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寄柬留名胡香主乔装术士

夏侯英在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并不是淮阳派门下,所以他的武功并不是淮阳宗法。可是在清风堡的人,没有不操练武功的,副堡主徐道和就着他原来的功夫上加以指点。夏侯英虽是武功浅,可倒是北派武林正宗,六合拳上经过徐副堡主的指教,颇见功夫。此时想来对付这胡半颠,可有些不度德不量力。往外递招,就是黑虎掏心,眼看着拳已打上,那胡半颠冷笑一声道:“你这醉鬼也敢动手。”一晃身,夏侯英一拳捣空,那胡半颠的身形已绕到了夏侯英的背后。夏侯英的招术用的太老,更兼着有些醉意,身形往前撞去。胡半颠一声冷笑,同时有两个伙计见这相士站住了,一声招呼,一左一右的扑过来。胡半颠身形往后撤半步,扑的把两个伙计的胳膊抓住。这时夏侯英一个鹞子翻身,借着转身之势,猛扑过来。这胡半颠竟把手中抓住的两个伙计猛的往外一送,嘻笑道了声:“你们来个桃园三结义吧!”这一来三个竟撞在一处,全“哎哟”了一声。终是夏侯英身上有武功,拿桩站稳;两个伙计全摔在楼板上,这一来那相士胡半颠竟鼓掌狂笑。鹰爪王看到这怒不可遏,那甘忠、甘孝,就有些捺不住火兴,全站起来要动手。鹰爪王说了声:“朋友你不要这么轻狂,王某特来领教。”稍往旁一斜身,一按桌角,竟自飞身蹿过来。哪知术士胡半颠竟自说了声:“打了孩子,大人出来不依么?”腾身竟蹿向楼口。鹰爪王喝声:“你往哪儿走?”一个龙行一式,身形如箭,紧跟后踪,追了过来。那术士胡半颠竟用声东击西,原来并不是奔楼口,脚尖一点楼板,面仍向着楼梯,身形一耸,凭空拔起“鹞子钻天”、“细胸巧翻云”。这两位江湖豪客,竟似两只梭子一来一往。那胡半颠竟自反落到楼窗口,穿窗而去。甘忠、甘孝也要穿窗追赶,鹰爪王一转身喝道:“不要胡闹!他可以这么逃,我们不在官,不应役,白昼之间,哪得任意施为。”这弟兄两人被堡主这一喝叱,才想起匪徒这么施为,他可以目无国法,我们身为武师的,哪能轻炫飞檐走壁之术。这时三个伙计被摔得晕头转向,一见这个相士白吃了一顿,三个人白挨了一顿摔,还叫他跑了,真把人冤死!三人吵嚷着快追他,别叫他跑了。鹰爪王哈哈一笑道:“伙计别吵了,认晦气吧!你们追谁?这是江洋大盗,飞檐走壁的飞贼,快收拾碰倒的桌凳,做你们的买卖吧!他的饭帐我给补上,免得你们当伙计的落掌柜的埋怨。”伙计见这位老爷子这么慷慨大方,也想到这相士果然象飞贼巨盗。方才三人围攻,连衣服全没挨上,他要是真动手还许全死在他手里呢。遂忙答应道:“老爷子,你这真是疼苦我们。你这是亲眼得见,这小子是成心找寻我们的晦气,要是不知道的,还疑心我们这望江楼茶酒的买卖不规矩,欺负客人,竟敢动手群殴哩!”这时楼上这一路吵嚷,下面有两个伙计也跑上来。这时正是楼上这三个伙计把桌凳摆好,随向才上来查看的两个伙计挥手道:“没事了,你们快下去照顾买卖吧!”这两个伙计正因为全跑到楼上来,下面虽没有多少客人,也不能全离开,不暇细问,转身下楼。这三个伙计调摆着桌凳,一眼望见相士那个布招牌还在窗口那立着,伙计们恨极了他,有个伙计赶过去,把相士那个布招牌抄起来,就要给撕了解恨。鹰爪王忙喝叱道:“别动!你们难道想把掌柜的这个买卖给抖露出了么?”伙计愕然回顾,随问道:“老爷子,你这可太怕事、太老实了。