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莒有过第三次过关的经验,不过上一次,他是胜了,光荣地离开“紫府神宫”,而这一次,他却准备诈败了。过关的规矩,和他上次过关完全一样。他随便指定一位“紫衣”级高手做对手,便不再多说话,飞过了水面,立在对岸昂然相待。一副蛮有把握的样子,使“紫府神宫”中的人疑心重重,不敢轻视他前两天的失败。这又是史莒以进为退的手法,在表面上,他证实了他昨天的话,他的功力与日俱增,比昨天确然不同。和气老张人寿有点担心地吩咐那出战的“紫衣”高手道:“尚兄,小心了,不要阴沟里翻船那才不值得。”那“紫衣”高手确也不敢大意,飞过水面之后,含笑道:“少侠可要使用兵器?”史莒拍着双手道:“用兵器?功力火候到了我们这种程度的人还用兵器,岂不叫人笑掉了大牙。”那“紫衣”武士讪讪地笑道:“少侠壮语,老朽舍命相陪。”气纳丹田,功行两臂,架式一拉,凝神以待。史莒一笑道:“不用客气,强龙不压地头蛇,请你先出手。”那紫衣武士梗不客气,身随掌进,喝了一声:“少侠注意了!”一招“问鼎中原”,当胸劈出。史莒剑眉耸动,一声:“来得好!”但见片掌影,挟着回旋掌风,向那“紫衣”高手攻了过去。那“紫衣”高手,口中发出一声长啸,掌势一变,竟是硬打硬,掌对掌,迎着史莒“僻僻!啪啪!”对了四掌。史莒四掌承受下来,已是一连退了三步。四掌退三步,那是说第一二两掌,史莒都尽力接了下来,身形一步未退,而在第三掌时退了一步,第四掌力竭而衰,一连退了二步。这三步一退,史莒脸上泛起了一种痛苦、失望、恼怒、拼命的表情。那“紫衣”高手长眉微皱,晃身退了一步,第五掌含劲未发,悬崖勒马,掌下留情,给史莒一个喘息的机会。史莒钢牙猛挫,忽然大喝一声,似是鼓起全身功力,以图最后一招孤注之掷,一条身子凌空飞了起来,人到半空中,式化“饿虎扑羊”,十指如勾,向那“紫衣”高手迎头抓下。人未到,一股巨大压力已先汹涌袭来。那“紫衣”高手功力既高,眼力自然非凡,见了史莒这种威势,心中大为骇然,竟然不敢硬接史莒扑击之势,纵身而起,斜斜向一侧跃去。“紫府神宫”的“紫衣”武士确具不凡身手,看似从旁跃了开去,那也只是避开史莒猛扑之势,右手却以八成真力,反手一掌,斜推而上。远远望去,但见史莒下扑的身子,忽然半空中打了一个翻滚,飞出一丈,落到地上,浊重地跄了三四步,立脚不住,跌了一个狗吃屎。史莒暗中咬破舌头,喷出一口鲜血,吐在胸前,硬撑着站起身子,叹声道:“罢了!”双目一闭,装出了一副调息之状。那‘紫衣“高手、飘身回到史莒身前,歉然道:”老夫一时收招不住,多请少侠原谅。“史莒一脸黯然之色道:“本侠看来只有认命了。”那“紫衣”高手道:“少侠何必气馁,我们还有一场呢!”史莒瞪目道:“你可是调侃本侠,你难道不见本侠受了内伤,飞不过水面了。”那‘紫衣“级高手瞧着史莒胸前斑斑血迹,微笑道:”少侠莫非放弃了第三场比赛?“史莒道:“有没有补救办法,如有补救办法,本侠哪愿如此轻易放弃。”那“紫衣”级高手道:“对不起,如果少侠飞回去,只怕有屈少快了。”史莒道:“那你还罗嗦什么,还不快快把本侠送回去。”那“紫衣”级高手向对岸发出一声啸声,一条小舟,放了过来。那“紫衣”高手送史莒上了小舟,自己却不登舟,仍照比赛规定飞身掠过水面而回。这“紫衣”高手倒是小心谨慎得很,绝不留下任何话柄,被人抓住。史莒乘舟而回,盛气全消,坐在靠椅上,没精打采,成了一只斗败公鸡。和气老张人寿嘻嘻笑道:“少快还有什么话说?”史莒道:“过不了关,我原就不想再回去,你说怎样办就怎样办吧!”和气老张人寿道:“少侠准备就在敝宫炼谷留下了?”史莒没好气地道:“你这话不是问得多余,难道能不留在炼谷?何况,本侠早已声明过,过不了关,你们就是放我回去,我也不回去。”和气老张人寿道:“少侠也不要你那女朋友了?”