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排石砌的屋子,甚为坚固,牢门是厚厚的铁板,当中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但洞口嵌着铁枝,连拳头都无法伸出。在另一边墙壁的高处,也有一个两尺宽,一尺高的气窗,也是密密地装上铁枝。吴一等三人隔着铁门,看见沈陵在牢房当中。“这个房间沈兄还满意吧?”吴一问道。“在下当然满意,在这一排八间牢房中,是我自己挑中这一间的。”沈陵笑道。“这一间究竟有何好处?”吴一问。“因为它特别坚固,同时在地形上,这一间极合我的要求。”吴二插口道:“同样是牢房而已,哪里谈得上地形?”“不,只有这一间后面的气窗,是开在靠水池的地方,外面就是相当大的水池,我说的地形,就是指此而言。”吴二恍然道:“由于外面是水池,你认为我们无法用火攻?”“在下只是为防万一而已,当然你们没有用火攻的理由。”吴一插口道:“好啦!你现在已经身在牢房内,既有干粮,又有清水,咱们该谈正经事了。”“吴一兄即管开始侦讯。”沈陵笑道。吴一正色道:“沈陵是你的真实姓名么?”“是的。”“可有什么证明没有?”“这是一个朋友写给在下的信函。”沈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从窗口递出。吴一看看信封,又抽出信笺,看了看内容。“不错,这封信的确是写给一个姓沈名陵的人。”吴一微微点头:“从这封信的内容推测,你若是沈陵,那么该是大名府的官吏了?”“在下就是沈陵,哦!对了,这儿还有件公文,可以足证在下的身分。”他自怀中掏出伪造的调职令,吴一接过仔细地瞧了一遍。“纵使这些文件是真的,但也无法证明你就是沈陵。”吴一目光如电地瞪着他。“大名府一个小小书吏,有职无权,不值得别人冒充。何况在下不可能预想今日会发生的状况,而事先作好伪造身分。”沈陵神态自若地道。吴一没有开口,将目光投注在吴七脸上。吴七沉吟了一下,道:“大哥,他的身分应该没有问题。”“这件事还得小心从事,愚兄打算派人到大名府查一查。”吴一仍然有些不放心。“好极了。”沈陵接口道:“尊驾尽管派人前往大名府查证就是。”吴一面色一沉,道:“沈兄既得知我们的身分,又知道了京华镖局的秘密,只怕就算查明了身分,也不能轻易释放你。”“这一点让在下自己担忧,不劳吴一兄操心。”沈陵神态自若地道。吴一讶然道:“沈兄莫非有了脱身之法?”沈陵笑笑道:“在下若有三两天时间,相信一定逃得出此地。不过,假如吴一兄愿意释放的话,则有关系你们与京华镖局的秘密,在下保证绝不泄露。”吴一听了这话,现出既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接着不屑地哼了一声,偕吴二等人转身走开了。到了傍晚时分,牢外的走廊上灯火通明。另外在气窗外的水池上,也点燃了许多盏风灯,照得四下十分明亮。在堡角楼上的守卫,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边的情形,尽收眼底。沈陵躺在牢内的木板上,睡得十分安稳,好像心中全然没有牵挂。巡守牢房的人,每隔一会,就在门上的窗子,向内查看一下,因此沈陵的动静,对方完全晓得。不知过了多久,沈陵被一阵敲门声惊动,睁开眼睛一瞧,原来是吴一,隐约还有其他的人在他身后。吴一从窗口递给他一枚火折,嘱他把灯点上。“咱们费了两个时辰之久,遍搜全堡,竟没有发现那个女子,你可愿意告诉咱们有关此女之事?”吴一语气平和地道。“在下对她所知不多……”吴一接口道:“没有关系,你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行了,不过兄弟先警告沈兄一声,如果所言不实,咱们就不客气,定要使沈兄吃点苦头。”“听尊驾的口气,似乎对那位姑娘已有所知,大概你们已经将她擒获,却诈称没有搜到她。”