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勋住在长安街靠近大中桥的“顺和”坊内,这附近的几坊,住的都是朝中大员,出出进进的不是大轿就是车马,寻常百姓一般不会走到坊内来,所以,显得清静。从万府回来后,公冶勋睡了个好觉,醒来后已是阳光射窗。他懒洋洋起身,推开了窗户,室外的仆人听到动静,便进来禀告,都督同知家柳公子来访,听说他还未起床,就到后花园散步去了,公冶勋点点头说知道了,等漱洗完自会到后花园会面。仆人便去端水来给他洗面,他动作缓慢,心思回到了昨天下午。午饭后,他正欲小睡,柳铭便来了。两人在客室里见面,相互寒暄。柳铭道:“文彦兄时时到寒舍相聚,无暇来拜望公冶兄,今日想请兄台到寒舍一叙。”自那夜在画舫,柳锦霞不顾情面斥走万古雷后,公冶勋再未到柳家去过。那天晚上,他确实动了真火,但竭力控制着没有宣泄出来,只一味喝闷酒,再不多说一句话。柳锦霞无论变换什么话题都引不起他的兴趣,闹个不欢而散。柳锦霞也生了气,临别时不理睬他。柳铭话中有话,他自然听得出来。张文彦和许多官绅子弟一样,对柳锦霞十分迷恋。柳锦霞在众多的千金小姐中是出了名的美人,但她性情高傲,不轻易与人言笑,要见她的面也很难。有的携带姐姐或妹妹来访,为的就是见她一面,与她结识,而她却不留情面地拒客于门外,因此有人给她取了个“冰美人”的绰号,在官绅子弟中颇为流传。只有张文彦与他公冶勋,因与柳铭交好,她才时时与他们在一起游耍。不用说,面对如此佳丽,哪个男子不动心?不惟张文彦已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是自己也日益被她倾倒。然而,她对万古雷的藐视,大大伤了他的心,拉开了他与她的距离。当然,他并未将她抛诸脑后,她的倩影仍时时在他心中浮起。他想等万古雷家的事了结之后,再登门拜访。而柳铭却先他而来,告诉他张文彦天天去柳家,意思是说,你若再不去,只怕柳锦霞的芳心移向了张文彦。这个,他并不担心。他在与柳锦霞相处中,感受得出她那隐藏在心中的情意,他和她心心相印,彼此心照不宣,他不信张文彦能使她移情别恋。微微一笑,他答道:“对不住,愚兄有些琐事待料理,改日再与老弟痛饮三杯如何?”柳铭见他拒绝,有些急了,道:“说实话,小弟受舍妹之命来邀公冶兄,有要事相商,公冶兄无论如何随小弟一趟如何?”公冶勋有些奇怪,问:“有什么事?”柳铭道:“详情到寒舍后由舍妹告知。”看样子不去是不行了,公冶勋只好答应。柳府在忠顺坊,离此不足两里,二人遂徒步走去,不一会儿便到,柳锦霞在花园中等候。今日她着淡黄衣裙,显得十分典雅,杏脸桃腮,如花似玉,这一照面,公冶勋早把他对她的不快扔到爪畦国去了,一抹笑意旋即在嘴边绽开,连忙抱拳道:“霞妹安好?”柳锦霞柳眉微皱,淡淡道:“不好,为你担着心,还能好吗?”一顿,道:“坐吧!”公冶勋一愣:“为我担心?这话从何说起?”边说边在石凳上坐下。柳铭示意给妹妹,表示要离开,柳锦霞却道:“哥哥你也坐下吧,你与公冶兄是莫逆之交,也该劝劝他方是,总不能不管吧。”柳铭对妹妹向来是言听计从,便坐下了。柳锦霞续道:“公冶兄,人家为你担心,你反来问我从何说起,这不是太寡情了吗?”公冶勋讶然道:“这……”柳锦霞叹口气,道:“哥,你说吧!”柳铭一怔,随即道:“好,我先说。”一顿,续道:“公冶兄,听说你不惜以万金之躯,去和江湖上的凶徒纠缠,舍妹和小弟极为不安。故此不揣冒昧,邀兄至此,劝说兄台不要管俗人家的闲事,这不仅有损兄台公子身份,对兄台今后的仕途也极为不利,望兄台三思!”公冶勋一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道:“多谢二位关心之情,但……”柳锦霞截断他的话道:“公冶兄,你能先把是怎么回事儿告诉我们吗?”公冶勋点头,把阴司四煞的事说了。柳锦霞静静听完,冷声道:“我早就看出姓万的不是好东西,他若不在京师兴风作浪,这等江湖凶徒会找上他吗?既然是他惹出的是非,他就该自己兜着,为何要把你拉扯进去,这不是将你往火坑里推吗?你是朝中大臣的公子,岂能和这些江湖浪人去打打杀杀……”公冶勋眉头一皱,岔话道:“话是这般说,万兄弟是被四煞找上,愚兄也不是他拉进去的,是愚兄自己要伸手管这事。阴司四煞是一伙凶徒,他们来京师作案,愚兄岂能不管?”柳锦霞冷冷道:“是吗?姓万的惹上了麻烦,自然要求助于你,他不好开口,只要把事情告诉你,你自己就会上钩。江湖上全是些低下之人,以兄的身份,怎能与之为伍,那四煞敢在京城作案,自有人对付于他,与兄何干?”“愚兄与万兄弟已成莫逆之交……”“这个小妹早巳知道,所以把神罡剑也送了人家,兄台真是慷慨大方呀!小妹不解的是,姓万的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子弟,一个善于钻营的惟利是图的小人,你怎会如此看得起他?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兄台不以为耻吗?”公冶勋听她越说越不成话,心头不禁火冒,冷冷道:“愚兄能以交上万兄弟这样的朋友为荣,至于贤妹是不是看得起他,无关紧要!”这话刺伤了柳锦霞,她板起粉脸道:“小妹一片好心,竟然被当作了恶意,既然兄台心目中只有那个俗人,那小妹也就无话可说了!”柳铭见双方闹僵,急忙道:“公冶兄,小弟与舍妹确出于好心,望兄台切勿招惹江湖是非,那阴司四煞听说是穷凶极恶之徒,兄台何等身份,犯不着拿性命与这些人作儿戏……”公冶勋叹道:“贤弟贤妹之言,愚兄并非听不进去。阴司四煞是江湖上大恶人,来到京师作案,愚兄又怎能坐视不管?……”言未了,柳锦霞突然道:“大哥,人家听不进去,多说无益,替我送客吧!”公冶勋没想到她竟会下逐客令,气得当即站起,也不告辞,大步向外走去。柳铭追了上来,道:“公冶兄,舍妹……”公冶勋道:“柳兄不必再说,就此告辞!”这是他与柳锦霞相识后第一次严重的冲突,心中又恼又气。不用说,诸般情形都是苏杰、黄铮两人告诉她的,本想回家后狠狠斥责两人一顿,叫他们以后少管闲事。但回到家后又改变了主意,这两人对他忠心耿耿,向柳锦霞通风报信也是希望他别卷入江湖是非,为了他好,并无恶意。便装得没事儿一般,照常与方天岳、苏、黄说说笑笑,闭口不提。今日柳铭又来找他,是不是柳锦霞叫他来的呢?会不会与他从此断交?如果这样,他会变得心灰意懒。柳锦霞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他的心坎,他不能想象失去她的日子怎么过。这样一想,着急起来,随便漱洗一番,便到后花园去见柳铭,只见他正来回踱步。公冶勋道:“对不住、对不住,让兄久候,既然来了就该叫人知会一声……”柳铭笑道:“没事没事,小弟知兄夜来辛苦,本不该打扰好梦,无奈舍妹定要小弟来走一遭,只好前来侵扰……”公冶勋笑道:“自己兄弟,客套话不说了,令妹可是又有什么事吗?”“舍妹对昨日下午之事深感愧疚,故要小弟来请公冶兄过去,舍妹要当面道歉。”公冶勋大喜,忙道:“这就走这就走!”这次依然在花园见面,柳铭借故走开,只剩他们两人坐于石凳上,周围鲜花环绕。柳锦霞着一套水红衣裙,与昨日相比,艳丽得令人眩目,公冶勋不禁看得呆了。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脸上薄施脂粉,一双勾人心魄的媚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嘴上挂着一抹浅笑。这片刻间,化去了公冶勋心中的恼意。“昨日小妹太过放肆,惹恼了公冶兄……”公冶勋连忙道:“没有没有,哪有此事,贤妹是为了愚兄好,是愚兄辜负了贤妹,该赔礼的是愚兄,望贤妹雅量,饶恕愚兄……”这些话出口,竟然毫无障碍,顺顺当当、滑滑溜溜,一口气说了出来。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说,口一张就说出来了,半点也不困难,而且心中喜滋滋的,毫无愠意。柳锦霞起先还以为要和他和好只怕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一句话未说完他倒先认了错,不禁大喜过望,娇声道:“公冶兄别这么说,小妹出言无状,虽是一片好心,但……”公冶勋温言道:“贤妹莫再提起,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贤妹的好意,愚兄岂有不知之理?何况愚兄也有错,不该如此对待贤妹。”柳锦霞叹口气道:“只要兄台明了小妹心意,小妹就放心了。”一顿,换了话题:“昨夜兄台又去了万古雷家,没出什么意外吧?”公冶勋把昨夜的情形说了说,柳锦霞眉头一蹙,道:“一个姓万的缠上了你,又来一个姓方的,公冶兄岂不是被一般肖小所累了吗?”公冶勋道:“贤妹有些误会,万兄弟并不愿猎取功名,方天岳如何,愚兄不知。但这两人年青有为,与愚兄情投意合……”柳锦霞道:“这般说来,我那大哥和那张公子都不配做你的知己,只有这两个肖小……”公冶勋忙接话道:“令兄与张兄自然也是愚兄的知己,贤妹该是知道的。愚兄一向以为,交友不论身份,只要是为人正派……”柳锦霞不听,岔话道:“公冶兄,你难道没有仔细想过吗?若是旁人交友,与小妹何干?惟其是你,小妹不能无动于衷。不论姓万的姓方的是何等样的正人君子,但一个是商贾子弟,一个是江湖世家,你与这些人交往,必会传扬开来,若是传到皇太孙耳里,对你不会产生误解吗?”一顿,叹口气,续道:“不仅如此,更糟的是你居然介入了江湖是非,与江湖凶徒打打杀杀,若被皇太孙知晓了,又将以何种眼光看你?”稍顿,又道:“你深得皇太孙垂青,这在京师可说是无人不晓,进入东宫当差,不过是迟早的事。