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傍晚时分,金陵世家正门阶台之旁,一个家人在那里照料三匹青骢健马,他先为健马拢辔头,套上鞍羁。又在那鞍羁两侧,一一挂上革囊与水袋,然后轻抚马鬃,引颈朝门内望去,那模样,好似府中有人远行。须臾,正门宽大的屏风后面,络续走出一大群人。当先一人,青袍佩剑,英风朗朗,那是云震。与云震一肩之差,那人气度轩昂,紫衣飘飘,手里握着一只碧玉洞箫,洞箫轻轻敲打自己左掌,正是“镇远侯”薛逸民之孙——薛颂平。这时,高夫人——薛贻身着宫装,头挽高髻,清澈的眼神,似带戚容,紧随薛颂平身后,跨出了门槛。随后是铁娘、引凤、归隐农、周公铎、一本和尚,“丐帮三老”与单彤,西门咎与齐、牛两小走在最后。三日来,西门咎的性情好似有些变了,他此刻右手拉着牛大宝,左手拉着齐小冬,竟是有说有笑,一改昔日冷酷之色,状颇欢愉,也不知究竟与两小说些什么。一行在阶台之上站定,牛大宝挣脱西门咎的手掌,跑下阶台,将手中的酒葫芦挂在鞍羁上,转身叫道:“师父!俺走了,您一定要来啊!”只见西门咎绽容笑道:“为师的自然要来,不过,帮主既然不弃为师顽劣,又不计较为师昔日之非,今后的行动,可得听从帮主了……”周公铎接口笑道:“师弟不必再提往日之事,往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去,此刻只要时时不忘‘八臂’师叔对你的教诲也就是了。”西门咎哈哈笑道:“西门咎的确愧对泉下恩师,我纵然积恶难返,今后若不杀他几个恶人,不但死后无颜见恩师于地下,就是腆颜苟活,也对不起云震的一番苦心了。”这西门咎的性格,确实与常人不同,听他的语气,可知他已有意向善,终于被云震感动了,但这等悔悟之词,旁人惟恐表现得不够诚惶诚恐,以求取信于人,他却哈哈大笑,对旁人信与不信,丝毫不放在心上。西门咎顿了一顿又道:“云震!一路之上,你自己小心了,我那徒儿是你所荐,你也要好生照顾,闲暇之时,督促好好练,莫要砸了老叫化的名头。”云震举手一拱道:“老前辈尽管放心,晚辈理会得。”西门咎点了点头,高夫人接口道:“云震!修罗指的变化无穷,勤加练习,自然熟能生巧,还有那罗侯神功,平儿转授你的才是正宗,一路之上,多与平儿切磋吧!”云震躬身道:“晚辈不敢懈怠,请夫人放心。”高夫人又道:“那千年茯苓,仅此一支,你要仔细藏好了。”云震轻轻拍着左襟,表示茯苓藏在左面衣襟之内,甚为妥贴,同时恭声道:“这支茯苓关连张前辈积年重伤,晚辈身受张前辈活命传艺之恩,今承夫人慨然赐赠,晚辈天胆也不敢大意。”高夫人微微颔首,道:“那好,见到北斗剑张大侠,替我问好致意,就说我已对当年之事,深感歉疚,如今凶嫌已得,我与归老、周帮主、一本大师等人稍作停留,不日也将陆续前往六诏,搏杀那罗侯老魔,聊赎前愆,假若日子宽裕,我当转往大盆山探望他的伤势。”云震恭敬地道:“当年之事,夫人乃是志切兄仇,张前辈侠义为怀,胸中宽大,当不会记在心上,夫人毋庸介意才好。”高夫人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只要将我的心意说出来就是了。”云震连忙道:“是,晚辈一定详禀张前辈,夫人还有什么吩咐么?”言下之意,巴不得即刻起程。三日相聚,高夫人深知他是惦记高洁的安危,与那北斗剑张铸魂的伤势。后者她心中歉意极深,前者更是骨肉连心;一日也不能安枕,闻言之下,戚然之色,顿时笼上眉梢,幽幽说道:“要讲的早已讲了,路上但愿你竭力隐秘行迹,也不妨查查谷总管的去向,那谷涛功力甚高,江湖阅历更是超人一等,他三日未归,必是追踪洁儿去了,若能找到他结伴同行,我就放心多了。”这番话充满爱意,好似慈母对那即将远行的游子,谆谆嘱咐,却仍是放心不下,云震听了,心头一酸,连忙垂直首应了声“是”。高夫人又道:“你们若是先到六诏,切切不可轻举忘动,可到那维摩岭昭安寺中投宿。昭安寺的方丈法名净虚,与我有数面之缘,提起我的姓名,他自会接待你们,这一点,你务必记在心中。”云震躬身道:“晚辈记下了。”高夫人点了点头,日注薛颂平,眼眶微红,道:“平儿,你心切父仇,到了六诏,怕是忍耐不下,但你务须记住,咱们薛家一派单传,你又未娶妻生子,家中之人,但知你来金陵探望姑妈,却不知你是蓄意复仇而来。那罗侯老贼功力深厚无比,姑妈我自知差他一筹,你万万不是他的敌手,故此你必须忍耐,莫要意气用事,以免出了差池,姑妈就无法向你爷爷交代了。”薛颂平想起父仇,心绪激荡,颤声说道:“姑妈的吩咐,侄儿自当牢记在心,但洁表妹在老贼手中,拖延日久,安危着实堪虑,我想……”这话正是云震想讲的,但高夫人未容薛颂平说下去,已自挥手截口道:“不要乱出主意,百日之内,洁儿无妨。”薛颂平颇是不忿,道:“暗中探探罗侯宫的虚实也不行么?”高夫人斩钉截铁,道:“不行!罗侯宫的虚实我知道,用不着查探。”“这个……”高夫人微有怒意,脸色陡沉,道:“平儿!你务必要忍,若不能忍,那就留下跟我走,莫要到了六诏,擅作主张,坏了大事,害了云震。”薛颂平眼见高夫人已有怒意,纵然心意难平,对那“害了云震”四字,也不甚解,此刻也只有唯唯应“是”了。高夫人顿了顿,转首回顾,道:“各位有话交代云震么?”周公铎道:“云兄弟,本帮的连络暗记你都记下了?”云震道:“晚辈记下了。”周公铎道:“那很好,路上若有意外事故,或是留下暗记,或者本帮弟子传讯,那就不虞失去联络了。”归隐农道:“云震,那大盆山武婆婆性格暴燥,她未见过薛公子,若是坚持不让薛公子进山,你千万忍耐,不要与她争吵。”云震道:“晚辈知道,晚辈自有分寸。”归隐农挥了挥手,道:“那你走吧,见到张大侠,代咱们问好。”云震翻身纵上马鞍,拱拱手道:“老前辈保重,夫人保重,咱们六诏见。”缰绳一带,就待纵马离去。一本和尚忽然叫道:“云震……”云震拉住马缰,道:“大师尚有吩咐么?”一本和尚道:“那姓武的老婆婆掌力浑厚,你近来功力大进,若是起了冲突,你就与她比比掌力,杀杀她的威风。”此话一出,不明内情之人,但觉他的言语与归隐农恰恰相反,不觉深为诧异,明了内情之人,俱知这和尚往日进山之时,吃过武婆婆的苦头,心中之气,迄未能平。但这等借人之力,为自己消气之事,也只有他说得出口,因之大笑之声,哗然而起,原本阴沉窒塞的离愁,顿时烟消云散,为那笑声悉数驱去。云震不觉莞尔,朗声道:“若是起了冲突,云震不让大师失望就是。”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顿时昂首扬蹄“希聿聿”长嘶而去。