沈陵笑道。“沈兄爱怎样想都行,只要你说老实话,兄弟担保你有益无害。”“尊驾不但武功惊人,连口才也非常好,使在下竟然生出非从实供出不可之感……”“兄弟并没有什么心机,只是据实分析利害而已。”“好吧!据在下所知,那位姑娘,乃是附近村庄的人……”吴一皱一皱眉,竟似不信,口中却问道:“她叫什么名字?”“名字我不知道,只知她姓孙……”“这样说来,你遇到黎、甘二人之时,这位孙姑娘已经与他们在一起了,对不对?”“不但如此,我瞧她还是个领路人呢!到了距此不远,她与黎、甘二人低语了一阵,就躲入树林内,不知往哪儿去了。”“那么沈兄何故紧紧跟着黎、甘二人呢?”沈陵叹一口气,道:“一来在下好奇,二来黎、甘两人不准我离开。在下虽曾练过武艺,可是孤掌难鸣,斗不过他们,所以才跟着他们入堡……”“沈兄这话大有漏洞。”“是的,在下也知道有漏洞。”沈陵点点头道。“你自知有漏洞那就更好了,请你自己说出来吧!”“老实说,在下是在高梁桥那边,就遇见黎、甘二人。”沈陵无奈地道:“当时我发现他们的言行显得很神秘,心中甚是好奇,所以就暗暗跟踪。后来被他们发现了,我诈作不敌,让他们押着前来的。”“这就对了,因为兄弟晓得你纵然赢不了他们,但仍有逃走的机会。”“尊驾何以断定在下尚有逃走之力?”“兄弟观察了沈兄的胆力、智谋、以及临危不惧的气度,可以想象得到当时你如与黎甘二人动手,必是难分胜负之局,甚至你可能还占一点上风,如果你当时再三表明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一想既然收拾不了你,便不妨相信你了。”吴一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坚定:“因此,兄弟推断你至少尚有逃脱的力量,方能以不同路的身分,参与他们暗探本堡的行动。”沈陵心中暗暗佩服,忖道:“此人头脑精密,阅历又丰,实是罕见的人才。那京华镖局的钟子豪居然拥有这种人物做他的手下,可见得钟子豪的高明更为惊人了。”他一面想,一面点头道:“尊驾猜得一点不错,在下佩服万分。”此时他心中充满了对钟子豪佩服之情,因此面上的表情,十分自然真诚。吴一缓缓地道:“沈兄在本堡所见所闻已经不少,只不知你心中对本堡及兄弟这一些人,有何揣测?”沈陵道:“在下如说全无揣测,那是假话。所以不如从头直说,至少在尊驾眼中,还可博得一个光明磊落的印象。”“沈兄说得好,请把你心中所想见告。”沈陵道:“在下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既曾修习过武功,在江湖中,也有几个朋友来往。因此知道这两三年来,北六省出现之绝域十三煞神,所向无敌,行踪诡秘飘忽。许多镖局都出过事……”他停歇一下,见对方没有插口,便又道:“但详细情形在下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三大镖局暗斗之举,更是毫无所悉,还是刚刚才晓得的。”这后面的一番话之中,有真有假。真的是他果然不知道天下最大的三家镖局,竟然暗斗得如此激烈。假的是对这绝域十三煞神,他知道得并不少。一个干杀手的人,怎会不留意江湖动态?对那些江湖大豪及黑道人士的底细,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加以调查的。因为他虽是猎人,但也可能是别人的猎物。他对三大镖局被劫的经过情形,颇为清楚,亦听说过三大镖局有联合围剿绝域十三煞神之议,但后来没有了下文,现在总算明白这是因为京华镖局不肯联盟之故了。他回答之言,有真有假,倒使吴一难以察出破绽。但见吴一让开了一点,窗口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此人大约四旬左右,面白无须,双颊瘦削,两目深隐,额头挺突,是属于那种极工心计,富于谋略之人的表征。