动,马大侠立刻会发觉,以他的功力,也可及时排出啊,再怎么了得的毒,对马大侠这样的顶尖高手,都是没什么用的?”“他们肯定不会给马大哥排毒的时间。”战天风插嘴。“是的。”慕伤仁点头:“宋朝山斗不过马大哥,收手认输,却不依诺给百夜王子解药,反说要讨教几招,随即便翻脸动手,六个围攻马大哥一个,他们是算好时间的,动手时药性刚好发作,马大哥功力再高,没有时间运功排毒,那毒也是排不出。”“这六只狗好生阴毒。”壶七公怒骂。“这六人本来就特别阴险。”慕伤仁恨声道:“他们暗里男盗女娼,外表却个个假仁假义,马大哥上他们的当,固然是玄龟胆与寒蛇涎药性特异,但他们平日六君子的名声,也是让马大哥大意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且他们当时拦住马大哥,开口就说和马大哥没有私人恩怨,甚至很敬重马大哥的为人,极想结交他,之所以用毒制住百夜王子,只是对真假天子子不同的看法而已,这道理冠冕堂皇,马大哥也没有起疑。”“越是人模狗样,越是男盗女娼。”壶七公骂。鬼瑶儿看战天风,战天风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微眯的两眼里,有一种冰寒的光透出来。鬼瑶儿只见过战天风两眼滴溜溜乱转的样子,这样的眼光却从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