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是不论出身的,叫花子一样当英雄,那个年头啊,十个人中大半都是叫化子。为什么十人之中大半是花子呢?那是因为,在黄河两岸27个大小县闹灾荒已三个年头了。头一年闹洪水,黄河七个地方决了口,不但淹死几十万人,而且田里庄稼全完了。第二年赶种的庄稼长一半,唉!不知从哪里冒出蝗虫千千万,遮天盖地飞过田,田里便立刻清洁溜溜了。第三年天公可能是忘了下雨,每块田比石板还硬几分,留下的种子也完了。想想看,谁家存粮能吃三年?自然富人也成了穷光蛋。有道是:天作孽犹可说,自作孽不可活。走过中岳庙,绕过小山三里半便是少林寺。隔着一条五六丈宽的山沟,远看对面高山顶上,有个小小山洞,那洞虽然只够爬进一人,但洞深幽邃,乃少林达摩祖师坐化的地方,故又叫达摩洞。此刻,有个年轻和尚跪在达摩洞口不起来,他已经跪了大半天了。“师父,徒儿求你,师父不走,徒儿也不走。师父,咱们寺中除了藏经楼两位师叔外,全部走了。大伙说得对,年成不好闹灾荒,谁还上山来烧香,如今寺中存粮也不多,只够两位师叔每天一顿苞谷汤。师父,云游南方去,也比饿死在这里好……”这年轻和尚说着同样的话已不知几遍了,但洞中就是没回音。天快亮了,一线曙光照过来,那年轻和尚指着山下又说道:“师父,出来吧,空空陪师父走天崖!”这年轻和尚爬在地上往洞内瞧,不由一声低呼:“师父,你……”这年轻和尚急了,立刻伸手往洞中捞,他捞出七个窝窝头,全是半块的。年轻和尚看着这些窝窝头低呼道:“师父,徒儿每天送的半块窝窝头,你老没吃呀,这……”年轻和尚急忙又把上身挤进洞口里面去,不由得怆然泪下道:“师父,你老早……早坐化了……啊!”年轻和尚叫空空,乃少林寺年轻一辈中的高手,他对着洞口猛叩首,头碰石头“嘭嘭”响,但再响也不会把他的头撞破,因为空空和尚练了铁头功。“师父,天堂路你老慢慢走,徒儿空空这就走了,那一天年景好了,空空再回来陪师父!”这空空和尚于是把干如石块的七个半块窝窝头慢慢揣进他的灰衫袋里,黯然神伤下山去了。当他走过少林寺门前时,还忍不住跪了下来。少林寺守山门的左右哼哈二将,依然是那么伟岸吓人,只不过少林山门深锁,根本不见有甚么朝山的人。离开少林寺,空空和尚往南行。他怀中揣着干巴巴的窝窝头,这一天他走了90里才吃了一个窝窝头。就在距离伊阳18里,有个村庄住的是外地人,因为这村庄上的人早就逃荒去了。外地人一共两个家族,一姓席一姓李,两个家族各有二十几口人。天快黑了,只见两个半百老人各自抱着个一岁多一点的娃娃在抹泪。那地方是个干巴巴的小土坡,大道绕过这土坡,也正是往伊阳的路。空空和尚便是往这条大路走过来。空空和尚也看到平土坡上的两个老人了。他奇怪,这两个人为什么各自抱着个娃儿在哭泣?空空和尚忍不住闪到暗处听,不由令他大吃一惊。一个半百灰发老者说:“小宝呀,只怪你生不逢时闹饿荒,席家无力把你养活大,唉!指望你下回投胎投个好人家,可别怨爷爷狠心肠哟!”另一个老者也叨念道:“孩子呀,咱们早晚会在饥寒道上会面的,你只不过早走一两天。唉!怨也只能怨老天不开眼,饿死那么多的人还不心软哟。”两个老人说完再抹泪,然后再把两个娃儿互相交换,姓席的接过姓李的娃儿,姓李的再把姓席的娃儿抱,两个老人唏嘘不已。这两个人各自抱着对方的娃儿分开来后,土坡上两人各自拔出一把尖刀,两个人不流泪了,只是恶狠狠地直瞪眼,仿佛同手上的娃儿有仇似的。忽然间,姓李的一刀插进手上娃儿的心上。“哇!”那娃儿只哭叫一声就死了。姓席的猛回头,他大叫道:“小宝……”姓席的叫了这一声,也举刀往手上娃儿肚皮上戳去。“不可以!”这一声乃是空空和尚叫的,他话声刚落,已站在姓席的老者面前。姓席的老者猛一怔,问道:“和尚你……”空空和尚道:“你们怎么可以杀娃儿,你们这是干什么?”姓席的老者手上紧抓那娃儿,一手去推空空和尚道:“和尚,谁要你多事?”空空和尚再看另一老者,姓李的老者已托着个死娃儿往土坡另一面奔去,霎时间不见了。空空和尚吃一惊道:“我明白了。”姓席的吼道:“你和尚知道什么?”空空和尚道:“你们两家交换娃儿,为的是吃别人的娃儿果腹。”姓席的神色一厉,道:“和尚,你说对了,咱们席家27口人就快一个个倒毙了,可是谁会忍心把自己的娃儿杀来吃?”空空和尚道:“所以你们两家来个交换,然后方能下得了手!”姓席的道:“不错,和尚呀,你快走开,你没看咱的小孙已被李家杀了,他们拿去下锅煮,可也不会伤感情的。”空空和尚道:“为何不往南边去呀,南边有大户,讨个稀饭什么的,也比吃娃儿好多了。”姓席的道:“就是因饿得走不动,咱们才出此下策的。”空空和尚忙自怀中把几个半块窝窝头取在手上,他举到姓席老者面前,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别杀这娃儿,我这些窝窝头全给你了。”姓席的老者瞪眼道:“和尚,你吃什么?”空空和尚道:“我还撑得住,但求别杀这孩子就行了。”姓席的也不多客套,立刻把几块窝窝头揣入怀里。空空和尚很高兴,他低头看那娃儿,不料有鲜血往地上滴,吓得空空和尚低呼一声道:“你……”姓席的把娃儿转个身,他的尖刀早插在娃儿肚皮里面一大截了。这老者面无表情地道:“和尚呀,你是慈悲为怀,可是你怎不想想,他们姓李的杀了我的乖孙,我如果放了这娃儿,我在族人面前很难交代。和尚,年成不好,每天有多少人饿死,你知道吗?”空空和尚当然知道,少林和尚除了不能走的那些,能跑的早跑光了。空空和尚一声叹道:“罪过呀!”那姓席的老者指着大片斜坡土地,又道:“和尚呀,咱们前些时候吃的是观音土、榆树皮,一根金条换了五张葱饼给我的媳妇吃,她怀孕六个月,万一饿死那可是一死两命,够凄惨了呀!”空空和尚摇摇头,他这就要走了,姓席的老者立刻叫住空空和尚,道:“和尚,你别走!”空空和尚道:“施主,你还有指教?”姓席老者道:“跟我来吧,多多少少的你和尚也可喝上半碗汤的!”空空和尚道:“喝汤?什么汤?”姓席的老者道:“当然是肉汤呀!”空空和尚指着已死的娃儿,吃惊的道:“煮了这小娃儿吗?我……喝不下去。”干干一声叹息,姓席的老者道:“别说喝不下去,如果不是你给了我几块窝窝头,我怎会叫你喝肉汤?和尚,人饿急了便什么都吃得下。”空空和尚道:“娃儿肉吃完以后呢?你们再杀人吃吗?”姓席的老者道:“咱们尽快往南边走,和尚,你好像也是去南边吧?”空空和尚点点头道:“不错,我已走了一天,正打算连夜去南边。”姓席的老者道:“别赶夜路了,你和尚是好人,就同咱们一起走吧,明日一早再上路。”空空和尚道:“我可以同你们一起,但我是出家人,我可不能吃这娃儿的肉。”姓席的老者一个苦笑,他取出一个窝窝头,用力地撕开一半送到空空和尚面前,道:“你收下,饿了吃一口也好挨一阵。”七块半边窝窝头本是空空和尚的,不料这老者却只给空空和尚一小半块,还带点不舍得的样子。接过那一小半块窝窝头,空空和尚不敢吃,立刻揣进袋子里,他跟着姓席的老者往斜坡另一边走去。那一小段石堤是防山洪的,月光之下看不准,约莫有那么二十几个男女老少。如果再仔细看,除了有个女人在掩脸哭泣之外,别的人全木然地直瞪着眼。现在,老者抱着死娃儿站在石堤一端了。和尚也站在那儿看着这些人,他心中不忍,不知这些人如何吃这娃儿。姓席的老者忽然举着死娃子,粗声地道:“孩子们、媳妇们,姓李的真狠心,他当场弄死了咱的孙,你们说,咱们应该怎么做?”当场就有人吼叫道:“一报还一报,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也弄死他们的!”有个女人也尖叫道:“这也是仇啊,有仇不报非君子,由我升火,咱们煮来吃!”这就是叫大伙先在心中充满敌意与仇恨,如此便会吃得心安理得了。