他在外面细细打量沈陵,过了一阵,才道:“好一位英挺的年轻人,今日幸会了。”沈陵道:“阁下是谁?咱们没有见过面吧?”那个并不开口,仅以锐利的目光,再度向沈陵打量。沈陵也冷冷地观察对方,但由于这人面孔靠近窗口,所以他能把沈陵全身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沈陵则只能看见他的面部而已。纵是如此,沈陵受过训练的眼睛,仍然观察出一些名堂,例如这个陌生人的身材相当高,所以他须得略略弯低身子;其次,从他面上的皱纹,一则表示此人性格冷酷,二则表示此人饱经风霜,是个时常在户外活动之人。这些收获当然还嫌不够,沈陵心念一转,马上面上泛起了一种暖昧神秘的冷笑,同时大步走向窗口。直到他迫近窗口三尺之处,那人才皱起眉头,冷冷喝道:“站住!你想干什么?”沈陵心知不可鲁莽,因为此人声音中,已含有强硬摊牌之意。他的用意本是希望迫退对方,由他占领门上的窗口,这样就可以得到有利的位置,而可以看清对方所有的人。可是此人表现得如此强硬,假如沈陵再往前跨步,无疑是迫使发生爆炸性的情势。沈陵估计对方可能有某种手段可以不利于他,所以应声止步,以免情势恶化而致不可收拾。但目下也已有收获,那就是此举已测出两件事,一是这个陌生人不但看来工于心计谋略,同时也是胆力甚强之人。其次是测出了这个人的地位甚高,至少比十三煞神的首领吴一高些。这时那陌生人眼中射出恶毒的光芒,接着又道:“沈兄年纪轻轻,但却是难缠的人物呢!”沈陵听了这话,几乎在同时之间,已察觉对方的用意,当下傲然道:“当然啦!在下如果没有两手,老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在下敢向你保证,你们想收拾我,定须付出相当重大的代价才行。”那陌生人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非常恶毒可怕,足以使一个胆力稍弱的人震慑。沈陵毫不示弱地向他凝视,同时集中心力,激发起强大的意志力,那样子既凶狠又自傲。双方对视了片刻,那陌生人才眨眨眼睛,道:“沈兄意志力之坚强,倒是罕见得很!”沈陵道:“在下平生面对任何危难,从不畏惧。阁下若想仅凭一对目光,就使在下退缩,那是梦想!”“沈兄说的也许是实情,以兄弟的看法,你除了意志坚强之外,还是一个十分机警之士。”那陌生人点点头道。沈陵心中雪亮,晓得对方这话含意。但面上却装出少许孤疑之色,不过他却不追问。“阁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他岔开话题问道。“沈兄已知道敝局不少事情,就算得知兄弟的姓名,亦不算什么了。”那陌生人道:“兄弟姓石,名奇峰,只不知沈兄听过贱名没有?”沈陵摇摇头,道:“没有,恐怕不是真姓名。”石奇峰淡淡一笑,道:“兄弟多年来罕得把姓名告诉别人,除非是明知这个人永远不会泄露,怪不得沈兄没有听过。”沈陵哼了一声,道:“这回石兄失算了,在下将把你的大名传出江湖,让大家知道京华镖局中,有这么一号人物。”石奇峰道:“沈兄信心虽强,无奈本堡内外隔绝,难通消息,就算一二十年之后,沈兄还是没有办法将消息传出……”沈陵情知自己一答话,将被对方当作推测资料,可能猜出他需要多少时间才逃出此堡。不过他又不能透露出他已看破对方的企图,这道理正如刚才他对石奇峰的评估装糊涂一样。这理由是沈陵目下身在石牢之内,成了被动之势,最忌的是让对方高估自己的能力。这意思是说,如果石奇峰将沈陵估计得太高明的话,为了免除后患,定必马上下令攻击,以种种手段务求杀死他。所以沈陵一定不可以迫得石奇峰作此决定,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使对方认为自己武功不错,胆力很强,相当机警,但却十分自负和骄傲。