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往雷州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辆轻快的驾曳豪华马车。车内载着二老二少父母兄妹四人,四位老人年都六十开外,鬓发皆白,老态龙钟,两位少年人,哥哥不过二十边边,妹妹只有十七八主右。一家四口,极是气派。听说,他们是告老回乡的京官之家,因为行李太多,都由水路搬运,只为老太太一生坐不得船,拖累得老太爷公子小姐陪着她舍弃了舒适的水路,而仆仆于旱路风尘之中。马快车快,但每天的行程却一点不快。为了顾及老太太的身体,每天休息的时候,多少赶路的时间二倍有余。行行停停,以那么快的马,那么快的车,一天走不了百里之地。就这样,老太太还一天到晚只嚷腰酸背痛。起先这辆特殊的车子上路时,暗中曾有许多人对他们注上了意。好在他们的财物没有随身携带,消除了许多人贪念,除了暗中骂他们一声老狐狸外,谁也不会没有出息地向四个空身人下手。另有一批,含着另外的深心,也注意了他们不少时候。最后也是一皱眉头,找不出任何理由再继续注意他们。因为,他们身边根本就没有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甚至把车子翻转来找,也没有藏匿的可能了。是以,到了后来,便再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一路上,他们四人在车内却是笑痛了肚皮。尤其当他们见到了一些愁眉苦脸的可疑之人时,那位少女总要故意地娇笑二三声,然后再给他们一个白眼。只有一次,那少女没有笑,而且淌了一夭的眼泪。原来,她见到了她的爷爷东幡陈堡生,而不敢与他相认。因为,这些日子来,在她小小的心眼里,已因史莒的开导改变了不少想法。与其说这次到五指山去投奔外公,不如说她是抱着背井离乡的心情,去慰籍外公失女之恨,为中原武林消弥浩劫来得妥当……而同时,她对她爷爷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改变,而恢复了原有的感情。这辆特别的马车,出奇地,也是必然地平安到了海安,在虎视眈眈之下,上了一艘船。船到海口,史莒和珠小妹陈云珠上了岸,那二位化装为老年夫妇的铁胆金钩闻一凡与幻影神龙徐不留不便上岸惹麻烦,仍随原船而返。上岸之后的陈云珠,突然矮下去一尺不止,不过手中却多了一对高跷,笑着向史莒道:“莒哥哥,这对高跷做得好,踩在上面一点不吃力,我还真以为我是大人了啦!”史莒笑道:“我愿你好好保存这对高跷,也别忘了徐爷爷对你的爱护。”陈云珠神情一黯道:“史哥哥,我真想跟你回去,不去找外公了。”史莒紧握着她的小手道:“别傻了,这是你娘的遗命,你能不遵么?好妹妹,你要听我的话,你见了外公之后,要尽量使他喜欢你,好乘机化解他对中原人物的嫌怨,更别忘了,你自已就是中原武林一份子哩!”陈云珠道:“这个我现在都懂得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妈的死除了原凶之外,不能再怪别的人,其实,我爷爷也是可怜的人,怪不得他。”史莒抚着她的秀发道:“小妹,你真聪明,什么事一说就明白。”陈云珠听史莒称赞她,高兴地道:“史哥哥,你一路和我讲的话,我都放在心上,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话声一顿,忽然秀眉一蹙道:“我外公是不是一个老糊涂?”史莒一愣道:“你是什么意思?”陈云珠道:“他要不是老糊涂,为什么中原武林人这样怕他,他难道不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只为了我娘,就非找全体中原武林的麻烦不可。”史莒道:“你外公怎会是老糊涂,他要找中原武林的麻烦,是另有原因的,你妈的死,不过可能给他一个借口罢了。”陈云珠道:“史哥哥,你知不知道他另外的原因?”史莒道:“知道一点,但不太多,也不一定正确,所以,我不能信口开河,影响你对外公的看法。”接着,剑眉微蹙道:“小妹,我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陈云珠笑道:“别忘了你对我所说的一些活,是不是?