只见那女人拉了另一女人,一个支锅升起火,另一个把个大木盆拉在石堤上,有个中年汉子提了木桶去找水,大伙这就要煮娃儿了。一块木板取出来,姓席的老者把死了的娃儿放在木板上,他边摇头,边口中喃喃道:“娃儿,别怪我老人家,要怪便怪老天,老天生了咱们,却要活活饿死咱们,老天不开跟呀。”空空和尚不想看,他背着脸坐在石堤另一边。于是,“嘭嘭”之声响起来,哗啦啦一块块人肉抛入大锅里,只见有个女人偏低着头,对着锅下面的火不停地吹,她吹得“呼呼”响……没有盐也没有油,就那么煮了一锅肉,肉还未煮熟,姓席老者已高声叫道:“过来,过来,都过来!”二十几个男女过来了,霎时间围在锅四周。姓席老者指着锅里的肉,他对大伙来了个“再教育”。姓席老者为什么要对大伙“再教育”?听了便知道。他指着大锅道:“这是山坡那面姓李家的娃儿,姓李的先杀了咱们席家的娃儿,这时候怕是早把咱们的娃儿分食下肚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又道:“怪老天爷不开眼,害咱们三年没收成,怪地太混蛋,冒出那么多的蝗虫来,天地不容咱们活,杀儿充饥没奈何呀。”这时候谁还听得进这些话,这时候大伙都双目直瞪着大锅里面的娃儿肉。有人对吃人肉有经验,据说十几岁以下的娃儿肉是嫩香的,再大些的人肉是酸的,老头子的肉又涩又酸难咽下。姓席的老者是想叫大伙别把人肉当成了不可食的东西,这样大伙就好下咽了。其实,大伙已经饿了三天,只喝山坡下水沟的浑水而已,如今见锅里煮的肉,谁还想它能不能吃?只见一个个露出贪婪的眼神,摩拳霍霍准备抢了。姓席的老者一看这情形,便一声吼道:“排队!”怎么排法?你挤我推乱七八糟的。姓席的老者手一挥道:“长幼有序,不能失了礼数。”终于,二十几个男女老少很快的排成一行,站得十分整齐,这光景令一边跌坐的空空和尚直摇头。一个娃儿身上有多少肉,去头去骨也不过五六斤那么多,二十几个人来分食,连汤带肉每人还不到一碗。姓席的老者走近空空和尚,道:“和尚,你不想吃一些吗?”空空和尚猛摇头道:“不吃,不吃!”姓席的老者道:“和尚,如果你饿上三天不吃饭,你还能清静无为地不吃不喝,我席本初便服了你了。”空空和尚一怔,急问道:“老人家,你的大名是……”“席本初。”空空和尚道:“中牟县的‘快刀’席本初席大侠?”席本初嘿嘿一笑道:“刀再快,老天爷不给粮食,一样的饿肚子。”他顿了一下,又道:“和尚,你从少林寺来,可知道少林方丈慧明大师?”空空和尚不由得黯然道:“我师父已圆寂达摩洞了。”席本初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再也不用看这人吃人的乱年月了。”空空和尚走近席本初,道:“席施主,咱们少林寺每年均收到席老的捐赠,听我师父说,席老在中牟的家产大,又在江湖上名声响,想不到你们……”席本初道:“在中牟,我是家大业大骡马成群,可是这一切挡不住一场洪水冲,全完了。我这是带着家人往南行,熬过这灾荒以后再回来,苦啊!”便在这时候,斜坡上有个老者出现了,老者招手大声叫道:“席兄,咱们稍稍填了肚皮,尽快往南走吧!”席本初回应着:“是呀,尽早离开这伤心地。”姓李的回身走了。席本初对空空和尚道:“和尚,你还不知道吧,刚才那人姓李,李氏家族在中牟是旺族,江湖上提起‘连环腿’便是他呀!”空空和尚道:“‘连环腿’李士良?”席本初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他。”空空和尚叹道:“家师常把中原各门派的人物对我提及,不料在这种苦日子里见了面。”席本初摸摸怀中的窝窝头,那是空空和尚的,这时候他是不会再把窝窝头送还空空和尚了。带着几分歉意,席本初对空空和尚道:“和尚,你跟咱们下江南,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空空和尚道:“贫僧也这么打算,席施主,千万别再杀娃儿了。”席本初道:“这一顿可以撑上两天,和尚你放心,如不是饿死人,咱不再吃人肉。”于是,这伙人出动了,只见男的挑女的背,迂迂而行往南移去。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走路有力量。黄土大道上两行人在踩着月色往南行,还走得真快,天刚亮便已走了70里。走在前面的席本初,这时候站在一道岗子上回头大声的吼道:“别走了,两边林子里歇歇腿!”这吼声便是后面跟着的李家一伙人也听到了。两批人两面坐,一个个怒视着对方不开口。为什么怒视?当然是恨对方煮吃了他们的娃儿。这光景虽是灾荒期,但谁会忘了自己的亲人被对方分食吞进肚子里呢?真的腹内无油水,虽然大伙坐在地上歇歇腿,可一个人也不到林里出恭拉屎。肚皮内早已是空空如也了。热滚滚的太阳升起来了。那原本泛黄的大地上便像闷锅似的把人晒得两眼发花。其实饿得眼发花也说得过去,便在这时候,远处黄土高坡上冒出上百个大汉来。这些人为什么不往南面走,却往黄泛灾区来?眨眼间,在一边的空空和尚“咦”了一声道:“哟!这些人不是逃灾难的,他们手上提着刀!”席本初一听连忙用手放在眉问遮凉棚,只一看便冷冷哂然一笑道:“土匪!”姓李的老者奔过来,还有个姓李的兄弟过来了。席本初对那两人也道:“土匪!”他再瞧过去,又道:“士良兄,咱们联手!”姓李的道:“当然,如今咱们在一条船上,船翻咱们都完蛋!”席本初道:“女人孩子联一起,咱们能拼的守着,就不信他们连咱逃难的人也不放过。”于是,席、李两家合到一起,年轻力壮的便把家伙抽出来了。席本初一见每人手中拿出刀剑,立刻大叫道:“先别露家伙,看情况再动手!”年轻力壮的把刀剑收起来了。“咚咚”的声音传过来,只见,近百名大汉保护着一个骑骡子的毛面大汉过来了。骑骡子的毛面大汉嘿嘿一笑,声音不大,却十分的慑人心魄,令人不自在。笑声仍在,他的话也出口了:“兄弟们,快快的围起来!”“哗!”大汉们立刻两边跑,举刀便把席本初这伙人围了个密不透风。只听骡子上的毛面大汉厉声道:“老八,去告诉他们,咱们不杀人,只要他们的家当就完了。”毛面大汉身边有个矮壮人,他把砍刀搁在右肩上,人已迈着八字步往席本初那批人走过去。席本初紧走几步迎上去道:“各位,咱们也是逃荒的,咱们已三天未吃饭了。”忽然听一个年轻人大叫道:“爹,四天没吃饭了!”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席本初的大儿子席大山。不料那个叫老八的矮汉嘿嘿笑道:“娘的皮,你们穿衣不破,人也收拾得干净体面,定是大户有银子的吧?”席本初道:“银子不能当饭吃,有银子有什么用?”矮汉哈哈一笑道:“妙,爷们正缺银子,你们想活命,快快把金呀银的拿出来!”席本初道:“咱们哪有什么金银呀,你们找错对象了。咱们比你们还不如,至少你们没饿肚子吧?”矮汉听得一瞪眼,叱道:“少废话,再罗嗦,命人砍了你……”席本初道:“朋友,棉被之外咱们什么也没有。”矮汉怒道:“娘的,你当咱们是猪呀!似你们这样大家口的往外地走,谅必原是富豪,存粮吃完就走他乡,等年景好了再回乡,大批的金银带在身上,他日回来依然是有钱的大富豪,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席本初听得一怔,这家伙还真聪明,他不由得看身边的李士良与李士雄兄弟两人。姓李的兄弟俩脸色变了,他们在咬牙。便在这时候,空空和尚过来了。“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滚,都怪你们这些出家人念错了经,害得中原死了无数的人,滚一边去!”