薛颂平与牛大宝早在马背相待,见状匆匆朝送行之人拱了拱手,拨转马头,扬鞭一挥,纵马跟了上去,众人直等人马消失,始才相率转回府中。云震等三人星夜奔驰,一路之上,除了打尖,马不停蹄,次日到了湖州,又二日到了天台。这次南下,云震的心情与北上之时不相同,当日北上,云震只为找寻“玉符”,目标是金陵王府,这事较比单纯,因为并不十分着急。但这次乃是前往六诏救人,那人又是雯儿,雯儿与他心心相印,纵然不能结合,他也不能让雯儿受了罗侯公子的欺凌,故此焦急之情,不可言状。他这时唯恐误了罗侯神君百日限期,恨不得肋生双翅,眨眼飞到北斗剑张铸魂的面前,治好张铸魂积年重伤,禀告近日发生的种种变故,然后日夜兼程,赶到云南六诏山去,相候那高夫人到来行事。但是,人毕竟是血肉之驱,任你修为再高,三日三夜未能合睫,也难免疲乏不堪,到了天台,已是黄昏时刻,那牛大宝首先支持不住,入城就问道:“云大哥,那大盆山不知还有多远?”云震道:“不远了,由此入山,约莫半日行程。”牛大宝又道:“既然不远,今晚咱们在此住宿一宵吧!”云震转目一顾,但见大宝眼布血丝,呵欠连连,不觉忖道:这孩子太疲乏了!当下微一沉思,点了点了,道:“好吧!这几天苦了你。”牛大宝挣扎一阵,强打精神道:“俺不怕苦……但……但……俺的酒又没有了。”云震与薛颂平相视一笑,也不言语,双双策马转过大街,朝一家挂着‘宜居楼’金字招牌的客栈徐徐驰去。天台是个县城,属于台州府治,城虽不大,但因位居天台山下,乃是附近最大的市集,人烟倒也稠密得很。那‘宜居楼’则是本城唯一兼营酒食的客栈,此刻正当饭口,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云、薛二人全是贵介公子打扮,那大宝也换上一身崭新的紫色湖绸紧衣裤,纵然风尘仆仆,却也掩不住英俊挺拔的绝世风标。一个店伙计迎了上来,接过缰绳,道:“公子爷住店还是打尖?”云震跳马来,道:“也打尖,也住店,替咱们准备两间上房。”店伙计哈腰作揖道:“小店有精舍,两位公子爷何不共住一栋精舍?”薛颂平出身官宦之家,气派大些,接口说道:“精舍就精舍,马匹好好照料吧!”另有一个店伙计迎上来,道:“是,是,公了爷里面请。”二人跟随店伙走进客栈,那大宝解下三个革囊,背在肩上,然后将手中的酒葫芦朝店伙递去,说道:“咱们明日动身,水袋装水,葫芦装酒,快快送来。”店伙接过酒葫芦,不觉一怔,忖道:好大的个子!明明是个小厮,那架子倒也不小哩!精舍位于后院,远离街市,倒也清静。三人梳洗用膳完毕,那大宝酒足饭饱,倒头便睡,须臾,鼾声大作,已自进入睡乡。旅途劳顿,云、薛二人略为谈了几句,各自分别就寝。由于地处后院,过份清静,大宝的鼾声越发震耳,云震心事重重,翻来复去,却是难以入眠,于是他索性起身打坐,练习那“罗侯心法”。他曾听张铸魂说过:“罗侯心法”本是佛门无上大法,“罗侯功”为佛门禅功之一种。他往日功力浅薄,不知真伪,也不辨高下,但自“六丁抱一大法”渐进“六合归一”之境以后,再经薛颂平亲口指点,修练归于正途,顿觉“罗侯心法”确实不愧为佛门无上心法,它不仅可与“六丁抱一大法”相颉颃,在某些方面来说,尚且犹有过之。他此刻功力已登堂奥,人又极顶聪明,他觉得“六丁抱一大法”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动的功夫,但必须由动入静,方算真正达于大成。但“罗侯心法”不同,“罗侯心法”必须求宁静,由静而虚,由虚而明,然后不动则已,动则恒动,动中有静,浑浑然宛若太极之中丞,与道家的“先天一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不是“六丁抱一大法”所可比拟的了。当然,这是他目下的感觉,往后的感觉也许又不同了。目下,他一心一意只在“除魔卫道”四字上用功,一切讲求功效,但觉“六丁抱一大法”自从进入“六合归一”之境以后,进展缓慢,仍不足与罗侯神君相抗衡。“罗侯心法”不但是罗侯神君的“本门”心法,习之可以“知彼”,而且可与“六丁抱一大法”相辅相成,启悟动、静之妙谛,加速进入真正大成之境,发挥其至大至刚的威力,殊不知彼此之间的“先静”与“后静”,各有其难易之处,并不是一言可蔽的。他由于机缘巧合,分由六位一流高手助他练成“六丁抱一大法”,平步青云,一下子进入了“六气呼应”之境,故而仅知目下由动入静难,却不知初时入门,动得其宜更难,而新近再练“罗侯心法”,他那“六丁抱一大法”已近大成,对那动静之机,心得早已有了。况且这两种心法,分别创始于佛、道二门,其间本有相通之处,更需要极深之慧根,这慧根也只有他才有呢!总之,他为了早日具备战胜罗侯神君的能力,近日以来,倘若有闲,总不忘练习“罗侯心法”,而“罗侯心法”入定较易,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像眼下一样,他本来烦燥难安,不能入眠,运功不久,就已神返太虚,渐入忘我之境了。人在静中,那听觉特别灵敏,云震功夫通天,辛劳与杂念俱去,他正拟气机输回,再行第二个通天,忽然听到一阵极为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掠过屋脊,直向后院奔去。云震惊然一惊,暗暗忖道:这人轻功不弱,难道……难道这“宜居楼”客栈也是什么卧虎藏龙之地不成?原来这后院甚是宽大,占地二十余亩,同样的精舍不下七八栋之多,但云震听得清楚,刚才那夜行人并未在任何一栋静舍停留,而是直向后面奔去,这证明后面另有去处,事情可就不简单了。须知云震本是高夫人属意之人,如今凶嫌已得,对云震关顾之情,几乎不下于高洁,故三日相聚,她除了指点云震的武功,商讨远征六诏,救人复仇之策之外,所谈俱是江湖门槛,以及日常该当留神之处,惟恐他阅历不足,路上吃了暗亏。云震经历几番生死,对这等宝贵经验,自然紧记心头,不敢忘怀,眼下发觉有蹊跷,他那警惕之心,也就不觉油然而生了。他心生警惕,不敢怠慢,顿时下床抓过宝剑,悄悄掠出窗外,又悄悄将窗户掩上,蹑足一蹬,纵上了屋脊。这时,月照西窗,下弦月刚刚升上树梢,恰是三更时分,云震在那树梢之上飞行,当真是捷若狸猫,轻若飞燕,起落之间,宛若浮云飞絮,不带一丝声音,轻功之高,比那“无影神丐”也不稍逊。他身在树顶飞行,居高临下,果见后面透出一线灯光,到得近处,灯光反而隐去,面前赫然又是一座院落。看清情势,云震不觉一愕,暗暗忖道:原来这座院落,与那客栈的后院并不相连,这倒是我想错了。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疑念已生,人却并未离去。