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智野随僧众上早课,混在数百僧人之中,也未引起注意。面对面坐在上席的东序、西序十二位大师到齐,中间只缺着方丈。方丈为何没有到场,只有东序、西序的高僧知道,属下的僧众是没有资格打听的。东西两序的大师们,被告知方丈身体有恙,不能出席早课,由西序首座带大家颂经。大兴寺与任何大寺一样,寺内职务较为齐全,除方丈外。东、西序职位一个不缺。东序的大师称六知事,坐在方丈左侧。有都寺、监寺、维那、副寺、典座、直岁六个职位。他们除都寺总管一切寺务,其余分别职掌威仪进退、出纳钱谷、诸僧供养、僧众劳作等等。西序称六头首,坐于方丈右侧,有首座、书记、知藏、知客、知浴、知殿六个职位。他们管说法、赏罚、管经、待客、僧众沐浴、法堂香灯等等。这十二位大师协助方丈治理寺庙,是寺中地位最高的僧人。智野在众僧背后不断拿眼依次查看这十二位高僧,想从他们身上看出会不会武功来。知藏法净有武功,这是在昨晚才知道的,还有首座法修,法净说他武功不凡,其余十位究竟还有几位习过武呢?他看了一阵,觉得和平常见到的一样,实在看不出来。不一会儿,早课散了,僧人各回僧合打坐。智野趁乱溜出大门,想在山门外迎接师傅,他比往长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老人家。天未亮时,他就和众僧起来打坐了,直坐了一个时辰,燃完了一炷香才罢。此刻他虽然喝了两碗稀粥,但仍觉腹中空空。太阳早已普照群山,可惜离当顶还有一个时辰。就是说吃饭还早着呢,就是饿也得忍耐着,最好不要去想吃饭的事。他信步在林中倘徉,焦急地等待师傅归来。多年来他老人家决不误时,为何今年端午却没有来呢?林间小道上此刻传来了马蹄声,他先是一喜,但马上想到,师傅哪里会骑着马来一定是杜汉金那伙人到了。他倚在山门上,心情紧张地注视着小路。不一会儿马蹄声渐近,只见两骑缓缓而来,是一男一女两个施主。那骑着一匹白马走在前的,是一位着紫色劲装的绝色少女,只见她头戴草笠,身段娇好,黛眉星目、樱唇含春,好一副迷人的形貌。智野看得呆了。他虽然在台怀镇也见过一些漂亮女子,但比起这位来,实在相差了一大截。在她后面,却是一个魁梧的老者,骑着一匹黑马,颔下的白须不停飘拂,自有一番神韵。来者不凡,这是笨蛋也看得出来的。上了坡,那姑娘也瞧见了他。姑娘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上的表情便起了变化“噗嗤”一声笑起来。智野觉得她的声音好听极了,比屋檐下垂挂着的风铃还好听。姑娘一面瞧着他一面笑,笑得喘不过气来,直把他笑得莫名其妙。马鞭一指,她笑着喊道:“爷爷,快来看,这是个什么怪物?”智野转头看看,身后除了山门并无别物,她说的怪物不知指什么?老爷子看了看智野,并不觉得好笑,寺庙里未剃度的行童,不都带着长发么?只不过这年青人却穿一身僧袍,样子的确古怪。“爷爷,你不好笑么?”不等爷爷回答,她笑哈哈对智野道:“喂,你是不是和尚?”“贫僧不是。”“格格格……”姑娘又大笑起来。“你不是和尚,怎又自称贫僧?”智野脸一红,忙道:“在下在寺中日久,一时充塞于耳的都是‘贫僧’,故尔习惯了。”这一本正经的回答,引起了姑娘的兴趣。“你不是和尚,干么要穿僧衣?”“不穿僧衣穿什么?”“除了僧衣,你什么都可以穿。”爷爷道:“蓝儿,别难为这位小师傅了,快走吧。”