今后皇太孙一旦继承了皇位,哥哥你的仕途何等光明远大。小妹就盼着这天早日到来,能使哥哥尽展奇才,建万世之功业。这是上千名官宦子弟梦寐以求的宠遇,然而他们却是可望而不可及!对哥哥蒙受圣恩,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因此哥哥的一举一动都受世人瞩目,难道还不该小心吗?须知许多文武大臣,眼见自己的儿郎欲见皇太孙一面都不能,对哥哥你受到的圣恩会无动于衷吗?有的妒火炽盛,只要哥哥有什么不慎行为,小妹猜想必有人呈报皇太孙。可是,哥哥却不珍视人人求而无望的圣恩,忘了慎于言行的古训,居然和江湖浪人、商贾子弟交友,司马迁云:‘不知其人,视其友。’就是说,从一个人的交友,可看出其为人如何,足见交友不是小事。而今哥哥非但交上了这些不三不四的小人,而且卷入江湖是非之中,这是何等惊人的大事,传到皇太孙耳中,岂不毁了哥哥的大好前程?此外,哥哥前两日交上个万古雷,这两日又交上个方天岳,似这般下去,哥哥岂不是沦到三教九流之中去了吗?”说到这里,她越来越激动,“因此,为了哥哥的远大前程,不让哥哥毁在这群肖小之辈手里,妹妹不惜做个恶人,不怕哥哥恼怒,在画舫上出身露丑,与这班市井之徒逞口舌之争,就为的是断了哥哥与那班人交往的念头。哪知妹妹一番苦心,非但不被哥哥采纳,反惹得哥哥恼怒无比。那一夜回来,小妹于静夜中辗转,毫无睡意,小妹终于悟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小妹在哥哥心中,远不如一个商贾子弟,这好叫妹妹伤心啊!……”她低下头背过身抽泣起来。公冶勋被她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你能说她的话毫无道理吗?更何况她是处处为你着想,这深情厚谊你能不接受不感激吗?可为何还要对她生出恼意,一点不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呢?公冶勋不禁大感惭愧,再看到她伤心落泪,更是惶惶不安,如坐针毡。他呐呐地低声道:“贤妹,愚兄错怪了你,请贤妹恕罪,贤妹对愚兄的深情,愚兄决不敢忘,请妹妹不要伤心,愚兄追悔莫及……”柳锦霞止住抽泣,但并未回过身来,轻声答道:“小妹岂敢奢望哥哥赔不是,只要哥哥不怨恨小妹,小妹就已知足矣……”公冶勋心酸万分,道:“妹妹,愚兄其实早将妹妹当作红粉知己,只是不知妹妹心意如何,不敢唐突妹妹,因此……因此……”柳锦霞心跳如鼓,面如红霞,等着他那决定自己终身大事的一句话,可是他却没有爽爽快快说出来,不禁焦急万分。她早就等着这句话,有几次他已是话到嘴边,可舌头一转又转到别的话上去,错过了大好时机,令她十分失望。今日正是良机,须鼓励他说出来才好,于是壮起胆,喘着气小声道:“哥哥有话尽管说,小妹听着呢。”公冶勋此时也面红耳赤,难以启齿,他害怕被柳锦霞给顶了回来。是以数次想开口,都在紧急关头泄了气,把话扯到一边去,过后又后悔不已,直骂自己没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今年已届二十六岁,上家中提亲的已有十好几家,都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其中不乏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但他执意不结亲,定要寻个文武双全、中自己意的姑娘。和柳铭结识后,他终于找到了她,但柳锦霞清高无比,十分矜持,使他不敢轻易与她涉及婚姻大事。今日,他终于说出了他心中的话。“贤妹,愚兄早已寄情于妹妹,若妹妹不嫌弃,愿与妹妹永结秦晋之好,不知妹妹……”柳锦霞头垂得更低,没有答话,她从头上拔下一枚碧玉簪,悄没声地递了过来。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公冶勋,这是她的信物,她一颗芳心已许了给他。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立即解下玉佩递了过去,柳锦霞背着身接下了玉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一把将柳锦霞拥在怀中,柳锦霞转过身来,把头埋藏在他怀里,说不尽的柔情缱绻,一往情深,两人都沉醉在缠绵不尽的情意中……公冶勋如醉如痴,忘了周遭的一切。柳锦霞虽愿就这么一辈子倚在他怀中,但毕竟没有忘记花园中会有人出入。她轻轻推开公冶勋,低声道:“小心有人,哥哥还是坐下说话,以免授人以柄。”公冶勋若从梦中醒来,双眼痴望着她,顺从地在石凳上坐下,情不自禁叹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唐人卢照邻的两句诗真正的含意:‘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唉,世间当真有这样的情意,你为情不畏死,为情可以连仙人也不做,为情可以抛下世间的一切。愚兄对妹妹的情意就是这样的……”柳锦霞低声道:“妹妹愿与哥哥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助哥哥成就功名,流芳千古!”公冶勋道:“多谢妹妹,愚兄回去后当禀告双亲,择吉日托媒上门……”柳锦霞连忙摇手道:“不可不可,此事暂不与家中知晓,俟哥哥入宫后再提亲不迟,哥哥的前程要紧,且勿为妹妹给耽搁了。”公冶勋讶然道:“入宫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与结亲何干?愚兄不明白妹妹的意思。”柳锦霞柔声道:“皇上年迈,皇太孙继位在即,哥哥要是被皇太孙宠召,定有许多事要哥哥去做,若是哥哥耽于儿女私情上,岂不因小失大?况你我既表明心意,迟些日提亲也不妨。总之,妹妹要哥哥做个‘赤心事上,忧国如家’的大丈夫。须知皇太孙仁弱,诸藩王拥兵自重,皇太孙继位后,焉知天下不乱?哥哥文武全才,自当做朝中顶梁柱,安邦定国。到时妹妹与哥哥同担道义、患难与共……”公冶勋听得热血沸腾,当即站起一揖:“受教了,妹妹不让须眉,当今巾帼,愚兄自愧不如,当遵妹妹玉旨,先国后家!”柳锦霞灿然一笑:“妹妹何敢与哥哥相比,成大事者还是哥哥,妹妹不过是……”公冶勋见她美如仙女,情不自禁又将她拥在怀中,喃喃道:“妹妹、妹妹,愚兄情愿不去做官,只要能和妹妹长相厮守,今生今世还有何求?什么功名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柳锦霞伸出个纤纤玉指,在他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嗔道:“没志气、没出息……”公冶勋叹道:“有妹妹相伴,哥哥只有柔情,哪来的志气,再说志气要来何用……”柳锦霞伸出小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说!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像小孩子!”公冶勋不再作声,他软玉温香在抱,只有满腔的柔情蜜意,如醉如痴,什么都不愿去想,心中只装得下柳妹妹……柳锦霞低声道:“放开我,有人……”公冶勋满不情愿松开双手,重重叹了口气。柳锦霞举个手指在自己粉脸上轻轻刮两下,笑道:“羞、羞,男儿汉这般没出息!”公冶勋道:“没出息就没出息……”说着伸开两臂又想来抱,柳锦霞一闪躲开。“坐下,规规矩矩坐着,妹妹有话说。”“是,小兄遵命!”公冶勋装个正经面孔,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像个木头人,连眼睛也不眨。柳锦霞“噗哧”一声笑起来:“没想到堂堂无尘公子,居然会装相,扮小丑!”公冶勋笑道:“这不是规规矩矩的样子吗,若不准如此,我可要放肆了!”说着伸出双手,假装又要扑过去抓她。柳锦霞笑叫道:“你敢你敢!”一边退到石凳外,防他当真发疯。公冶勋大笑:“原来你怕我!”柳锦霞笑道:“别闹了,我有话说!”“洗耳恭听,请讲!”“你今夜不要再到万家去,好吗?”公冶勋一愣,蹙起额头:“霞妹,你对古雷兄弟带有偏见,他并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愚兄与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柳锦霞见他沉下了脸,看来不让他交这个朋友不行,便道:“吾兄心目中只有朋友,没有小妹一席之地是吗?那小妹只有退避三舍。”公冶勋急道:“霞妹千万别这么说,在愚兄心中自是霞妹第一,但‘大丈夫处世,当交四海英雄’,愚兄要成就一番功业,岂能无人相助?总不能形单影只……”“够了够了,哥哥不必再说,小妹只问哥哥,万古雷除了卖弄口舌,武技平平……”“霞妹错了,古雷兄弟的武功在我之上……”“胡说,我不信!”“愚兄折枝当剑,与古雷兄弟切磋,三百招愚兄未胜一招,愚兄岂是信口开河的人?”柳锦霞十分惊异:“照这么说来,他的武功还高过我了?”摇摇头:“这真叫人难以相信。想不到他挺会装蒜,居然深藏不露。”“不错,他虽身怀绝技,却并不张扬,但对愚兄却不相瞒。说来十分凑巧,他的师父与家师相识,也是得道高僧。”柳锦霞越听越惊讶,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再阻止他与万古雷交往就不明智了,不如随他去了,以后慢慢再使之疏远。