任何一个人本领最好,若是有自负骄傲的性格,便等于金汤城池开了一个缺口,随时会遭失败。现在他既不能透露口风,被对方测出需要争取多少时间,又不能回避得太着痕迹,以致泄露了自己的才智。因此,他感到要应付这一下,相当吃力。但不管怎样,他非回答不可,所以他只好尽力而为,至于成败如何,暂时不暇研究了。他冷冷地道:“咱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石兄等着瞧就是了,区区一间石牢,在下还没放在心上……”石奇峰寻思了一下,突然退开窗口,接着换上来的是十三煞神的首领吴一。他的目光在牢房内扫视了一阵,才道:“沈兄言下之意,好像真的有把握逃得出这间牢房呢!”沈陵:“不错,在下既敢自陷于绝地,当然多少有把握。”吴一道:“以兄弟看来,沈兄除非练有妖术,否则插翅也逃不出去。”沈陵道:“吴兄别管在下怎么逃得出去,这是在下个人之事,不劳关注。”吴一道:“好,兄弟倒要瞧瞧沈兄有何出奇手段,竟能逃出这间牢房……”说完话,他正要走开。“吴兄等一等……”沈陵及时叫道。“沈兄有什么事?”吴一收住脚步道。“请问吴兄和刚才那位石兄,信不信在下先前供出的身分?”沈陵问道。“兄弟已经查过,大名府果然有你这一号人物。”吴一点点头道。“既然吴兄知道在下是跑江湖的人,那就有商量的余地,你说是么?”沈陵用充满希望的口吻道。“商量什么?”吴一颇感兴趣地问。沈陵道:“咱们商量一下,假如吴兄释放了在下,那么在下这一辈子绝口不提贵局一个字。也就是说,不管今日之事,或是日后晓得了与贵局有关之事,在下都绝口不说一个字……”吴一道:“假如沈兄永远留在此地,岂不是铁定不会泄漏任何口风了么?抱歉,兄弟无法答应你的要求!”沈陵道:“在下虽然能够逃得出此地,可是此举有相当风险,而且也须付出代价,因此,在下才与吴兄商量……”吴一笑一笑,道:“等沈兄逃得出去时,咱们再商量不迟。”沈陵口气一冷,道:“在下如果逃出去,我保证三天之内,贵局的秘密传遍天下。”吴一仰天大笑一声,举步走开。只听步声纷沓,片刻间外面的人都走光了。沈陵并没有走到窗边察看,一径在床上躺下,侧耳静听。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沈陵估计已过了子时,便跳起身,先把壁间的灯光弄熄。他站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直到肯定无人过来查看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与一棍瓷制的小棒,用这根小棒,在瓶中蘸些黑色的液体,迅快地涂在门上窗洞的铁棍上。不久,他已把每一根嵌在柜上的铁棍根部,都涂沫了一匝。这些黑色液体,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外面很寂静,沈陵一面动手,一面注视着外面的廊角。涂抹黑液的动作很快完成后,他立即收妥瓶子,取出火折晃燃,接着将火苗挨近窗口。只听丝丝数声响处,窗上的铁棍,出现了一匝匝的蓝色火焰,光度强亮耀目,一时把整个牢房都照得通明。沈陵退开几步,紧张地等候着。过了一会,蓝焰的光度渐弱,旋即完全熄灭,可是每一根铁棍的根部,也就是曾经燃烧过的部分,仍然一片炽红。沈陵迅即戴上一副鹿皮手套,抓住那片纵横交错的铁棍方格的中央,默运功力轻轻一拉,只听脆响一声,窗口上整块铁棍制成的方格栏网,应手而起。他迅即将铁棍网放在地上,动作又快又轻,没有一点声响。现在铁门上的窗洞,已是一个径尺见方的洞口,全无拦阻了。虽然他的双肩比洞口宽,可是在修习过上乘武功之人,可以用伸缩筋骨的方法,毫不费力地钻出去。沈陵站在黑暗中,皱起眉头,忖道:“好像太容易了一点吧?石奇峰等人都是老练成精之人,如何会任由我毫无阻碍地除去窗洞上的铁支?至少也该有人不时巡视才对呀!”