智野忙问:“施主找人么?”爷爷道:“一带上香,二带观光。”“不是来找杜汉金施主么?”“什么杜汉金?老夫不识此人。”老爷子从马上下来,把马牵到一边栓好,叫湛蓝快走。爷孙不是找杜汉金的,智野放了心。湛蓝跳跳蹦蹦,跟着萧爷爷进门去了。智野痴呆呆瞧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就象给勾了魂去,再也不会想什么了。俄顷,他觉得在山门外站着不是滋味,心中老牵挂着进寺的一老一少,便转身进了寺里,刚走到天王殿前,人家已经出来了。那姑娘又看着他笑,他也不由咧开了嘴,双眼紧盯着人家,眨也不眨。姑娘道:“非僧非俗,一个怪物!”敢情怪物说的是他,他不禁泄了气。可是两只脚仍载着他转身跟着出来,巴巴地望着人家上了马。那姑娘又回眸一笑,打马扬鞭,走了。这一笑,他的魂灵儿飘出躯壳跟着人家走了,半晌未回过神来.他生平头一遭想到,该下山了,了结寺中的清淡生活,去瞧瞧外间的世界。姑娘的倩影在他心上烙下了印记,他觉得自己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寻找她的芳踪。正当他想得痴迷之际,又有一阵马蹄声传人他的耳鼓,不一会,四匹健马奔驰而来。马上乘坐着四条汉子,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一个个威风健壮四人翻身下马,就听身后有人招呼他们,智野一回头,正是杜汉金。“各位辛苦,快请进寺一叙。”四人双手抱拳,答道:“我等来迟,望乞恕罪!”杜汉金道:“哪里哪里,累各位远程而来,在下十分感激,快请进寺。”五人寒暄着进了庙。智野暗忖,他们一伙到齐,恐怕就要动手了,赶紧跟进去看看吧。他刚进寺,忽又想道,不管南宗北宗,害死方文就大不应该,是否应向首座法修大师禀报呢?他边想边走,还未拿定主意,就听法堂云鼓响了。“咚咚咚咚……”咦,吃饭的时候到了?可鼓声敲的是全寺僧众齐集的招唤鼓点,并非膳钟呀!瞧瞧周围僧众,也和他一样有些惊疑.“当——当——”大钟也敲响了。这是有重大事件的钟声,全寺僧众无论在哪里,都要放下手中之事,赶往法堂集中。智野便踅向了法堂,和僧众杂在一起。除了方丈,东序六知事和西序六头首全都坐在堂上了。六知事之首都寺法圆大师等僧众齐集。朗声开言道:“方丈昨夜不适,不料一病不起,于今日早上圆寂……”这话一说出口,堂下僧众一惊之后,纷纷念起佛来,有的不禁潜然泪下。方丈法智大师为人谦和,对下属僧众一向慈祥,他的圆寂使大家感到悲哀。首座法修大师忽然大声道:“阿弥陀佛,昨日方丈大师健壮如昔,怎地一夜之隔,就传来方丈圆寂的消息呢?这不是太突然了么?请问都寺,方丈患的何病?”法圆大师道:“贫僧适才听到衣钵侍者灵方禀报,详情不知。”法修道:“灵方何在”?灵方从前排僧众中站起来,恭敬地回答道:“小僧在。”“方丈患的何病?”“禀告首座,方丈大师昨夜突感不适,让小僧不让人进方丈室打扰。不料一刻前小僧替方丈抬洗脸水,才发现方丈已经圆寂,小僧便赶紧禀报都寺。”“方丈一向早起,你怎么现在才抬水?”“方丈有恙,小僧不敢惊扰。”这一番话,直听得众僧摇头叹息。就在这时,有人喊道:“灵方说谎,犯了妄语戒!”这话实在惊人,一刹那人声安静下来,扭头寻找说话的人。没想到,说这话的竟是行童野哥儿。法净大怒,道:“智野,你知道你说的话么?还不快快谢罪退下!”智野道:“灵方一片胡言,欺瞒各位大师及全寺僧众!”