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雄微微一惊,犹自好强,默运神功,压下心中那股心潮,敛去目中那晶莹的泪水,射出两道威芒,盯视着皓首童子徐东屏的一举一动。皓首童子徐东屏似是不敢与他对目相望,但他却看出皓首童子徐东屏的老眼之中,也是闪动着泪光,不难想象出此老这时也是激动得很。皓首童子徐东屏指尖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向盂中落去。第一滴落下去了,落在郑雄五滴鲜血的中间,郑雄的鲜血晃动了一下,又恢复了静止。第二滴滴下去了,似乎也没有多大作用。皓首童子徐东屏的鲜血也一直滴下了五滴,忽然,怪事发生了,那散布在四周的郑雄的鲜血,有如乳燕归巢,齐向中间移动,和皑首童子徐东屏的鲜血,结成了一团,任凭摇动那浅盂,也莫想把它们分开来。皓首童子徐东屏呆了。郑雄也呆了。两人都不知如何迎接这意外的变化,而又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实。史莒左右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本席也滴两滴鲜血看看!”雨滴鲜血从史莒指尖上渗了出来,落到了水中,正正地落在那大团鲜血之上。只见史莒那滴鲜血一滑,悠悠地被荡开了。又一滴,又被排开了。就是和他们的鲜血,结不成一团。待得史莒回过头去,只见郑雄已是抢步拜倒在皓首童子徐东屏膝下,叫了一声:“爹……”便泣不成声。皓首童子徐东屏颤声叫了一声:“孩子!我……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扶起了郑雄。史莒哈哈大笑,向屋外喝声道:“来呀!我们大家共贺徐执事父子团圆,同饮一杯!”一个少女端着一只托盘,送进来一壶美酒,先为百龄老人朱如松斟了一杯,其次又为史苔与众人各斟了一杯。大家一照杯,笑声中都乐开了。史莒请大家归了座,一面伸手去取徐雄送来的那只盒子,一面对徐雄道:“现在我们可以来看看,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郑雄认了父亲,自然应该归宗,不再姓郑,而回复徐姓了。史莒的手已经触到了那盒子,徐雄忽然大喝道:“史少侠,那盒子开不得!”史莒哈哈一笑道:“多谢徐兄,本席也猜想这盒子有问题。”随之,起座向皓首童子徐东屏拱手相贺道:“恭喜徐执事,现在您是真的得回令郎了。”敢情,史莒早就看穿了,这时利用机会又试了一下徐雄的真心。百龄老人朱如松哈哈大笑道:“会主英明果断,老夫能有你接任,总算是无愧我心了。”蓦地,只见徐雄忽然双目一直,瞪瞪地瞧着皓首童子徐东屏,霎时间,一双眼珠之上,红丝满布,全身发出一阵抖索。皓首童子徐东屏一惊道:“雄儿,你……”哪知他一语未了,徐雄已是大喝一声,形同疯狂,一式饿虎扑羊,向皓首童子徐东屏扑去。皓首童子徐东屏满肚子高兴,一下子齐化乌有,只气得满头白发倒飞而起,大怒喝道:“逆子,老夫先毙了你再说!”双掌一抡,迎向徐雄击出一股强劲绝伦的掌劲。史莒剑眉一皱,喝道:“徐执事,今郎情形有异,不可下辣手。”皓首童子徐东屏闻声一惊,收回二成功力,就这转念之间,他与徐雄的掌力已然相接,但觉徐雄双掌之力重如山岳,他就是再加上二成功力,只怕也承受不起,何况,还收回了二成。只听“轰!”