矮汉未等空空和尚把话说完,便一声吼叱,倒令空空和尚一愣。只不过空空和尚还是一笑,道:“施主呀,这灾荒之年,人们过的日子已够苦了,你们还趁火打劫呀!”矮汉子怒视空空和尚,吼道:“你娘的老皮,敢情找挨刀不是?”“咻!”他还真拔出了刀,一刀劈向空空和尚。空空和尚甩肩出右掌,“叭”的一掌打在矮汉的刀背上。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刀被拍落在地上。矮汉凶目露出杀机,却已听得骑骡子的毛面大汉拍手叫起来:“好功夫呀!”他骑在骡背上向空空和尚招手叫道:“和尚你想干什么?”未等和尚说话,毛面汉粗声一笑,又道:“别干什么和尚了,你来加入咱们一伙,你就不必担心饿肚子,我这里封你当二大王,你看怎么样?”空空和尚道:“你叫我当土匪吗?”毛面汉指着自己的鼻尖道:“大别山里我是王,和尚,你听过石太冲这名号吗?”空空和尚不知石太冲的名号,席本初与李士良却听过。大别山里七大寨,石太冲是当家的,但想不到会来到灾区抢劫。空空和尚道:“我不管你是何许人,土匪我不干!”石太冲道:“也罢,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和尚,我会放你一人走,这儿你别留!”空空和尚回头看看席本初,再看看被围的人,不由得摇摇头道:“我和尚同他们一起下江南!”石太冲火了,道:“娘的,给脸不要脸呀,那就先收拾你这秃驴!”空空和尚立刻摇手道:“我不想打架。”石太冲吼道:“不是打架,是杀人!”空空和尚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呀!”石太冲道:“这话该用在太平日子,如今不适合了。”他说着话,鞍上的大刀已抓在手,龇牙咧嘴地下了骡背,一步步地往空空和尚面前走。空空和尚没退让,他也迎上去了。空空和尚心中最明白,擒贼擒王。他见石太冲走过来,双手握紧一把厚背砍刀,不由说道:“你……等一等,何必急呀!”石太冲道:“和尚,你现在离开还不晚!”空空和尚道:“你误会和尚的意思了。”石太冲叱道:“怎么说?”空空和尚道:“我是说咱们赌些什么。”“赌?”“不错!”石太冲叱道:“娘的,生死关头你还想赌?”空空和尚道:“紧要关头才要赌一赌造化呀!”石太冲道:“你赌什么?”空空和尚道:“赌你骑的那头骡子,如何?”石太冲大怒,叱道:“娘的,主意打在石大爷代步骡儿身上呀……你和尚下什么赌注?”空空和尚道:“我若败了,任你发落,是死是活,和尚我的命是你的了!”石太冲仰天一声大笑,道:“好,石大爷正要找人活活筋骨了,拿你开刀也不错!”石太冲抡刀带风声,出刀一片极光现,果然是玩刀名家,至少空空和尚就有此想法,因为这正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不过空空和尚乃当今少林掌门慧明大师的得意门徒,武功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学武至今尚未同人认真交过手,自然是不知道。石太冲刀芒闪过来,空空和尚拧腰塌肩便往那片刀芒中跃过去,还真叫人为他捏一把冷汗。两人几乎撞个满怀,空空和尚出声似闷雷道:“撒手!”石太冲是撒手了,但他只是右手撒开来,左手仍然抓着那一尺二寸长的刀把不放手。石太冲一声厉叱道;“和尚吃我一拳!”空空和尚的左手抓紧了刀背不放,他的右手迎面打,他一共打了七拳,还踢了五腿,踢得石太冲哇哇怪叫。四周围的人看得都愣住了。突然“嘭”的一声响,那么厚的一把砍刀被打断了,刀身仍生生被空空和尚以大鹰爪抓在手上,刀把仍留在石太冲的手上了。空空和尚笑道:“施主呀,你输了!”石太冲愣头愣脑地吼道:“和尚,你也没有赢!”空空和尚道:“刀已在我手,你能不认输?”石太冲道:“你和尚休想骑走我的骡子!”空空和尚道:“施主,那骡子已是我的了!”嘿嘿一声笑,石太冲道:“和尚呀,你也不瞧瞧这四周,全是我的人,何怕你不低头!”空空和尚忽然对席本初与李士良两人道:“你们虽杀娃儿了,骡子肉不是更好吗?”猛然间,空空和尚一个暴旋身,手上的那把砍刀被他振臂掷出手。“嗖”的一声好吓人,那刀已穿入骡子的肚皮里面一尺多深处,那骡子被这么一刀穿腹,只低嗥了一声便倒在地上了。杀了石太冲的坐骑,少不得就是一场拼。果然,石太冲厉吼如虎道;“娘的老皮,杀!”“杀!”席本初与李士良这两大家族的人立刻拔出刀剑来,空空和尚沉声叱道:“姓石的,我和尚来收拾你!”石太冲抡起双拳便与空空和尚干上了。大别山的这批土匪早就要动手了,他们围紧了席、李两家五十多口人抡刀杀来。只不过砍杀半天并未占到便宜,流血受伤的全是他们的人,因为交上手才知道席、李两家的男女都会武。那席本初是有名的“快刀”,他的两个儿子、媳妇也不弱,女儿更是一把剑使得熟练极了,两个大汉也难近她的身。这光景没多久石太冲发觉了。只是他发觉得有些晚,因为李士良咬牙向他这边奔来了。李士良一声吼叱道:“和尚,你闪开,李士良来收拾他!”空空和尚急忙对李士良道:“李施主还是保护你的家人去,还有三招我就叫他爬在地上!”就在这时候,石太冲一个倒翻筋斗,他退开三丈外,大声吼叫道:“扯呼!扯呼!奶奶的,一群扎手货,爷们上当了!”他吼完便对空空和尚冷笑道:“和尚,你记住,咱们早晚会再见面,石太冲饶不了你!”近百名土匪走得又急又快,奔入林中霎时间不见了。这里土匪刚离开,席、李两家人已把那头流血的骡子围起来了。空空和尚对众人点头道:“杀了骡子快煮熟,每人一块就不会再饿肚子了。”席本初拉住空空和尚道:“和尚,真有你的,咱们只有感谢你了。”那李士良与李士雄兄弟两人也过来,李士良竖起大拇指道:“和尚,你的武功高,咱们开了眼界!”空空和尚笑道:“我只不过初次同人打架,我的武功还差得远。”席本初道:“你客气了,和尚,咱们这就支锅煮骡子肉了,这一回你也吃!”空空和尚道:“席施主,你只把我送你的窝窝头还我,我就够受用了。”席本初慷慨地自怀中把几块如同石头般的窝窝头取出来,他干干一笑道:“和尚,你拿去!”空空和尚接过他的窝窝头。他发现有几个人看到窝窝头还吸气流口水。揣到袋子里,空空和尚道:“各位,我走了,你们分食骡肉吧!”空空和尚刚走没几步,席本初上前拉住他道:“和尚,你不能走。”空空和尚道:“席施主是叫我留下来吗?”席本初道:“不错!”空空和尚道:“我有留下来的必要吗?”席本初道:“有!和尚,目前盗匪横行,行路也觉不易,你同咱们一起走,大家也有照应,只等到了南方咱们再分手,如何?”空空和尚正在思忖着,站在一边的李士良也开口道:“对,以后咱们合在一起,至少小股土匪咱们不用怕。”他上前去,拍拍空空和尚肩头,又道:“和尚,我李士良也希望你留下来,怎么样?”空空和尚点点头道:“既然你们两家这么说,我和尚也只有留下来了。”席本初很高兴,回头一看,只见那头骡子已被一块一块的分了尸。席本初走过去,他指着剩下的骡皮道:“刮了毛下锅煮,骡子皮也是肉,总比吃树皮好。”四个壮汉齐动手,先刮皮上毛,再把骡皮一块块的切,连骡子皮也煮起来了。那年头遍地饿死不少人,赤地千里不为过。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骡子肉就煮好了。席、李两家的人各分到一大碗以后,便个个狠吞虎咽起来。只有空空和尚站在一边,显得无动于衷。就在这时,走过来一个人,头上罩了一大半,秀发飘飘很动人,只一看便知道是个姑娘家。这姑娘拿了一块骡肉走到空空和尚身边道:“和尚,大伙都吃,你怎么不吃呀?”他取出一块窝窝头,笑笑道:“我有这个就够了。”那姑娘摇头道:“这是荒年呀!谁还管你吃不吃荤腥的,填饱肚子也不易,呶,你吃这一块。”