灵方大惊,恶狠狠盯着他道:“智野,你不在方丈室,你怎么知道贫僧说谎?”都寺道:“智野,你知道你说什么吗?事关重大,岂能信口开河!”“方丈大师是被人用药毒死的!”此语更为惊人,法堂上大乱起来,均都把一双眼睛盯着野哥儿。灵方和尚又惊又怒:“野哥儿,你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血口喷人……”智野抢着质问道:“我又未说你下的毒,你急个什么?”灵方一楞,一时答不出话来。法修大师心中起了疑:“智野,你从头道来!”灵方和尚心中惊疑不止,这小子说的话极象有凭有据,他怎么会知道的呢?怪哉,他莫非偷听了不成。可是,昨夜未曾有人来过呀……啊呀,不对,这小子确实来过方丈室,被自己吆喝走了,莫非他又折回来不成?惊疑问,只听野哥儿说道:“方丈是被寄住在本寺读书的杜汉金下药毒死的,这药他称为‘散功炼魂丹’,他说老方丈是数十年前赫赫有名的什么江湖三杰中的老二,他要向方丈索取一件东西。在场的有灵方和法净大师。法净大师要在本寺推翻南宗,建立北宗,因此……”这一番话如此惊人,就是五台山坍了一座,恐怕也不会让大兴寺众僧如此吃惊。他说得有鼻有眼,凭他的见闻,是绝对编造不出来的。知藏法净惊得亡魂皆冒,大事已泄,还有什么迟疑?身形一动,从座椅上飞身而出,直扑站在殿后的野哥儿。“大胆!”首座法修一声大喝,双肩一摇,紧接着从椅上跃起,朝法净递出一掌。法净本想一掌击毙野哥儿,猛听身后劲风响起一知是有人暗袭,顾不得去伤野哥儿,急忙再提一口真气,双臂一振,朝旁落去。首座法修志在保护智野,不在伤人,径自落到智野身边.此时场中诸僧大哗。野哥儿的话,知藏法净飞身而起,首座接踵而至,显示了惊人武功,这些出人意外的举动都是他们从未想得到的。坐在东序西序的大和尚们,也各自作出了不同反应。不会武功的修行者们,立即捻起胸前的念珠,直诵佛号,他们是大多数。会武功的高僧,则按自己的信仰,旗帜鲜明地各站一边,他们是极少数。和灵方站在一起的有知客法明,和首座法修站在一起的有监寺法玄。就在这时,殿中又冲进来五人。法净见援手赶到,立即大喝一声道:“众僧安静,本座有话要说!”惊惶的众僧静了下来,除了一些和尚走出行列,分散到法净、法明身边,其余人皆不动。这些和尚是法净、法明平日暗中调教的弟子,不下三十人之多,此刻正是派上用场之际。法净道:“方丈患疾而终,本是天意。谁料首座法修、监寺法玄,唆使野哥儿含血喷人。制造事端,其觊觎方丈大位的野心已昭然若揭,今日万不能容他们走脱了,先拿下关押,待审问清楚再治罪!”法修喝道:“法净,你竟敢勾结外人,害死方丈,阴谋篡位以恢复北宗,如今被野哥儿揭露,你还敢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全寺上下僧众,自然看得清楚……”灵方和尚突然叫道:“野哥儿,你说杜施主害死了方丈,有什么凭据么”?智野一楞:“没有凭据。但我亲自听到你们昨夜在方丈室中的议论……”灵方吼道:“昨夜在方丈室,只有我一人侍候方丈,你凭白无故……”杜汉金冷笑一声,截断了灵方的话:“你这披发的畜生,完全一派胡言,你小子说在下害死了方丈,你就当众说说,在下怎么个害法,有什么凭记你要说不出来,休怪在下无情!定当扭你下山见官,分个是非!”众僧听听也觉有理,纷纷叫野哥儿拿出凭据来说话。野哥儿愣了,他拿不出证据。法修心中雪亮,冷笑道:“杜汉金,你以毒药害死方丈,叫野哥儿怎么拿得出证据?