的一声,皓首童子徐东屏被击得倒飞出去,冲上了墙壁,把墙壁冲破一个大洞,跌出屋外。徐雄一掌震飞蜡首童子徐东屏,身子一转,又向史莒扑了过来。皓首童子徐东屏在“炼谷”暗中苦修数十余年,一身功力不下于“紫府神宫”一般“紫衣”级高手,会挡不住徐雄一击,殊属意外。史莒方目一怔,徐雄的掌力,已经当头压下,避无可避。史苔剑眉一轩,双掌一翻,喝声:“好!本席就试试你的掌力。”两方掌力一接,一声巨响过去,两人各退了一步。史莒但觉胸腹间一阵翻滚,一口鲜血,冲到喉头,几乎制止不住,喷出口外。徐雄有这么深厚的功力?他真有点不相信,在他猜想中,就是“紫府神君”也不过如此,徐雄区区一位“红衣”级高手,能高到这种程度?一时之间,他真是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想不出来,那就只有再试。史莒剑眉一挑,功行九转,又提起了全身功力。正当他想和徐雄再拼一掌时,忽然,一声娇喝飘入道:“史少侠,不可妄动!”这时,徐雄却是大叫一声,又向史莒扑了过来。史莒有人适时示警在先,他乃是绝顶聪明之人,可以昧灵于一时,但绝不会任性到底,身形一矮,从徐雄腋下穿了出去。适时,一条飞快的人影,从皓首童子徐东屏冲开的墙洞之中射了进来,伸手弹出一物,击中了徐雄“腰眼穴”。徐雄大吼出声,跳起一丈多高,把屋顶又冲开了一个大洞,身子再落下来,便寂然不动了。那来人屈指连弹,指风飓飓!连点了徐雄一十三处大穴,这才缓缓吁了一口气,眼光向全室一扫,然后落到史莒脸上,道:“史少侠,素云呢?”史莒定神看去,只见来人乃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慈眉凤目,瞧着他笑意泱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史莒心灵性巧,差不多已经猜出她是谁了。何况,同时又有二条倩影疾掠而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更证实了她的身份。史莒躬身一礼道:“夫人来得正好,晚辈正想有所请益。”神君夫人一笑道:“少侠客气,老身如何敢当。”身形微转,向百龄老人朱如松等人一欠身道:“各位请了,老身特来向各位请罪。”百龄老人朱如松朗声一笑,道:“请罪之语老夫等不敢当,夫人请坐。”神君夫人坐了客位,凤目转处,又问道:“素云把老身的意思告诉了少侠没有?她人呢?”史莒道:“素云姐姐已把夫人的意思转知了晚辈,只是她把贵宫郑大侠请来后,她自己却没有再回来。”神君夫人回头吩咐站在她左边的一个少女道:“紫燕,你到外面大厅上去看看,有什么事立即回报。”接着又对右边那位少女道:“白虹,你快回碧宫会,把我那‘百锦囊’取来。”两位少女应命分别退了出去。神君夫人吩咐两女各去行事之后,这才接着史莒的话道:“少侠对于老身的建议,有没有接受之意?”史莒道:“晚辈……”话声微微一顿,转目向百龄老人朱如松等人脸上一扫,只见他们都微微地点了一点头,表示完全支持他,他这才吸了一口气,接道:“晚辈已经决定完全接受夫人的意见。”神君夫人以为听错了,复问一句道:“少侠接受了老身的意思?”史莒微笑点头道:“不错!晚辈是这样说的。”神君夫人风目猛张,一怔道:“他们……”百龄老人朱如松笑道:“老夫告诉夫人知道,史会主刚才已接任老夫会主之职,他的意思,就是我们大家的意思,夫人尽可放心。”神君夫人高兴得声音发颤道:“少侠,老身替全宫大小谢谢你了。”