好哥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哩!”声音一哑,凄然道:“可是!可是!你也不要忘了我啊!“史莒道:“小妹,你放心,史哥哥怎样忘得了你。”微顿,接道:“我现在要嘱咐你的是,从此时此地起,我们算是进入了你外公势力范围之内,说不定随时随地有意外之事发生,到那时候,我也许顾不到你,不过你可以放心,不会再有人伤害你的,所以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管我,你只顾自己就是了。”陈云珠瞪着一双秀目道:“我怎能不管你呢?”史莒道:“你又信不过我了?”陈云珠嫣然一笑,道:“我怎会信不过你?只是,我听我妈说,我外公的脾气怪得很哩!你要好好应付他啊!”言下表露了她无尽的关心。她年纪太小了,这种感情未免来得太早了。史莒的年纪真的说来也算不得大,不要看他应对处事,老练得像七老八十的老江湖,其实,这是环境使然,有些地方,他仍然是一个未成年之人,譬如说,他对珠小妹对他的这分感情,便完全不明白,只听他昂然一笑,道:“凭你外公也是一派宗主之尊,他好意思对我怎么样么?”话声力落,只听有人在他们背后接上了话,道:“少侠好说。敝东主恐有失礼,特命老朽前来恭迎少侠入山。“几时背后跟上了人,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闻声一震,霍地止步回身,只见身后跟来的何止是一人,简直是一大串。人人体健身轻,跟在身后,竟无半点声息发出。以史莒现在的武功成就,在中原武林之中,也算得上是高手身份,这时身后跟上了一大串人,竟毫无所觉,如果不是“紫府神君”有意安排卖弄,特选高手一显颜色,那就证明中原武林的武功水准,比“紫府神宫”还差了一段距离。史莒心念电闪,暗中大吃一惊,外表力持镇静,举目投注排首那位白发苍苍,一身中原穿着的老文士身上,含笑道:“老先生没有认错人吧!”他还不死心,哪能相信一上岸,没有出示信物,就被“紫府神宫”知悉之理。那白发老人恭声道:“不会错,少侠可是姓史,老朽奉命在此已等候三日了。”三日前,史莒他们还没上船哩!史莒一怔,暗忖道:“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可见他们对中原武林之事,未尝一日松懈,其消息之灵通,尤出人意料之外,仔细想来,能不遍体生寒,就此一点警兆的发现,也不虚此行。”史莒心不在焉地漫声应道:“老先生也知道我这位小妹是什么人了?”那白发老人向珠小妹躬身一礼,道:“‘紫府神宫’总文犊孙文扬参见小宫主。”陈云珠笑道:“老先生,你难道不要验看我的信物?”孙文扬哈哈笑道:“小宫主,久后你便知神君之能,所谓信物也者,岂足证明宫主的身份?”陈云珠一愕道:“你们早就认识我了?”孙文扬含笑不答,回头一声令下道:“请小宫主上轿!”一乘紫呢大轿应声停在陈云珠面前,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侍,一分为二,两人打起了轿帘,两人奔向陈云珠,恭请陈云珠上轿。陈云珠蓦的泪珠滚滚而下,叫了一声:“史哥哥!”史莒点了一点头,黯然道:“珠妹,你请吧!”陈云珠痴痴地望着他,身子只是不动。孙文扬笑道:“小宫主尽管上轿,史少侠有马代步哩!”话声一落,已有人牵来两匹骏马,陈云珠眼见史莒和孙文扬上了马,这才上轿落帘,一行人出城奔向五指山。路上非止一日,这天到了闻名天下的“紫府神宫”。陈云珠未及和史莒打招呼,就被拥入了后宫。史莒由孙文扬陪着进人宾馆,没有迎接的仪式,也没有见到“紫府神君”,一直在宾馆由孙文扬陪了三天。起初史莒见“紫府神君”如此慢客,心中不无忿忿之感,觉得这“紫府神宫”到底是夜郎自大一类的人物,心胸气度都差得太远。后来,他转念一想:我要这样斤斤计较于“紫府神君”,自己的心胸又何异于紫府神君,这才心平气和,处之泰然。孙文扬默察史莒年纪不大,气概非凡,三日冷落,竟能不浮不燥,的确是一位可造之才,在有意无意之间,告诉了史莒一些外人不得而知的内情。史莒现在知道了,“紫府神宫”现任“神君”姓韦名志远,乃是‘紫府“一脉第八代执掌门户之人。此外,史莒便知道了一件惊人的事实,“紫府神宫”各代弟子,中原人氏占了十之八九,土著黎人不及十之一二。知道得多了,史莒对这“紫府神宫”更是戒惧,难以理解。