如若你们心中无鬼.法净又何必杀人灭口,妄想一掌击毙野哥儿?”杜汉金不慌不忙道:“你说在下用毒,那么方丈遗体还在,自管验尸罢了,瞧瞧是不是中毒而亡?”法净道:“对啊,验尸便能辨出真假,到时瞧瞧是什么人在本寺兴风作浪!”法修道:“好,把方丈遗体请到大殿上来,当众验看,以明是非。”灵方道:“灵惠师弟,你带人去方丈室,把方丈请来吧!”众僧听见如是说,对野哥儿的话又起了疑,人家敢验尸,说明心中无鬼。此刻,全场肃静,无人敢出声说话,俱都紧张地等待着。不一会,只见灵惠等人慌慌张张跑来了,一进殿门便大叫道:“灵方师兄,方丈遗体不在方丈室!”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大吃一惊。灵方忙问:“在何处?”“一处也不见!附近我们都找遍了。”灵方惊得亡魂皆冒,道:“哪有这等怪事,我来时方丈明明好端端睡在云床上,快跟我去看看!”知客大师法明也跟着去了,他们一走,众僧议论纷纷。一盏茶时分,法明、灵方、灵惠回来了。灵方大叫道:“有人藏起了方丈法身,方丈真的不见了!”他吓得脸色苍白,语声抖颤。首座法修叫道:“你们害死了方丈,又把尸体藏匿,如今欲盖弥彰,天理难容!”法净嚷道:“智野含血喷人,分明是你唆使,如今又藏匿起方丈尸身,不欲当众验尸,这足证方丈是你们害死,以篡方丈大位,大兴寺容你不得!”话声一落,便向法修扑去。众僧也不知谁是谁非,见两位上座大师打了起来,纷纷发一声喊,向门外拥去。知客法明一声大吼,双掌一错,直扑监寺法玄。两人立即交起手来。灵方、灵惠见大师们动上了手,立即扑向智野,要将他活捉……杜汉金对四个伙伴道:“各位快去助一臂之力,将法修、法玄毙了!”四条汉子分作两起,分别去助法净、法明。杜汉金则来捉拿野哥儿。智野见高僧们已大打出手,灵方和尚带着十几人向他扑来,不禁吓了一大跳,身不由己就往大门外跑。他刚冲到大门,却被杜汉金拦住了。“哪里走!”杜汉金大喝一声,屈指为爪,一爪向智野抓来。智野无法,赶紧往房边一闪,躲过一抓,溜到一旁去了。杜汉金不禁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一爪抓空。智野不过是个普通行童,怎么能躲过一爪之厄呢?这时,灵方、灵惠还有十几个武僧,已经把智野围了起来,眼看他已脱不了身。杜汉金叫道:“抓活的,要问口供!”灵方嘴里答应着,当胸一把抓来。智野又是一闪,让他抓了个空,自己从他胳肢窝下“哧溜”钻了过去。灵惠一步跃上,大喝道:“哪里走!”一把向智野肩上抓来。智野大急,脚尖一踮,人蹿出三尺,把迎面的两个和尚撞得个四脚朝天,冲出了包围。杜汉金不禁大怒:“快抓住他!”众僧发一声喊,抓的抓,扑的扑,堵的堵,拦的拦,可就是没法将这小子抓住。这小子象一头野猩,东一蹿西一钻,三下两下便从人缝中钻了出去。杜汉金看得又惊又怒,这小子实在邪门,不会武功却如此灵活,这是怎么回事?灵方、灵惠几次补空,恨得把上下牙咬得格格作响。他们尽展轻功,拼命捉拿,无奈这小子又象条鱼,滑不溜啾,眼看手指已沾衣襟,但仍然让他“哧溜”一下躲过,而且。室中人多,二三十人都来捉这小子,反而你碍我,我阻你,让这小子钻了空子。灵方恨得要命,干脆站下来拿眼盯着,看僧众们围堵智野,自己等着机会。果然,他瞅准了时机。此时,智野正从壁角旧雨楼,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只见他忽左忽右,又从人堆中溜了出来,离灵方僧二丈短矩。