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阻止你与他交往,但你为他卷入江湖是非,却令我放心不下,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向皇太孙交代!”“贤妹放心,凭愚兄与古雷兄弟的武功,再有方天岳和江湖名士胡琴先生相助,对付四煞绰绰有余,决不会出意外。”“虽说有高人相助,小妹总是不放心,看来小妹为了哥哥,只有携上兵刃跟在身边……”“啊哟,这如何使得,妹妹千万别去!”“怎么,可是嫌小妹武技低人一等吗?”“妹妹武功得自家传,兼有高人指点,不在愚兄之下。但妹妹千金之体,何苦与那些恶徒去争斗,这事妹妹就不必过问了。”柳锦霞一笑:“承哥哥瞧得起小妹,小妹也自信武功不差于人,等有机会,定向万古雷讨教几招,看看他是不是像哥哥说的那样高明,小妹不信他的武功高于哥哥。”公冶勋一惊,忙道:“古雷兄弟武功与我在伯仲之间,这并非夸大之词,至于比试就请妹妹免了,愚兄不想无故生出事端!”柳锦霞笑道:“你急什么,人家说着玩的,我素来不愿搭理俗人,怎会和他动手?”公冶勋想转换话题:“妹妹的亮银鞭使得神出鬼没,那观音指更是武林绝技……”“你不用夸我,观音指虽然厉害,但我才练到七成火候,防身有余,克敌则不足。”公冶勋拿眼去看她,笑道:“有谁想得到,妹妹金枝玉叶体,居然怀有上乘武功?”“别尽拿话夸我,万古雷当真不需要妹妹追随在你身边吗?我放心不下你呀!”“不必担心,愚兄只等除掉四煞后就来陪妹妹,并不过问江湖事,妹妹等好消息吧!”此时丫鬟来请小姐用午膳,柳锦霞要公冶勋留下,他也不推辞,心中甜蜜蜜地跟着走。还未来到小花厅,与柳铭相遇。柳铭道:“小弟正要去花园找公冶兄,贵府来人禀报,皇太孙遣人到府上召兄入宫。”公冶勋一愣:“什么时候?”“就是此时,小弟刚打发来人回去。”公冶勋摇头:“我吃了饭去吧!”柳铭道:“皇太孙有话,请兄进东宫小酌,寒舍这顿午膳,兄台是吃不成了!”公冶勋刚与柳锦霞挑明心事,正是情浓之时,只想多和柳锦霞在一起,闻言直叹息。柳锦霞看出他的心事,又羞又喜,柔声道:“哥哥只管去,改日小妹备酒把盏……”柳铭故作惊讶:“咦,妹妹要愚兄哪里去?皇太孙召的是公冶兄,不是……”“去、去去,谁和你说话?”“你叫哥哥不是叫我吗?唉,怪不得人家说,女大心朝外,一个时辰不见就认了新哥哥,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要了!”说着就赶紧溜。锦霞脸红啐道:“打你!你好可恶……”公冶勋却哈哈大笑,十分得意。锦霞气得跺足道:“还不快去,傻笑什么?”又对躲得远远的柳铭嗔道:“你等着……”公冶勋笑着,恋恋不舍出了柳府。吏部侍郎公冶子明自幼崇佛,为官后不忘佛事,闲暇时常读佛经,喜同高僧论禅,故而与他相识的高僧不少。在公冶勋七岁那年,印真大师相中了他,与公冶子明商议后,携至浙江西天目山授艺,三年后公冶子明调京师任职,印真大师将他送回京师,在家中另壁静室,由大师继续授艺。一年后,大师离去,在京郊佛寺挂单,时时前来授艺,八年后习得上乘武技,印真大师临别前嘱他行走江湖,扶危济困,体察百姓下情,游历山川,以增阅历,并积阴功。于是他仗剑出行,行侠仗义,博得了无尘公子的雅号。公冶子明盼他科举会试,他却不愿做官,说受不得官爷的闲气,让他再过几年逍遥日子。公冶子明无奈,只好由他。至于婚姻,他自视甚高,决不娶庸碌女子为妻,为此得罪了不少上门提亲的官绅。此后,他不时出游,直到去年皇太孙见召,他才半步未出京师。有一天,他正在家中作画,清凉寺方丈觉玄大师命僧人送来书信,邀他父子明日午时到寺用午膳。觉玄大师熟悉他父子俩,他有时去寺中与方丈对弈,说佛论经。第二日,父子俩驱车前往清凉寺,被请至方丈室中,除觉玄禅师外,还有本寺监寺觉胜大师以及一位不曾见过面的六旬高僧。经引荐,才知是朝廷僧录司的右善世悟性大师。僧录司乃管理全国僧尼的官署,设左右善世及阐教、讲经、觉义等职。左右善世品级虽不高,只是正六品,但任职的都是极有名望的高僧,官职由皇上亲授。这位僧官何以要见他父子,不禁有些奇怪。寒喧见礼后,方丈觉玄大师道:“今日悟性师兄有事要与两位施主相商,老僧特备素席,恭请二位,用膳后再作详谈。”有事相商?有什么事何不早说?直叫人纳闷。但父子两人都有涵养,并不多问。匆匆食毕,撤去碗盅,小沙弥奉上香茶。悟性大师开言道:“贫僧常奉召至东宫与皇太孙说佛。皇太孙宅心仁厚,礼贤下士,谦恭有礼,常思在公卿将相子嗣中觅一二良伴,托贫僧代为物色。贫僧自感责任重大,不敢随意推举。与皇太孙为伴者,不独是容貌俊逸,尚需超尘拔俗,就此两项觅之已不易,皇太孙还指明要文武双全。半年多来,老衲多方打听,也见于不少官绅子弟,却都不是入选之材。前日偶与觉玄师兄说及此事,蒙师兄荐引公子,并得知公子乃印真大师高徒,贫僧便预知已为皇太孙觅到良伴矣!”一顿,续道:“老衲二十年前曾受过印真大师教诲,悟通了不少禅理。印真大师文武兼修,实为佛门之高僧也。今日一见公子,果然人中骐骥,若是凡夫俗子,印真大师决不会收为衣钵弟子。贫僧明日当禀明皇太孙,荐公冶公子为良伴,不知公冶大人与公子允准否,还请示下。”一时间,父子俩惊得呆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公冶子明连做梦也未做到过。儿子一旦受到皇太孙宠幸,这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福气啊!公冶子明激动万分,当即站起施礼,感谢大师的提拔。而公冶勋却是不大乐意,皇太孙乃帝位继承人,自小颐指气使,自己该怎样侍奉这位龙孙呢?要是不合他的意,岂不累及家庭?但他不能说出心中所想,只能跟着父亲向这位僧官道谢。第三天,他惴惴不安地随悟性大师到东宫去谒见皇太孙。那一次,他已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皇太孙与他谈文论诗,他渐渐去了拘束,和皇太孙竟然十分投契。皇太孙朱允炆温文尔雅,年岁比他轻,待人和蔼,毫无霸气,就像个儒雅的学子。回来后,爹娘叫他讲述经过情形,一遍又一遍。问他皇太孙对他到底如何,他说他不知道。三天后,他又奉召入东宫。此后,他频频奉召,使爹娘大大松了口气。要是儿子不受皇太孙赏识,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有一次,皇太孙说要奏请爷皇封他为亲军官佐,他连忙婉言推拒。皇太孙想了想,顾虑到他一旦入了军旅,被皇上派到锦衣卫去,要见他一面也难了,便决定等自己登位时再说。这就是公冶勋奉召入东宫的前因后果。且说公冶勋自柳家出来,匆匆回家乘坐早已备好的马车,直往奉天门赶去。和往日一样,他被带进了御花园一亭中,摒退左右,两人随意谈话,无拘无束。皇太孙朱允炆乃太祖孙,懿文太子之第二子,他头上有个哥哥朱雄英已故去,是以洪武二十五年其父太子朱标疡故后被立为皇太孙,明年十五岁。他生得眉清目秀、温文尔雅,聪颖慧智,惟身体柔弱,与乃父一样,从小喜文不尚武,心地仁柔,性至孝。立皇太孙后,他曾遍考礼经、参照历朝刑律,将本朝量刑过重的七十三条律法改定,足见其宅心仁厚。今年他已届满二十岁,太祖频频让他参与政事,所以闲暇之日无多,有空闲时便召公冶勋入宫一叙。朱允炆笑道:“匆匆召卿入宫,连午膳也不让卿在家安享,特备几个小菜,以补过失。”公冶勋见亭中石桌铺了锦缎,摆满了菜肴,忙道:“蒙殿下恩典,草民……”朱允炆道:“卿不必客气,今日忙里偷闲,与卿小酌,并有事相商。”公冶勋道:“殿下差遣,草民万死不辞!”朱允炆笑道:“此地无人,别一口一个殿下草民的,太生分了不好说话。”公冶勋道:“遵命!”于是端起玉壶,将两只白玉杯斟满,他不是第一次在宫中用膳,是以并不拘束。皇太孙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则一饮而尽,只觉满嘴清香,爽口已极!酒过三巡,朱允炆道:“公冶兄,你看我将来能治理天下吗?请君据实相告。”公冶勋吃了一惊,一时回答不出。皇太孙在无人时称他为兄,这早巳听惯,不足为奇。令他惊异的是能不能治理天下的问话。一年多来,皇太孙喜谈经史,要不就是要他讲述游历天下山川的经历以及各地风土人情,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很少涉及政事。有一天,也就是半月前见面的那一次,皇太孙忽然问起他的武功,之后叫来了两个会武功的太监,一名张泰,一名康鹤,据说是大内中的一流高手。两个太监都在三十上下,一脸傲态,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内。张泰与他比兵刃,使的是弯刀,但大家都没有带兵刃,便折枝以代。交手十合,公冶勋看出对方武功确实高明,难怪眼高于顶。但他自信三十招内就能取胜,只是当着皇太孙的面,最好不要伤其面子,以免结怨,最好斗个平手了事。三十招后,他说到此为止,彼此不轩轾。哪里想到张泰非要打出个输赢来,话中之意挑明他再有二十回合必败。他一时兴起,二十招内将张泰胸前点了三下。康鹤说没兵刃就比拳脚,也是个不打出输赢就不罢手的家伙,他只好在五十招上轻轻拍了对方肩头一下。张泰、康鹤当着皇太孙的面丢了脸,虽不敢发作,但也说得清楚:“承教承教,他日再以兵刃领教!”皇太孙见他胜了,喜形于色,夸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要“多多倚重。”今日皇太孙提起如此重大的话题,是不是要倚重于他呢?他不禁心跳起来。