史莒气鼓鼓地道:“那种水性扬花,移情别爱之人,少侠要她做什么!”和气老张人寿笑道:“你也不想出心中这口怨气了?”史莒怒道:“本侠已经认了命,你不要说风凉话好不好?”和气老张人寿笑道:“少侠何来这大火气,本席自是话出有因。”史莒道:“既然话出有因,又拐什么弯子?”和气老张人寿哈哈大笑道:“少快快人快语,本席就直说了。”话声顿了一顿,正声道:“少侠如果想报仇雪恨,本官倒愿帮你这个忙。”史莒俊目中闪起一道亮光道:“你们如能替我出了这口怨气我就是在你们炼谷之内住一辈子也心甘情愿。”和气老张人寿笑道:“我们虽说是帮忙,但事情还得你自己去做。”史莒道:“你这话岂不是说了等于没说,住在‘炼谷’之内的人能出去料理私怨么?”和气老张人寿道:“入了‘炼谷’,当然不能再出谷,不过少侠可以不入‘炼谷”。“史莒沉吟了片刻,仰头道:“你们有什么条件?”和气老张人寿哈哈大笑道:“本席已替少侠准备好了,请少侠过目。”他话声一落,未待他吩咐,便有一位文士装束的中年人,送上一份文件,摊在史莒面前,一言不发地躬身而退。史莒举目望去,只见那份文件原来是一份“投效书”,内容除包括:投效人姓名、年龄、性别、籍贯、家世(包括祖宗三代详细情形),出身门派外,另有两条极重要的项目。一条是投效原因,这一条已经写好了,无非是钦仰“紫府神宫”如何如何的好,因是向往投效,志愿列入“紫府神宫”门下。另一条是誓言,这一条也是现成写好了,其词谓:“弟子以赤心至诚,服膺神宫一切规戒,终身不二,如有口是心非,中途变节等叛逆情事,自愿接受神宫最严厉之处分,绝无异言,此誓。”条文虽有轻重之别,但脱不了官样文章的格式,没有什么了不起,其实,既入“紫府神宫”门中,“不听话能成么?史莒笑了笑道:”凭这张纸,本侠就可以列人“紫府”门下,无需到“炼谷”去受那终身监禁。而借神宫天威,快意恩仇么?“和气老张人寿道:“这是本宫对少侠的特惠,少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史莒沉思了半天,摇头道:“多谢了,本侠不能出卖自己的人格,你还是送我入‘练谷’吧!”和气老张人寿道:“少侠的主意打定了?”史莒道:“绝不后悔!”和气老张人寿也不再劝,吩咐那中年文士另外换了一件文件要史莒捺指印。这份文件是一份“悔过书”,内容是一件虚构的罪过,自承某月某日某地,因见色起意,将一位佛门女尼,先奸后杀,并血洗全庵大小五十六口人命,被“紫府神宫”仗义擒获,自愿永禁“炼谷”以赎前行云云。史莒见了这份“悔过书”,顿时恍然大悟,暗忖道:“原来所谓自愿终生囚禁的誓言,不过是一份悔过书,以他们在中原武林中的声望,给安上一个见不得的人罪名,哪还说得出口,自然更怕”紫府神宫“公布出来,宁可老死”炼谷“,也不愿冒那身败名裂之险了。唉!这手段看来粗俗得很,倒却切中人性的弱点,无人不怕。“念动间,史莒扬了一扬剑眉道:“如果本侠不愿在这‘悔过书’上签名捺指印呢?”和气老人张人寿道:“本宫对中原道上来人,无不敬礼有加。尊敬的就是他们的人格,说了话一定算政,如有那不知自爱的人,妄图食言,本宫便不再尊敬他,改用不礼貌的手段了,本席想,少侠不会认为本官做不到吧!“史苫知道,和气老人张人寿此言,不是恐吓之词,他既能打败你,自然可以点到你,替你捺上指印,进而控制你的神智,要你签上姓名也不是困难的事。凡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当然不会敬酒不吃吃罚酒,要人家动粗,反显得自己不够爽快。可是,史莒装的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为情所苦的自命英雄人物,如果太会用脑筋了,反而不大恰当。因之,为求入木三分,他只有敬酒不吃而吃罚酒。