灵方立即不失时机地起跃,双手一张,往下落时抱个正着。“臭小子,看你再跑!”灵方恶狠狠地紧紧勒住他,用力往地下一掼,只听“哎哟”一声,这家伙躺在地上不动了。可是,灵方顿时觉得不妙。被他摔在地上的人,怎么是个光头?智野的头可是黑的。抬头一看,智野正被杜汉金追得团团转,哪里又被他抱住了?灵方气得发昏。他大吼一声,向正迎面跑来的智野又是一扑。智野正被杜汉金和几个和尚追得走投无路,只见他腰一弓,故伎重施,又想从人家隔肢窝下钻出去。灵方狞笑一声,张开双臂,狠狠一抱,不偏不倚,夹个正着。“跑!你再跑!”“哎哟,是我呀!”“老子要的就是你!”灵方吼叫着,把智野按倒,不想智野又露出了一颗光头,把灵方惊得赶忙放了手,仔细一瞧,哪里又是智野了?“噫!这小子也太邪门,莫非他会妖法么?”作为智野,他也不愿意象一只野兔,被一群恶狼在后面追赶。他自小在寺中长大,虽然顽皮不守清规,但从未和人动手打闹。学了稀里糊涂的武功,也不知道和别人交手管不管用。今日里三十几人叫叫嚷嚷,喝喝吼吼他几时里见过这种阵仗?因此他只想到开溜,没有一丝勇气与人交手。加上追他赶他的,都是平日地位高的僧众,他哪里敢动手去打人家?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开溜了。就在他东逃西蹿的时候,无意中看见首座大师法修被人打伤,眼看要死在人家手里。他鼓起勇气冲了过去,对着两条汉子打了两拳,一个挑打在背上,一个被他打在肩上,两人大叫一声,踉跟俄跌出数步。这两个是俗人,又是他不认识的人,所以他敢打,一点不犹豫。而对法净大师,他可没有这个胆量。法修趁此机会,急忙冲向大门,把来阻拦的三个和尚打翻,逃出去了。智野一见大喜,忙又蹿向已被打得吐血的监寺法玄大师。法玄大师已然受伤倒地,知客法明和两个汉子正要施出煞手,击毙对方。正在这时,一条黑影蹿了过来,抱起法玄就跑。法明大怒,紧蹑身后就是一掌,堪堪打到智野的背上。可惜掌未及身,这家伙不知怎么一扭,打了个空。智野刚冲到门口,见有十几个和尚拦路,心一慌,只好腾身一跃,从光头上蹿了出去。杜汉金等人大惊;急忙推推挤挤出了大门,哪里还见得着智野的影儿?众僧分散下山猛追,不仅智野不见,就连法修也没了影踪。他们只好折回。野哥儿肋下夹着监寺法玄大师,慌不择路直往山上飞奔,半个时辰后听不见追兵的声音,方才把大师搁在树下。法玄受伤颇重,脸色苍白,胸襟前血迹斑斑,被他一路颠跑,已昏了过去。不过,他并不着急。师傅教过他治伤的点穴法,还教了他推宫过穴以及在灵台穴注入真元的救治办法。他先运起真气,伸出右掌,虚空沿着经络走向以气按摩,不到一盏茶时分。法玄大师便醒了过来。野哥儿大喜:“大师醒啦!”法玄深吸一口气,觉得气机通畅,当即翻身坐起,点点头,也不说话,当下运动疗伤。智野无事可干,便离大师丈外坐着,给他护法,一面回想今日在大殿的争斗。方丈大师的遗体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显然,灵方和尚怕验尸,故意说方丈尸体不见了……不过,灵方和尚当时十分惊恐,看样子似乎不象作伪。莫非是方丈又活起来了么?荒唐荒唐,这是子虚乌有的事。那么,被人盗走了?可是,有谁会这样干?除非他是傻瓜!智野想不透,便去想今日动手的情形。他问自己为何只知道逃命,就不敢跟和尚们大打一顿。