难道只许他欺负我们,白吃白喝白打人,就不许撕他的布招牌出出气么?”鹰爪王道:“我不怕事,我要怕事方才我们就不敢动他了。这种地方,是江湖道上的一种大忌,你们茶坊酒肆中人竟不懂么?我们江湖道上,三教九流全有行规。这个相士虽是江湖大盗,可是他既有这种‘推包’、‘斩盘’的布招牌,他就算得上江湖上一行。你把他这种布招牌毁了,你赔不起他。这种布招牌是他们这门的传授,没有师承,自己不能随便的拿出来做生意。他虽然在你们这闹了事,只许他不来找你,不许你们把他这布招牌给毁掉,提防他讹你,没法再打点。”伙计听了忙向鹰爪王谢了指教之义,伙讨们才收拾完复向鹰爪王道:“爷台您被这小子搅得酒饭也没吃好,我再给您老配两样菜,您再找补半顿?”鹰爪王道:“不用了,我们也有事得赶路哩!你把饭帐算了吧!”伙计这里给鹰爪王算着帐,楼梯一阵响,跑上一个伙计,是才从楼上下去的。一上楼口,高喊道:“这真是特别的事,也没见过这么开玩笑的。我说陈二,咱们认倒楣吧!敢情那位相面的跟这位爷台是朋友?人家是成心开玩笑,你别收这位老爷子的酒饭钱了,人家那位先生把帐全付过了。”鹰爪王和甘忠、甘孝、夏侯英全是一怔,站在桌前这伙计陈二也是一怔。鹰爪王向这才上来的伙计一点首道;“伙计,你别嚷!过来,慢慢的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谁说的我跟那个相面的是朋友?”伙计来到桌前说道:“老爷子您真可以,我说您老这么好心呢!饶跟他口角动手,还要给他垫酒饭钱,闹了半天就是我们当小伙计的倒楣。你们两位假打架,我们真挨摔,老爷子您不信请看!我腰上全摔伤了。”鹰爪王正色说道:“伙计,不要说这些闲话,我跟他是朋友不是朋友,回头再跟你细说。这相士走了没有?他怎样付的饭帐?你实说,别耽误我的事。”伙计见鹰爪王的脸色非常怒,不再说打趣的话,忙答道:“人家早走了。是我从楼上下去,柜上的先生叫我,问楼上的情形,我把上面的情形略说了说,管帐先生说是楼上没糟践家具就是了。相士胡老先生这不是刚出去么!人家把王老师的酒饭钱也给了,余外多给一吊五百钱,赏给我们三个伙计,每人五百钱。这胡先生说是楼上的王老师喝醉了,他从楼窗跳民房下来的,差点没摔死,不敢上去,只好头里先走了。并且还留了一纸帖,交给王老师,他那个布招牌先存在我们这,改天来取。”说到这,伙计把一份封套送到鹰爪王面前,鹰爪王不答一言,把红封套接过来,见红纸签上写着“王老师印道隆钧启”。鹰爪王把帖套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柬帖来,一看上面的具名,就怔住了!上面写的是:“掌十二连环坞内三堂,香主胡玉笙载拜”。鹰爪王急忙把柬帖装入封套,把封套放入袋内,向伙计们含笑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人,这人真是会开玩笑!我说我不认识他呢。此人在十几年头里,眼我见过面,是在朋友家中,可没引见过。他知道我,我没跟他说过话,今日异地相逢,故意这么开起玩笑来。这倒叫你们受屈了。”说话间,从袋中拿了二两银子,递给堂倌道:“这二两银子给你们酒钱吧!”伙计一见又赏了银子,真是因祸得福,这一早晨就得这么些酒钱,真是飞来福,就是挨两下摔也还值得。当时伙计们全换了一副笑脸。