朱允炆见他不答,又道:“其实我有自知之明,仁弱有余而悍勇不足,皇上以武开创大明基业……”一顿,没有往下说。公冶勋答道:“殿下以仁义治天下,万民归心,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圣人之言,诚不欺我,殿下不必多虑!”朱允炆道:“治国之理,古人议论颇多,但大致不外乎三点,其一,任官唯贤材;其二,要有公正的法度,不能滥用刑;其三,善于理财,不可骄奢淫逸。然而,我就是做到了,也未必就能治理天下,所虑者……”一顿,没有往下说,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公冶勋不便多问,只是默默陪着喝酒。朱允炆吃了些菜,又道:“我曾说过要借重公冶兄的话,不知兄还记得否?”“殿下之言不敢忘,只是……”“只是什么,我替你说了吧。草民不才,不堪重用;或是小民愚鲁,有负殿下重托……”公冶勋不禁笑了,这正是他想说的话。朱允炆一顿,续道:“今日我请公冶兄来,只想听兄一句大实话,我有国事相托,君愿不避艰险,承担此重任否?”公冶勋又是一惊,看皇太孙郑重其事的样子,当不是与他说笑,但以国事相托,这责任就大了,要是难以胜任,该当如何?朱允炆见他沉思不语,轻叹道:“我知公冶兄只想啸傲江湖、无拘无束,一旦为国事所困,辛劳自是难免,而且凶险万分,兄若不愿担当重任,我也不会勉强。”公冶勋忙道:“殿下差遣,小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唯恐才疏学浅误事耳!”朱允炆道:“君文武双全,足当此任,只是凶险万分,甚至有性命之虞,君应慎之。”公冶勋昂然道:“蒙殿下隆恩,小民刀山火海敢闯,大丈夫为国为民,死而何憾!”朱允炆点头道:“兄能受命,我就放心了。别看宫中高手不少,但我又怎能放心他们?思来想去,几经犹豫,方才决定请兄出马。”“殿下差遣草民何事?”“请兄满饮此杯,听我慢慢细说。”公冶勋举杯一口喝干,静候下文。朱允炆慢慢说道:“公冶兄想必知道,太祖皇帝至今已封了二十四位藩王,但这其间,有好几位藩王已仙去,那又自当别论。记得当初只封了九个藩王,就是秦王、晋王、燕王等王叔。太祖皇帝分封藩王之本意,旨在卫国安民。以诸王节制元勋宿将,以防尾大不掉,确保大明江山之永久……”公冶勋有些紧张,大气也不敢出。“据我所知,朝臣中对分封藩王之举也有非议,胆大者上书皇上,言分封藩王属地,辖域邑数十,甲兵上万,日后诸王倘生异心,为祸大矣,并援古例西汉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以证之,请皇上消除此议。皇上见奏,龙颜大怒,拘该大臣下狱问罪,此后再无人敢言,惟交好者私下议论而已。记得事后皇上曾对我说道:‘分封藩王,为的是防范边境,让你今后做一个太平天子。’我心中颇不以为然,便问道:‘若边防胡虏入侵,有各位藩王率兵御敌固然是好,但如果藩王不安份萌生异心,那又让谁去对付、抵挡他们呢?’皇上大约不防我有此一问,一时无语回答,默思良久,问我道:‘那么依你主见,又当如何?’这事我曾想过,便道:‘以德使诸王归心,以礼法制约他们,若是施德施礼无用,仁至义尽,便削其封地以示警戒,要是再不改悔,依然如故,则废为庶人,夺其封号。对有谋反之心的藩王,只好兴兵征讨,维护大统!’皇上点头称赞:‘皇孙言之有理,舍此别无良法。’……”说到这里,朱允炆停了下来,端起酒杯啜了口酒,续道:“适才我说所虑者为何,你该知道了吧?”公冶勋直听得一颗心乱跳,皇太孙将宫中的机密大事告诉他,这可不是妄加议论的事,他只能保持沉默,最好就是没有听到。朱允炆见他低头不语,微微一笑:“我视君为心腹,所以才将宫中机密相告,君不必这般拘泥。”一顿,又道:“顺便知会兄一声,我已奏请皇上,任你为东宫卫队忠信卫从三品指挥同知,待兄熟谙军旅事务后再领指挥使。此令由吏部颁下,后日可行文到府。但兄暂不必到宫中任职,我有要事相托。”公冶勋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未回过神来。按大明军制,五千六百土卒为一卫,主官为指挥使,正三品,副职为指挥同知,从三品,设两人,之下为指挥佥事,正四品,设四人。卫之下设左、右、中、前、后五个千户所,每千户所设正千户一人,正五品。副千户一人,从五品,统兵一千一百二十人,下设百户,正六品,统兵一百一十二人。入伍后要想升迁,唯凭战功。可自己不过是个官绅子弟,一下子便任了东宫卫队忠信卫的指挥同知,从品阶上说,只比任吏部侍郎的爹爹低了一级。侍郎是吏部副职,正三品。爹爹从做官那天起,历经二十多年才升迁到这个品级。他不禁感到惶惶然,竟然忘了向皇太孙殿下叩谢龙恩。朱允炆见他局促不安,也不说话,便道:“怎么,公冶兄可是不愿意吗?”公冶勋这才省悟过来,连忙站起,长袖一甩,跪下叩头谢恩。口称:“臣公冶勋叩谢皇上隆恩,叩谢殿下……”朱允炆大悦,双手将他扶住,不让他再叩拜,道:“请起请起,赐卿平身!”“谢殿下,微臣……”朱允炆笑道:“你可是感到意外?这事本该和你先说一声,但迟早你都要应召入宫,不如早些到职,我有事相托。”公冶勋赧然道:“臣并无建树,受之有愧,这指挥同知一职……”朱允炆道:“以你的武功文才,定不负我重托,卿不必再谦逊,且听我把话说完。”公冶勋只好不作声,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以他本意,的确不想进入仕途,只想自由自在做个游侠。皇太孙垂青于自己,可说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再说爹爹就在朝中做官,岂能拒不受命给家带来灾祸。他暗暗叹息,命中注定要为皇太孙效命,看来只有勉为其难、报效皇恩了。他念头急转,听见朱允炆又往下说,便收束心神,专心致志,因为已说到正题了。只听朱允炆道:“近来太祖皇帝因年事已高,龙体间或不适,常患小恙,精神大不如前。据锦衣卫密报,诸王越来越不安份,都派有亲信匿居京中,刺探皇宫动向,并在京师广招文武贤才。据云在各王封藩之地,加紧训练甲兵,并广招江湖能人,扩充实力。当然,所说这一切均在暗中活动,抓不到把柄,不能凭借这些消息就判定诸王有篡位之心。再说,我也不愿相信诸王叔愿闹出一家相残的惨剧。因此,我想请公冶兄秘密到各藩王驻地一行,暗查他们的所作所为。我相信以公冶兄的才智,不难作出公允的判断。但此项差务却极凶险,晋王、周王、齐王、代王脾性暴烈,一旦兄被其手下发现,必会致兄于死地。而兄到各地暗访,不能涉及官府,只有忠信卫跟去的人可资调度。当然,兄也可自行物色人才,查访归来后,论功行赏。”说到这里一顿,又道:“这许多藩王兄台一人不能兼顾,先查晋王、燕王……”一顿,叹口气道:“我不愿怀疑诸位王叔,锦衣卫的人难免捕风捉影、疑神疑鬼,是以请兄涉险一行,以明真象,不知兄可愿……”公冶勋连忙答道:“谨遵台命。”“你准备上几日再动身,此行切勿对外人提及,以防泄漏消息,对兄不利。”“是,微臣记住了。”朱允炆叹息道:“我实在不愿以后面对骨肉相残的惨景,愿上天佑我大明,平平安安!”言罢低头沉思,公冶勋不敢惊动,默坐相对。须臾,朱允炆一抬头,打起精神道:“为使以后兄台可方便出入宫廷,将此物赠兄。”说着,从腰上摘下一个玉佩递给公冶勋,续道:“有此玉佩,通行无阻,兄可随时来见。”公冶勋双手接过,只见玉佩碧绿晶莹,是块上好翡翠,一面雕刻着一条龙,一面镌有“东宫”二字,当下要跪下谢恩,被朱允炆止住,道:“不必多礼。我还有话说。诸王中,秦王劣迹最多,也最不安分,但前两年已死去。而宁王、晋王、燕王拥兵最重,三王中燕王政绩昭著,战功显赫,也深得皇上宠幸,若说治国之才,这皇位非燕王莫属。但依长幼之序,先父就成了太子,我成了皇太孙……”公冶勋见他脸上并无笑意,语气中也毫无得意之色,心情反似沉重,不禁十分惊异。“以我之柔弱,登上大位时,能统驭诸王吗?记得刚立我为皇太孙之时,我曾请教太常寺卿黄子澄先生,他曾是先父太子的伴读。我问他:‘诸王在封藩地权位极尊,又各自拥有重兵,然而这些年来他们并不守法,皇上在位时尚且如此,以后又该怎么办?’黄先生答道:‘殿下不必忧心,诸王虽有甲兵,但为数不多,只是充作侍卫而已,至多也只能自守疆土。若是哪一位王爷敢违背祖训、叛变朝廷,只要皇太孙一声令下,派大军进剿,诸王那是谁也抵挡不住!’我心想,话虽如此说,但真是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那不是太残酷了吗?我与诸王是叔侄,本就是一家人哪!所以,我希望诸王叔与我同心同德,共治下天,同享福贵。我这样反复向兄台说明我的厚望,就是要兄台代我一行,眼看为实,不轻易听信别人之谗言。”说到这里—顿,道:“我想兄台已经明了,不需要再多说,以兄台之智慧,不难作出明断。”“是,微臣深知责任重大,不敢轻率从事。”朱允炆又道:“为使兄台有人手可资调派,我让忠信卫指挥使何骐,拨一千户所归兄节制,指挥佥事葛镇海、千户张铭、副千户施鹏、卫刚。这四人是东宫卫士中的佼佼者,是我亲自挑选的,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有过人之处,且忠诚可靠,我命他们与你见面,从此刻起,便听你调遣。”说完举起石桌上放置的一只铜铃摇了几下,数丈外树荫下闪出一名小太监,快步奔过来。朱允炆命他传葛镇海等人,片刻后便来了四名年青武士,在亭外叩安。朱允炆命他们免礼,入亭相见。葛镇海三十五六岁,身躯魁梧,张铭中等个,施鹏、卫刚英俊挺拔。这三人都不超过三十岁,卫刚年岁最小只二十五六。