突然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鲁兄回来了,结果如何?”另外一个苍劲的声音答道:“好教焦兄得知,那石屋人去楼空,好像搬走多日了。”这“焦冗”与“石屋”四字入耳,云震无缘无故心头一紧,顿时悄无声息的朝那声音来处迅速掩去。声音来处是间半大不小的厅屋,三面的窗户密密掩闭,云震在那窗槛的棉纸上戳了一个洞,朝里望去,但见被称“焦兄”之人身材矮小,脸目阴鸷,赫然竟是牛大宝原来的主人——焦鑫焦大爷。见到焦鑫,云震不觉大吃了一惊,疑忖道:他不是随那罗侯公子退走了么?为何又在此处停留?那焦鑫本在低头寻思,云震疑念未已,他已抬起头来,目光闪一闪,冷冷说道:“鲁兄,你看是否有人走漏了消息?”被称“鲁兄”之人是个六十上下的秃顶老者,但他身高体健,目光熠熠,显然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他此刻风尘满脸,手上握着一支旱烟杆儿,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莫说焦兄所示,无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兄弟不信那人的脚程比我‘秃鹰’鲁玄还快。”“鲁兄的‘鹰盘九式’轻功,小弟自然信得过去,但我深信那老婆子并未发觉我的形迹,北斗剑步履蹒跚,有气无力,武功显然已失,更无由知道我在附近窥视,鲁兄却说他们似已搬走,这不透着蹊跷么?”云震闻得此言,既凛于焦鑫发觉张铸魂隐身之地,又不知张铸魂搬去何方,心头不禁狂跳,他原是专程为张铸魂送那千年茯苓而来,若是焦鑫等所言属实,莽莽江湖,他一时又到哪里寻找,岂不误了行程?误了张铸魂的伤势?只听那“秃鹰”鲁玄说道:“搬走是不会有错的,兄弟曾至焦兄所讲的石屋察勘过,那石屋蛛尘网结,鼠走兔奔,可知搬走已非一日了。”焦鑫讶然道:“有这等事?黎明时分,我明明见那老婆子扶着北斗剑进入石屋,始才赶去台州,请鲁兄前去辨个真伪,为何一日不到,那石屋竟然结满蛛尘,莫非世间真有狐仙之说么?”“秃鹰”鲁玄道:“那倒是无稽之谈,先且莫去管它,兄弟倒有一事不明,尚请焦兄指教。”焦鑫眉头一轩,道:“什么事?”“秃鹰”鲁玄道:“想那北斗剑武功既失,焦兄大可将他擒下,何须巴巴的赶去台州,嘱兄弟前往辨个真伪,又嘱兄弟来此复命,这中间的道理,兄弟却是想它不通。”那焦鑫忽然笑道:“其间自有道理,我若不讲,鲁兄当然想不通了。”“秃鹰”鲁玄皱眉道:“焦兄若是能讲,就请不吝赐教吧!”焦鑫微微笑道:“小弟未讲之前,理该向鲁兄道个喜讯!”“秃鹰”讶然道:“兄弟喜从何来?”焦鑫道:“鲁兄归顺神君以来,甚得神君欢心,再过一段时日,鲁兄就是这浙东地面的分宫之主了。”这话令鲁玄与云震同时一惊,云震尚不怎样,鲁玄则不觉喜上眉梢,眼神一亮,脱口叫道:“真的?神君准备何日举事?”焦鑫道:“举事尚早,神君准备挑明了干倒是真的。”鲁玄不解,道:“听焦兄的口气,神君似乎仍有顾忌?”焦鑫遭:“本宫与金陵王结盟未果,反而促成北斗剑的门下与那金陵王夫人连成一气,这一着大出神君意料之外,神君须得重作安排。”鲁玄对那“分宫之主”好似十分向往,眉头一轩,道,“安排什么?想那北道苏铉师徒,乃是侠义道的灵魂,一身功力何其了得,神君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如今张铸魂功力既失,兄弟不信,凭他一个门下弟子,就算与金陵世家连成一气,又有多大的作为?”焦鑫叹口气,说道:“鲁兄将他低估了,若说北道师徒是侠义道的灵魂,依小弟看来,那小子该是灵魂中的灵魂,神君若是不能及时将他除去,不出三年,江湖上将无你我立锥之地了。”鲁玄先是一怔,继而抗声道:“我不信!”焦鑫也勉强笑道:“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但我却是亲眼见他鲜血狂喷,重伤在神君掌下,讵料一日之间,那小子不但神威依旧,未曾死去,一身功力,反而倏然倍增,同时,那小子临阵对敌,睿智而沉稳,谦冲而威严,全身上下,似乎有一种令人慑服的力量,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我……”话声嗫嗫而顿,忽又恨声道:“我焦鑫可惜没有这份能力,若有这份能力,必定尽先下手,决不让他成了气候,养虎贻患。”他最后果然恨声恨气,恨不得将云震力毙掌下,但先前却是感叹赞誉,这赞誉出自敌人之口,可也就不简单了。云震无动于衷,他想多听一点内情。突闻对面的窗槛一声轻响,云震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一条人影扑入厅屋,那人一身翠绿,竟是石小妹。石可玉手握匕首,突然现身,云震倒是惊了一下,但他仍未有所行动,暗暗提蓄了真力,准备随时加以援手。只见石可玉举起匕首,朝那焦鑫一指,冷声喝道:“姓焦的,你不是要向云哥哥下手么?动手啊!发什么呆?”云震听得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丫头怎的叫我“云哥哥”了?他心中感慨,目光却紧紧盯着屋内的变化,不敢稍懈。那焦鑫突见有人破窗而入,震惊之下,早已离座站起,这时见她是个妙龄少女,不觉深深吁了口气,道:“姑娘怎样称呼?我与你素昧生平,何必动手呢?”石可玉冷冷一哼,道:“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清晨藏在那荆棘丛中,窥视我义父的行动,你以为无人知道么?”焦鑫心头一凛,一时竟答不上话来。云震身在暗处,不觉暗自生疑,忖道:她义父是谁?莫非就是张老前辈么?忽闻鲁玄恍然叫道:“焦兄,这女子是北斗剑一路的。”石可玉目光一棱,匕首一指鲁玄,冷声道,“你胆子太大,居然敢进入石屋窥探,哼!莫不是我义父阻拦,你早就作了武婆婆杖下之鬼,还有脸穷叫?”鲁玄也是一凛,暗道:敢情自己也在他们监视之下,万幸没有鲁莽从事,不然敌暗我明,怕不真的吃了大亏。那焦鑫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惊疑甫定,顿时笑道:“这样讲,咱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你们监视之下,哈哈!