史莒俊面一红,笑道:“夫人仁义为怀,本会许多兄弟,父子得以相认,都是夫人所赐,应该致谢的乃是晚辈,夫人如此说来,晚辈倍增汗颜。”神君夫人深深一叹道:“那种偷天换日的作法,一开始老身就不以为然,只因外子身负发扬神宫声威,延续神宫道统重任,由于本宫地处海陲,人才难得,是以看中了各位中原大侠子辈的资质,觉得正可借以转用。于是每闻谷内大侠们有添丁之喜时,便预作种种准备,将大侠们资质极好的孩子换了过来,老身迫不得已。负起了这分秘密责任,每当午夜,扪心自问,片刻难安,无奈逼于情势,老身有心无力,所以只好把真情登记成册,以凭天意。”一口气说到这里,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接道:“想不到上天不负有心人,到底让我等到了,现在神宫各级高手,差不多十有七八都是各位中原大侠的后代,事情发展到今天,贵我双方,是恩是怨,是敌是友。老身是没有法子说得清楚了,只好请各位看着办了。”这话确也是事实,如今“紫府神宫”差不多都是中原大侠的后代,“紫府神君”虽然可恨,但他到底没有虐待那些孩子们,反而把他们一个一个教养成人,传以“紫府神宫”绝艺,达到了每一位武林人物所期望的目的,又哪里不能说是一种大恩。如果说,“紫府神君”虽然教育了中原大侠的后裔,但由于动机不是出于善意,不能视为恩惠,固无不可。可是另一个问题又产生了,那就是那些现在已成了“紫府神宫”高手的中原大侠后裔,他们对“紫府神君”的那份深厚的感情,又将如何处理?中原武林大侠,总不能在得回自己孩子时,同时又伤了他们的心,说不定会因处理“紫府神君”的不当,又把他们失去了,也不是没有顾虑的。座中都是武林奇绝人物,有许多话不必说得太明白,他们脑子一转,便都能想出一个大概。这时,他们正为这问题感到辣手,而皱起了眉头。蓦地,从那墙洞口,冲进一人,抱起徐雄,厉声道:“你们把他怎学了?”皓首童子徐东屏在墙外面,由护法弟兄救助缓住了伤势,不等周息复原,心悬徐雄安危,又急急冲了进来。他一见徐雄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发起火来。史莒忙道:“‘徐执事,令郎无伤,他只是被制住穴道,没有什么关系。”皓首童子徐东屏想也不想便道:“是谁制了他穴道,快把他穴道解开!”真是天下父母心,自己挨了打,一点也不埋怨,还怕别人委屈了他这初次相认的儿子。神君夫人平静地道:“郑雄的穴道是我点的……”一语末了,皓首童子徐东屏已是喝声道:“他现在是徐雄了,你还不替老夫快快解开他的穴道。”神君夫人不以为意地淡淡-笑,道:“徐大侠,你要令郎死?还是要他活?”皓首童子徐东屏一震,道:“你要挟持他?”神君夫人道:“令郎莫明其妙,来此之前服了本宫混合‘狂素’的‘大力制神丸’如不制住住他的穴道,他必全身血脉炸裂而死,老身已派人取解药去了,徐大侠少安毋躁,解药一来,老身自会还你一个健朗的令郎。”皓首童子徐东屏歉然惨笑道:“老夫一时情急失礼,错怪了夫人。尚请夫人海涵。”毕竟是中原道上成名人物,事情一说明之后,便能守住自己身份。神君夫人含笑道:“父子天性,谁也难免关心过切,徐大侠不用放在心上。”皓首童子徐东屏长声一叹,低头瞧了徐雄片刻,慈爱亲情,表露无遗,摇了摇头,把徐雄轻轻放在地上,接着自言自语道:“我还得调息片刻。”言罢,双膝一盘,席地坐在徐雄身旁,闭目调息起来。少顷。派去取药的白虹,手中提着“百锦囊”,回到室内。神君夫人命白虹取出一只黄色瓶子,倒了一粒黑色药丸纳人徐雄口中。