她把手上骡肉送到空空和尚面前,又道:“这也是你和尚杀死的骡子,只叫我们吃你不吃,说不过去的。”空空和尚摇着双手道:“你担待了,和尚我……”那姑娘一笑道:“你就快不是和尚了!”空空和尚一怔道:“女施主,你开和尚玩笑了。”那姑娘指着空空和尚的头道:“你的头发三寸长了,我看你呀,别当和尚了,你还俗吧!”空空和尚道:“阿弥陀佛,和尚两月未剃发了。”姑娘掩口一笑道:“和尚,以你的本事,何必定要当和尚,等过了灾荒年,你随我们去中牟县,好不好?”空空和尚道:“过了灾荒年,我回嵩山少林去。”姑娘一翘嘴道:“真不知道当和尚有什么好,我看呐,你必是中了魔。”空空和尚只一笑,他仍然没接姑娘送他的骡子肉。便在这时候,席本初过来了。席本初指着姑娘对空空和尚道:“和尚,她是我的闺女,叫席大红。你怎么不吃呀?”空空和尚要回话,席大红却先开了口道:“爹,和尚不怕饿肚子,骡肉也不吃一口,他呀……”席本初道:“和尚,这年头命要紧,你吃吧,我佛如来不会怪罪的。”他顿了一下,又道:“干脆还俗好了。”空空和尚笑道:“席施主,你开玩笑了。”席本初正经八百的道:“和尚,天地育我男儿汉,正应该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凭你的本事,我保证你很快会闯出名堂。”空空和尚道:“席施主,这是乱世呀!”席本初道:“乱世出英雄,男子汉大丈夫,躲在寺庙没出息,还是不做和尚的好。”空空和尚道:“席施主,你得容我多想想。”席本初笑对他女儿道:“他是应该多想一想。闺女呀,咱们过去,大伙吃了以后先歇腿.过午天凉快了再往南边赶路。”席大红冲着空空和尚笑笑道:“我走了,不过我希望你把事情想通了,别去当和尚。”一扭身,席大红跟着她爹走了。这时候,李士良走过来了。李士良先看看走去的席家父女二人,这才对空空和尚道:“看你的武功这么高,着实令我喜欢,你如果以后和咱们在一起,将来就当我李家堡的大总管吧。”空空和尚抬头一笑道:“李家堡在中牟是大户,能当李家堡的总管不容易,我……怕难承担。”李士良道:“和尚,我这里也劝你快还俗,这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李士良说完便走向李家那批人,他还回头对空空和尚道:“你好生琢磨了。”空空和尚早就在琢磨了,他不过露了三招两式就打败了石太冲,可也令席、李二家对他另眼相看。空空和尚当然很高兴,但如要叫他还俗,却令他十分头痛的事。席、李两家的人赶了一夜路,这时候都吃了骡子肉,又喝了汤,一时间都靠在树上睡了。空空和尚没有睡,他站起身来看看两批人,不由得下了个决定。空空和尚悄然没声的走了,怀中揣着窝窝头,一时间他也不怕饿肚子。空空和尚没打算同席本初在一起,当然他更没打算去当李家堡的大总管,至于英雄豪杰,他更不放在心上,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嘛!空空和尚往南行,一口气他走了50里。这时候正午才过不久,前面发现一个小市集,那是沿着大道两边搭起的土屋。空空和尚来到这小市集,这儿竟然没有人。空空和尚去推门,门已上了锁,真静。这时候真正是鸡不叫狗不吠,鸡狗早已被人吃了。空空和尚木然地坐在一家前檐台阶上,他取出布包打开来,布包里包的是几块窝窝头。空空和尚取出一块来,他把余下的先收起,这才眯起眼来享受这绝佳口味的窝窝头。人在饿极了什么也是上好的。空空和尚刚要把那块窝窝头往口中送,却不料面前人影一晃间,他的窝窝头不见了。空空和尚一愣,他发现有个十七八岁的汉子正用清鼻涕往那窝窝头上抹,他不但抹,而且还捏住鼻子再用力的往那块窝窝头上喷。空空和尚冷叱道:“喂,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抢了我的窝窝头还用鼻涕抹?你脏不脏……”那年轻人把窝窝头送到鼻端闻了闻,哈哈哈笑道:“好香,不脏。和尚呀,你不会再抢回去了吧?”空空和尚道:“我清楚,你抽冷子夺走我的窝窝头,怕我再夺回来,所以你用鼻涕抹上去。”年轻人哈哈一笑道:“和尚呀,我已两天没吃东西了,还有我们……”“你们?”年轻人道:“是呀,我们两天没吃东西了,饿极了大家只好喝凉水。”空空和尚四下看,道:“你们一共多少人呀?”年轻人道:“不多啦,一共21个人,全是竿上的好兄弟。”空空和尚道:“竿上的好兄弟?你们是花子呀?”年轻人道:“花子帮各路人马往南移,我几个走的道上不见人,没人咱们就只好饿肚子。”年轻人举着上带鼻涕的一块窝窝头,他并未往他口中送,他看着空空和尚哈哈笑。空空和尚道:“算啦,你走吧,那块窝窝头我不要了,我倒霉。”年轻人道:“和尚,你……灰衣袋里还有嘛,何不拿出来大伙吃……”空空和尚道:“我也只有五六块,还不够我到南方的,年轻人呀,你走吧!”年轻人摇摇头道:“我如果拿不走你那几块窝窝头,我是不会走的。”空空和尚一瞪眼道:“好哇,你也太贪心,还想我这几块窝窝头,我看你免了吧!”年轻人笑笑,他突然撮唇一声呼哨响,霎时间在附近冒出20个花子来。看上去一个个似饿狼,舌头带口水滴在嘴巴外,一步步地往空空和尚逼上来。空空和尚看着这些花子面无表情地往他围过来,心中暗忖:来硬的你们一个也打我不过。20个年轻花子肩并肩地把空空和尚围了个密不透风。那个年轻人再看看手上的一块窝窝,对空空和尚一笑道:“和尚,你跑不了啦,还是大方些把剩下的几块窝窝头取出来,要不然……”空空和尚道:“怎样?”年轻人道:“他们一旦动上手,连你的衣裤也会扯破,何不干脆拿出来?”空空和尚哈哈笑道:“玩硬是不是?行,看你们怎么抢我袋中的窝窝头吧!”那年轻人咧咧嘴巴一跺脚,冷然对20个花子下命令道:“动手啦!操,火星爷不放光不知神灵啊!”“上啊!”20个花子齐声吼,霎时间便往空空和尚扑上去了。空空和尚冷笑未出声,忽然拔身两丈高,半空中一个空心筋斗往右落,花子们立刻扑了个空。五个花子翻身再扑空空和尚,不料空空和尚施展出少林绝学“伏虎拳”,听吧!几声“咚咚”响处,五个花子已被他打得往地上倒去。这光景引得另外十几个花子既惊且怒地齐发一声喊:“打!”霎时间又把空空和尚围在正中间。空空和尚一边使着“伏虎拳”一边吼道:“闪开!”十几个花子真听话,纷纷往一边掠退。年轻人走向空空和尚道:“看不出你的本事还不小呢?”年轻人指着自己鼻尖道:“我叫西门风、我在中原不出名,我师父可出名。”空空和尚:“令师何许人也?”西门风道:“我师父乃‘九节公’石不悔是也。”他一顿又道:“怎么样,你可听过‘九节公’的大名?”空空和尚双眉一挑,道:“花子帮帮主,我和尚早几年就听过。”西门风道:“如何?”空空和尚道:“‘九节公’名扬中原。”西门风道:“借我师之名,还不快把窝窝头取出来。”空空和尚淡淡地道:“便是‘九节公’亲来,我和尚也不会双手奉上我这保命的窝窝头。”西门风突然指着空空和尚对20个花子道:“听听,你们听听,连师父也不卖账,太可恶了。”有个花子吼道:“咱们拼了!”西门风摇摇手道:“你们打他不过,你们已尽了力,看我的。”这西门风面对冷然的空空和尚道:“和尚,你的一路‘伏虎拳’还不错,我西门风领教领教!”空空和尚道:“那你还等什么?”“咻!”西门风忽然挥出竹杖直捣空空和尚下盘,竹杖弹出五六条影像,令空空和尚分不出哪是虚哪是实。空空和尚赫然跃起,空中虚走连环,人已撞上西门风的右肩处,就听得空空和尚一声低吼道:“撒手!”西门风右臂无力,但他的左手急忙回扣接往落地的竹杖,这动作也算干净利落,空空和尚侧身落地,忍不住对西门风赞道:“好!”西门风竹杖抓在手,稳稳地站定身子,立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忽然坐地捂脸大哭起来。