就是拍在那两个俗人帮凶身上的巴掌,也是极轻极轻的。他如此胆怯,是师傅教的功夫不行么?这个,他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十分清楚,他要是逃跑起来,别人似乎很难捉到。这一点,他对师傅十分满意。记得古人曾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所以,一旦不愿和人交手,或是根本就斗不过人家,那么可以提脚就走。走为上计,走得快当然也就是上乘功夫,这上乘功夫练得好,不管遇到什么恶人,也就不必担心受怕。他对师傅教的功夫开始有了信心。看来,他学得糊里糊涂的功夫,也并非毫无用处。接下来,他又想起南北禅宗之争。虽说自小就在庙中生活,他对拜佛并不热心。特别是长大来到台怀镇与百姓接触后,他更喜欢的是世俗生活。因此,每日大半时间的坐禅修行,他都花到了修习内功上。每日方丈或是东序西序的大师在法堂讲经,他从来未认真听过。为了排遣时间,他就习练内功.如此这般,十几年的僧侣生活,并未在他脑袋里塞进多少佛理,对禅宗南宗北宗的分歧,可说是一窍不通!依他想来,南宗也好,北宗也好,不都是信佛么?有什么可争的?你爱南宗那一套,你说按南宗所说的修行法去修就是,你爱北宗的那一套,说照北宗的办,有什么可争吵的呢?就大兴寺而言,似乎奉行的是南宗一套,而知藏法净、知客法明以及灵方灵惠他们,竟然勾结外人,害死了方丈,为的就是在大兴寺恢复北宗。这样做,不是太过份了么?别的地方他不知道,就大兴寺而言,法净等大师的做法未免也太狠辣。因此,他觉得应该帮首座法修大师、监寺法玄大师,让他们重返大兴寺,将害人的法净等人逐走.他就这么坐着发呆,半个时辰后法玄大师醒了过来也不知道。“野哥儿,本座有话说,你过来。”智野这才回过头来,见监寺已醒,连忙站起向上座高僧致礼。“本座向你谢救命之恩,未料到野哥儿也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本领!”智野道:“大师,弟子不过就是跑得快些,哪有什么本领?”“谁教你的轻身功夫?”“我师傅。”“师傅是谁?”“懒和尚。”“什么?竟然是他!”“大师伤好了么?”“虽未尽愈,但已不妨事。”智野在上座大师前有些拘束,不再说话。法玄又道:“方丈的死,你亲眼目睹么?”“是的,昨晚弟子想去方丈室……”智野把昨夜所闻所见,详详细细讲了一遍。“你在树上偷听,未被他们发觉?”“是的。”“咦,你的武功不凡呀,懒和尚教了你些什么功夫?”“弟子不知。”“不知?此话何意?”“师傅未说,弟子也就不知。”法玄大师今日与知客法明和两个汉子动手,发觉法明武功高强,以此类推,知藏法净、书生杜汉金等人一定不弱,智野爬在方丈室外的树上偷听,居然未被发觉,若不是室中人忙于对付方丈,没有注意树上的人,依他们的功力,不会发觉不了,除非野哥儿的功力很高。故所以,法玄有此一问。结果,问不出所以然来。法玄道:“法净早就蠢蠢欲动,若不是忌惮老衲与法修师兄,他们早就动手了。没想到他们仗恃着有杜汉金一伙支持,居然胆大妄为,害死方丈,抢夺大兴寺方丈大位,以复苏北宗。如今,他们已经得逞,老衲愧对大兴寺列代宗师,眼看大兴寺流于旁门左道,却是束手无策。但老衲绝不气馁,定要邀约佛门高手,夺回大兴寺。今日蒙野哥儿相救,他日定当补报。”“哎哟监寺大师,请匆再提此事,愧煞弟子,弟子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指点。”