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莒这样不言不动地一躺下来,已经过了三十六天,将来还不知道有多长的日子吊他这口气。在这三十六天之内,为了史莒的饮食问题,不知伤了素云姑娘多大的脑筋。史莒不但全身僵直,牙关也是张之不开,素云姑娘想尽了办法,才在史莒口中插入一管芦管,用米汤冲鸡蛋,一点一滴灌入史苔腹中,维持他起码的营养。单只灌史莒吃这一顿饮食,素云姑娘就得出一身大汗,其他更麻烦伤脑筋的事更是层出不穷,多不胜数。史莒被打伤之事,传遍了整个“炼谷”,似乎同情他的人很少,除了和气老不得不来看看他外,别人竟是裹足不前。素云姑娘也听说百龄老人朱如松回去之后,生了一场大病,继之又走火入魔,形同木人,这消息颇给了素云姑娘一种报复性的满足。可是,这只是片刻的满足,补偿不了无穷无尽的悲伤岁月,素云姑娘经常是以泪洗面,偷泣不止。其实这三十六天来,史莒表面上看去全身僵直得一动不能动,脑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智力活泼,把史莒引到了另一个灵境,悟性倍增,他默记心中的每一个武功概念,都发射着灿烂的火花。同时,他被百龄老人朱如松点死的三十六大主穴虽是淤塞不通,但却阳和温润如玉,生机不绝如缕,毫无所苦。史莒聪明绝顶,已是了然于心,对百龄老人朱如松的借题发挥感激涕零。三十六天之中,史莒先悟出了百龄老人朱如松竟用“飞元渡厄”之法,把一身真元之力,打入他三十六大主穴之内。如今,他只要悟出打通经穴之法,不仅可以将百龄老人朱如松的好意收为己用,功力陡增数倍,而且也就是大功告成之日。人助自助,百龄老人朱如松不仅是有心之人,而且更是知天之人。史莒要悟不出打通经穴的先后顺序,这种人天资有限,才智不高,是不配受用他一生心血的结晶的。当然,他更不鼓励不劳而获之人,史莒要不下工夫打通淤塞的经穴,也就只有真的当一辈子的废人了。素云姑娘哪知史莒因祸得福,只为史莒的不言不动忧心忡忡。今天正是史莒受伤后第三十六天,史莒早上中午的饮食,都像往常一样,累得素云姑娘出了一身香汗。可是,当素云姑娘为史莒准备好晚餐,正要喂他时,却忽见史莒呆滞的眼珠溜溜的一转,有了清澈的光彩。素云姑娘一惊,喜道:“弟弟,你可是清醒了?”史莒的眼珠又转了一转,显示他听清了素云姑娘的话。素云姑娘守候了史莒三十六天,他一直就像死人一样,好不叫素云姑娘失望和难过。这时,史莒的眼珠能动了,虽说只是微小的进步,但却在素云姑娘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这希望来临得太突然,简直使她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姊姊!苦了你了!’素云姑娘更是一震,手中的食物再也掌握不住,只听了一阵”哗!啦!啦i“之声,全部落到地上,打得粉碎。东西打碎了,素云姑娘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凝目瞧着史莒吁声一叹,道:“谢天谢地,兄弟你现在觉得怎么了样?”史莒僵直着脖子道:“姊姊,你放心,我会慢慢好起来的。”素云姑娘忽然一笑道:“你看,我把你吃的东西都打翻了,我替你再弄去。”史莒道:“不用另外去弄了,我就和你一起吃吧。同时,我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我能吃东西了。”素云姑娘微愣道:“你一直都很清醒?”史莒道:“就是无法表达出来。”素云姑娘道:“你能复原么?”史莒道:“只要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放弃复原的努力。”素云姑娘抚着史莒肩头道:“弟弟,不论如何姊姊总会陪着你。”“炼谷”在平静中一晃就过去了三年六个月。算年龄史莒已经是二十岁了。这三年六个月下来,外面看去,史莒的伤势并无多大进展,全身依然僵硬如故,仍需素云姑娘照料。实则,史莒在这三年六个月中,由于环境促成,专心一志苦修勤练,不仅炼化了百龄老人朱如松打入他三十六大穴之中的真元之力,而且,也悟澈了所读那几种武功秘籍的精义。甚至,把那半招刀法也在理论上推演出下半招的式势。同时,更自创了三招刀法,把金风刀法与那半招刀法的气势连贯起来,成为一套气如长虹的完整刀法。