你义父的是高明,但不知可是那北斗剑张大侠么?”他转弯抹角,说起话来,居然不带火药气味,究其用心,不外乎想要证实所见之人,是否那北斗剑张铸魂大侠。云震闻言之下,无缘无故激动起来,脱口叫道:“小妹留神,别上了他的圈套。”话声中,举掌震开窗户,人已扑进厅内。焦鑫惊怒交进,厉声喝道:“什么……”“人”字未出,寒意倏生,瞠目结舌的不觉怔在,原来他已瞧清来人是谁了。那鲁玄不识云震,心头大怒,蓦地一掌劈去,喝道:“小子夜闯私邸,老夫教训你。”此人掌出在先,发言在后,可知是个暴躁狠毒之人,云震身形一晃,避开了他的掌风,沉声喝道:“住手!”那鲁玄一掌落空,哪里肯住手,只见他身形一闪,逼了过来,右掌一翻,又是一掌飙然击去。这时,石可玉已经看清来人乃是云震,不禁大为欢愉,娇声高呼道:“云哥哥,原来是你啊!”娇呼声中,身形猛扑,举起手中匕首,朝那鲁玄的右臂刺了过去。焦鑫回过神来,大惊失色,跺足喊道:“鲁兄快退,这人就是云震。”其实何用他喊,鲁玄若是不退,他那一掌不但伤不了云震,自己的右臂,势将为石可玉的匕首剌个窟窿,总算他见机得早,猛地一旋,撤掌回身,骇然退了开去。这几人同时呼喝,掌匕纷飞,闹成一团,其实乃是瞬息间事,分不出先后,那鲁玄退回焦鑫身侧,讶然问道:“云震是谁?”原来焦鑫虽然讲过云震的事迹,却未提过他的姓名,因之鲁玄明知焦鑫所指,乃是面前这位少年,却不知道这位少年就是焦鑫口中的“那小子。”焦鑫当着云震之面,忌惮提出那钟山之事,只得暗暗一叹,向鲁玄作了个眼色,默然无语,至于鲁玄懂不懂他那眼色的含意,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这时,石可玉正自情深款款,拉着云震的臂膀,娇笑道:“云哥哥,那姓焦的讲,你曾经伤在罗侯神君的掌下,这是真的?”这石可玉本是刁钻顽皮,性格爽朗的人,当日重伤之时,虽曾想到了一点人生真谛,但她毕竟稚气未脱,对云震的情愫,可谓根深蒂固,乍见之下,那份关顾之情,不知不觉也就流露了出来。云震面对此姝,但觉她娇体明媚,如今似乎在爽朗之中,又添了一些温顺的气质,心里也很高兴,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事不假,小妹的伤势好啦!”石可玉频频点头道,“嗯,好啦!白云道长的医道高明之极,你还不知道吗,我现在……”她兴高采烈,恨不得将迩来的情形一口气告诉云震,不料云震心有顾忌,怕她说出张铸魂的名号,泄了秘密,当下微微一笑,截口接道:“咱们回头再谈,现在有几句话,我要问问他们。”石可玉转脸朝焦、鲁两人一瞥,道:“他两人都是罗侯神君的属下,有什么好问的么?”言下好似颇为扫兴,又好似举凡罗侯宫的属下,根本无须多问,杀了干脆。云震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缓缓向焦、鲁两人面前走去,石可玉无奈,也举步跟了过去。焦鑫顿时紧张无比,一面蓄势待敌,一面厉声道:“你待怎样?”云震笑道:“在下心中有几桩事,想请焦兄指教一二。”焦鑫抗声道:“你的事为何问我?”云震一面走去,一面笑道:“这几桩事,在下心中虽有所得,还需焦兄赐予指正。”焦鑫见他一步步向跟前逼来,不由退后一步,喝道:“你止步,不然,我可要出手了。”云震如言止步道:“在下无意与焦兄动手,唯望焦兄答我所问就好了。”他纵然和颜悦色,却有一股自然的威仪,那焦鑫被他的声气所慑,不觉色厉内荏的抗声叫道:“云震,焦某并不怕你,答与不答,但凭焦某高兴。”云震道:“这样吧,在下问焦兄一事,同时说出心中所得,是与不是,焦兄只须点头或摇头便可,可以么?”焦鑫不答,冷冷地哼了一声。云震颔首微笑道:“刚才我在屋外,听焦兄言道,罗侯神君准备‘挑明干’,那意思是说,贵上已经下令各地隐身之人,将要全面兴风作浪,与武林正派人士为敌啦?”焦鑫冷冷一哼,移目他顾,仍是不答。云震对他的态度并不介意,接着又道:“这样说来,贵上之意,乃是分散侠义人士的力量,欲陷在下于孤身无援之中,轻轻易易将在下除去,是这样么?”他本人聪颖,经高夫人耳提面命之后,江湖阅历大增,三言二语,说出了罗侯神君的心意,只见那焦鑫身躯一颤,冷声说道:“神君的心意,焦某怎能知道。”云震哈哈一笑,道:“焦兄自谦了,刚才焦兄的神色表情,在下也曾瞧得十分清楚,我看焦兄足智多谋,善用心机,昔日又在金陵世家所在之地隐身,照常情而论,焦兄在那罗侯魔宫之中,身份一定不低,是吗?”焦鑫的身躯又是一颤,骇然问道:“你说焦某是何身份?”云震微笑道:“以焦兄的能耐而言,焦兄是罗侯宫智囊人物,而且这等安排,也正是焦兄的计谋,但不知在下猜错没有?”焦鑫先是怔,继而敞笑道:“不错,不错,阁下的确是敏慧过人,焦某正是罗侯宫的军师,看来阁下定要将我除去了。”他纵然敞声而笑,仍不脱色厉内荏之气。云震轻轻摇头道:“焦兄错了,在下说过,无意与焦兄动手。”焦鑫不信道:“我定下这等计策,阁下放得过我?”云震微笑道:“两雄相争,各为其主,焦兄既是罗侯宫的军师,为罗侯神君筹策定谋,乃是焦兄份内之责,在下怎能怪你。”焦鑫目中精芒闪闪,再次敞笑道:“阁下,焦某服你了,你既然这般大量,我也不妨告诉你,你与我有杀弟之仇,我可是无法放你过去!”云震不觉一怔,道:“在下几时杀了你的兄弟?”焦鑫神色突变阴沉,道:“阁下健忘了,当日在那金陵旅邸之中,我那五弟焦茔,不是你击毙掌西啊的么?”云震恍然道:“原来那个姓焦的青衫男子就是令弟?”当日“一掌公”莫成,率领三名青衫男子到客栈寻事,其中确有一名使剑的男子自称姓焦,那人剑身淬毒,曾经在云震腕上刺了一剑,云震大怒之下,一掌击中他胸口,那人当场喷血而亡,此事相隔不久,云震想来仍历历在目。只听焦鑫冷声道:“不错,那人正是焦某五弟。焦某兄弟依次名叫鑫、森、淼、炎、茔,如今都在罗侯宫中供职,焦某看你是条汉子,一并告诉了你,往后你可要小心了。”石可玉蓦地一声娇叱道:“小心什么?谁还怕你?”匕首一抡,就待上步刺去。云震倏伸右掌,将她拉住,急急道:“小妹莫躁,我有话说。”话声中,挡在石可玉身前,向那焦鑫拱手道:“多承焦兄相告,往后在下自当小心,但在下尚有一言,仍得向焦兄请教。”焦鑫那色厉内荏之状,原来是装出来的,此刻身份已经被人道破,再也不愿装作,脸色一沉,冷冷的道:“说吧!”云震道:“在焦兄计谋之中,可是寓有逼那北斗剑张大侠师徒,早日现身之意?”焦鑫淡然道:“北道师徒,素来以侠义之首自居,本宫一旦到处举事,谅他们也忍不下去,这个何须多问?”云震道:“这样讲来,罗侯神君自毁诺言,不拟再赴那泰山武会,而是想随时狙击北道师徒啦?”