何事不明,望道其详。”“禅宗南宗北宗到底争个什么?何以出手相残?同是佛门子弟,供奉的佛祖相同,为何要分彼此,甚至成了冤家?”“这南北之争,说来话长,老衲就将一些情形。长话短说吧。”达摩祖师驾舟渡海,梁武帝曾以热忱欢迎,交谈之后,武帝不能解悟达摩祖师的禅语,达摩祖师便辞别而走。武帝的师傅志公禅师进来,见武帝一脸不高兴,询问原因,武帝照实说了。志公禅师大惊,不禁赞道:“达摩大士所述禅理如此精深,就像观音大土化身而来说法!”梁武帝一向敬奉佛法,倒也不是平庸愚钝之辈,当下懊悔不已,立即传命追赶达摩。当武士们追到达摩祖师时,他正走到扬子江边,回头瞧见那么多人追赶,不禁微微一笑,顺手在江岸上折了一支芦苇,抖手掷于水上,轻轻一跃,脚踏苇叶渡江北去。以后,达摩祖师在嵩山少林面壁静观九年,连小鸟在肩上筑巢都不知觉,达到悟通佛理的无上境界。传法的同时,达摩祖师还教门人习武,传下了七十二种绝技。达摩祖师以《楞伽经》阐扬佛法,普施法雨,独树一帜,远近闻名。由于老人家的禅法与当时盛行的调息止心、静坐修习的修行方法不同,引起各方的讥刺攻击,特别是奉行佛法的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多以达摩祖师的禅法为不齿。四海之内,不断有人来找达摩祖师论道,相互娜,但往往大败而去,于是就有人掀起是非风浪,并派人暗害达摩祖师,但达摩祖师武功绝伦,又岂是彼辈害得了的?之后,敌方改了办法,千方百计在祖师的饭菜饮水中下毒,先后五次均被祖师慧眼识破。第六次,饭菜中又下了巨毒,但仍逃不过达摩祖师的法眼。由于自忖圆寂之期已到,身后有了可靠的传人,便安然服食,端坐辞世。达摩祖师的事迹,不正好说明即使是佛门弟子,也因佛理之争而妄开杀戒么?慧可法师继承了达摩祖师的衣钵,被称为二祖。以后传到五祖弘忍法师,达摩祖师首创的禅法已是远近闻名,礼崇者无数。弘忍法师欲选衣钵传人,以为六祖。门下弟子中聪颖者不少,但他独具慧眼,看中了一名长相粗鄙、其貌不扬,蓬头跣足的褴襟汉子。初见此人时,两人有一番精采对答。汉子:“岭南。”弘忍:“有什么事?”汉子:“想求作佛。”弘忍笑道:“岭南人没有佛性,怎么能修成佛?”汉子答道:“人地虽有南北,佛性岂有东西?”弘忍大师一惊,此人慧根上乘,非同小可,但当着许多人的面,不想流露出来,以免此人遭同门嫉妒,有性命之忧。当即叱令他到碓房舂米,意为不屑。弘忍大师为避人耳目,连说法讲经都不让汉子来听。有一天,弘忍大师召集徒众七百余人,声称要寻衣钵传人,命僧众各写一偈出来,看看有谁能深切领悟佛法,便将衣钵传与他。众弟子中,当以上座神秀大师为最杰出。他写的惕语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一时之间,僧众争相传颂。神秀大师姓李,从小熟读经书儒学、诗词歌赋、佛教经籍,出家后闻弘忍大师盛名,便到蕲州双峰山东山寺拜谒弘忍五祖.五祖让他干了六年杂役,方任命他为上座僧,让他代为向徒众讲经说法。此偈作出,无人能及,大家都以为衣钵定由他继承,为禅宗六祖。不料在下房劳作的汉子听见此偈后,却认为这首偈境界虽高,然而表达的是逐渐修成佛的方法,仍然未领悟到最高境界。他听说神秀上座的偈语写在寺壁之上,便跑去观看。这汉子姓卢,祖籍范阳,父亲做官遭贬,流徙在岭南新州。