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把握机会,纵然敌人另有陷阱,他亦不得不冒险一试。在角廊中的灯光照射之下,窗洞内突然伸出一个人头。说时迟,那时快,铁门上呛地一响,一张沉重而锋快的铡刀,贴着铁门迅快如电般铡下。锋利的刀锋,登时把窗内伸出来的人头铡断,滚落在地。那把铡刀迅即升起,回到窗洞上面的老位置。几条人影出现在廊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还在滚动的人头。但地上既无血迹,那颗人头滚动时的声音也不大对。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截木头,上面缠着衣服,以及戴着头巾而已,并不是沈陵的人头。牢房内传出沈陵的得意笑声,在角廊中回荡。廊上出现的几条人影,其中不但有石奇峰,而且十三煞神中为首的三个人也都到了,人人手中都持着兵刃。石奇峰冷冷道:“沈陵,你不妨从窗洞中钻出来看看。”沈陵收住笑声,道:“石兄这话是什么意思?”石奇峰道:“我叫你试试逃得掉逃不掉?”沈陵哼了一声,道:“在下这次虽是失败,但还未到歇手认输的地步。”石奇峰冷笑道:“谅你只是嘴硬而已,兄弟绝不相信你尚有其他的逃生之法……”吴一低声道:“这家伙被禁之前,咱们没有机会搜身,所以他也许尚有别出心裁的工具,可以破牢而出。”石奇峰拍拍手掌,廊中登时又出现了七八支火把,把外面照得通明,他才摆摆手,当先离去。吴一等三人也跟在后面,出得廊外,石奇峰才道:“吴一兄说得不错,此人可能尚有别的工具,等候机会破牢而出!”吴二道:“二爷言下之意,似是含有让他尝试的意思。但以属下愚见,不如先发制人,趁早收拾了他,免得留下后患!”吴三也接口赞成道:“二哥说得对,咱们先发制人,有胜无败。如若不然,万一被他逃走,后患就无穷了。”石奇峰微微一笑,道:“此子艺高胆大,本来应是可虑的后患。然而在我细加观察之下,此子骄满自恃,终是不成大器。所以诸位不必过虑,谅他逃不出咱们掌心。”他们边行边谈,顷刻间已转人一座厅内,大家分别落座。“万一那人能逃出此堡,兄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三位率领铁骑,务必围戮此人,取他性命!”石奇峰缓缓道,语意甚为坚决。吴一应道:“只要在方圆十里之内及时发现他的踪迹,这件任务属下兄弟们必能完成。”石奇峰点点头,又道:“如果在堡内发现他,那是兄弟之事,你们不必操心。”吴二道:“二爷虽有神鬼莫测的玄机,但这个沈陵,来历不明,此事非同小可,二爷最好还是小心点……”石奇峰道:“你的意思还是要先下手为强,趁早诛灭他么?”吴二道:“先下手自是上佳之策,但纵或不然,亦不宜过于大意,最好将属下等人调入堡内,比较稳妥些。”石奇峰摇摇头,这:“吴二兄不必多虑,兄弟自有分寸”他说到这里,吴一等三人已不能多言了。只好起身告辞,并且依令召集人马,迅即出堡,等候讯号。※※※※※※朝阳斜斜照入石牢内,沈陵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到门边倏然而止。他打起精神,向窗口望去,只见石奇峰那副阴险多计的面孔出现于窗口,两人互相打量着,谁都没有开口。最后还是沈陵先说道:“石兄来得好早,只不知大驾光临,是不是有事要告诉兄弟?”石奇峰淡淡道:“沈兄莫非已预期一些事情将要发生么?”沈陵心头一震,道:“预期谈不上,但兄弟自是希望贵堡有事故发生,这样的话,就对兄弟有利……”他说话之时,心中暗忖:“这石奇峰料事如神,才智出众,气度举止也大是不凡,他在京华镖局中,地位一定极高……”只听石奇峰道:“沈兄临危不惧,胆识过人,兄弟实在敬佩得很!”沈陵想道:“这是开场白,只不知底下跟着来的是什么诡计阴谋?”