这光景倒叫空空和尚十分不解。就在这时候,另外20个花子也捶胸顿足地哭嗥起来,好像遇到令他们伤心的事一般。空空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嘿嘿一声道:“喂,你们怎么了?”西门风好像正等他如此一问,立刻指向西边道:“和尚啊!我不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七天未吃东西了,人在半坡草棚中如害大病一般好凄惨,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向你和尚抢吃的呀!”另一个接道:“咱们抢你的东西,也是为救掌门师父的,如今打你不过,看样子咱们掌门完了,呜……”西门风又道:“你瞧瞧,这是我抢你的一块窝窝头,我为什么不往嘴巴塞?就是留下为家师呀!”空空和尚心中想:这几块窝窝头原是已送了席本初那些人,席家李家有了骡子肉,窝窝头才又还给自己。他想到此,便忍不住叹口气道:“真可怜!”一听“可怜”二字,几个花子放声大哭起来。空空和尚心想:谁说花子没良心,他们也算得上是忠义人物。和尚想:送就送吧,自己留下一块,除下的便送他们,等于送给席本初他们。“好了,别再伤心了!”西门风抹抹泪水看向空空和尚道:“打你不过咱认输,怎么哭也不许呀?”空空和尚道:“拿去,拿去,我送给你们了。”窝窝头很快送到西门风的双手上,空空和尚突然又把手缩回来。西门风道:“和尚,你后悔了?”空空和尚道:“不是后悔,我问你,你的师父‘九节公’石不悔真的饿坏了?”西门道:“我并没骗你呀!”空空和尚道:“一言为定。”“和尚,你跟我来。”西门风拔腿往西边跑,20个花子也跟着跑,空空和尚抬头看,半斜坡那面还真有一间草棚子。相差半里远,西门风已喊叫着:“师父,师父,有吃的来了!”草棚内没声音,只不过空空和尚已信了一大半,等到奔到草棚前,只见有个白发老者奄奄一息地正翻白眼。那西门风走上前,在老者面前一连道:“师父,师父,你醒醒!”白发老者缓缓地睁开眼,他似乎还看不清面前围的人有多少。西门风指着空空和尚道:“师父,这位大师身边还留有几块窝窝头,他听说你老人家饿瘫了,便把这窝窝头送来给师父吃。”那白发老人忽然目中流露出惊人光芒,目光盯在空空和尚的身上,道:“你是个和尚?”西门风道:“别看他是和尚,武功比我强。”老者用力喘喘气道:“强你多少?”西门风道:“大鹰爪与‘伏虎拳’,两三招便弄得我右臂难动弹!”老者却闭上了眼。西门风忙把一块窝窝头往老者的口中送过去,空空和尚立刻叫起来,道:“不可以!”西门风道:“你又舍不得了?”空空和尚道:“不是舍不得,你若这样喂他,只怕会把老人家噎死。”西门风道:“说得也是,你们快去找些水来,咱们把窝窝头泡开了喂师父。”附近有条小河沟,好年景河水清清三尺深,如今河水三寸还是断断续续的泥巴底。两个年轻花子取下头上戴的破帽子,掬了河水便奔回那间小草棚里,只见西门风急急地把一块窝窝头泡在水里,然后剥下泡开的杂麦往老者的口中塞。老者初时没反应,但当半块泡开的窝窝头吃了一半时,老者开口说话了:“别喂了,剩下的你们大伙分吃。”西门风道;“师父,距西陵堡还有200里地,兄弟们还能撑得住。”老者道:“谁饿极了由谁吃。”他一挺而起,又道:“阿风,怎么你的三个师兄还不见回来?”西门风道:“他们分头去找吃的,找不到他们不回来。唉,找吃的太难了!”老者看看空空和尚道:“少林寺的?”空空和尚道:“我师父慧明大师。”老者道:“少林掌门慧明大师,老朽已数年未见过了,你师还好吧?”空空和尚立刻脸现悲凄之色,道:“撑不过这荒年,我师已圆寂在达摩洞了。”老者一惊,道:“慧明大师死了?”他一声长叹,又道:“这年头死人就如同死只蚂蚁,老朽也几乎……”一边的西门风道:“师父,咱们走吧,趁大伙还有些力气在,赶紧去西陵堡。”老人摇摇手道:“不急,且等你三个师弟回来,大家一起走。”这时候空空和尚对老者道:“石老前辈,小僧这就要走了,你多保重。”“九节公”石不悔道:“你不能走!”空空和尚一怔道:“我已把窝窝头送你们了,我如今只剩一块留着填肚子,我还留下来做什么?”石不悔道:“这两天我想得可多了,我觉得咱们往南边逃,不如留下来碰碰运气。”空空和尚道:“碰什么运气,你老也差一点饿死。”石不悔道:“我没饿死,这表示我的运气不差呀!”空空和尚道:“那是因为你老吃了我给的窝窝头。”石不悔道:“和尚,这可是乱世呀!”空空和尚道:“而且还是大荒年。”石不悔道:“和尚,中原死了千万人,一大半是在战乱中被杀死的。”他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天下大乱,清人刚刚进关。加之饥民被迫为盗四下在流窜,他们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和尚,如果你留下来,咱们结合在一起力量也大些。”空空和尚道:“再结合也不过二十几个人。”一边的西门风道:“我们一共五十多个兄弟在此,另外30人分别由我三位师兄率领着找吃的去了。”空空和尚道:“便是五十多人又怎样?盗匪们一伙就有上千人,打得过他们吗?”“打得过!”“石前辈,你有什么本钱同那些盗匪们较量?”石不悔道:“盗匪虽多,但是乌合之从,咱们人少,大家却是一条心,咱们把力量扭成股,找他们去要粮。”他这么一说,20个花子直点头。空空和尚道:“石前辈,听说盗匪中不乏武功高强之人,且有不少足智多谋之人。”石不悔道:“和尚,常言道得好:‘男人要有准劲,女人要有浪劲’,你不过20吧,怎么做事情担前又顾后的,怕他娘的什么。”他顿了一下,看看空空和尚,又道:“我的年纪比你大多了,我还正想大干一场呢!”空空和尚犹豫了。一边的西门风立刻对空空和尚道:“和尚,我师父说得对极了,中原闹饥荒,人也跑光了,老头小娃跑不动,大半已死在家乡,就算跑到江南去,又能找到什么下肚子?有道是:人生百岁也是死,树长千年劈柴烧。我看你同咱们在一起,说不定也给盗匪们来一个下马威,叫他们知道中原还是不可欺的。”空空和尚木然了,他原是要往南面去的,如今再看人家花子帮,一比之下倒觉得自己怕死了。空空和尚仍然拿不准主意,忽然间从远处奔来十几个人,走近一看也是花子帮的人。西门风眼尖,立刻认出来人道:“师父,三师弟东方雷回来了。”跟着东方雷的还有十个叫花子,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蜂拥到草棚外面来了。这东方雷瘦瘦高高的,两只眼睛特别大,看上去绝不会超过三十几岁,他上身衣服没有破,裤膝却补了两个圆补丁,好像腿上生了两只眼,一根竹杖五尺半,点地发出叮叮响声。远远的,东方雷已向西门风问道:“师父怎么了?”他没等西门风回答,人已飘然到了草棚内,石不悔冲着东方雷斜目一瞧,道:“弄来吃的了?”东方雷道:“师父,你老好像有气色了。”“刚吃过这位和尚送我的一块窝窝头。”东方雷一听便有些要流口水的样子,他狠狠地咽了一下唾沫,道:“窝窝头呀!”石不悔道:“还有几块在。”西门风道:“在我这儿。”东方雷指着远方粗声道:“师父,我们差一点同一批盗匪照上面。”石不悔道:“他们有多少人马?”东方雷道:“我估计不会超出两百人。”他看看和尚,又道:“我们躲在路边的草窝里听了几句他们说的话。盗匪要找一批逃难的人,因为他们吃了那贼头的骡子……什么的……”石不悔没反应,但空空和尚吃一惊,空空和尚忍不住低吼道:“糟了!”石不悔看出和尚有些蹊跷,立刻问道:“和尚,你说什么糟了?”空空和尚道:“我认识那些人,他们不是盗匪,他们是大别山里出来的山贼呀!”石不悔道:“那比盗匪还凶残。”