焦鑫嘴角一皱,阴声笑道:“武林中争强斗胜,凭的是三分武功,七分计谋,若是一味遵守那束缚自己的诺言,还谈什么霸业?”云震闻言大震,暗暗忖道:此人初见时是一副嘴脸,再见时又是一副嘴脸,道破了他的身份,更是另外一副嘴脸,事先竟然瞧不出他一丝破绽,当真是智如山高,心若海深。想来罗侯神君必是受了他的蛊惑,始才采纳他的计谋,这计谋是毒辣已极,此人不除,武林岂有宁日?转念又忖:此人武功谅必不高,错开今日,除他想来不难,倒是他那计谋已经被罗侯神君采纳,得如何想个法子,赶紧阻止它继续进行才好。他心中反复转念,半晌无语,石可玉实在忍耐不住,跺足喝道:“姓焦的,你凭你的计谋,我凭我的武功,咱们斗上一斗。”她手掌被云震握在手中,正想挣脱扑去,忽见那“秃鹰”向焦鑫作了一揖,道:“启禀师爷,那女子嚣张过甚,属下请命,上去教训她一顿。”他乃汲汲于名位之人,先前乃因插不上嘴,半晌未曾开口,此刻既然知道焦鑫的真正身份,又有表功献媚的机会,自然就不肯放过了。岂知那焦鑫不以为然,竟而笑道:“鲁兄,你我系属故交,还是以兄弟相称的好,再说,你不久也是浙东地区的分宫之主了,与我这本宫军师的地位,并无高低之分,你这样谦冲自卑,非但不合体制,也是有意见外了。”他话声微顿,语锋一转,接道:“那女子不必计较,神君的意思,已由那位云公子的口中说出,你大概也听明白了,好好干吧!事情闹得愈大愈好,莫要辜负了神君一番栽培提携之恩就是了。”那鲁玄乐得哈哈大笑,卑鄙的道:“是!是!属下……不,兄弟遵命,兄弟定要轰轰烈烈干他—-场,那才对得起神君的栽培之德,与师爷……不不不,与您焦兄知遇之恩,哈哈!知遇之恩。”他那副卑鄙无耻之状,简直不堪入目,气得石可玉连连跺足,高声叫道:“好无耻的东西,姑娘定要教训教训你,云哥哥,你放手啊!放手啊!”云震紧紧握着石可玉的手掌不放,劝慰道:“小妹别着急,我自有主张。”石可玉嗔声叫道:“那你出手啊!人都快被他们气死了,还别急哩!”云震轻摇头,道:“小妹,无论如何,咱们今天不能出手了。”石可玉先是一怔,继而忖道:是啊!咱们怎可与他们一样不守言诺?当下恼恨无比,狠狠地瞪了焦、鲁两人一眼,不再言语。那焦鑫城府之深,当真骇人听闻,这时他从云震语气之中,感觉到错过今日,云震大有随时取他性命之意,心中那份震惊;可说不可言状,但他表面却镇静逾恒,反而下起逐客令来,道:“阁下今日既然不想动手,那就请吧!”右手一摆,作出一副送客之状。云震微微一笑,道:“在下不请自来,打扰了两位清谈。”焦鑫眉头一耸,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赖着不走?”云震哈哈一笑,道:“在下若是请问高洁小姐现在何处,想来焦兄也不太清楚啦!”焦鑫道:“焦某与神君在金陵分手,怎知高洁现在何处?”云震颔首道:“但不知贵上腹案之中,有意成立几处分宫?”焦鑫阴阴一笑,道:“既是腹案,焦某怎生知道?”云震道:“这般说来,贵宫隐伏各地之人,焦兄也不知道了?”焦鑫不屑道:“事关本宫机密,焦某纵然知道,也不会泄露一字。”石可玉忽然接口道:“哼!姑娘擒你下来,严刑逼供,怕你不讲。”焦鑫哈哈大笑,道:“动手啊!怎地还不动手?”云震抢先道:“在下若是听从焦兄适才建议,不拘你心目之中的小节,出手擒拿焦兄,焦兄自信能够全身而退么?”焦鑫不知此言真假,刹时怔住。但闻云震哈哈一笑,接道:“一时戏言,焦兄不必当真。在下请问,焦兄以贵宫军师之尊,仆仆于风尘道上,敢是实行你那计谋,传达贵上的令谕?”焦鑫道:“仅是传达神君的令谕,本宫自有通讯之法,何须焦某亲自奔波。”云震颔首道:“说得也是,罗侯神君蓄意称霸,这通讯之法,自已早备,但不知劳动焦兄,究竟为了何事?”焦鑫道:“恕难奉告。”云震顿了一下,忽然道:“在下倒有一句逆耳之言奉告焦兄,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焦兄那计谋太狠太毒,一旦实行,将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能否请焦兄建议贵上,收回成命?”焦鑫怔了一下,阴阴笑道:“计谋出自焦某之口,再由焦某建议神君收回成命,岂不惹人讥笑?这一点,请恕焦某难以从命。”他语气纵然平和,心意却是坚定无比,云震不觉眉头紧蹙,暗暗忖道:这人毫无侧隐之心,莫非天生阴毒,看来我是与虎谋皮了,唉!罗侯神君所以采纳他的计谋,目的乃是对我一人,事到如今,为了武林苍生免遭无妄之灾,纵然泄露张前辈师徒的真情实况,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云震心中作了决定,顿时肃容道:“焦兄,为人在世,不积阴德,也当力求心安,你想出这等狠毒的计谋,那将形成多大的杀孽,你自己该当明白。我现在说出一项秘密,请你转告罗侯神君,叫他务必收回成命,但望焦兄不要见拒。”焦鑫心头一动,道:“什么秘密?你且说来听听。”云震神色渐变凌厉,沉声道:“想那罗侯神君采用你的计谋,不过要除去云某与北道师徒,遂行他那独霸武林,睥睨天下的雄心壮志。云某请你转告他:第一,北道苏真人早已仙去,北斗剑张大侠当年重伤,迄今未愈,任他杀绝武林中人,北道师徒已无力过问他的恶毒行径。第二,云某决于百日之内前赴六诏,他有力量对付云某,云某随时候教,用不着采取这等卑鄙无耻的毒辣手段。”他说出北道师徒一死一伤的秘密,内心是凄惨无比,因之声音愈来愈森严,讲到此处,话声一顿,脸上已是一片寒霜,令人不敢仰视。“这是……这个……”云震见他吞吞吐吐,大为气恼,厉声喝道:“不要这个那个,此语传也得传,不传也得传。另外再请转告他:他想独霸武林,横行天下,不修德泽,至少也得像个英雄,利用这等狠毒的魅魑伎俩,算不得好汉,这话盼你也能记下。”他突然觉得焦鑫可鄙可厌,说完话,身躯一转,拉着石可玉,大踏步走出厅屋,再也不去理他。回到客栈,但见精舍灯光明亮,那大宝孤零零地坐在堂屋里发怔,这时已近四鼓,薛颂平竟已不知去向。云震飘身落地,拉着石可玉进入堂屋,问道:“宝兄弟怎么不睡,薛公子呢?”牛大宝眼睛一亮,迎上来,道:“薛公子找您去了。云大哥,这位是谁?”云震正拟为他二人引见,忽觉风声有异,回头一瞥,但见薛顷平正由屋顶纵下,连忙撇下二人,迎将出来道:“颂平兄哪里去了?”薛颂平道:“送那姓焦的出城。”云震微微一怔,笑道:“原来颂平兄刚才也在那边。”薛颂平一面进屋,一面笑道:“可不是,愚兄一觉醒来,突然发觉你已不在,愚兄放心不下,只得留下宝兄弟守屋,独自外出寻你。”