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大街小巷,万籁俱寂。西门黔国公沐家宅的后院深巷,蹿起一条纤瘦的黑影,落在高大的围墙上。离黑影丈远,墙内的一株大树上,潜伏着一个名叫古山紫的青年。他在树上呆了一盏茶的时间。花园内,兵丁护院往来穿梭,防范甚严。路径不熟。他未敢轻举妄动。落在围墙上的黑影,让他吃了一惊。从茂密的叶缝中,他看出来人身材窈窕,竟是个年青女子。只见她身着夜行衣,和自己一样,以黑巾遮面,紧身衣在她身上凸凸凹凹,透露出一个青春躯体。她背插长剑,身手矫健,落在围墙上后,不躲不藏,直朝园中打量。古山紫心想,好大的胆子!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还不赶快躲着些儿!那女子望了片刻,“嗖”一下跳进了花园,接着两个起落,到了一座假山跟前,一晃便上假山去了。古山紫见她轻功不俗,身轻似燕,端的一副好身手,难怪胆子如此之大了。她来此何为?莫非也是为了报仇?古山紫目运神功,注视着二十来丈处的假山。此刻,五个兵丁手持灯笼,沿假山而过,顺围墙走来。古山紫已看出,偌大个花园,有四队二十个兵丁交替巡逻。至于有无伏桩暗卡,他还摸不清个头绪,因此藏在这株树上,不敢轻举妄动。与那个蹿到假山上去的女子相比,他似乎过于胆小谨慎了。五个兵丁绕墙而去,藏在假山上的女子,趁此跃出,向通往宅第的月亮门蹿去。古山紫不禁叹气,这姑娘怎的如此孟浪,这沐家府第无异于龙潭虎穴,其中高手如云,且有的人物神秘莫测,功臻化境,岂能如此轻率莽撞,毫不在乎地长驱直入?但是,事已如此,谁让自己碰上了?总不能不管呀!他一提气,趁五个兵丁从身前走过之际,一下从树上跃出,蹿到假山上藏着。从假山到月亮门,估计有三十来丈,此时已不见了姑娘的身影,只见一队兵丁正从月亮门往左方绕行而去。兵丁离开月亮门三四丈,一条黑影从花丛中跃出,眨眼便到了月亮门。古山紫认出,正是那个胆大的姑娘。黑影正要越过月亮门,突然从门后闪出两条汉子,并肩拦住了她的去路。与此同时,月亮门内忽地升起四盏灯笼,用长竹竿挑着,把三四丈内照得通明。古山紫看得清楚,两条汉子都是三十来岁,一身缁衣,想是宅中护院。“咦,是个小娘们,好大的胆啊!”一条汉子十分惊异。“你是什么人?到此何为?”另一条汉子问。说话间,“嗖嗖嗖”!月亮门墙内蹿出几条黑影,落在姑娘身后两丈外。只见那姑娘并不答话,迅快从背上抽出长剑,灯光下白光一闪,朝拦路的两个汉子攻去,这一剑使得巧妙,两个汉子瞧着剑是朝自己咽喉上来,也不知攻谁的一剑是虚。古山紫见她出手不凡,便打算暂不露面,瞧瞧再说。两条汉子同时向后退了半步,扯出腰刀,向对方进击。一个劈肩,一个斩腰。女子不慌不忙,挥剑一绕,“当当”两声,把两条汉子的刀震开,立即还以颜色,还手攻了四剑,迫得他们朝月亮门里退。剑本是轻灵兵器,一个女子居然用它震开两个汉子的朴刀,其腕力可想而知。再从她的剑招上看,出剑凌厉诡奇,凶狠泼辣,颇象师傅说过的骊山老尼的幻龙剑法。此剑法矫狠如龙而又虚幻迷离,在江湖上独树一帜,乃当今上乘剑法之一。闻说老尼性情乘戾,向不收徒,这姑娘与老尼会有什么渊源呢?若自己没有猜错,那女子使的果是幻龙剑法,那倒不必再为她担心,她足可以来去自如,这几个护院岂能拦得住她!正想着,围在她后面的六条汉子,见同伙二人不是对手,便一窝蜂地拥了上来,使刀的使刀,使鞭的使鞭,把六件兵刃齐往她身上招呼。被迫得退进了月亮门的两条汉子,乘机又从门里杀了出来。说来令人奇怪,这边九人打做一团,在花园巡逻的二十个兵丁,居然象没有瞧见一般,照样按他们的路线行进,只是将挂在腰上的朴刀取了出来,全神贯注于花园中的动静。