史莒先露出满面气愤之色,狂笑道:“本侠清清白白的人格,岂容你们如此污陷,我既答应终老‘炼谷’,一言九鼎,自是绝无反悔,要我蒙此不白之冤,却是断难办到!”和气老张人寿哈哈大笑道:“这样说来,你是自讨苦吃了。”话声未落,忽出一指,向史莒点去。史莒门了一闪,当然不能真的闪开,而让他点个正着,当时倒地人事不知了。当他一觉醒来,人已躺在“炼谷”中自己睡了两夜的床上。只见十个手指上都留有红色印泥的余迹。他们替他擦过一次,但没有擦得干净,也可说是告诉他,他们要的东西已经要到了,暗示他少生异心。史莒微微一笑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他挺身坐了起来,床铺发出一阵吱呀之声,惊动了房外守候之人。“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张镶着一对大眼睛,苹果似的面孔,伸了进来。史莒俊目一掠,暴喝道:“进来!”这一声吓得那张美妙宜人的秀面一白,又怕又不敢不听话地,慢慢推门走进一位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她不敢走近史莒,远远地一福,骂声历历地柔声道:“婢子小惠,叩见公子,请公子收留使唤!”史莒知道这类丫头,经过特殊训练,人人一样。都可忠心于他,无需她们装模做样,当下紧绷的面孔一舒,道:“你过来,让我看看。”小惠娇羞地走到床前,头都抬不起来了。史富道:“你怕我么?”小惠道:“不,我们还生呢!公子这样看我我受不了。”史莒笑道:“你放心,本公子吃不了你。”接着轻轻一叹道:“今后只有你陪着我寂寞地度过此生了。”小惠胆渐渐大了,笑道:“这里热闹得很哩,哪会寂寞。我觉得这里比哪里都好玩。”史莒道:“对你和对我不一样,我不该头一次来,就认为谷中那些人意志不坚,不屑于理他们,得罪了他们,只怕今后他们也不会理我了。”小惠道:“不,不会的,凡是住在这里的人,胸襟都大得很,谁会记着这些小事,你不信等会就会有人先来看你了。”史莒跳下床道:“他们真会来看我么?”小惠道:“当然是真的,我还听到大家议论纷纷地说,公子一口气三次过关,实在勇气可嘉,败得痛快淋漓。”史莒苦笑道:“‘败得痛快淋漓’,真把我骂惨了。”小惠忽然叫了一声:“公子……”似是想说什么,又不敢放胆而言。史莒道:“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小惠低低地道:“公子如能先去拜会大家,可能比他们先来看你,要好得多。”史莒哈哈笑道:“你为什么不说这样才够礼貌!”小惠惶惊地涨红了脸,道:“婢子不该多嘴。”史莒拍着小惠的香肩道:“我没怪你,你说的是,这里的人胸襟都很宽大,我今后要住在这里,只有先自己改变一下我的胸襟。”小惠脸上泛起一抹喜色道:“公子是说……”史莒笑着截口道:“本公子听你的话,你带我去拜访他们陪罪。”小惠喜得“啊!啊!”雀跃道:“公子,你原来也讲理得很!”小惠带着史莒拜遍了谷中所有的老前辈,大家晓得他年轻气盛,不但不怪责他,反而用好言宽慰他。同是“风雨同舟人”的处境,大家没有心眼儿去计较那些芝麻豆大的小事情。百龄老人朱如松苍老多了,人也成了皮包骨,这是他将百年功力转输给史莒之后的必然结果。史莒一想起此事,便忍不住泪水汪汪,更增奋发之心。当着小惠的面,他没有向百龄老人朱如松表露自己的心事,随便寒喧了几句,尽礼而退。经过他从前住过的那间房子,他不由动了故旧之念,便想进去探看。小惠止住他道:“公子,这间房子进不得!”史莒一怔道:“为什么进不得?”小惠道:“你只要一踏入这间房子,你今天所作的一切努力,便完全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