同时,史莒也怀疑到孙文扬为什么把这些话告诉他,念动心惊,戒心立起,再也不敢和孙文扬谈论“紫府神宫”之事了。第四天了,在孙文扬还没来陪伴他之前,他照例先到花园之内去做一遍吐纳功夫,当他来到他这三天来经常坐息之地时,只见有一个紫袍清瘦老人已先行坐在那里了。史莒矜持着客人的身份,向那紫袍老人道了一声:“老人家早!”行了一礼,便从那老人身边走了过去。他已经走出去三丈多远了,那老人忽然招呼他道:“小哥可是史少侠?”史莒只好止步回身,躬身道:“晚辈史莒,不知老前辈有何见示?”那老人向史莒脸上注视了片刻,一脸慈祥的笑容道:“听说少侠已经来了三天,滞留不去,不知有何未了之事?”史莒剑盾一轩,暗忖道:“你这话敢情是暗示逐客之意了,哼!我要不是想把‘紫镖囊’里的东西,亲手还给你们神君,难道高兴在这里受你们的冷落不成。”那老人见史莒轩眉不语,又笑道:“少快有什么心事,就对老朽谈谈如何,说不定老朽可帮你的忙。”史莒一笑,止住杂念道:“多谢老前辈,晚辈之事,已有孙老先生转达贵宫神君了。”那老人道:“少快想见我们神君?”史莒道:“晚辈不敢痴心妄想,但晚辈如果是令贵宫的话,就不会……”话到口边,倏然而止,哈哈一笑,道:“小子无状,万望老前辈毋责是幸。”那老人毫不为意地道:“如果少侠是敞宫神君,又当如何?”史莒道:“当见即见,依礼而行,不就得了。”那老人哈哈一笑,道:“本神君如果不接见少侠,就是不懂礼了?”史莒一震,“哪!”了一声,忙肃客道:“晚辈不知老前辈就是神君,出言放肆,尚望神君见宥。”躬身一揖,行礼下去。“紫府神君”受了他一礼,笑道:“多谢少侠迢迢万里,亲送珠儿来此,本座感激不尽,何罪之有。”伸手把住史莒一条手臂,又哈哈大笑道:“少侠可有意在本宫作些时客?”史莒揖谢道:“今日有幸叩见神君,心愿已了,何敢烦扰。”随手揭起衣襟,取出紫镖囊,双手呈给“紫府神君”,又道:“谨此归还贵宫‘紫晶皤龙剑’与‘紫翎金镖’,请神君验收。”“紫府神君”脸色微微一动,道:“少侠可是看不起囊中‘紫晶皤龙剑’?”史莒道:“久闻幡龙剑乃是贵宫镇宫之宝,小子何人,敢生此觊觎之心。”“紫府神君”道:“听珠儿说,幡龙剑已经送给少侠为酬,老夫正想将‘幡龙剑法’一并传给少侠,以申谢忱。”史莒摇手道:“护送贤外孙前来,乃是一个武林人物应尽的本分,请神君莫把晚辈当作唯利是图之人。”“紫府神君”双眉一蹙,道:“少侠施思不望报,固是侠士胸怀,但本座岂能知恩不报?”史莒适时进言道:“中原武林对令媛维护不周,只要老前辈不……”紫府神君一摆手,截口道:“原来少侠另有深心,本座倒是看错了人。”大袖一择,紫影一闪,便失去了踪影。史莒又气又恼地瞧着手中“紫镖囊”,半天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真想不到“紫府神君”的脾气,果然怪异得很,一言不合,便拂袖而去。史莒更是年少血盛,心高气做,只见他剑眉跳动不止,接着一声冷笑道:“只要有我史莒一口气在,你‘紫府神君’便莫想妄窥中原。”闪身将“紫镖囊”挂在一棵虬松之上,点足而起,疾向宫外射去。蓦地,一股极大的劲道拦腰卷来,硬生生地把史宫的身子倒卷而回。史莒倏提十二成真力,使出一式“神龙摆尾”,大喝一声:“我就不相信走不了!”身子一弓一射,看似换脱了那股无形劲力,哪知一口气接不上来,功亏一篑,回来得更快,俊脸一红,不好意思和那出手之人朝面,只好双目一闭,任由那股劲力,吸落地上。只听见耳边响起孙文扬的笑声,道:“少侠怎可不辞而别?”史莒羞愧地展目道:“老前辈深藏不露,‘紫府神宫’的总文犊,原来也身具绝世身手,晚辈倒是失敬。”孙文扬笑笑道:“三流人物,何堪少侠谬奖,奉命留客,见笑大方。”史莒星目一闪,剑眉双飞,道:“贵宫如此容不了人?”孙文扬哈哈大笑道:“少侠这算是认识了敝宫神君么?”史莒冷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晚辈无心叨扰了。”孙文扬笑容一敛,道:“神君有命,明日设宴与少侠送行,少侠如果不敢前往,老朽恭送少侠下山。”史莒少年之人,哪经得起如此一激,当时朗笑道:“既蒙抬爱,晚辈敢不从命。”他拳一揖,返身自回宾馆。表面上是一回事,他心中何尝没有计较,人家要不放他走,他走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