向鹰爪王道:“老爷子,这可叫你老多破费了。那位老先生已经赏了钱了,我们谢谢老爷子的赏赐。”鹰爪王道:“些许小费,不用谢了。你把那布招牌拿来,我给他带去吧!”堂倌虽明知道那相士胡半颠留下话,那布招牌存在柜上,改日他来取,可是这位老师要拿着走,人家是朋友,也不能拦阻人家,遂把那块布招牌拿过来。鹰爪王把上面的竹竿撤去,折叠起来,装在袋内。这时已经中午,陆续有客人上桌。鹰爪王带着小弟兄三人下楼,出了望江楼,顺着街道往里走,赶到了清静的地方。甘忠、甘孝、夏侯英在酒楼上全没看清那柬帖具名的究是何人,这时忙着问那术士究是何人?鹰爪王道:“这事真出我意料之外,那胡半颠倒是凤尾帮十二连环坞内三堂香主胡玉笙,这是凤尾帮龙头帮主以下的掌大权的主儿。凤尾帮中内三堂是天凤堂、青鸾堂、金雕堂,三家香主,执掌凤尾帮大权。这三堂香主,全是从全帮舵主中百中选一的武林高手。并且是天南逸叟武维扬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所选的,全是有惊人绝技,超群本领。此次竟是这内三堂的香主亲自出马,这足见帮主武维扬,竟以全力来对付我等,我们不可再稍存轻视。”甘忠、甘孝等听着也十分惊异,莫怪那胡半颠竟具那么好身手了。鹰爪王见夏侯英醉意已消,遂一边走着一边告诫夏侯英:嗣后不得再任意的饮酒惹事,耽误大事,牵掣全局。这时夏侯英也有些自己后悔,不该那么任性胡来,低声向堡主告罪。这爷四个信步走了一会,见已到了望江港的镇市外。出了镇市,见这一带好一片风景,碧绿绿的田畴,远远的映着雁荡山的高峰插云,层峦叠翠,江流环带,美景无边,好个形胜丰腴之地。一条条白如银龙的港外支流,通到田野里,既可灌田,又可通行小艇到腹地里。田边水边,有些农夫农妇相率治田,环着雁荡山一带,帆樯如林,想到雁荡山,水陆全可以走。鹰爪王向茶棚问了问路径,卖茶的看了看鹰爪王等的情形,遂说道:“客人要是往雁荡游山,你老从这儿雇脚程正好到五龙坪,那里是游山最好的所在。雇船也可以,得绕着北岭角过去,那一耽搁,于游山颇多不便。”当时鹰爪王听这卖茶的老儿的话没怎么介意,已经转身的工夫,又回头问道:“分水关这个地方,掌柜的可知道么?”这个卖茶的一怔神,慢吞吞的说道:“哦!分水关……说不清,有这么个地名,大约是近山的地方,嗯!你问赶脚的倒许知道。”鹰爪王久历江湖,眼力多厉害!卖茶的答话,吸凉气,换热气,这种情形,分明是知道不肯说。从神色上看,并不是蔑视异乡人,藏奸不告诉,大约是有所惧不敢多口。鹰爪王转奔了大道头上,这里有十几个脚夫,鹰爪王一看,这一群牲口倒有意思,难为他们怎么凑合的,全是一色的小黑驴,十几头,没有一匹毛皮色差的。赶脚的全是少壮,年岁最大的,不过四十岁,有五、六个是二十岁以下的,簇聚在一处,嘻笑打闹。鹰爪王等来到近前,有一个年岁较大的说道:“喂!别玩笑了,有客人来了。”这个赶脚的一招呼,忽啦的有四个少年脚夫围上来。其实鹰爪王还真没有打算雇驴代步,自己最讨厌这种牲口,想要看看,乘船不合适,跟脚夫再打听打听,打算走到雁荡山去。这伙赶脚的一围上来,齐问:“客人是往雁荡游山么?骑小驴走吧!价钱又贱,又快!路上不论多险的道,绝不用客人下驴。这趟道看着是一片平原,可是因为把江面上水全引进来,内地里看得灌溉运输便利,可就遍地的沟渠,纵横错杂,尽是独木桥。除了这里,别处的脚力,就走不惯。