他牢牢记着自己须得保持狂傲自大之态,当下耸耸肩,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兄弟虽不是江湖人物,但已立愿遨游天下,如果连这一点胆力都没有,今后如何能面对不测的危难?”石奇峰面色一沉,道:“沈兄虽已立愿逍遥遨游天下,无奈你已卷入了江湖是非的漩涡中,今生今世,只怕心愿难以达成了。”沈陵长笑一声,傲气逼人地道:“我一向深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会极力把握住,不让它溜走。万一真正到了必死地步,兄弟只好认了,绝不怨天尤人。因为人总是会死的,只是早死晚死而已,看得开就没什么好怕的。”石奇峰怔住了,竟然一时作声不得。要知他平生以来,阅人无数,但像沈陵这种年轻人面对死亡的威胁,仍然傲然不惧,这种人物,他虽知世上有的是,却还是第一次遇见。他缓缓地道:“想不到沈兄竟然将生死看得如此之透,失敬得很。”沈陵道:“石兄若能考量兄弟不是江湖之人,则作最后处决之时,自当有一个公正的交待。”石奇峰道:“沈兄虽不是江湖人物,但敝局的秘密既已被你得悉,这件事只怕无法转环了……”沈陵道:“若然如此,在下就不用多说了。”石奇峰遗憾地摇摇头,离开了窗口。可是他步履之声,却显示他仍然在外面的角廊上。过了一阵,石奇峰的面孔又出现了。“沈兄,兄弟甚感抱歉,对于你目下的处境,实在是爱莫能助。”石奇峰态度诚恳地道。“石兄若是有维护之心,目前就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在下。”沈陵以期盼的口气道。“有这种事?”石奇峰讶然道:“兄弟怎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办法?”“假如石兄有意维护,在下不需石兄释放,只需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在下逃不出去,便是命数该绝,在下无话可说。”“咱们先把话说明白,兄弟就算给你三天时间,但当沈兄试图逃走之时,仍将竭尽全力阻截,这一点乃是兄弟必须要做的措施,沈兄可明白我的意思?”石奇峰正色道。“在下明白。”沈陵点点头。“好,兄弟给你三天时间。”石奇峰点头同意:“这已是兄弟最大的能力限度,过了三天,兄弟将不择手段地对付沈兄啦!”“咱们一言为定。”沈陵精神轻松地道。“沈兄要不要吃点新鲜的饭菜?”石奇峰问。“那倒不必了。在下从这边气窗望出去,感到外面虽然有人把守,可是已不像昨夜那么多的人马。现在石兄又是独自露面,莫非绝域十三煞神已经离堡他去?”“不错,除了十三煞神之外,原本还有近百的车夫和脚夫,都离开了。不过那十三煞神都没有去远,仍然在本堡附近候命。”“只不知现今留守本堡的,是些什么人物?”石奇峰深沉地笑一下,道:“沈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沈陵沉吟了一下,道:“也好,假如在下对贵堡隐事知道得太多,只怕石兄连三天时间也不能给我了。”这回石奇峰是真的走了。沈陵从窗口望出去,只见廊上两边都挂上了布幔,隔断了他的视线,不过在布幔上的一些小洞,可以看见有些眼睛,注视这间牢房的动静。沈陵测不透张挂布幔的原因,更无法查看那后面有些什么人物,不由感到有些高深莫测。因此,对于石奇峰的诡异手法,不觉大为佩服。他回到床边坐下,细想此堡实在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例如此堡的形势,不但堡外周围都是平旷的野地,同时四角所建的高垒碉楼,更使这四周的旷地,发挥了最大效用。任何敌人想潜入此堡,除非有隐身之术才办得到。除了形势之外,他脑海中泛起了那些巨大的箱子。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箱箱的金银。