这四人精神抖擞,双目精光闪烁,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彼此见过礼,四人对公冶勋执礼甚恭。朱允炆道:“尔等从此时起,受命于忠信卫指挥同知公冶勋,所行之事指挥使不得干预,一切由公冶勋做主,各位明白了吗?”四人同声答道:“遵旨”朱允炆道:“各位暂时退亭外听命。”四人遂退亭外七八丈外垂手待命。朱允炆道:“一切拜托公冶兄了!”公冶勋遂辞别皇太孙,出亭后约葛镇海等人半个时辰后在三山街中段之“品香茶室”会面,叫他们换下戎装,着平民服。回到家让门役牵走马匹,遂往三山街来。“品香”茶室分楼上楼下,装饰得十分雅致,室内明亮宽敞,墙上贴有字画。公冶勋在靠窗处坐下,等候葛镇海等四人。茶楼上,客人不多,只坐了三成,说话都是低声细语,无人高声喧哗。盖因茶楼收费较高,来此闲坐的多半是文人书生,并非贩夫走卒云集的嘈杂场所,公冶勋选这里与葛镇海等人见面,说话还比较方便。他边品茶,边打量饮茶客人,见都是些斯文人,只有墙角一桌,坐着两个妇人和一个后生。一个妇人四十五六岁,一个却是十七八岁的年青女子,她脸上蒙着一块白绸巾,只露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使他好笑的是,那姑娘喝茶时,须得以一只手撩开一角面巾,一手端茶盅往小嘴里送,喝两口又把面巾放下。他不由心想,这姑娘也真是的,又何必不将面巾取下?此时,他听到了一些茶客的议论,这才发现整个楼面上的四桌茶客,都把目光往姑娘那儿睃,难怪她不取下面巾,宁肯费点事喝茶了。但那后生带着把雁翅刀,中年妇女旁边的凳子上,也摆着一把柳叶刀,看来都是会家子,并不好惹,是以茶客们评论那姑娘只敢窃窃私议,用词也不敢放肆,不禁一笑。那姑娘和妇人也早注意到他,不时投来一瞥,若公冶勋的目光与那姑娘相遇,姑娘就会赶快别转脸去,不一会儿又偷偷地觑他一眼。公冶勋觉得有趣,也不时瞟她一眼。片刻后,楼梯轻响,葛镇海等四人来到。在梯口一打量,见公冶勋在招手,便连忙走了过来。一到近前,葛镇海等人就抱拳行礼,葛镇海轻声道:“参见大人……”公冶勋忙道:“各位请坐……”随即压低声音道:“以兄弟相称,切勿泄露身份。”四人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公冶勋命小二沏上好龙井茶,并将瓜果零食送上几碟。公冶勋见他们有些拘谨,低声道:“在下从未进过军旅,诸事不通,望各位多多指教!”葛镇海道:“不敢,无尘公子大名,我等闻之久矣,只是无缘结识,今后能与公子共事,实是我等之大幸,当效犬马之劳!”公冶勋还未及答言,千户张铭道:“葛兄所言,均是在下等人所想,公子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我等誓死效命,忠心不二!”副千户施鹏道:“与公子共事,不胜荣宠,公子文武全才,我等渴慕久矣,望公子不吝赐教,在下等俯首听命,万死不辞!”公冶勋道:“蒙各位抬爱,在下受之有愧,好在大家今后同乘一条船,患难与共,请各位不必客气,大家以兄弟相称。”副千户卫刚笑道:“在下入京师三年,无尘公子大名如雷贯耳,早想登门请教,又恐过于唐突,不敢冒然打扰。其实在下未出师时就听家师说过,下山后行走江湖,若有幸遇到公子,要多向公子请教……”公冶勋奇道:“敢问令师尊讳,何以知我?在下虽行走江湖,结识之武林前辈并不多。”卫刚道:“家师乃华山派掌门元华道长,与令师印真大师相识,常谓当今武林异人名声最著者为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然印真大师不涉足江湖,故未扬名,实则武功造诣只怕不在张真人之下。又说印真大师已收了衣钵弟子,将来必定名扬四海,要门下弟子相遇时,多向公子请教。是以小弟对公子闻名久矣!”公冶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华山掌门元华道长是家师交往的少数武林前辈之一,卫老弟是道长亲传弟子,可谓福泽深厚。”卫刚道:“小弟蒙恩师调教,受益匪浅。”一顿,续道:“然并非小弟一人出身名门正派,表兄镇海出自保定名武师天罡刀张宁门下,张兄系武当外家弟子,施兄家学渊源,武功出自黄山派。”葛镇海笑道:“表弟不要出愚兄的丑了,与公子相比,我等皆差之甚远……”公冶勋忙接嘴道:“葛兄不必太谦,能在东宫卫队当差,又岂是等闲之辈?”略一顿,道:“公子称谓免去如何,大家兄弟相称。”葛镇海道:“这个嘛,恐怕不妥……”公冶勋道:“这有何妨?又不是在军中。”旋又问卫刚:“卫兄弟是如何进了忠信卫的?”卫刚道:“三年前小弟被师父遣下山,回老家保定省亲,与表兄葛大哥不期而遇。闲谈中表兄问我作何打算,并邀小弟入京卫。家父母颇为赞成,力促小弟与表兄同行,要小弟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到京师后表兄将小弟荐给指挥使何大人,经何大人考核,报奏皇太孙亲准,授以百户官职。今年初皇太孙令何大人在全卫挑出武功最高的十人赐见,令我等各自演练一套功夫,皇太孙看完颇为嘉许,然后亲自遴选了小弟等四人,并将小弟提升为副千户,说不久另有差遣,想不到竟是分在公子手下当差,我等无不感到欢欣。”公冶勋又问了葛镇海等人经历,以葛在军中最长,已有十多年之久,对宫中情形最为熟悉。谈说一阵,公冶勋低声交代了差务,限五日内安排好军中事务,第六日出发。刚说完正事,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的头陀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公子哥儿以及两个壮汉上了茶楼。那头陀满脸横肉,一脸凶相,站在梯口用目一扫,立即盯住了墙角蒙面姑娘那一桌,嘿嘿嘿冷笑起来。那公子哥儿生得塌鼻斜眼,满脸邪气。他稍后看到了蒙面姑娘,也立即跟着笑起来,道:“妙、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叫有缘处处来相会!”公冶勋看那蒙面姑娘,只见她倏地站了起来,顺手一抄,将搁在凳子上的剑抓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中年妇女和那男子也把刀抓在手里,并肩挡在蒙面姑娘前面。那中年头陀冷笑道:“怎么,还想动手?见了佛爷,还不快快放下兵刃,束手就缚,莫要惹得佛爷性起,一个个活劈了你们!”那书生阴阳怪气地道:“使不得使不得,莫吓坏了那个小娇娘,这样的美人儿打着灯笼难找,咱们追踪而来,不就为了她们?”中年妇女怒道:“姓冯的,休要逼人太甚,只要姑奶奶在,休想得逞!”楼上茶客一个个看得呆了,竟忘了自身处境,遂听头陀一声喝道:“你们还不快滚,要佛爷将你们这班东西踢下楼去吗?”这才吓得赶紧留下茶资,一个个溜之大吉。公冶勋等人坐着不动,一个个从容自在。头陀见五人没有走的意思,怒喝道:“你们五个王八羔子,不要命了是不是?”卫刚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秃驴,你敢随口骂人,大爷今日不走,看你奈何?”张铭厉声道:“非但不走,还要伸手架梁,有大爷们在此,决不容你欺辱那位小姐!”头陀怒极,一张丑脸胀得通红,喝道:“好小子,原来你们是一路的,那就先死!”那公子哥儿忙挡住他,道:“慢来慢来,等小弟问问他们是哪条道上的!”一顿,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伸手架梁,报上姓名!”中年妇女双手抱拳道:“多谢各位仗义,这个头陀人称鬼面头陀悟修,无恶不作,那姓冯的名锦泰,人称追魂秀士,另外两人是冯锦泰的爪牙刘永、胡辰,人称江南双虎,他们迫得我家小姐有家难归,那冯锦泰浑不知耻,上主人家逼婚,欺我家老主人刚刚过世……”冯锦泰歪着头、笑嘻嘻听着,岔话道:“余三娘你说够了吗?冯大爷既然看上你家小姐,那是她的福分,应该欢天喜地才是……”余三娘骂道:“无耻小人,你……”冯锦泰突然板下脸来,恶狠狠一指,喝道:“你再敢骂你家姑爷,立刻就让你死在五毒针下,让你受够活罪,全身肿胀……”这几人的凶名,公冶勋等人都是听说过的。冯锦泰为人阴险,武功极高,五毒针伤人于三丈外,十分恶毒。那鬼面头陀和江南双虎都是极凶残的黑道高手,想不到今日竟然碰上。那余三娘报出他们的姓氏,就是想提醒自己一方,以防轻敌上当吃亏,足见余三娘甚是善良,这事非管不可。公冶勋正待出声,卫刚已离座而去,走到余三娘身边站下,冷笑道:“原来是一班行凶作恶的歹徒,你们不睁眼看看,这是京师重地,岂容得你们在此张狂?”刘永喝道:“小子你活得腻了,通名!”卫刚道:“华山弟子卫刚,你待怎的?”施鹏也走了过去:“黄山弟子施鹏!”张铭在座位上道:“武当弟子张铭。如何,凭我兄弟三人,这份量够了吗?”悟修瞪起两只铜铃眼吼道:“佛爷最恨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王八羔子,见一个就要杀一个,你们这是自投死路!”说着就要动手。葛镇海道:“慢,这茶楼太小,不是用武之地,有种的到三山门外码头去见个高下!”冯锦泰冷笑道:“几个无名小辈,也敢出头架梁,对付你们这班人,何必大费周折,大爷就让你们死在这茶楼上,岂不省事!”正好小二把掌柜的请了上来,那掌柜一见楼上阵势,急得哀求道:“求各位大爷行行好,小店经不起折腾,请爷们到外面去评理……”话未说完,楼梯震响,一下涌上来三个伙计,其中一个讶然道:“那位不是无尘公子吗?”其余两人忙问他是谁,要他指给他们看。掌柜的一听,这才注意到白衣白裳、俊秀出尘的公冶勋,连忙行礼道:“原来是无尘公子,请恕小老儿眼拙,小老儿这就退下楼去。”