古山紫心想,遇事不乱,足见沐府不同凡响,端的不可轻视。这时,那女子施展开了手中的一把剑,只见白光闪闪,幻出了十几把剑影,又似一条矫龙上下盘旋飞舞,把攻来的八件兵刃,全都一一挡开,而且对八人都还了一剑。不错,这正是骊山老尼的幻龙剑法。古山紫好奇地注视着剑招的变化,忘了处境的危险。交手只是三招,八条汉子便被伤了四人。有的伤在腿上,有的伤在臂上,有的伤在腰上,有的伤在背上。看得出,这女子心存仁厚,剑招虽然凶狠,出手却轻,否则,这四人不是送命就是断臂断腿,哪里只是流点血就了事的?受伤的四人“啊哟”一声惊叫,连忙跳出圈外,紧捂住滴血的伤口,怔怔地立在那里,仿佛不相信这么一个年轻女子,居然能在三招内将他们伤了。剩下的四人心惊胆战,哪里还敢放肆,只把兵刃游动在身前,完全采取守势。“退开!”忽然,月亮门里暗处有人喝斥。随着声音,出来了个四十来岁的壮汉。此人满脸虬髯,身躯高大,一脸狰狞。“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黔国公府第,你嫌活得太长了么?”那女子开了口:“你是什么东西?快把沐朝弼老东西叫出来领死!”声音如莺啼燕语,十分好听。虬髯汉子一阵阴笑:“小娘们,口气不小啊!把面罩扯下来让大爷瞧瞧,如果你有几分姿色,倒是合大爷的胃口,要是姿色平平,就把你剁成几段,拿去喂狗!”女子大怒,娇叱一声,剑幻星点,直朝虬髯大汉胸前刺来。虬髯汉不敢怠慢,从肩上扯出一条竹节鞭,“呼呼呼”舞起一个圆圈,挡砸对方的剑身,想把剑击断。古山紫见虬髯大汉身手不凡,臂力强大,比原先八个护院,又不知高明了多少。女子见他竹节鞭沉重有力,便避免与他硬碰硬架,而是加快了出剑的速度,不待对方招式展开,就迫使对方撤招换式,虬髯大汉被她迫得展不开招式,又被她的剑晃得眼花缭乱,不禁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这种剑法,不知该如何对付。他又惊又怒,又羞又愧。只好把一支竹节鞭挥来挡去,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古山紫知道,这虬髯大汉功夫不差,只是对幻龙剑法束手无策而已。这幻龙剑法果如师傅所言,厉害无比。那女子占了上风,更加步步紧逼,想在数招内将对手刺伤。但是,她没有来得及。只见月亮门里又出来了两人。古山紫一看,吃了一惊。这是两个相貌凶恶的五旬老者。两人长发披肩,身着大红袍服,十分扎眼,加上目如鹰隼、塌鼻阔嘴,一付狰狞面目。他们一露面,所有护院急忙躬身行礼。连正在激斗的虬髯虎洪大光,也急忙跳出圈外,恭立一旁。老者之一问道:“洪班头,来者是谁?”洪大光忙道:“启禀二位堂主,来者身分不明。”老者把一双鹰目,紧紧盯着蒙面女子。“你是何人?到此何为?”“我来取沐朝弼首级,你们快快闪开,否则姑娘剑下无情!”古山紫钦佩年青女子的胆魄,居然敢明言要取沐老贼的首级,但这样一来,沐府的鹰犬决不会让她走脱。这两个被称为堂主的老头,只怕就是难惹的主儿。这说来也叫人奇怪,堂堂黔国公的府第,怎么会有江湖帮会的堂主称谓?这时,另一个老者嘿嘿干笑:“小妮子,就凭你一人敢到沐府来撒野么?说!谁指使你上门,住在何处!”女子斥道:“姑娘要取沐老贼首级,挡道者死!”“拿下她再严加审问!”老者说着,突然探出一支又黑又瘦的手,朝姑娘胸前抓来。这一下疾如闪电,令人防不胜防。古山紫看得心惊,为那女子捏了把汗。只见那女子斜步一滑,躲过一抓,左手剑晃起一道白光,直点老者咽喉。五招一过,老者有些吃惊。