这是因为这些箱子,须得那么多的车马人手搬运,而且每一箱都不曾摞起来,可见得一定是太沉重之故。但最使人生疑的,是这座庄堡和这些人的神秘气氛,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神秘和诡异气氛。晌午时分,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晓得来人是谁。转眼间,窗口出现石奇峰的面孔。他冷冷地凝视着沈陵,过了一会,才道:“沈兄果然很有神通,兄弟刚刚接到局主的手谕,竟然指名要释放沈兄。”沈陵笑道:“那好极了,贵局主既然知道在下落在此堡中,自然会下谕令释放了。”石奇峰皱眉道:“但据兄弟所知,沈兄不但不是与敝局有关之人,同时与镖行也没有什么瓜葛,何以敝局主下令释放你呢?”“石兄是真的不知道?抑是故意相问?”“兄弟自然是真心相询。”“石兄若是不知内情,可见得贵局主的命令中,并未提及在下的背景了。”石奇峰点点头,道:“不错,命令中一点也没有提到。”“那么在下不妨坦白奉告。”沈陵道:“石兄之所以不放过在下,理由是在下知道了贵局若干秘密,对不对?”“不错,咱们无怨无仇,本来就没有加害之理。”“既然如此。”沈陵道:“如果在下所知悉的秘密,根本不成为秘密的话,则贵局主下令释放在下,应是合情合理之事。”石奇峰讶然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已知道敝局的秘密,而敝局主亦晓得这一点,所以不得不释放你?”“是的,贵局主必须要顾全大体……”他的话突然中断,原来他一则发现石奇峰的神色不安,二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也是感到大有问题。对于石奇峰的异常态度,在他未透露以前,自然难以猜测。至于他想起的那件事,那就是石奇峰刚刚提到的命令,从他的话中,沈陵忽然悟出其中大有文章,所以住口寻思。石奇峰缓缓道:“沈兄为何不说下去?”“在下突然醒悟,贵局主送到石兄手中的命令,大有问题。”石奇峰似是很感兴趣,问题:“有什么问题?”“以石兄的身分地位,在贵局中,想必是仅次于贵局主的人物了?”“沈兄猜得差不多了,但兄弟的身分,与这道命令有何关系?”“在下吃过公事饭,所以晓得在一些正式的强有力的组织中,程序是极重要的因素,像贵局主给石兄的命令中,显然不合程序。”“沈兄言下之意,莫非是认为这道命令,应该先经过其他的人么?”石奇峰讶然道。“那到不是,在下的意思是命令中应该说明释放在下的原因。既然没有提及,可见得这道命令不会立即发生效力。因为以石兄的地位,有权延缓一下,等查明原因,才释放在下。”石奇峰一愣,道:“沈兄说得头头是道,兄弟甚感佩服。”沈陵沉吟道:“贵局主明知石兄一定会这样做,可见得他发出此令之时,乃是存心叫石兄这样做的。那么他为何将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呢?”“这个问题你来告诉我吧!”“在下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知对不对?”“沈兄如不说出来,兄弟怎知对不对呢?”“在下的猜想是,贵局主发出此令之时,心中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是为势所迫,又不得不应付,因此,他发出此令,却能使释放之举暂行拖延,让他有时间可以补救……”石奇峰泛起奇异的神色,道:“兄弟想不出有什么人物,能使敝局主不得不低头让步。”“在下分析至此,已敢肯定贵局主另外又有命令送到石兄手中,命石兄迅速杀死在下,对不对?”只见石奇峰面色又是一变。他虽然没有回答,可是这种神情,已不啻是回答了。沈陵继续道:“贵局主第一道命令,是给某个人看的。”“沈兄才智卓绝,料事如神,这真是兄弟没有想到的。”石奇峰赞叹道。