大约过了半顿饭时光,徐雄通红的颜面,急促的呼吸,都恢复了常态。神君夫人这时才站起身来,疾指飞弹地点了徐雄三十六处穴道。这三十六处穴道点下来,她已是额上见汗,娇吁喘喘,所耗真力竟是极为巨大。徐雄在她最后指力一落之际,身子一弹,翻身坐了起来。虎目四射,一见神君夫人就站在他身侧,挺腰而起,向神君夫人一礼,道:“弟子多谢夫人解救之恩。”双目一转,望向皓首童子徐东屏,惶恐地道:“家父无碍吧?”便俯身去察看。敢情,他对于掌震皓首童子徐东屏的事,有如做了一场恶梦,依稀尚能记忆些许,只是,当时控制不住胸腹间一股无以名之的怒火,非杀了他难消心头之恨,又加全身经血贲张,真力鼓胀欲炸,于是一糊涂,几乎造下了杀父恨事。神君夫人轻喝道:“不要干扰他,他正在坐息疗伤!”徐雄向神君夫人乞求道:“请夫人恩准弟子从旁助家父一掌之力?”史莒起座道:“徐雄兄弟,你神智初复,体内毒性才解,此事由小弟代劳是了。”神君大人一笑拦住史莒道:“郑雄所中毒性虽解,但那体内真力一时尚不易导原归流,正好让他疏导一下,同时,非此也不足减轻他内疚之心,少侠,你就由他自己动手好了。”她惯常呼他郑雄,虽听大家叫也徐雄,明是告诉她徐雄已经认祖归宗,她却一时改不过口来,还是叫他郑雄。徐雄一声欢呼:“多谢夫人!”一掌贴在皓首童子徐东屏背心穴上,一股真力已源源度入皓首童子徐东屏体内,父子两人都入了忘我之境。史莒利用这个时光,把接任兄弟会会主,皓首童子徐东屏父子滴血相认之事,简要地向神君夫人作了一次补充说明。神君夫人听说“炼谷”群雄,竟是形死心不死,暗中时刻,未忘脱困出谷之念,甚至秘密成立了“兄弟会”,终久都有暴发的一天,不由深幸他们这次事变,正得其时,如果“紫府神君”仍在宫中,势将水火难容,非闹个同归于尽不可。就这样,她也是连连摇头叹道:“托天之幸,我们总算逃过了一劫。”大家听了神君夫人这一叹息,又由于已知“紫府神宫’弟子中,十有七八都是”炼谷“兄弟们的后裔,那股久图报复的心理,不知不觉,陡然之间淡了下来,被神君夫人影响得跟着啼嘘不已。感叹声中,白虹姑娘柳眉儿忽然皱了一皱,轻声在神君夫人耳边道:“夫人,燕姐姐去了这久还没有回来,莫非出了什么事,婢子去看看好不好?”神君夫人道:“自然是出了事,还用说得,但你不能去,去了也是白饶。”白虹一怔道:“夫人就这样任由他们胡来?”神君夫人道:“你先回去,传我十二护法前来听命,我这里一等郑雄助他父亲疗伤事了,问明实情,再去找张人寿说话。”白虹领命如飞而去。史莒这时没有参加任何意见,因为他既然当面答应了神君夫人的要求,这许多事情该是“紫府神宫”自己的事,除非神君夫人开口请他相助,他不能有失一会之主的风度,横加干涉。他这种风度,只看得神君夫人暗暗称许不绝,不由连连向他望去,竟是越看越喜欢,暗想:“怪不得灵珠那孩子一点点大,就念念不忘于他,为了她,我们的‘紫府神宫’也真该变一变了。”正当神君夫人想得人神时,一阵朗笑之声,把她唤回现实。凤目展处,只见皓首童子徐东屏与徐雄父子两人,正相对欢笑。神君夫人想起人家父子之情,天性所系,“神宫”费尽了心力,也隔绝不了这种人伦大义,不由一阵心酸,慨叹出声。徐雄倒是不忘“紫府神宫”教养之恩,闻得神君夫人这声叹声,马上神情一整,站到神君夫人身前,垂手侍候。神君夫人见徐雄不忘故旧之情,心中又是一慰,但慈颜却是一肃,道:“郑雄,你现在已是明白自己身份了,你准备如对可时付‘紫府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