此时那个认识公冶勋的伙计正对伙伴说,他何以认识无尘公子,是因为他有一次去丰乐楼找跑堂的表兄,表兄指给他看的。公冶勋听见掌柜的这般说,不能不开口了,便道:“掌柜放心,贵店要是受损,就由在下赔偿,这几个恶人要行凶,请掌柜避一避!”那店伙计道:“哼!有无尘公子在此,谁敢放肆,我看这几人是吃错药了!”话声中,掌柜的和店伙计急急忙忙下楼。那蒙面姑娘听说那俊美书生就是无尘公子,一双妙目直朝他张望,心中高兴无比。今日的灾难将化险为夷。从她入京师后,就不断听到有人提起无尘公子大名,知他文武双全,是皇太孙宠幸的翩翩公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冯锦泰、鬼面头陀悟修等人闻言后怔了一怔,八只眼睛直朝公冶勋身上盯。冯锦泰在心中转了转念头,一收狂态,双手抱拳道:“敢问阁下真是无尘公子吗?”卫刚喝道:“既知无尘公子之名,还不快快滚下楼去,免得自讨没趣!”冯锦泰脸色一变:“姓卫的,他若真是无尘公子,我追魂秀士也未必怕他……”悟修根本不相信这个白脸书生会有多大能耐,冷笑一声大步走了过来:“佛爷从不信邪,你是无尘公子又怎么了,吓得住佛爷?”卫刚、张铭、施鹏迅速横过,挡住头陀。公冶勋道:“三位贤弟,放他过来!”卫刚等人闻言,只好闪开。悟修边走边道:“你敢不敢与佛爷较一较掌力,让佛爷瞧瞧你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公冶勋声色不动,道:“奉陪!”余三娘急忙阻止道:“公子不可和他对掌,这头陀有毒沙掌,两手全是毒!”葛镇海一惊:“公子不必和他动手……”悟修来到茶桌前,冷笑道:“不敢吗?”卫刚一跃而至,道:“公子休要上当!”公冶勋一笑:“不妨事……”悟修道:“佛爷先让你见识见识!”他抓起一个瓷酒杯,夹在两掌之中,轻轻一搓,只听喀嚓嚓轻响,一阵粉沫漏下。这一手,看得众人变色。蒙面姑娘眼中尽是焦急之色,盯住公冶勋,却见他神色自若,无一分惊诧之色。悟修狞笑道:“如何,你是佛爷的对手吗?既知不敌,你就下跪叩头,佛爷要让掌柜的上来看一看,无尘公子不过是个废物!”公冶勋从从容容抓起个酒杯,放在掌中轻轻一握,然后撑开五指,酒杯托在掌心,并未碎裂,葛镇海等人莫名其妙,余三娘和那姑娘却大失所望,看来无尘公子当真只有虚名。悟修等则大笑起来。悟修道:“你这么一握,酒杯完好如初,足见你欺世盗名,非但没有高深的功夫,简直就是浅薄得很……”话未完,忽见那酒杯没了影儿,只有一堆粉沫集在掌心,不禁一愣,闭上了嘴。两人内功孰高孰低,大家看得明明白白。葛镇海、张铭等大是佩服,从内力将瓷杯捏碎不难,但公冶勋只是轻轻一握,使杯子保持原状,实则已将杯子震碎成粉,这份内功的威力大得惊人,比鬼面头陀不知高明了多少。而冯锦泰等人则大吃一惊,心知遇上了劲敌,若在茶楼上动手,决无几分胜算。冯锦泰道:“无尘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但若以为只凭这份内功就能唬住人,那也未免太小瞧我等兄弟了。我与那乔莺的事,公子最好别插手,否则就结下了深仇大恨,这世上凡是招惹了我追魂秀士的,命都活不长,望公子三思!”一顿招呼悟修:“我们走!”公冶勋道:“限你两日内离开京师,若是再被我撞上,决不让你全身而退!你若再纠缠这位小姐,后果自负……”突然冯锦泰一甩手,几线乌光一闪,惊得余三娘大叫道:“公子小心五毒针!”公冶勋不闪不避,大袖一拂,打出一股罡风,只听几声细微的响声,三枚五毒针全钉在了靠窗一侧的墙壁上。与此同时,冯锦泰等人一个个跃下扶梯,转眼走得干净。余三娘扯了一下乔莺的衣袖,二人袅袅娜娜来到公冶勋面前,同施万福,公冶勋急忙站起回礼,道:“二位不用多礼,请坐下说话如何?”余三娘道:“多谢各位援手之恩,惊退了这班强人,使妾身等免去一次劫难……”公冶勋笑道:“区区小事,何是挂齿。”张铭、施鹏、卫刚返回桌边坐下,都把目光对准了蒙面姑娘,看得她忙把头低下。余三娘道:“冯锦泰诡计多端,决不甘心退出京师,我主仆无论走到何处,都脱不出他的魔爪!”一顿,叹道:“若非老主人不幸过世,妾身等也不会落得这班光景!”又一顿,自责道:“看我只顾叹息,忘了向公子引荐我家小姐。小姐芳名乔莺,家住苏州府,老爷乔斌乃江南名镖师,五年前不幸染疾,便回家养病。今年三月这冯锦泰找上门来,适逢老主人刚过世,他竟然要强娶我家小姐为妻,老身与犬子伍彤与他动手,小姐也来相助,将他逐退。一个月后,他约来了江南双虎刘永、胡辰和悟修,以三对四,我们不是对手,老身和犬子伍彤受伤被擒,若非小姐以自刎相威胁,迫冯锦泰放了老身,只怕老身与犬子早没命了。冯锦泰料想我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强令三天内成亲。当夜我们略施巧计,骗过了监视我们的刘永、胡辰,连夜从苏州逃了出来,在湖州躲了几天,绕道来了京师,打算投奔老身的一位远亲,不想这位远亲前两年就离开了京师,我们只好住在旅舍。今日一早去承恩寺上香,饭后到这茶室歇息,就撞上了这几个魔头,多亏各位搭救……”此时乔莺解下面巾,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她杏眼桃腮,十分美丽,不禁有了好感。乔莺粉面含羞,起身向众人行个万福,道:“多亏各位壮士相救,难女当铭记于心。”众人连忙抱拳还礼,请她坐下。卫刚道:“茶楼上不便动武,只好让这班恶人离去,但请三位放心,在下等定要查出他们的踪迹,将他们逐出京师!”葛镇海道:“卫贤弟,偌大个京师一时半时只怕找不到他们,况我等五日后离京,得另外设法安顿余大嫂他们。”公冶勋道:“葛兄说得不错,余大嫂和乔小姐的事,我们不能不管,但五天后我们要外出,若不想个万全之计……”乔莺幽幽道:“若是几位为难,小女子也不敢烦恼扰。就此辞别吧!”一顿,对余三娘道:“余嫂,我们回旅舍去。”公冶勋知她有了误会,便道:“小姐坐下,稍安勿躁。我等确有要事于五天后离京,这一去少则三五日,多则半年余,因此……”余三娘插言道:“公子既有要事离京,老身等留在京师也无人相助,不如离开的好。”“余嫂有去处吗?”余三娘沉吟道:“去投奔小姐在山东的一位远亲,只要人在,就不怕那冯锦泰纠缠,”公冶勋道:“如此也好。”一顿,对葛镇海道:“葛兄,请施兄、卫兄送一程如何?”葛镇海道:“遵命!”乔莺道:“怎敢劳二位大架,我们自己去吧,只要一路上小心,也不会出事。”公冶勋道:“本来在下有个好兄弟在京师,尽可安置三位,无奈他此时正对付强敌,三位去了,不得安生,是以无法留下各位……”余三娘心想,凑巧才和你搭上腔,怎能轻易言别,便道:“只是那位远亲不知还在不在世上,要是去了扑空……这样吧,不如去公子那位朋友处,也可助贵友一臂之力。”公冶勋摇头道:“三位去了也不必动手,我那兄弟对付的是阴司四煞、病驼邵天贵等人……”一顿,续道:“但我那兄弟武功高强,又有追魂剑方天岳大侠助拳,对付……”余三娘倒抽口冷气道:“令兄弟是做什么的,怎会招惹了阴司四煞这样的魔头?”卫刚惊道:“阴司四煞凶悍无比,对付他们可不大容易,余嫂还是不要去吧?”公冶勋简单说了说万古雷家的情形,末了道:“不去万兄弟家也无妨,我请他另找地方安置三位,如果三位愿意,我们马上就可以找他。”余三娘道:“恕贱妾直话直说,这位万公子自顾不暇,又怎能帮人度过劫难?”公冶勋道:“我那万兄弟决不畏惧阴司四煞,至于愿不愿去,请余嫂和小姐斟酌。”卫刚等都动了好奇之心,心想京师武林中的名人,他们虽不相识,但大名总是听过的,这万古雷是何许人,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但此人既受到他无尘公子的推崇,自然不是庸人,一定得找机会去见识见识。余三娘则与乔莺窃窃私语,商量行止。余三娘道:“小姐,你说呢?”乔莺道:“由余嫂做主吧。”余三娘道:“山东那位远亲多年不通音讯,也不知还在不在那里。此去若是扑个空也就罢了,要是再被冯锦泰追踪上,岂不糟糕?那万公子家财万贯,房舍必多,安置我们三人毫不费力。至于他现在虽然处境不妙,但无尘公子说他无恙,这话看来可信,是以贱妾以为,不如暂时住个三五月,以后看情形再定行止。”乔莺道:“好虽好,但素昧平生,怎好去得?我们不如去山东碰碰运气。”两人商议片刻,余三娘道:“若万公子处可以接纳贱妾等三人,就请公子引荐。”公冶勋见她们答应,十分高兴,道:“只要三位愿去,万老弟定会竭诚款待。说实话,把三位安置在他那里,在下也就放得下心了。”当下,公冶勋付了茶资,由他带路,一行人遂往万古雷家走去。卫刚等人都想见一见万古雷,被无尘公子看重的人,定然不是凡夫俗子。※※※※※※公冶勋一回到家,就立即去见爹娘。只见内宅客室内,二老正在听公冶娇叽叽喳喳说什么,见他来了,嚷嚷道:“说曹操曹操就到,爹、娘,快治他的罪吧!”说完大笑。公冶勋笑骂道:“好你个小丫头,又在爹娘面前告愚兄的黑状,小心愚兄整治你!”公冶娇一跳跳上了夫人膝头,双手搂住夫人的脖子叫道:“你敢你敢,有娘帮我哩!”夫人“哎哟”一声,笑骂道:“你这蹄子何时才懂事些,十五六岁的人,你娘还抱得动吗?还不快快放开手下来,娘可承受不起!”公冶娇不干,道:“女儿再大也是女儿,做娘的抱一抱女儿也是应该,又有什么不妥?”说着双手搂得更紧,把头往夫人怀里钻。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向老爷求助:“老爷,你还不管管这个野丫头,老身被她搂得气也喘不过来了!”老爷看得呵呵直笑,道:“谁让你娇惯她,这么大的人,还跟个小孩儿一般!”公冶勋也笑着,问公冶子明:“爹,妹妹又告我什么黑状了,是不是没带她出去玩?”