史莒这时还不知他所自创的三招刀法,已与“三才刀法”暗合,比拟古人了。这天,史莒微微显出了紧张的神情,体温不断地上升,烧得全身透出赤红之色,喉中发出呻吟之声,问他的话,他却是答不出来。显出他是在极端痛苦之中挣扎奋斗。素云姑娘惊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场生死之“战”下来,就是七天七夜。接着,史莒的体温退了下来,人也宁静了,渐渐转入沉睡之中。素云姑娘这才放下了心头一块重石。史莒这一睡,又是三天三夜。素云姑娘也被折磨得倒在椅子上进入了梦乡。“姊姊!姊姊!”有人在轻轻地呼唤着她。她一惊,眼睛未及张开,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茫然地应道:“谁?”然后,才清了清脑子,睁开眼睛一瞧,一瞧之下,她惊喜得快要发狂了,一把抱住站在她面前,气朗神清,笑脸绽开的史莒,说不出一个字来。史莒轻轻地拍着素云姑娘的肩头,道:“姊姊!请你替我通知他们,一个时辰之后,准备小弟过关出谷。”素云姑娘一愕,道:“你就要走了!”一串晶莹的泪珠,不可抑止地滚落襟前。史莒道:“多谢姊姊这些年来的照顾,这份恩情,小弟永世难忘。”素云姑娘幽幽地道:“你不能多留些日子么?你的身子才好哩!”史莒道:“兵贵出奇,我已经准备得很够了。”素云姑娘茫然地道:“你什么时候作了准备。”史莒一笑,道:“我就在这床上呀!”素云姑娘哪里肯信,正要详细盘问,只见史莒剑盾一扬道:“姊姊,外面有人来了,请你招待他在厅中坐坐,如是我愿见的,我自会出去,否则,请姊姊不动声色地打发他走。”素云姑娘倾耳听了半天,一无所闻,只道史莒有意回避他的问话,她便不说破,柔顺的一笑,转身向房外走去。哪知她刚转身,门外果然有人扬声道:“素云姑娘在家么?”素云姑娘惊讶的目光回首向史莒脸上一扫,暗想道:“莒弟的功力果然有了惊人的成就,他听出来人的声音时,来人怕不在数十丈之外。”因为,她听那声音,已知来人是谁,以来人的功力,在史莒发现他到他到达门首之间,是能飞行数十丈,这不明明表示史莒在他尚在数十丈之外时就发现了他。来人的话声,同时也引起了她极端的不愉快,她忘不了他那天陪同百龄老人朱如松来找史莒麻烦的往事。嘴角上刚刚开了冷笑、忽觉身侧人影一闪,史莒却已亲自迎了出去。素云姑娘真想不出史莒为什么愿意见这个人,一念不忿,史莒的态度差不多要把她气昏了。史莒不但亲自出去迎接那曾经找过他麻烦的七巧手赵敏,而且还激动得像见了恩人一样,恭声道:“老前辈来得正好,晚辈正要前往叩谢朱……”七巧手赵敏截口道:“叩谢他?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想气死他是不是?哼!少年人不要过于锋芒太露,你能不死,是上天对你太宽厚了,希望你能惜福自珍,不要去讽刺他了。”史莒一愣,忽然似有所悟地一笑道:“老前辈是来教训晚辈的了。”七巧手赵敏冷笑道:“教训你,老夫没这种空闲,我是来看你死了没有的。”史莒道:“多承关怀,晚辈还死不了。”七巧手赵敏道:“我看你还是死了的好,全谷之内,你已没有一个朋友了。”史莒哈哈大笑道:“本快更不愿与你们这批行尸走肉为友,你老也请回吧!”七巧手赵敏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史莒,转身自去,其实他心中却是充满了兴奋和希望,暗中长长吁了一口气。他们在这谷中的处境,就是这样,为保持中原武林人物的尊严,心中的话为誓言所约束,只能用暗示表达出来,要史莒赶快过关,以免夜长梦多。当然,他之能来得这么巧,原是有过一番精密的计算的,算定史莒这时不是大功告成,就是被过盛的真力涨断全身经脉而死。他来看他死了没死,确也是真话,大家等了这些年,才等到这样一位可造之材,当然不得不行险了。七巧手赵敏走了,在他离开不久,另有一条人影,从一棵大树之内钻了出来。他原来竟是和气老张人寿。七巧手赵敏和史莒的言行,无一不听到了他耳中,看到了他眼里。他更惊心于史莒的突然复元,眉头镇得紧紧地掠身出了炼谷。当他尚在途中,便看到了史莒请求出谷过关的信号。当他到得“紫府神君”天机室,室内已有“紫府神君”,孙主事,廖主事,潘主事,杜主事等五大首要在等着他了。他怀着惶惊的心情,参见了‘紫府神君“。“紫府神君”长眉一挑道:“你这些年来,在做些什么事了?”和气老张人寿一张和气宜人的老脸,涨得鲜红,垂首道:“弟子无以自辩,但确未失职,请神君明察。”