“原来是骊山老尼姑的幻龙剑法,你是老尼姑的什么人?”女子听他们叫破师门技法,不禁也吃了一惊,幻龙剑法虽然驰名江湖,但见过的人也并不多,没想到在这偏僻的省境,居然有人能识。她并不答话,急急使开剑法,想要从速取胜,从月亮门杀进内宅,找沐老贼算帐。老儿又道:“你不说话就替老尼免灾了么?老尼姑纵容徒儿上黔国公府第刺杀朝廷命官,罪该万死,休想逃得官府的追捕!待把老尼姑捉拿归案,非要凌迟处死不可!”女子心中暗惊,被人叫破来历,给师傅平添麻烦,不免又气又恼,这一分神,差点就被老儿一爪抓中。旁立老儿见十招拿不下这丫头,立即上前参战。两个老头功力深厚,武功又十分怪异,两下里一夹攻,三招过后,女子便吃不消。第四招刚刚避过一击,另一老儿一把抓住了她的剑身,一声大喝,剑断为三截。女子吓得“哎呀”一声立即一个倒翻,跃起半空,向假山一方逃遁。两个老头岂肯放过,身形一晃,快若流星,和她只有半步之差。危急间,突然两声劲风起处,两股锐风朝两个老儿袭到。两个老儿吃了一惊,连忙闪身避过,顺手一抓,将暗器接到手中,低头一看,竟是一根长约七寸的细枝条。没有精深的内力,怎能将此柔软的细枝当暗器伤人?两个老儿吃了一惊,未及他们有所动作,又有四股锐风袭到,分击两人胸前大穴。那女子正惊骇万分,忽见假山下跃下一人,手一扬打出尖啸之物,并传音给她道:“姑娘快走!在下阻挡他们一阵。”女子见来了救星,也未来及多说,两个起落便出了围墙。人在小巷中站定,刚想回头瞧瞧救星来了没有,就听有人在旁边说:“快走,人家追来了!”她吓了一跳,一扭头,一个黑影正在身后三尺远的地方立着。咳,他的身法好快,怎么就跟着来了?当下不好说话,急忙往巷口奔去。“哪里走!”“抓刺客!”身后突然响起惊人的吼声,她边跑边朝后瞧,只见从小巷围墙上,跃出了许多黑影。她冲到正街,耳边又有人说:“姑娘,出西门!”她不假思索,扯脚就往西门冲去。跃出城墙,她一口气不停,跑出两里外,刚把身子停下,又听人说:“朝林子里跑,到那边林子里藏起来!”她脑中乱轰轰,只知照着那人吩咐去做,待进到黑黢黢的林子,才停下步来。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她芳心一紧,立即提气戒备。“敢问姑娘芳名?”在她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又把她吓一跳。见鬼,他何时进了林子?怎么竟在自己身后也未觉察出来。“你是何人?又为何救我?”她反问,并立即回过身来。这人足足高了她半个头,肩膀宽宽,身材颀长,和她一样蒙着面孔,身上透着一股神秘味儿。“在下适逢其会而已。“如此,多谢了,就此别过!”她一说完,不等对方答言,身形一晃,出了林子,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不见。古山紫不禁摇头,这姑娘似乎在提防着自己,连话也不肯多说,闹了半天,彼此连姓名都未通报。再一想,互不相识,只是萍水相逢,自己又将她引来这黑黢黢的林子里,难怪他心存疑虑,不敢久留呢。他边想边出了林子,又往西门走去。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喝斥,只见西门外竟亮着十几个灯笼,灯笼上明显地有个沐字,灯影中,几条人影蹿上跃下,正在交手。不用说,定是那姑娘给沐府的人截住了。他立即一跃十丈,四五个起落就到了灯光照着的地方。没错,姑娘正被适才那两个身著大红袍的老儿逼得步步后退。她赤手空拳,只能拼命闪避,哪有还手之力。古山紫立即解下肩上长剑,一个飞身,一掌朝一个老儿打去。