他大字不识,却对佛经有很高的悟性,只要别人将经读出,他在旁听着就能悟解。此刻他来到写偈语处,适逢一官老爷香客正诵读研讨偈语,便请老爷又念一遍。听完,汉子道:“我也想好了一偈,敢请尊驾田谝书于壁上,不知可否?”当官的听了不禁大笑,一字不识的苦力,居然也想做佛理高深的偈语,这未免太不自量,也太让人好笑了。当下笑道:“好啊,只要你做出偈来,本官定替你书之于壁上,不过……”他顿了顿,讥讽道:“你小子要是偈做得好,受到五祖赏识,得了达摩祖师的法衣,传了衣钵,当了六祖,可要先把我这俗人度离这无边苦海啊,怎么样?”卢姓汉子不答,只微微点头。当官的更觉好笑,便亲自取来笔墨,磨好墨,饱蘸于笔,捋袖子道:“做好了么?念出来让本官写吧!”嘴里这样说,心里却觉得有趣,将他胡诌他的所谓偈语写在神秀上座偈语的旁边,那无疑是全寺僧人的笑料。汉子不慌不忙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当官的写完最后一字,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将手中毛笔一扔,纳头便拜。过往僧众见当官的老爷拜碓房舂米的下人,便都拥过来看,一见墙上偈语,顿时轰动起来。有的跪下叩头,口称“活菩萨……”五祖弘忍闻声赶来,一见这偈语便知作偈人已悟透佛法,清楚地表述了“顿悟”成佛的是高境界,心中的欢喜,难以形容。但是,卢姓汉子无权无势、地位卑下,怎抗得住有钱有势的修行人?若是起意害他,他必性命难保。五祖心念一转,脱下鞋子擦去墙上揭语喝道:“吵什么?此偈一般,并未见性?”说完头也不回,径自走了。众僧听五祖如是说,许多人又笑起来,马上指指戳戳,讥笑偈语不过尔尔,哪值得大惊小怪。一些人心存疑虑,觉得五祖的话未免过份,但也不敢出声道出,逐一散去。第二天,五祖悄悄来到碓房,以竹杖在石磨上敲击三响,不言不语便转身离去。卢姓汉子领会其意,当晚三更偷偷来见五祖。五祖遂将达摩祖师的法衣授予汉子,道:“此系达摩祖师宝衣,代代祖师以此为凭传法,今将此衣传尔,尔即是禅宗六祖。”弘忍大师还命他连夜出走,离开此地,以免遭人追杀,抢夺宝衣。要他到南方隐匿十年方可出来传道。是夜,弘忍大师亲自将他送到九江驿,在长江边又送他上船。他走后,众僧猜到五祖已传衣钵于他,不少僧众悄悄离开寺山,分几路追赶,要将汉子杀掉,抢夺达摩法衣。此后,追杀者层出不穷,卢姓汉子在曹溪不得安生,只好逃进山中混迹于猎人中谋生度日。十五年过去,他觉得弘扬禅宗佛法的时候到了,便来到广州法性寺,在寺中剃度,法名慧能。法性寺方文对慧能极为尊崇,放弃自己以往对佛理的见解,跟随慧能并拜在慧能门下,充任弟子。慧能下山的第三年,五祖圆寂,神秀大师来到荆州当阳玉泉山传法,名声大噪,女皇武则天恭请神秀进京,倍加礼遇。这样.便形成了北宗。六祖慧能则成了南宗。武则天数次请慧能上京,均被六祖拒绝。信奉北宗的,多为达官贵人,而南宗秉承达摩不立文字、见性成佛的法理,多为一般士绅和平民百姓信奉。之后,慧能的传人神会法师与禅宗辩论不休,因达摩祖师法衣已献给则天皇后,神会不再称七祖。他奋力宣扬慧能南宗为达摩正统,因而屡次遭人暗杀,险象环生。安史之乱后,北宗渐渐洇灭,南宗占了上风,愈传愈广,地不分南北。然而也还有些驾信北宗者耿耿于怀,这就是大兴寺方丈之死的原因——bigcat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