空空和尚遂把赌赢之后自己杀了山贼石太冲的骡子的事,对石不悔这伙人说了一遍。石不悔一拍大腿,道:“真糟!只怕那两家人要倒大霉了,想想看,山贼怎会不报仇?必是那山大王邀来另一批人马找来了。”空空和道:“不行,我得尽快折回去,是我害了那两家人呀。”哈哈一笑,石不悔道:“和尚,你一人去能抵过人家200众?”空空和尚道:“至少也要尽尽人事吧!”石不悔道:“和尚,我以为你如果点点头,以后同咱们在一起,咱们马上去帮你,你说怎么样?”空空和尚道:“你们肯帮我?”石不悔道:“你同咱们在一起,那是自己人,自己人不帮去帮谁?”空空和尚心想:等过了这段灾荒,自己还是会回少林寺的,自己才不会永远当花子。他有了主意与打算,立刻冲着这些花子点点头道:“好,我答应同你们在一起。”石不悔立刻哈哈大笑道:“同咱们花子在一起,吃香辣的没有,剩饭剩菜吃不完呐,哈……”空空和尚道:“眼前你们哪来的剩东西。石前辈,还是快快去助人吧!”石不悔点点头,他吩咐西门风道:“阿风呀,找石头先把儿块窝窝头打碎。”西门风随手捡起两块石头,他问师父石不悔道:“师父,打碎窝窝头干什么?”石不悔道:“你别问,先打碎了再说。”西门风果然一阵“咚咚”砸,七块窝窝头被他砸碎在石头上,可也看得花子们流口水。石不悔道:“分,每人分一口,先在口中慢慢地咬细细地咽,千万别喝水。”西门风已在拨弄着,他在算人数了。要知少林寺的窝窝头特别大,一个窝窝头近一斤重,加上两碗稀饭带小菜,这就是寺内和尚们平日一天的口粮。空空和尚的窝窝头早就风干了,此刻砸碎了,还真够每人一口吃的。这时候石不悔站起来了。石不悔手上握着一根九尺长的青竹杖,算一算正好是九节,他对刚回来的东方雷道:“阿雷呀,趁着大伙吃了这口窝窝头,你在前面快带路。”“是,师父!”东方雷大步往来路上走,他口中的窝窝头早被他一口吞下肚了。石不悔一把拉住空空和尚说道:“同我走一起,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有多高,竟能三两招打败我的阿风。”空空和尚道:“石前辈,别提了,咱们不是一家人了吗?咱们这是去救人的呀!”呵呵一笑,石不悔道:“和尚,我老人家觉得你我有缘分,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空空和尚苦笑道:“朋友之间也是缘吧。”这批花子三十多人,每个人的嘴巴都在动,因为每个人的口中塞了块窝窝头。绕过一个小土坡,忽然间空空和尚大吃一惊。石不悔也猛一停:“你听,这是喊杀声!”空空和尚指着前面偏东方向道:“快,就在那个方向,好象杀得很惨烈呀!”跟在二人后面的西门风、东方雷也听到了,那西门风叫道:“兄弟们,大伙照上面用竹杖往敌人要害方招呼,千万别手软呀!”他话说完,有几声“咚咚”传来,几个花子想是在树林边有很多人在拼命。虽然打呃,跑得可不慢,没多久,便看到一片树林边有很多人在拼命。空空和尚拔身展开轻功跃过去,还有半里,他几个空心筋斗连着翻,当他落下地,回头看,便是一怔,因为那“九节公”石不悔就在他的身后三尺远处。空空和尚忍不住对石不悔道:“好轻功!”石不悔一笑道:“你和尚也不差。”二人侧头看过去,只见前面山贼把席、李两家人围在正中间,另外也有八九十人,把席家父子与李家父子几人围在另一片荒草地上。这时候双方似乎杀红了眼,地上则坐着十几个带伤的人,还有几个娃儿尖声叫,这光景可把空空和尚看傻眼了。空空和尚炸雷似的一声吼道:“住手!”双方搏杀的人齐回头,那个山大王石太冲可也开口骂起来了:“他奶奶的,你和尚哪去了?娘的皮,鬼使神差的又把你给引回来了!”空空和尚道:“姓石的山大王,你找我?”石太冲道:“找不到你我遗憾呀!”空空和尚道:“我不是回来了吗?你有什么不快,尽可冲着我来呀,杀人家逃难的算什么英雄!”石太冲大怒,吼道:“去你娘的,你先诓去我的骡子,又把我的骡子杀了填他们肚皮。操!石大爷是干什么的,说出去岂不叫人笑掉满嘴牙?”他看看在树旁喘大气的席本初,发觉他身上在流血,再看姓李的那一面,李家已经伤了七八人,这其中还有两个女的。只不过石太冲这一边也未占到便宜,石堆上已有二十多个汉子在哎呀叫。空空和尚道:“姓石的,别仗人多势众欺侮人,这年头都为活命走他乡,你若不服输,这么办,和尚再同你过几招,何必定要死伤人呀!”就在这时候,有两个大胡子粗汉靠近石太冲身边,其中那个手持板斧的粗声道:“大哥,就是这个恶和尚吗?我看他经不起我丁太白的三斧头砍。”另一粗汉接道:“大哥,这和尚交我来发落,你端坐一边看热闹吧!”石太冲听得直点头,却不料石不悔开口了。石不悔还对石太冲打招呼:“喂,一家子呀,你可千万别忘了还有我老人家的存在呀!”石太冲猛瞪眼,叱道:“操,哪里来的糟老头,敢情是嫌命长了。”石不悔手持九节竹杖笑笑道:“嗯,我看你这不成材的一家子,怎会不知我‘九节公’呀?”石太冲当然不会认识石不悔,闻得石不悔的话,他又骂道:“去你的九节公十节公,老子今天杀死你们。”“九节公”石不悔一个旋步到了石太冲面前,转头对空空和尚道:“他是我的了。”空空和尚一看这光景,绝不会单打独斗讲规矩,早晚免不了一场大混战。他这里仰头高声道:“席老爷子,李家施主,你们快把力量集中千万别分散,这里由我顶住了。”席本初大声回应道:“和尚,咱们发觉你悄悄走了,大伙还在想你,如今你再出现,真是上天有眼呀!”不料丁太白猛抡板斧回头骂:“娘的,上天有个屁眼,若是上天有眼,也不会饥荒连三年了!”他举着板斧又吼道:“奶奶的,你的刀法辛辣,敢在丁大爷身上留刀疤,记住,丁大爷不会饶过你的!”原来他刚才与席本初杀得颇狠,那席本初乃有“快刀”之外号,姓丁的当然吃了亏。空空和尚看向姓丁的,这时发觉姓丁的两肘在流血。突然,石太冲一声厉吼道:“弟兄们,狠宰啊!”“杀!”“狠宰啊!”叫声发自这批山贼之口,还真的吓死人。“九节公”抡起九节青竹杖,只一上手,三十六招打狗棒法便立刻施展出来。只听那石太冲怒骂一声:“砍了你这老鬼!”他七刀落了空,头上已挨了一杖,打得他双目冒金星,他忍不住“噢”的一声大叫。石不悔哈哈一笑道:“我亲爱的一家子呀,你这刀法蛮吓人的嘛!可惜遇上老夫,你认了吧!”石太冲也发现这老头子了不得,再看四周,双方又混战起来了。附近,丁太白抡起大板斧便与空空和尚干起来。空空和尚见这姓丁的出招凶残,自是不敢大意,他抖擞精神展开“伏虎拳”法便与丁太白对打起来。只不过几个照面,便传来石不悔的话:“和尚呀,你的本事不怎么样吧!”原来石不悔边打边看空空和尚,他发觉空空和尚攻少守多,令他心中怀疑,他怀疑西门风怎会三两招败在这和尚手下。不料空空和尚也是年轻气盛,他听了石不悔的话,不由得一声低吼道:“石帮主,你看仔细了!”他话音刚落,突然舞起一片掌影打横穿进斧刃中,于是立即传出几声“劈里啪啦”响。“去!”这是空空和尚的声音。丁太白也听话,一个跄跟往前冲,三步未到已爬在地上,他的姿势是狗吃屎。“当!”板斧被他砍在石头上,进出一溜火花来。未等丁太白爬起来,空空和尚跟上去,暴抬左脚正踢中丁太白的右肘上,直把板斧踢在草窝里。石不悔可没叫好,因为他忙得不可开交。他老人家为何忙?那是因为石太冲与他的近卫两人,已把石不悔围上了。石不悔以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对付石太冲与另外两个大汉,他仍然小有收获,因为不时的传来梆梆声响,便知道是对方中了竹杖。林子边的争斗也很凶残,大别山下来的二当家正与花子帮的西门风与东方雷两人玩命似的厮杀着。大别山二当家,乃是“飞天虎”商发。姓商的当年也曾吃粮当差做过官,怪只怪年头不顺心,再加上清人进了关,火大之后便上山落草为寇了。