他在椅子坐下,接道:“云兄弟,我看那姓焦的谲诈狠毒,城府极深,留下是个莫大的祸害,你为何不将他杀了,任由他助纣为恶?”云震掩上大门,尚未答话,但闻石可玉娇声接道:“是啊!那人是个杀胚,云哥哥不杀他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告诉他那等机密大事?这样一来,我义父的安全岂不堪虑啦?”云震道:“小妹仅知其一,不知其二……来,我为三位引见一番。”提起刚才之事,云震但觉又烦又燥,不知自己做得对与不对,籍口替三人引见,暂时撇开了这些烦恼,薛颂平等三人互道仰慕,彼此落座,屋里的空气顿时沉寂下来。这时,石可玉心中实有千言万语要讲要问,但见外人在场,云震又复闷闷不乐,一时不便启齿,只得勉强抑住,未曾开口。云震虽然从她言语之中,得知她已拜在张铸魂的名下为义女,此外却是一无所知,因而也有许多事情想问。但眼下心事重重,他实在没有心肠去问,故此也是默默无言。沉寂中,云震但觉惴惴然不能定神,半晌,忽然想到一事未妥,顿时问道:“颂平兄,刚才你说送那焦鑫出城,莫非那焦鑫已经走了?”薛颂平道:“正是,你与石姑娘离开厅屋,愚兄以为焦鑫一定会派人跟踪你们,故此留下未走。讵料焦、鲁二人窃窃一阵私议,那焦鑫忽然匆匆辞去,愚兄一直跟到城外,见他确已离城,方始转来。”云震眉头一耸,道:“他走的哪个方向?”薛颂平道:“正西方向。”云震忽然紧张起来,道:“那鲁玄呢?”薛颂平茫然道:“不知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云震惶然起立道:“事情怕糟!宝兄弟,快吩咐店家备马。”薛颂平听他说得峻急,也自紧张起来,不遑再问,连忙帮着那牛大宝前去备马,牛大宝始才飞奔而去。云震转身走向卧室,又道:“颂平兄,咱们收拾一下,马上走。”石可玉跟进卧室,迷惘地道:“到哪里去?你怎么这样紧张?”云震一面收拾行囊,一面应道:“那焦鑫怕是到大盆山去了,咱们得迅速赶去。”他这样一说,石可玉顿时惶恐无比,急急帮薛、云二人收拾东西。须臾,三人提着革囊水袋,来到客栈门口,牛大宝恰恰套好鞍羁,一名店伙计站在—侧相候。薛颂平掏了一锭银子递给店伙,道了声“谢”,四人分乘三匹健马,急急奔向西城而去。一行人离城不久,但见城垛之上,突然站起两个人来,那两人一高一矮,赫然竟是焦鑫与鲁玄。只听那焦鑫轻声笑道:“如何?小弟略使小计,他们果然奔向大盆山去了。”那鲁玄点头不迭,连声应道:“诚然!诚然!焦兄神机妙算,胸罗万有,几个小儿,哪里逃得过您的汁算,看来焦兄所见之人,定是那北斗剑张铸魂了。”那焦鑫志得意满,哈哈笑道:“这还有错么?哈哈!鲁兄快快回去传讯报神君,就说那北道苏铉已死,北斗剑张铸魂重伤未愈,如今是个废人,躲藏在大盆山石屋之中,下款由你具名就是了。”那鲁玄呆了一呆,道:“怎不具焦兄之名?”那焦鑫轻轻一掌,击在他肩上,越发笑道:“你我兄弟,谁具名都是一样,这件功劳,小弟让给鲁兄你了,哈哈哈哈……”大笑声中,焦鑫轻轻一跃,纵下了城头,迳自朝西北方向奔去。那鲁玄瞪着眼睛,紧紧瞅着焦鑫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始才回过神来,欢天喜地的离开城头,奔向西南。这情形,莫说是受惠的鲁玄衷心钦敬,就是让云震知道,怕也不得不佩服焦鑫的机诈多智了。云震等一行策马狂奔,谁也没有心情讲话,唯恐开口讲话,就将耽误行程似的。巳牌时分,云震已经远远望见那株老松。他心头记意尚清,首次来此,马车就停在那株者松之下,再往前去,转过山角,进入山坳,就可见到武婆婆那座石屋了。这时连那坐后鞍的石可玉也已香汗淋淋,到达老松之下,云震一松马缰,抹了抹额上汗珠,吁口气道:“总算到了,不知那焦鑫到了没有?”石可玉猛地跃身下马,道:“我去看看,你们慢慢定。”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洪声喝道:“可玉,来者何人?昨晚怎不回来?”石可玉止住脚步,低声说道:“快下马,是武婆婆。”转过身去,高声叫道:“婆婆,云震回来了。”但见人影一闪,三十丈外一块岩石之上,突然出现一位鸡皮鹤发,布衣执杖的老妇,那老妇果然是武婆婆。见到武婆婆神威凛凛的出现,云震顿时放心不少,暗暗忖道:看来焦鑫尚未来到。只听武婆婆洪声叫道:“统统过来,我老婆子瞧瞧。”这时,云震等早已下马,闻言牵着马匹,奔了过去,到达跟前,云震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云震参见婆婆。”武婆婆目闪精光,在云震脸上转来转去,转了半晌,突然喝道:“好哇!小子长进了。”目光一转,打量着薛颂平,冷冷说道:“这一位是谁?”薛颂平连忙作揖道:“晚辈薛颂平,参见武婆婆。”武婆婆眉头一耸,道:“你也知道我老婆子?”薛颂平躬身说道:“婆婆武功高强,心肠热络,高蹈自隐,不慕荣利,晚辈与云震情胜手足,早知婆婆是个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人,晚辈倾慕得很,但愿婆婆不吝教诲。”这几句话,不但说明与云震的关系,也将武婆婆捧上半天,武婆婆难得有了笑容,目光一顾云震,道:“你倒记得我老婆子?”云震躬身道:“晚辈怎敢忘记婆婆的恩德。”他是指武婆婆助他练成“六丁抱一大法”而言,一语双关,这时倒也得体。武婆哈哈一笑,目注牛大宝道:“那小子想必是你朋友,叫什么?”云震应道:“他叫牛大宝,宝兄弟快来见过婆婆。”牛大宝敞声一喏,道:“俺大宝见过婆婆。”武婆婆眉头一皱,道:“又是个浑小子!”话声顿住,凝视石可玉,冷冷接道:“你为何彻夜不归,害你老子担心?”石可玉过去拉住她的手臂,撒娇道:“玉儿遇上了云哥哥……哦,对啦!昨天那矮子来了没有?”武婆婆目光一棱,道:“那矮子是何来路?你查清楚啦?”石可玉急道:“咱们快回去,那矮子是罗侯宫的爪牙。”武婆婆洪声喝道:“罗侯宫的爪牙又怎样?老婆子正在这里等他。”忽见山角那面转出一位宫装高髻的中年女子,脆声喊道:“婆婆,都是谁来了?”武婆婆转身叫道:“蕙仙来得正好,可玉与云震回来了,还有云震的朋友,你先领他们回去,回头再来替我守望。”藤杖一顿,腾身跃起,三闪两闪,瞬息隐没在山石之中,云震等不再迟疑,连忙朝那面山角走去。那梅蕙仙容颜秀丽,一身素衣,淡雅之中,别有一种出尘的清高气质,令人倍增亲切之感,她款款行来,与云震等寒暄几句,当即转身前导,急急而行,云震等人牵着马匹,疾步跟随在后。这一路七高八低,三匹健马,这时竟成了累赘,但日后尚要奔行千万里,却又不能将它们撇下不要。