“贵局主不惜事后费力弥补,也要把在下杀死,可见得贵局的秘密,实是绝对不可传出江湖!”“沈兄不要说了。”石奇峰摇头叹道:“你越是才智过人,兄弟就越有决心要除掉你。”“这是已成定局之事,不论石兄对在下观感如何,也不能改变事实了。”“不错,这是无法改变之事,现在本堡已准备妥当,兄弟一声令下,这一间石牢马上崩坍。沈兄纵有天大本领,无奈这座牢房在建造之时,已经精心设计过,在崩坍时,将没有一道缝隙可让沈兄逃出去!”沈陵不能不相信此人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了无限感慨,并想起了许多事……“石兄请下令吧!”他叹一口气道:“在下虽然难逃此劫,但对石兄先前维护美意,仍然感激万分。”他突然精神一振,变得十分奋发,豪气逼人,一看而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石奇峰道:“沈兄的英风豪气,还有这一表人才,以及过人的机智,使人感到毁了你这样的一个人物,实在遗憾!”沈陵慨然道:“在下说过,虽然此身遭劫,但仍然感激石兄,假如石兄不嫌在下多嘴的话,在下衷诚奉劝一句,那就是大丈夫当须为国出力,个人的生死荣辱,实是算不了什么!以石兄这种人才,如能跳出江湖的恩怨是非圈子,把力量贡献国家,定必大有建树。到了临终弥留之际,想起了平生作为,亦将会含笑以殁,无愧此生。”他说得慷慨而诚恳,忠义之气,溢于言表。石奇峰那么深沉老练之人,也现出感动的神情。“沈兄说得好,兄弟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郑重地说:“无论如何,兄弟将不忘沈兄这一番话……”沈陵心下大为宽慰,眼中不禁射出欢愉的光芒。他想到虽然未能达成组织交付的任务,但在临死之前,居然能以自己的热情,感动一个像石奇峰这种人物,的确是一大收获,总算没有白死。石奇峰深深注视着这个青年,忖想了一阵,才缓缓地道:“沈兄大有死而无憾之感,这等胸襟,却反而令人感到十分不解。”沈陵讶然道:“在下绝无做作,石兄何以感到怀疑?”石奇峰道:“沈兄若是热情爱国志士,为何却与东厂的人互相勾结?”沈陵恍然而悟,点头道:“这一点在下可以解释,但石兄信与不信,请你自行判断……”他停歇了一下,接着道:“贵局主必定是受到东厂方面的压力,所以先下令释放我,但为了保住秘密,仍然决定杀我灭口。至于对东厂方面,他将如何应付不得而知,目下亦不必浪费精力猜测……”石奇峰道:“沈兄还未解释兄弟的疑问。”“是的,这件事在我这方面,也有一些秘密,不能详细奉告。但总而言之,在下与东厂刚好是生死对头。换言之,东厂祸国殃民的行为,甚至将危害大明社稷的勾当,正是我等有志之士所切齿痛恨的,所以宁可忍受天下至苦至惨之事,也不会与这些好党勾结!”石奇峰摇头道:“沈兄越解释,兄弟就越不明白。”“石兄听了在下之言,自然奇怪在下既是东厂的对头,东厂为何会出头营救在下呢?这个原因是在下本来已是东厂方面某一个巨头的俘虏,正在回京途中,恰好遇见黎行健和甘锋,阴差阳错而卷入了江湖恩怨之中。”石奇峰已略略明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与你们同行的那个女子,莫非就是东厂中的高手了?”沈陵点点头,道:“是的,只有她一个人逃脱了。”石奇峰道:“她居然逃得出本堡,可见得她的本领,定可列入天下有数名家之列,在东厂之中,相信只有无双飞仙邵安波才办得到,是不是她呢?”沈陵坦白道:“不错,就是她。这个女人实在厉害,在下与她明争暗斗,均甘拜下风。在大名府,在下本已落入她手中,但她却故意让在下逃走,暗中跟踪……”石奇峰颔首道:“这是钓大鱼的手法。”“在下几乎中了她的计,但后来及时醒悟,尽管如此,但最后仍然投向她的罗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