商发的刀法可不是乱来的,提起燕州商家刀法,武林中大半都知道,也都会竖起大拇指。此刻,商发一人对付花子帮两大弟子,他的脸上充满了不屑的冷笑,就好像他随声旋动,人影儿腾跃中宛似穿花蝴蝶般妙。西门风与东方雷本来武功也不弱,但他两人遇上的是飞天虎,一时间好像只够自保的。这时候,席、李两家的男女老幼又拢合在一起了。初时石不悔这批人还没来,大别山这批山贼自然占了上风,稳稳地围紧了李席两家的人,他们慢慢地打“消耗战”。那当然是因为席、李两家的人中武功高的只有几个,但石太冲这面人数多,慢慢地耗下去,早晚会把李、席两家的人收拾掉。不料突然来了石不悔的花子帮,再加上一个空空和尚,形势上好像是逆转了。不是吗?且看那李家堡的“连环腿”李士良、李士雄兄弟两人不时的冲前追杀敌人,口中还吼叱着:“别跑!”还有那“快刀”席本初,正同他的儿子并肩拦住几个土匪干得凶,空中如果有鲜血进,那准是席本初得手了。别看李、席两家女人几乎占一半,可是这些大脚片子女人一个个手上也有刀叉在舞动,这光景还真够厉害的。其实这就是大伙认清的一个事实,想活命就得拼命,怕死必死便是这道理。“九节公”石不悔也许是饿过了头,如今再对付三个人,一时间他冒冷汗了。人饿极了会出冷汗,再下来便会头晕眼花没力气。石不悔当然知道这道理,他心中可有些急了。别看他使的是竹杖,内力全在手腕上,如果内力不继,打出的竹杖便轻飘飘的没力量。就在石不悔感到力不从心的时候,远处传来大叫声,那叫声还真大,在场的人全听到了。远远一看,二十几个花子奔来了。那二十几个花子来得快也来得巧,正看到三个怒汉杀他们当家一个人,其中一人厉声吼道:“不要脸是不是?三个打一个呀!”石不悔开口了:“阿雪、阿雨吗?可找到什么吃的回来了?”这时候他还要吃的,也算饿糊涂了。来人正是石不悔的四大弟子之二,一个叫司马雪,另一个叫申屠雨。那司马雪听了师父的话,立刻怀中摸出一只烤熟了的老鼠,道:“师父,烤老鼠!”“噗噗噜噜”衣袂飘,石不悔拔身跃出圈子,他落在司马雪的面前,真快,接过烤老鼠道:“去,替为师的收拾他们!”另一边申屠雨已同石太冲干上了。司马雪举杖便迎向追来的两个怒汉,青竹杖摆得“咻咻”响,逼得两边敌人躲闪不迭。石不悔提着烤老鼠道:“还有老鼠呀!你们在什么地方找来的?”那司马雪边打边回答道:“师父,赤地千里没吃的,野狼上山鸟无踪,也算咱们走运气,发现一窝老鼠在迁徙,想是老鼠饿极了,换个地方找吃的!”石不悔张口咬一口,他边吃边又问道:“一共捉了几只老鼠呀?”司马雪道:“不多,大大小小17只,徒儿留个特大的送给师父你吃。”石不悔有些不高兴地叱道:“余下的你们分吃了?”司马雪忙回道:“不,师父,咱们只分吃一半,另一半带回来大伙吃!”石不悔道:“这还差不多,须知兄弟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把私心收起来。”他老人家吃了一半便不吃了。“九节公”石不悔提着竹杖拔身起,他来到空空和尚与“地龙”丁太白两人附近。原来此刻形势变了,空空和尚踢落丁太白板斧以后,姓丁的发了兽性,他好像学过蒙古人的摔跤术,立刻去抱住空空和尚。空空和尚来自少林寺,提到摔跤术他也在行,两个人正在搂腰不相让,半天谁也没把对方摔倒。便在这时候,“九节公”石不悔过来了,他边跑边嚷道:“和尚呀,快过来,我这里给你补给些营养,再摔跤就会有力量!”石不悔话声刚落,只见空空和尚突然抽回左臂,他并起食中二指点上丁太白的一目。“呀!”丁太白左目被点中,松开手便往后跃,还大声骂道:“好个不要脸的阴毒和尚,摔跤摔我不过用阴的呀!操你娘……哎唷……”空空和尚不回骂,他迎上“九节公”石不悔。石不悔道:“快,张开你的口,东西不多,但还算可口!”空空和尚大概饿极了,真听话,他果然张开口,而且张得挺大,宛如打呵欠。于是,一团黑影抛进空空和尚的口中,石不悔还大声笑道:“快吃!快吃!”空空和尚咬几下,不由得一皱眉道:“什么东西?”“九节公”石不悔道:“快吃,这小子是我的了!”丁太白朝空空和尚再扑,他正在流眼泪,眼睛伤得还真不轻。丁太白只走了一半,迎面发出“咻”的一声,他忍不住一声叫:“呀!”原来石不悔突然出杖,打在丁太白的膝盖上,打得丁太白哇哇叫着往后闪,也算他幸运,他闪到了草窝里,也拾起了板斧。丁太白手中有了斧头,他的凶性更大了,只不过他遇上石不悔,没几招已被打得哇哇怪叫。林子那面已成混战了。席本初与李士良各自率领家人,他们切断土匪的包围圈,便开始追杀起来。他们一旦追杀,立刻一片混战。空空和尚见这光景,也不管送入口中的是什么,猛力咽下肚,顿时有着热呼呼的感觉。空空和尚只片刻功夫,立刻奔向石太冲。石太冲正与两个头目,三人合力对付花子帮的司马雪与申屠雨两人,忽见空空和尚奔过来,立刻明白这一仗吃亏的必是自己这一方。石太冲对空空和尚有些忌怕,可也不能在嘴巴上示弱,边杀边骂道:“臭和尚,你想捡便宜吧?那就来吧,看石大爷是怕了你不成?”说不怕的人,其实才真的怕,如果真不怕,又何必说出口来?空空和尚冷冷的一哂,道:“我知道你胆大,你不胆子大也不会上山当山贼了!”“噗”的一声,空空和尚向石太冲打过去,石太冲刚闪过司马雪的一杖打,几乎同空空和尚撞了个满怀。空空和尚双手疾抓,生生抓牢石太冲的厚背砍刀,他来一个“亢龙摆尾”,下腰展臂猛一顶,就听得“咚”的一声,石太冲被他摔出三丈远。石太冲忍着痛,再看看对方又加入二十几个生力军,自己这一方伤的人又多,再干下去不得了。石太冲发一声喊道:“扯呼,扯呼啦!”紧接着他又撮唇打口哨,忽然拔腿往林子里逃去。石太冲下了撤退令,山贼们哪一个不从,又有谁还敢留下来拼老命?山贼们蝗虫似的往林子里奔,花子帮不少人就要追上去揍人,却被那席本初叫住了。席本初对大伙道:“追什么,别追了。其实嘛,他们也是可怜人,如果年头好,大家都吃得饱,谁愿意上山去落草为强盗?大别山上缺粮草,终不能叫他们饿死吧,说来说去朝廷忙着在打仗,可苦了咱们老百姓。”石不悔走过来了。空空和尚突然拉住石不悔道:“石帮主,我问你,刚才你送我吃的什么东西?”石不悔哈哈一笑道:“好吃的东西。”“什么?”“花银子也买不到的东西。”石不悔声笑道:“你和尚先告诉我,你觉得味道如何?”空空和尚道:“味道还不错,那是什么?”石不悔道:“烤老鼠呀,我吃一半,一半你吃。”空空和尚顿足道:“出家不吃荤呀!石帮主,你要害我面壁一年了!”石不悔道:“你可以不面壁一年呀。”空空和尚道:“和尚领教!”石不悔道:“你可以脱了你这件灰鼠皮袈裟,跟我花子帮走四方,多逍遥自在呀!”空空和尚道:“我出家当花子,我疯了?花子能比出家人?”石不悔哈哈笑道:“不入我行,不知我行其中之味,老实说,当花子可乐极了!”他这里说到花子乐,围上来的花子帮的弟子,还接声唱起小调来了:“花子乐呀花子乐,花子不愁肚子饿。天南地北任我游,皇帝老子也摇头。花子乐呀花子乐,花子不怕贼和寇。上山下海我高兴,阎王也会皱眉头。”“哈……”花子帮的人唱完便是一阵哈哈笑起来。石不悔对空空和尚道:“怎么样,当花子的这一行还不赖吧?”空空和尚道:“可是我遇上你老人家的时候,还是吃了我的窝窝头才活过来的。”石不悔一怔道:“嗨,怎么哪一壶不开你提哪壶,我告诉你,什么人也会有一时的难处,和尚,你听我劝,别当和尚了。”空空和尚道:“我和尚没打算还俗,这里……”他向下看,只见人们正忙着为伤者包扎,死了的二十几个山贼,也正被人拖着进林子里去了。便在这时候,席本初走过来了。席本初见“九节公”石不悔手上的青竹杖,立刻抱拳有礼道:“原来是花子帮帮主亲自驾到,也解了咱们席、李两家的危难,中牟席本初谢谢了!”哈哈一声笑,石不悔道:“快刀席本初,想不到咱们会在这情景下碰了面。”席本初指着远处的李士良道:“看,李士良李兄弟也同他的家族在那里。”