“紫府神君”冷然道:“你没有失职?你过去一百八十二次密禀是怎么说的?”和气老张人寿呐呐地道:“事实上,那娃儿自被百龄老人朱如松打伤以后,全身僵化,从无好转的遗迹,只是最近几天来,他病情突然发生变先,据弟子观察,那显然是油尽灯枯,回光反照之症,不知……”“紫府神君”凛然道:“可是他现在请求过关了!”和气老张人寿语为之塞,说不下去了。“紫府神君”脸上神色微缓,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想,这三年多来,可有甚么疏忽的地方?”和气老张人寿不断地摇头道:“弟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孙文扬忽然插嘴道:“这三年多来,你能确定从没有人去看过他么?”和气老张人寿道:“这三年多来,每天夜晚小弟都在他房屋四周做了手脚,如果有人偷偷去会他,小弟不会不知道,就是素云那丫头也从未在夜晚走出屋外一步。孙文扬蹙眉道:“愚兄再提问你一件旧事,当年史官受伤之后,你检查他的时候,他的全身经穴,果真全被朱如松断塞了?”和气老张人寿道:“以小弟的修为,看不出可疑的地方。”潘主事忽然道:“当时朱如松为什么要打伤他?”和气老张人寿眉头一皱道:“此事小弟已经在三年之前就报告过,朱如松因他不参加他的寿宴,老脸无光,怒极之下,才出手伤了他。”潘主事道:“以朱如松的身份,如此对付一个未学后进,有无小题大做之嫌?”和气老张人寿一愕,道:“这……”潘主事道:“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疏忽,而且,我们大家都疏忽了这一细节。”“紫府神君”道:“潘主事有何发现?”潘主事道:“弟子查看资料记载,朱如松入关之时,曾读过少林易筋经,以他入谷七十多年的修为,很可能练成了‘飞元度厄封穴’大法,借题发挥,暗助了那娃娃一臂之力。”孙主事文扬接上道:“那娃娃入谷之后,据书库弟子检查报告,那娃娃也曾读过易筋经,只是以那娃娃的修为,只怕仍无接受朱如松‘飞元度厄封穴大法’之能。”要知,“紫府神君”掌理书库之人,在每一本书上,都做有极机密的记号,只要有人翻动,便可检查出来,所以,他们大方地无须询问人库之人读了些什么书,而能了然于心。如果,他知道史莒服食了不少“玉酥丸”,足有容纳消化朱如松“飞元度厄封穴大法”所给予的真元之力,便会及早加以提防了。“紫府神君”双盾一捷道:“姑不论那娃娃如何能接受朱如松‘飞元度厄封穴大法’的好处,但事实俱在,这娃娃一定是得了朱如松的好处,是无疑的了。”话声一顿,冷笑一声,道:“朱如松可恨,我们非整治了他不可。”杜主事道:“启禀神君,对付朱如松之事,尚望神君三思而行,实在说来,他既未与史宫串通在先,事后又无点拨史莒之嫌,他这种做法虽是有偷巧钻隙的事实,在对他所立的誓言来说,却叫我们找不上他的麻烦,因此我们如果出手对付他,便有激起众怒,授人以废弃誓言的话柄。”廖主事也道:“朱如松此举虽说是利用了誓言的漏洞,却也冒着有败无成的奇险:他既不知史莒也研读了易筋经,可以领悟出他的用心,更做梦也想不到那史莒竟能承受得了他的真力,只能说是万般皆巧合,碰到一起罢了,由此可见史莒那娃娃原就极为可怕,纵无朱如松之助,也必有成,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以弟子之见,朱如松可以放过,史莒那娃娃却无论如何不能放他过关出宫。”孙文扬道:“如能收服那娃娃为本宫所用,那就好了。”“紫府神君”道:“本宫过关出宫之规定,行之将近百年,如他确有真功夫,闯关而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对他也是无可奈何。”要手段兼顾身份,倒也不失一派宗主气概。孙文扬道:“弟子有一计,清神君裁夺!”“紫府神君”道:“你说吧!”孙文扬道:“那史莒纵有所成,毕竟为时甚短,功力火候绝难与本宫‘紫衣’弟子相抗衡,本宫何不尽出‘紫衣’弟子,分衣易色,任他挑选何人,都是必败之局。”“紫府神君”点头了。采纳了孙文扬的意见。说起“紫府神君”紫衣弟子,其成就之高,堪与中原武林三九散人文尚义云里金刚高天云之流顶尖高手相若,放眼中原武林,确是少有敌手,莫说是史莒。史莒真能敌得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