如此急走一盏热茶光景,方始进入一片山坳之内,见到了那座平顶石室。此刻,石屋的大门半开半掩,隐约可见其中确是蛛尘网结,污秽不堪,云震正自生疑,梅蕙仙已经驻足说道:“震儿,你将马匹暂系屋内,我带你去见张师兄。”云震应了声“是”,一面将健马牵进石屋,一面暗道:想来放置石屋不用,必是故布疑阵,难怪那“秃鹰”鲁玄认为人已搬走,但不知张前辈住在何处?系好马匹,又随梅蕙仙转过石屋,走向一片绝壁,梅蕙仙领头钻入茂密的荆棘藤蔓之中,在那绝壁上轻轻一按,一阵轻响过处,绝壁顿时现出一座洞门。进入洞门,是一条曲折幽暗的甬道,众人顺着甬道往前走去,须臾已至甬道尽头,但见两名道装抱剑童子,把守在一间宽敝的石室门外,那室内灯光明亮,阵阵异香,正由里面飘散出来,远远望去,室内陈设仍旧,北斗剑张铸魂与白云道长相对而坐,正在那里品茗对奕。云震见到张铸魂,但觉心头一阵激动,抢先进入了石室,拜伏在张铸魂膝前,颤声叫道:“前辈安好,晚辈回来了。”张铸魂贸然见到云震,心绪也是十分激动,呆了半晌,始才伸出枯瘦的手掌,抚摸着云震的头颅,频频颔首道:“好!好!你又长高了,起来吧,见过白云道长。”云震依言站起,向白云道长躬身一礼,道:“晚辈参见道长,这段时日,又劳道长费神了。”白云道长捻髯,微微笑道:“我老道与苏铉师徒数十年交情,效劳卖命,也属应当,用得着你来感谢么?”云震微微一笑,伸手入怀,取出一只扁平玉匣,双手递了过去,说道:“这匣内乃是一株千年茯苓,还须劳神道长,配一副药给张前辈服用。”白云道长神色一怔,连忙接过玉匣,惊疑参半道:“千年茯苓?”打开玉匣,低头看去,但见匣内根盘须结,正是一株连根带茎的茯苓。那茯苓皮黑而皱,黑中发亮,稍端一颗菌状之物,约莫拳头大小,肉白微赤,筋络分明,放在那玉匣正中,就像是个肉色莲蓬,散发着阵阵异香,令人头脑为之一清。白云道长看清了那株茯苓,顿时欣喜欲狂,盖上玉匣,蓦地站起身来,欢声叫道:“铸魂,你有救了。”身躯一转,就待向外走去。张铸魂也已看到那株茯苓,心头虽然欣喜,却不若白云道长激动,缓缓说道:“道长慢走,待晚辈问过云震再议吧!”目光瞥见薛颂平等走进室内,心知是云震的朋友,连忙颔首招呼,道:“两位小友,我有沉疴在身,不与两位见礼了。”薛颂平眼见云震跪拜在地,早知这位脸貌清癯,气派雍容的青袍人是谁,张铸魂纵然说得谦逊,他仍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报了姓名,那牛大宝更是处处以云震马首是瞻,眼见云震行的乃是跪拜之礼,他也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报了姓名,口称“宝儿”,叩了三个响头,引得旁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两人分别参见完毕,白云道长已经迫不及待了,道:“铸魂,你陪他们谈谈,老道为你配药去。”张铸魂着急道:“道长慢走,且容晚辈问问茯苓的来路。”他纵然积年重伤,变成了要命的沉疴,随时都有撒手西归的可能,这等状况,仍然毫不苟且,必须查明灵药的来路,方肯让那白云道长前去配药,这份坦坦荡荡的君子气概,莽莽江湖,又有几人能及?薛颂平钦佩无比,心绪激荡,当下重新作了一礼,恭声说道:“前辈但请宽心,那株茯苓,乃是家姑赠予云震,专为治疗前辈伤势之用。”他话未说完,白云道长已经敞声道:“云震岂是妄取之人,你也过于小心了。”话声中,银须飘拂,领着一名道童出房而去。张铸魂摇头一叹,目注薛颂平,道:“为了我一人的伤势,不知连累了多少朋友担心操劳,我与令姑素昧生平,令姑竟然慨赐这等灵药,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梅蕙仙大为焦急,连忙过去在他背上轻轻捶擂,道:“张师兄,朋友们也是各自尽份心力而已,你又何须这样激动?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会儿吧!”张铸魂摇了摇头,喘息道:“不要紧,我还得与云震谈谈。”云震挨着他坐下,说道:“晚辈一时不走,前辈先养养神吧!”张铸魂微微一笑,道:“你这次金陵之行,结果如何,找到‘玉符’了么?”他终身以武林大局为念,时时不忘那师门“玉符”。云震听他问起“玉符”,脸色倏然黯淡下来,叹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且等前辈伤愈再讲吧!”石可玉忽然接口道:“爹爹!云哥哥必定没有找到‘玉符’,若是已经找到,他会不自动告诉您吗?您还是先歇会儿吧!”张铸魂目光凝注,道:“云震,那‘玉符’可是又生枝节了?”云震嗫嗫道:“这个……”张铸魂喟然一叹,道:“天下哪有如意事,你慢慢将经过说来听听。”云震无奈,只得将金陵之行的经过,扼要讲了出来。这段经过,确实称得上曲折离奇,诸凡高夫人当年的用心,高华的被禁于“容园”,“太阳丹”治愈了高洁的“离魂”之症,以及云震因祸得福,功力大进等等,俱都出人意料之外,众人听了,就连一向沉稳的张铸魂,也不觉惊叹不已,深深感到此事之无常,的确不是凡人所能预卜。云震讲完经过,石室中寂静了片刻。张铸魂沉思有顷,叹道:“这样说来,那‘玉符’究竟落在何处,目前更是拿握不准了。”云震戚然道:“按说当是雯儿带在身上。”张铸魂眉头轻蹙道:“恐怕也不一定。”云震道:“雯儿亲口告诉晚辈,那玉符在她手中,但高夫人找遍了雯儿可能收藏之处,仍是不见玉符影踪,以此推断,可见玉符乃在雯儿身上。”张铸魂忧形于色,道:“事到如今,我倒希望那玉符仍在金陵世家之中。”话声微顿,移目望向薛颂平,歉然说道:“我张铸魂说来惭愧,在此以前,令姑乃是我心目中强敌之一,殊不知令姑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薛颂平连忙恭声道:“前辈切莫如此自责。家姑言道:她乃女流之辈,行事失于偏激,当年误伤了前辈,如今自责已迟。再过几日,她老人家或前来探望前辈,当面致歉。”张铸魂惶然笑道:“那是越发不敢当了,我本是无功受禄,一株千年茯苓惠我之深,不啻是再生父母,这等大德,我不敢口头言谢,只望来日对贤侄复仇之事,略尽绵力,怎敢劳动令姑大驾?……云震,你若知道高夫人之意,你该代我婉言致谢才是。”云震道:“晚辈也曾婉转陈述,但高夫人仅嘱代为致意,不听陈述。不过,据晚辈所悉,高夫人乃是取道六诏之便,前来探望前辈,晚辈就不便坚拒了。”