石不悔道:“难怪土匪难得逞,原来遇上了中原武林名家在此呀!”席本初一声“惭愧”,遂自袋中取出一块骡肉,送到空空和尚面道:“和尚,你两次帮助了咱们,这年头没什么谢你的,一块骡肉表心意了!”空空和尚道:“我……是和尚,不吃荤呀!”一边的石不悔道:“你已吃了老鼠肉,再吃一些又怎样!”“你……”空空和尚双目黯然的样子。席本初道:“吃吧,这是灾难年呀!哪有粮食给咱们吃?”石不悔又接过那块骡肉,他撕了一半自己吃,另一半狠狠地塞在空空和尚的手上。空空和尚只得接过来,还冒出一声“阿弥陀佛”。于是,大伙都笑了。这时候花子帮的四大弟子走过来。石不悔指着他的四大弟子道:“来,大伙认识一下,他们都是我徒弟,他叫西门风,黑脸的叫东方雷,他两个叫司马雪和申屠雨!”空空和尚冲着四人一笑,便见李士良走过来了。“连环腿”李士良走到空空和尚面前,他脸带微笑道:“和尚,我们借一步说话。”空空和尚道:“李堡主,你有指教?”李士良笑笑道:“不错!”空空和尚跟随李士良来到林子一边,只见李士良取过一件蓝长衫,对空空和尚道:“和尚,你先把你这破了的僧衣换下来。”空空和尚一怔,道:“我的僧衣……”李士良道;“你这僧衣后面破了一大块,不换下来多难看呀。”空空和尚想到刚才与山寇丁太白搂腰摔跤的时候,那丁太白两手紧抓他的后腰部,听到衣破声,当时未注意,此刻李士良说了才知道。空空和尚扭转头用手摸,果然裂开一大片,不由皱眉头道:“怎么办?”李士良道:“把衣服换下来,和尚,你也别客气,这件衣衫是我带出来的,咱俩的身材差不多。”空空和尚道:“我是出家人呀!”李士良道:“年头不对了,别那么死心眼,等你换穿我的蓝大衫以后,我还有话对你说。”空空和尚摸摸头,头上的头发三寸长,算一算日子他已有许久未剃头了。少林寺有专门为人剃头的师父,可是闹饿荒,大伙只得云游四方,谁还替人剃头呢?空空和尚叹口气,不得不脱了灰袈裟,等他穿上李士良送他的长衫以后,立刻就变了样,李士良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为什么叫好?要知空空和尚只20刚出头,人又长得白净,五官更十分端正,论身高也有六尺整,穿了僧衣缺生气,还真埋没了他这号人。此刻换上李士良的蓝长衫,一根缎练带扎腰间,瞬间,他变成倜傥风流人物了。这光景李士良自然叫起好来了。李士良手摸空空和尚的肩头,笑道:“果然呐,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这模样当和尚实在糟蹋你了。”空空和尚道:“我心不自在呀!”李士良道:“我以为你和尚这一行也当了,趁着荒年正好还俗。你跟我们一起,他日一同回李家堡,你放20个心,我不会亏待你的。”空空和尚木然地道:“李堡主,咱们还不知眼下日子如何过,提将来干什么?”二人正在说着话,席本初走过来了。“快刀”席本初一看空空和尚变了样,双目一亮,道:“真有你的,换上蓝衫你成了美男子了。”苦涩地一笑,空空和尚道:“僧衣破了,我这是暂时换借李施主的蓝衫。”席本初道:“想不到李堡主已为你找来蓝衫,我还命我的女儿大红在包袱里找你合身可穿的衣衫,她……”果然,席大红拿着一件短衫,见空空和尚那么英气如虹地站在那里,她的心立刻“扑扑通通”一阵跳。席大红忘神地用一双眼睛盯着空空和尚看,谁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要知道空空和尚原来穿的灰袈裟衣不但老旧,且已被洗得泛白,便是裤子也一样,出家人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尤其是姑娘们。但此刻空空和尚换穿一件新蓝长衫,想也知道那是李堡主自己穿的,李堡主逃难带在身上,他当然尽挑好的带。于是,空空和尚体面了。这时候花子帮的人全都过来了,“九节公”石不悔拉住空空和尚笑道:“好小子,你不当和尚了。”空空和尚道:“我……”石不悔立刻大笑道:“好!好!你真的觉悟了,人生几十春,当了和尚成废人,哈……”空空和尚道:“不对,有道高人入空门。”石不悔不笑了,他一瞪眼道:“胡说!世上有道之人都出家,四大皆空阿弥陀佛,天下岂不更乱?”空空和尚道:“遁入空门与世无争,至少明哲保身。”石不悔“呸”的一声道:“小子呀!我老人家最明白,这世上出世便当和尚的太少了,一大半受不了七情六欲的利诱,或是自认无法摆脱名利的欲望,便失望之余才狠心入空门躲起来,你小子属于哪一类?”空空和尚一怔,道:“什么哪一类?”石不悔道:“我老人家说了半天你还不懂呀!”他看看席本初,再看看李士良,又道:“两位,当今天下正乱,清人入关必不会再回老家,国难当头怎么办?正需要有本事的人走出来,你们说对不对?”席本初直点头。石不悔拉住空空和尚道:“你们看这年轻人,一身的本事他不使出来,披着和尚皮变成个二愣子似的多可惜!”空空和尚道:“我是二愣子?”石不悔道:“不当和尚你就不是二愣子了。”空空和尚道:“不当和尚干什么?”“哈哈哈,”石不悔笑道,“咱们大伙把力量扭成股,同那些盗匪山贼们干一仗。”李士良道:“旗人入关来横行,咱们一样不放过。”席本初道:“说得也是,平日里学得一身本事,此刻正可以大干一场,成则英雄,不成也落个美名万古流传!”一边的大红道:“爹,咱们还有老弱幼子呢!”不料,石不悔接口了:“那简单,咱们把你们两家的家小集中在近南方的大城镇,有本事的再回家,咱们这就痛痛快快地干一场,也不枉在世上走一趟。”他说得大伙热血沸腾直点头,空空和尚没点头,他摸着新穿的蓝长衫半天不开口。席大红大方地走到空空和尚面前来说道:“别再出家了,那些出家的人终是看不惯世俗才灰心遁入空门,说好听的他们四大皆空看开了;说不好听,他们个个是窝囊种,不敢面对他们的人生,你说是不是?”空空和尚愣然,石不悔抚掌大笑。席本初却对儿女叱道:“你在家读了几天书,也敢在和尚面前读经文?”席大红立刻对他爹道:“不要叫他和尚了,以后咱们叫他……”她又回过来问空空和尚,道:“你叫什么名字?”空空和尚道:“我是问我俗家名字叫什么?”空空和尚道:“我六岁到少林,早忘了我是谁。”席大红怔怔地道:“连个名字也没有,不如叫我爹给你选个好名字。”她果然看向席本初。席本初道:“他还未答应还俗呀!”李士良道:“先别管他还不还俗,先给他起个名字,大伙以后好称呼。”空空和尚道:“看样子我不还俗你们是不会放我走了,是不是?”石不悔笑道:“你这才明白呀!”席本初猛拍自己脑袋,他低声的自语道:“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起个……”他忽然问空空和尚道:“你……连自己姓氏也不知道吗?”“我叫空空和尚!”石不悔忽然摇手道:“好了,好了,我以为什么名字也不如我给他起的名字好呢!”大伙都看向石不悔,等着他说出来。石不悔道:“我为他起个名字叫‘快乐’,咱们以后就叫他‘快乐’吧,哈……”他笑着拍拍空空和尚的肩头,又道:“这年头呀,每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大家都需要快乐,你们说我为他起的名字好不好?”一时间大伙怔怔地不开口,空空和尚也瞪眼,哪有人的名字叫“快乐”的。猛孤丁,大伙不约而同地一声叫:“好!”花子帮的人叫的声音也最大,“九节公”石不悔捧腹哈哈笑起来。空空和尚无奈何,他只有默认了。只见席大红对空空和尚道:“喂,‘快乐’,你以后不是和尚了,你同咱们一起过生活!”空空和尚道:“席姑娘,我好像只有听你们的了,也罢,这以后你们就叫我‘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