他用了七成功力,正好老儿不闪不避,挥掌来迎,一声大震,将老儿震退了两步。古山紫顿觉胸中气血翻涌,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住,同时将剑连鞘朝姑娘一扔:“接着!”同时往侧跨步,向另一个老儿攻出一掌。这老儿兄弟被来人一掌震退,吃惊之余,提起了八成功力,一掌迎上。“轰”一声大震,两人同时退了两步。姑娘此时取剑在手,胆子也壮了起来,“唰”一下抽出长剑,朝迎面扑来的虬髯大汉攻去。两个老儿震惊之余,打了声唿哨,双双向古山紫扑到。古山紫不顾气血翻涌,运起掌力,和两个老儿打在一处。这一交手,古山紫方才明白,为何在沐家花园时,那女子起先独斗一老儿并未落败,为何两个老儿一起上,三两招她就吃不消了。原来,两个老儿自有一套合击招式,你攻我守,配合默契,就像一个人长了四只手和四只腿,出拳出腿叫你防不胜防。他为了摸清对方路数,以守为主,同时不放心那位姑娘,不时用眼去瞟她。此刻,她正与虬髯汉以及两个中年汉子杀做一团。看样子并不会落败。但是,站在周围除了提灯笼的人以外,还有十多个人正虎视眈眈瞧着他俩,内中有些只怕不是庸手呢。这样打下去如何是好,特别是那位姑娘,不要被人抓住了才好。这一分心,差点被两个老儿的爪子抓伤。他连忙屏退杂念,左手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抽个空子一撒,“噗噗噗噗”一下子打灭了四盏灯笼。不容那些持灯笼的家丁回过神来。他接二连三打出了铜钱,刹那间就把所剩下的灯笼全打灭了,惊得众家丁一起呐喊。紧接着他凶猛地击出两掌,把两个老儿迫退,趁空跃起身子,从半空向站在一旁观战的十多人撒了把铜钱,人未落地,又向虬髯汉等三人打出三枚。只听尖啸声起,其行之速之猛,当真骇人已极。“快走,姑娘!”他人一落地就喊。两脚一沾地便又腾身而起,落到城头上,一侧头,那姑娘也上来了。城头守卫的士兵一声惊叫,端着长矛冲来,还未到跟前,古山紫和姑娘早已跃身进城去了。但后面紧跟着追来十几人,要想摆脱十分不易。古山紫停下脚步,对迎面奔来的姑娘轻喊道:“快从房上走,在下诱敌。”那姑娘忽地刹住身子,道:“哪能让你一人去送死呢,我可不是临阵逃脱的……”“哎呀,姑娘,快走快走,在下自有脱身之法。”古山紫来不及多说,追兵已至近前,他双手一前一后外扬,又打出了两把铜钱。其劲力之大,认穴之准,使追兵有极大的顾虑,一个个忙着躲避,不敢穷追。那姑娘见留此多余,身形一晃便在房头上消失了。古山紫直到把袋中的铜钱打完,才从容地跃上房脊,然后跳到一条街道上,七转八转,终于摆脱了追兵。回到旅舍,已快至五更。他立即运功,恢复体力。与两个老儿对掌,他并未受伤。运功完毕。天已大亮。他躺到床上,回想昨夜经过。两个老儿是什么堂主,就是说,堂堂黔国公总兵大人的府第里,还有江湖人士组成的帮会。当然,也可能两个老者原来是帮会中人,到沐府后下人对他们仍持以前的称呼。不管是何种情形,起码证实了茶楼酒肆的传言,沐府不仅仅有官兵保驾,还有不少黑白两道的高手充当护院保镖。那么,昨夜会见的只是两个厉害的角色而已,还不知隐藏着些什么样的大角色呢?就凭自己孤身一人,能奢言报仇雪恨,为民除害么?她又为了什么要取沐贼的性命呢?此女必是骊山老尼的传人,武功已臻一流,要是和她联袂上沐府,那倒是不可多得的好帮手。看,想到哪儿了?莫说彼此不相识,就是真的相识,就凭两人之力,又奈沐府贼何?父母之仇不报,怎做人子?往事峥嵘,他永远忘不了曾有过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