薛颂平接口道:“云兄弟之言不假,家姑为舍妹被虏之事,忧心如焚,此来并有共商大计之意。至于那株千年茯苓,本是准备为家妹治病之用,如今舍妹病体已愈,那等于灵药互惠,各尽其用,前辈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张铸魂朗声笑道:“我也讲你不赢,反正恩德孰重,我自己明白就是了。”目光一转,注视石可玉道:“玉儿,昨日那两人的底细,你可查清楚了?”石可玉故作嗔声道:“我早想告诉您,谁叫你们谈个不休,我插不上嘴嘛!”张铸魂朗朗笑道:“如今插得上嘴啦,怎么不说?”石可玉瑶鼻一皱,道:“我不知道。”梅蕙仙笑道:“丫头卖什么关子,莫非想讨打了?”石可玉掀了掀眉,道:“真的嘛!云哥哥比我更清楚,您问他。”梅蕙仙移注云震,道:“云震,究竟是怎么回事?”云震正拟回答,石可玉忽又“卟哧”一笑,抢先道:“我告诉您,那两人正是罗侯宫的爪牙。”梅蕙仙吃了一惊,回顾张铸魂,道:“你料中了。”张铸魂淡然一笑,道:“罗侯神君生平最忌北道师徒,如今他见过云震,知道云震与我师徒有关,自然要派人查访我师徒的下落了。”梅蕙仙道:“查访你的下落干么?当年的约定……”张铸魂道:“约定归约定,如今的形势不同了。”梅蕙仙道:“难道他知道苏师伯已经去世,你的伤势未愈么?”张铸魂道:“我是说金陵高家已经倾向云震,云震代表‘太乙门’,金陵高家的实力,一旦与‘太乙门’结成一体,罗侯魔宫迟早总是覆亡,他能不预为之计么?”梅蕙仙想了一想,道:“这样讲,云震这次六诏之行,岂不危险得很?”张铸魂微微一笑,道:“道魔不并存,双方都有危险。”梅蕙仙道:“是了!他派人查访你的下落,乃是想暗中偷袭,各个击破,削减云震前赴六诏的实力。”张铸魂点了点头,道:“想来当是如此,总算我师徒一死一伤的事,尚未外泄,不然,罗侯神君心无顾忌,武林之事,早就一片血雨腥风了。”石可玉接口说道:“爹爹!你老人家伤势未愈之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张铸魂微微一怔,道:“怎么?他们认出是我了?”云震接口道:“他俩未敢确定,是晚辈告诉他们的。”张铸魂怔了半晌,道:“你不是冲动浮躁的人,所以说出此事,想必有你的道理?”云震黯然道:“恐怕算不上理,晚辈乃是出于无奈。”张铸魂微微颔首,道:“讲讲看,讲得详细一点,我好作个推断。”云震应了声“是”,然后将昨晚经过之事,一一说了出来,张铸魂听得一字不漏,顿了半晌,忽然笑道:“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那罗侯神君要上当了。”他这话宛如空穴来风。不知所山,石可玉满头玄雾,接口问道:“爹爹!那罗侯神君上什么当?我看咱们还是迁地为良哩!”张铸魂哈哈一笑,道:“不必,不必。”石可玉黛眉一蹙,道:“为什么?”张铸魂道:“你不懂么?”石可玉道:“不懂就是不懂嘛!”张铸魂脸色一沉,道:“不懂就不要问。”石可玉一怔,道:“不懂我才问嘛!”张铸魂正容说道:“你当真要问?”石可玉皱眉娇声道:“爹爹今天怎么啦?要问就是要问,那有什么真假?”张铸魂容颜一舒,道:“好吧!张罗饭菜,爹爹吃饱了再告诉你。”“你坏!你坏!我要您先讲,一定要您先讲。”张铸魂笑了,笑得前俯后仰,险些又要咳起来。梅惠仙脸上在笑,心中在急,连忙说道:“爷儿俩一般大小,再笑又要命了!玉儿,走,姑姑陪你去,时已正午,云震他们怕也饿了。”石可玉似欲再缠,但见张铸魂已有喘息模样,连连在他背上捶了一阵,始才跟随梅蕙仙出房而去。这情形,也许是眼见伤将痊愈,正邪之战大有可为,也许是天伦欢聚,心头滋润,总之,张铸魂欢笑宴宴,心境甚为开朗,大非往日忧思重重可比,云震见了,心情也不觉万分舒畅,所有思愁,一扫而空。匆匆过了三日,张铸魂服下了千年茯苓配制的汤药,积年的内伤,果然大有起色,渐渐的已能自动运功了。这三日,那焦鑫与鲁玄开未再次露面,高夫人等一行也未到来,众人成日欢聚一堂,精练武功,连那牛大宝也是大有进展,已非往日吴下阿蒙可比。闲时则聊聊家常,谈谈武林掌故,正所谓赏心悦目,其乐融融。众人之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梅蕙仙与石可玉。石可玉跟前跟后,除了睡眠,几乎一步也不离云震,她聪明慧黠,人又娇艳如花,如今那刁钻古怪的脾气早已改过,变得温柔体贴,小鸟依人,云震心中纵然只有雯儿,面对此姝,也不觉欣喜赏目,欢畅逾恒。梅蕙仙温文持重,端庄凝静,她与张铸魂相识迄今,二十余年载,无日不在颠沛流离之中,即使终日相对,也总是愁多于情。如今张铸魂康复在望,性情又复开朗舒畅,眼见斯情,纵然无绵绵不休之情语,却也有神魂相授的爱意,当真是笑在脸上,甜在心头,面上的笑靥,再也不能平复了。这一日,酉牌时分,众人用罢晚餐,正在石室内谈心,忽见“追魂夺命剑”白瑛满脸风尘的奔了进来,道:“道长,快!快……”白云道长见她形色慌张,不觉一惊,起立道:“什么事?白姑娘。”白瑛举手一掠云鬓,喘息道:“裴大化身负重伤,快要咽气了。”石可玉大吃一惊,急道:“人呢?人在哪里?”她一条性命,可说是裴大化救的,一听裴大化快要断气,心中的焦急,的是不可言状。白瑛道:“在坳口……”她话未说完,白云道长已经一个箭步窜出房去,道:“随我来。”众人纷纷起身,相继奔出石室,须臾已至坳口,但见那裴大化仰面朝天,躺在“霹雳手”李元泰双膝两手之上,眼珠上翻,牙关紧闭,嘴唇发黑,脸色灰败,胸衣已碎,锦袍之上,俱是紫黑色的血迹,已经气息奄奄,去死不远了。梅蕙仙与石可玉陪同张铸魂走在最后,那石可玉远远看到裴大化神情垂危,气息奄奄之状,心头一悲,蓦地一声惊呼,撇下张铸魂,抢上前去,嘶声叫道:“裴老丈…”要知石可玉当日重伤,是那裴大化盗来罗侯宫的续命丹,给她服下,先使伤势不致恶化,然后将她送来大盆山中,始才由白云道长救治而愈。石可玉的性命,无异是那裴大化所救,此刻骤然见到裴大化厥状如斯,她不是寡情负义之人,心中感戴着裴大化的恩德,焉得不既惊且悲哩?但闻武婆婆沉声喝道:“小玉,不得卤莽。”接着白云道长右臂一探,抓住了石可玉的肘弯,道:“小玉,别着急,只要他气机未绝,老道也许能够救他,且让我老道看过伤势再讲吧!”石可玉身形顿住,眼眶一红,悲声道:“老前辈,您……您要救救裴老丈啊!”白云道长颔首道:“老道穷究医理,为的就是救人性命,你放心吧!”手掌一推,将石可玉轻轻交给了白瑛——xmwjw扫描,一剑小天下OCR,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