公冶娇接嘴叫道:“好啊,不打自招,我问你,一大早你上哪儿去了?连午饭也不回来吃,害得人家满屋子找不着,你说你说!”公冶勋笑道:“今日你算白告了,一大早哥哥就被皇太孙召了去,留在东宫午膳,这下可糟了,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带你出去玩啦!”公冶娇奇道:“又来骗人,皇太孙召你去玩,与我何干?你休要找托辞找借口……”公冶勋道:“你不信?那听我慢慢道来。”于是,他把皇太孙授职派差一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孩儿功名本来淡泊,但皇太孙如此器重,孩儿只有勉为其难了。这一来,只怕不能天天承欢于双亲膝下,也不能带妹妹随心所欲地出去玩耍了。”说完叹了口气。公冶子明与儿子相反,高兴得眉开眼笑,道:“我儿叹什么气,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蒙皇太孙宠幸,我儿前途无量,为父的也去了一桩心事,免得你终日闲游,虚度光阴!”夫人也大喜过望,道:“我儿受皇太孙如此器重,叫为娘的欢喜不尽!”公冶娇道:“指挥同知是个什么官儿,叫爹娘这般高兴,你快说给我听听,”公冶子明笑道:“指挥同知是从三品,比起你爹这个正品的吏部侍郎,只矮一级。”公冶娇吐了吐舌:“啊哟,这官儿不小哇!”一顿,又道:“娘,哥哥做了大官,不是更要欺负妹妹了吗?你们做老的可不能看着不管,训示他以后好好待妹妹,上哪儿去玩都要把妹妹带上,让妹妹在人前也威风威风!”夫人笑道:“你会耍娇耍赖皮,你哥哥官做得再大也奈何不了你,你少装蒜!”公冶勋笑道:“娘说得公允之至,做哥哥的什么人都敢惹,就不敢惹你这个娇妹妹。”公冶娇在夫人怀中大扭身子,嘴里叫道:“爹,做娘的编排亲生女儿,你不管吗?”夫人被她扭晃得吃不消,连叫哎哟,骂道:“你娘这把老骨头,经得起你折腾吗?还不快下来,娘的双膝都麻木了。”公冶娇嘻笑着,这才从娘膝上下来坐好。公冶勋又把皇太孙赠的玉佩拿出来给爹娘瞧,二老赞叹不已,为儿子受到皇太孙的恩宠喜不自胜。公冶子明道:“此玉虽是珍品,但皇太孙的宠信更加珍贵无比,一旦皇太孙登上大位,我儿便是御前宠臣,公冶一家荣光至极。皇太孙仁和慈善,当为一代明君,身为臣子,我儿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夫人也十分激动,道:“皇太孙他日必是圣明天子,老爷父子一文一武辅佐明君,安邦治国,建不世之伟业,当流芳千古矣!”公冶娇忽然叹口气道:“娘啊,你对女儿极不公平……”夫人一愣:“这话从何说起?”“你偏心眼儿把哥哥生成男儿,却把我生成女儿家,这不害了女儿的前程吗?瞧,官也做不成,有便宜尽让哥哥占了去……”夫人笑骂道:“生男生女由得为娘的吗?娘又怎知你是个女孩子?我怎么偏心了?”公冶子明笑道:“胡搅蛮缠,无可理喻!”公冶勋大笑:“你就做爹娘的乖女儿吧,今生今世只怕就得如此了,谁能改变?”公冶娇啐道:“呸,得意什么啦,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以为人家想当臭男人吗?你想错了,我才不当臭男人呢,臭男人有什么好!”夫人骂道:“不知事的妮子,你怎么连你爹你哥都骂在一块了,什么臭不臭的!”公冶勋笑道:“五日后愚兄外出公干,娇娇你替兄长侍奉父母,不许再往外跑!”公冶娇扮个鬼脸,道:“不要你管!”公冶子明道:“我儿去查藩王行径,这事须得小心,但不知先查哪一位王爷?”公冶勋道:“皇太孙之意,先从晋王、燕王查起。孩儿一向不问朝中事,对诸藩王的情形并不了然,爹爹可否告知一二。”“提起诸藩王,说来话长,为父仅择其要,简述诸王情形,让你了然于胸,心中有底。我儿知道皇上多子,长子立为皇太子,其余诸子封为藩王。太子立后,皇上对太子的仁柔不满,太子对皇上诛杀有功重臣之举于心不忍,曾数度进谏,更让皇上恼怒。有一天,皇上特命人找来一根棘杖放在地上,命太子赤手相握。太子见那棘杖上的刺又尖又利,哪敢用手去拿。皇上便道:‘你为何不敢去握棘杖,盖因杖上刺多,若是把刺削去交给你,你不是就敢去握了吗?如今朕杀掉的都是奸恶之辈、迕逆之徒,这些乱臣贼子正如杖上之刺,不削掉你今后安能稳坐龙廷?’太子闻言后道:‘父皇,儿臣认为,若是君为尧舜之君,则臣民定是尧舜之臣民。’皇太子话中之意分明是说,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民,只要君主如尧舜般英明,那么臣民也如尧舜治下的臣民一样顺和。皇上一听,龙颜大怒,顺手抄起一张椅子就往太子头上砸去,吓得太子仓惶逃走。这事最初滴水不漏,后来才从宫中传了出来,但朝中大臣,无人敢公开议论。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皇太子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这东宫一席本该由长子继任,但长子数年前天亡,是以轮到二弟,就是现在的秦王。按太祖在立国之初所定,皇储由嫡长子充任,兄终则弟及。因此,皇储由现在的皇太孙继任也可,由其王叔秦王继为皇太子也可。秦王是太子之二弟,但秦王一向行为不轨,在任宗人府宗人令掌管皇戚事务期间,屡犯过失,曾遭皇上多次训斥,若非当时还在世的太子劝解,秦王只怕连封号也保不住,所以皇上不愿立他为太子。那么立谁为皇太子好呢?为这事,皇上十分犯愁。若是按兄终弟及之制,皇储不定秦王,就只能定太子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孙。皇太孙虽然聪慧过人,但皇上总嫌他过于仁柔文弱,怕他难当重任。实际上,皇上心中已另有人选。在诸王中,最受皇上器重的是燕王朱棣。洪武十三年春,朱棣受命就藩于北平府,王府就设在元朝旧宫,规制如同天子一般,比诸藩王高出一筹。皇上为此告谕诸藩王,不要与燕王攀比,元故宫是现成的燕王府,不必新建。其余诸王府第均得下天子一等,不得超越。由此可以看出,燕王所受宠遇确乎是超于诸王之上……”公冶勋诧道:“既如此,何不立燕王为太子?又为何立了皇太孙?”公冶子明道:“你听为父往下说。那北平府所处位置极为重要,它不仅是长城内外、大漠南北的枢纽,且是边防重地,因此驻有重兵,使燕王的兵权大于诸王。朱棣就藩后,生活极为俭朴,平日四处巡视,兢兢业业操办公务,颇有方略。他深知父皇倡导节俭,痛恨奢靡,平日便不以珍宝供奉父皇。洪武二十八年,他命人送了几串嘉禾上京师敬献皇上,嘉禾穗粒又大又多,这不啻是向皇上报丰收报平安,大受皇上嘉许。与燕王比,他的两个哥哥秦王、晋王就大大逊色了。秦王过失太多失宠,晋王则性情暴虐,多有不法之事,怎堪大任?”一顿,呷了口茶,续道:“洪武二十三年,皇上命晋王、燕王起兵,征讨旧元臣相咬住和平章乃儿不花。结果,晋王还未见到对方兵卒,燕王已将乃儿不花围住,迫使乃儿不花不战而降,又由乃儿不花去劝丞相咬住归降,咬住慑于燕王军威,便上表请降,于是燕王兵不血刃便大获全胜。捷报传至京师,皇上龙心大悦,对燕王及其部属赏赐甚丰。皇太子殁后,皇上曾召几位亲近重臣密议立储之事。皇上说:‘皇孙朱允炆柔弱,只怕无力驾驭天下,朕思之再三,诸皇子中唯燕王堪担大任,朕欲立为皇太子,众卿以为如何?’在场的一位翰林学士言道:‘陛下若立四子燕王为太子,那么秦王、晋王按长幼之序为二子、三子,皆在燕王之上,这于伦理宗法不符,微臣以为万万不可。且皇孙已长大成人,臣以为应立皇孙为储君才是正理。’此言一出,得到诸近臣的赞同,皇上无奈,这才打消了立燕王为太子的念头,把皇孙立为皇太孙,以继大统。此事万分机密,你们千万不可外泄,切记切记!”公冶勋、公冶娇齐声答道:“是,孩儿知道,爹爹放心!”公冶子明又道:“为父以为,诸王中确以燕王才智最高,天性和皇上极为相似,颇具雄才大略,他日生异心者,八成是他。我儿此去北平,应小心谨慎,燕王武功出众,手下皆精兵猛将,稍一不慎,有杀身之祸!”夫人道:“老爷言重了吧,我儿奉皇太孙命查访边事,谁敢动我儿一根毫发?”公冶勋道:“娘,儿此去不得暴露官差身份,以平民之身去明查暗访。不过爹、娘放心,孩儿自会谨慎,平平安安归来。”公冶娇大喜:“原来如此!”旋又对父母道:“爹娘放心,有我在,定保哥哥平安!”公冶勋一愣:“什么?你要去?”公冶娇道:“我当你以官差身份外出,我自然不方便与你同行。如今你以百姓身份去,我自然也可以去了,你说可对?”公冶勋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多承美意,愚兄承受不起,盛情只好心领,只要小妹不给做哥哥的添麻烦,哥哥就感激不尽了……”公冶娇大恼:“咦,谁给你添过麻烦了?你胆敢瞧不起我娇娇?我练的也是雷音驱魔功,能耐不差于你,你去得我就去得!”说完眼一瞥,见二老在一旁哑笑,更是不依,一把扯住公冶子明的袍袖直摇,嘴里嚷道:“做老的偏心,处处袒护于他,他去得我凭什么去不得!”公冶子明被他拉扯得吃不消,忙道:“娇娇,快放手,爹这把老骨头被你抖散了!”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你哥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怎好带你在身边?”公冶娇放了爹爹的衣袖,嘟着嘴道:“人家又不是不会武功,印真大师还夸我聪慧、资质佳,只要吃得苦,定能成就一身不俗的功夫,想想看,印真大师何许人,能随便称赞人吗?我娇娇要是没有两下真功夫,大师……”夫人笑道:“得啦得啦,你别学那王婆卖瓜,人家不夸自己夸。印真大师夸你两句,那不过慰勉之语,你却记得一个字不差。那么大师训诫你的话呢?你怎么不背出来听听?”公冶娇小脸红了,嚷道:“那是牛年马月的事,谁还记得?不提了不提了……”公冶勋和爹娘大笑,公冶娇又一头栽进娘的怀里,再也不出声,自己也忍不住闷笑。原来,印真大师见她聪慧活泼,资质极佳,便以气功替她按摩,使她身体十分健康。那时她才三岁。待她五岁时,便教她练功,因此,她的根底颇好,往后进展神速。前年她十四岁不到,竟然在承恩寺大发雌威,恰巧被印真大师撞见,因此受了一顿呵责。大师那天去承恩寺找方丈有事,出来时只听轰雷似的喝彩声,只见一大群人正围在广场上,不知看什么杂耍,当时并不在意。哪知走过人群时,只听看热闹的人在赞扬一个小女孩,把几条大汉治得服服贴贴,使人众又惊讶又兴奋。印真大师一时动了好奇之念,便挤入人丛一看,只见一个富贵人家的半大小姐,正把睡在地上的汉子用足尖一挑,那汉子便飞到丈外躺着的汉子身上,接着又一挑,又一条汉子压在那二人身上,共有五个汉子象垒沙袋般垒在一起。她每把一条汉子挑上去,围观人众就齐声喊好,大拍巴掌。那五条汉子想是被治住了穴道,一个个翻着牛眼,任其摆布。大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公冶娇。心想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够。干嘛还这般捉弄人,回去后非要好好训斥一番不可。正想着,忽见娇娇纵身一跳,跳到最上边一人身上,不禁奇怪她这是要干什么,念头刚闪得一闪,就见她往后一跳,凌空一脚踢出,把摞在最上边的一人踢得横飞丈外,叭达一声跌在地上,她却轻轻巧巧落在第四人胸脯上站着,双手叉腰,左右顾盼,在一阵轰雷般的彩声中十分得意。紧接着她又是一挑,一脚把第四人踢出,不偏不倚落在第一人旁边,并头躺在一起。接下来如法泡制,摞着的人一个个被踢飞。剩下最后的一个,被她用莲足轻轻一挑,身子横飞,落在最远的地方,刚好与前面踢出的四人并头躺在一起。大师心想,这丫头得了自己不少真气,内功实不亚于乃兄多少,似这般顽皮,以后怎么得了。看她把人打了还不算,如此折辱于人,这未免太过份了。等她歇手,再把她叫回家训诫。哪知小丫头走到躺着的人跟前,莲足一勾,第一人又摞到了第二人身上,轻眼间又把五人摞了起来,大师不禁生了气,怎能如此这般再三折辱人,便问旁边看热闹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才知这五人是承恩寺广场一带的地头蛇,平日横蛮无理,欺侮在广场上卖艺摆摊的贩夫走卒。今日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把乡下来卖水果的农夫整治了一番。要三人一个挨一个并肩跪着,他们从后面一脚一个,踢得人家像滚瓜一样跌出老远,五个凶汉则拍手大笑,然后又命三人爬起来乖乖跪着,如法炮制再踢一回。这还不够,又强令和农夫一起来的两个村姑,命她们躺在地上,强逼三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农夫,去躺在她二人身上。两个村姑抵死不从,吃五条汉子打了几巴掌,幸得这位小姐仗义挺身而出,惩治了这班地痞。言词间对娇娇赞不绝口,对那五个恶汉痛恨不已。大师听罢,心想原来如此,小丫头是打抱不平,情有可原,但略加惩戒便可,不必再三折辱人。思忖间抬起头,小丫头已溜得没影。大师遂到公冶府上,当着老爷夫人的面,问她有没有出去玩耍,她说没有啊,在闺房呆着呢。大师说,那么在承恩寺广场逞能的小姑娘又是谁?她闹了个大红脸,问大师怎么知道。这一问,无异是泄了底。父母便再三追问,她才支支吾吾承认在广场惩戒了几个恶徒。大师把她训诫了一番,说武功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勿如此卖弄。她低着头,喏喏连声。可以后,她又在街上惩治过跟在她后头胡言乱语的轻薄子弟,大师叫她万事容忍,不到非出手不可时再出手。可她是这么想的,被人欺侮羞辱还不施以教训,那么学武功何用?见了不平事不管,心里憋得住吗?对那些贼眉鼠眼、生就一副讨厌死相的人,还有那些有点武功就横行霸道的家伙,不把他们痛打一番出了心头这口气,学了武功又何用?那还不如成天关在闺房里刺绣去哩。总之,对大师的话,她颇不以为然。公冶勋不愿带她出游,就因为她闲事管得太多,所以串通好爹娘,把她管紧,尽量不让她出门。可你只要稍不注意,她就溜了,一个人到街上去逛,从不带丫鬟相伴。此时,公冶子明见她心虚了,笑道:“好吧,过去的事不提就不提,可以后不许你出外惹事生非。坐下吧,为父还有话对你哥哥说。”公冶娇扮个鬼脸,挤着她娘坐下。公冶子明道:“我儿去北平府暗访,必会看出一些迹相,燕王决不甘心雌伏……”公冶勋插言道:“爹爹,若燕王确实具有雄才大略,皇上传位于皇太孙,未来能治国安邦吗?皇太孙太仁弱,难免受大臣操纵,若是用了贤相也罢,若是用了奸臣,岂不要糟?”公冶子明道:“若以皇太孙与燕王相比,为父自有一番见解,但不敢与外人道,自己家中说说无妨,但你兄妹千万不能在人前提及。为父以为,皇太孙与燕王各具优劣之处,盖因性情不同,气度各异。为父讲一件事,你们听了就会明白。有一次,群臣伴龙驾在宫中观跑马,为父也站列其中,乃亲眼目睹。当时皇上一时兴起,出了个上联有意让燕王和皇太孙对下联。上联是:‘风吹马尾千条线’,皇太孙沉吟半晌,对曰:‘雨打羊毛一片毡’……”公冶娇忍不住道:“对得不错啊,那燕王怎么办?佳句已被皇太孙先得。”公冶子明道:“莫急莫急,燕王的也不差,他吟出的下联是:‘日照龙鳞万点金!’你们二人说说看,两条下联孰优孰劣?”公冶勋道:“两个下联都对得好,但燕王的句子气魄大得多……”公冶子明道:“我儿说得对,燕王的句子气魄大,但这不过是两人气度的不同。但为父却以为,大明不能再有第二个武皇帝了,还是有个文皇帝的好。”公冶勋道:“何谓文皇帝武皇帝?”“这是为父的说法,得从大明立国时说起。你们都知道,太祖皇帝出身淮右布衣,时逢天下大乱之际,便投奔郭子兴帐下充一名军校,以后在征战中职级渐高,权势在握,终于在十七年后登上了龙位,开大明之基业。之后,为保皇太子今后继位施政,连连剪除重臣。许多开国元勋都遭了灭门之祸。洪武十三年,臣相胡惟庸受诛,牵连了不少人,太子之师宋濂也被波及。十年后,胡案又起,皇上说钦天监夜观天象,有星变示不吉之兆,当杀大臣以应劫。身为太师、韩国公的李善长被人诬告谋反,是胡惟庸党羽,于是全家七十余口被诛,还牵连了延安侯、吉安侯、平凉侯、南雄侯等十四位侯爷以及一大批文武重臣,被诛三万余人。洪武二十五年太子疡殁,皇太孙立,第二年大将军蓝玉被告谋反,株连者被杀二万余。此后断断续续、零零星星处死了不少功臣元勋。以胡案而论,他确有谋反之心,案发时牵连也不多,本已结案,哪有十年后又来追究的道理?李善长乃大明第一功臣,怎会助胡谋反?而蓝玉一案,仅他一人行为不轨而已,被皇上处了剥皮刑,又怎能牵连上如此众多的武将文臣呢?两案处置之后,功臣中仅余三人了。”一顿,叹口气,续道:“不瞒你们说,满朝文武无不颤颤栗栗度日,早上上朝,安知能在午时平安回来。为父和大家一样,深恐飞来横祸……”夫人和公冶兄妹听得呆了,想不到一家之主过的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为免妻儿担扰,压在心里从不显露。夫人眼一红,流出了泪,道:“怪不得老爷时时郁郁寡欢,沉思不语,却原来担着这么大的心事,何不说出来由妾也分担一份呢?唉,早知如此,老爷不如辞官闲居过几天安稳日子,何苦辛勤操劳之际还担心吊胆度日呢”公冶子明苦笑道:“夫人,辞官闲居就能避祸吗?皇上一旦要想处置你,就是不在任也可把你牵拉上……”一顿,打起精神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下官并非重臣元勋,平日里又勤勤勉勉,受过皇上嘉奖,至今不是好好的吗?夫人又何必担心?还是听下官往下讲吧。皇上以武夺取天下,以重典治臣民,不免失于苛酷,这又与皇上性情刚烈暴躁分不开。立国以来,实行廷杖,朝臣触怒龙颜,当即施以杖责。此外皇上忌讳颇多,常常无事生非。比如朝臣上奏章或是贺表,写有‘则’字的,说是隐射‘贼’字是骂他,写表者便被杀了头。福州府学训导林大人,替福建省按察使撰写《贺冬表》,文中有‘仪则天下’之句而被诛,你说冤枉不冤枉?常州府学训导蒋镇,为本府作《正旦贺表》,文中有‘睿性生知’一句,说‘生’是取笑皇上当过‘僧’,又被杀了头。诸如此类丢了性命的人,举不胜举。因此,皇太孙性仁柔,礼敬读书人,提倡以仁治天下,这该是朝野上下之福。想那燕王,性情与皇上相近,若登大位,严酷之处恐不下于皇上。是以大明还是有个文皇帝为好,你们以为然否?”公冶勋道:“爹爹所言极是,孩儿为那些开国元勋叫屈。想当初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打下了江山,到头来却落得个诛灭九族的下场。早知如此,还不如做个平民百姓为好。”公冶子明道:“话虽如此,但我儿不能因此颓丧,更何况皇太孙宅心仁厚,将来定是个好皇帝,我儿当尽全力,助仁君开创一个太子盛世,留下千秋功业,彪柄万世!”公冶勋道:“孩儿受教了,当不负皇太孙所托,为国尽忠。”夫人叹道:“但愿皇太孙成为一代明君,举国是福,我公冶一家也平平安安为国效劳。”此刻下人来请用饭,一家四口和和乐乐。未来前景光辉诱人,明君治国,天下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