我们这儿的驴子,全走熟了,多么窄的独木桥,也能稳稳当当的走过去,就是把驴子的眼蒙上,它全能把您驮到了。”鹰爪王听了,心说这小子惯说大话,也太玄了,言过其实,这小子更惹不得。那夏侯英却答道:“喂!你的驴这么大本事,真是少有,这么说起来,你这驴,虽没成驴神,也可称驴圣了。你若把它进贡,怎么也弄个官作呀!”甘忠、甘孝全噗哧一笑,那脚夫也笑说道:“客人你真会骂人,我若能当个磨官也不受这个活罪,几位是上雁荡山吧!”鹰爪王瞪了夏侯英一眼,随说道:“我轻易不骑这种妄驴,人得跟牲口较劲,还不如走着痛快了。”夏侯英笑道:“它们全是压熟了的,轻易遇不上那种拗性子的,您老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我专会骑妄驴子,找不了别扭。”说到这,向脚夫说了价钱。甘忠、甘孝两人也是打心里愿意雇脚程,在绿野里,又风凉又快!乐得有个代步,省着气力,到了雁荡山还不定得走多少路了。此时见夏侯英撺跟着师傅,两人遂向脚夫要缰绳,脚夫道:“我给四位挑四骑压熟了的。”夏侯英道:“你们这些人不全是一个锅伙的么?”这个脚夫道:“不错,是一个锅伙的,您随便骑哪头全成。”夏侯英先给堡主挑了一头。却低声向甘忠、甘孝道:“你们两位的事我不管,咱们各凭眼力,谁碰上妄驴,挨摔认命。”甘忠、甘孝心想:正好,你给我们挑拣的,我们还真不放心。遂各自挑了一头。这时夏侯英拣了一头骨相挺壮的,那脚夫头儿说道:“客人,您骑这头可不保险。这头驴可真快,只是不许动鞭子,只要一打它,撒腿就跑,一个裆里没有功夫,极容易摔下来。它犯了性倒麻烦了,您想勒它费大了事了,多咱到了地方,才肯站住,客人您换一头吧!”夏侯英道:“少废话!我这人心脏,你越说这个,我倒疑心。你这头顶值钱,舍不得叫我们骑,我不换。还有一样,你们叫四条腿的等两腿的脚夫不行,我们嫌不痛快。反正我们不能拐你头驴跑了,我们早到了就在五龙坪等你们。”脚夫道:“那倒可以!不瞒您老,我们这伙脚程,就是专跑雁荡山,别处不去。这十几头驴,走惯了这条路,你把它打死,它也不往别处去。五龙坪那里也有我们的伙伴,您到地方给脚力钱,走您的,他们是绝不会向您多要钱。我们这种买卖,别看没出息,一样的规矩。”夏侯英道:“我们要少给钱,那边的人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们的驴又有特别的本事,会带信,你们伙伴懂得兽语么?”脚夫道:“客人,您又挖苦我们了,一会儿我们这赶脚的又全变成畜类了。”夏侯英道:“不是我们成心骂你们,我不相信你们会有这种能耐。”脚夫道:“口说无凭,到了地方,您多赏酒钱不算,要是多找您要一文,或是叫您少给一文,我把驴转送给您。”夏侯英道:“那边果真说的全对,我给双份脚力钱。”脚夫道:“客人您可别说了不算啊!”这时鹰爪王已牵驴走出几步去,耳中听得夏侯英跟脚夫打赌的话,扭头说了一声:“你上当了吧!”夏侯英懵然,自己究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遂牵驴离开这驴夫聚处。鹰爪王和甘忠、甘孝全跨上驴背,夏侯英也上了驴,故作不注意扭着头淡淡的问道:“喂!那分水关离着五龙坪很近吧?我前些年来讨一趟,是从水路去的,现在一点都不记得了。”那脚夫怔了一怔道:“那分水关么?远着哩!游山走不着那儿,大概往那一带去还得坐船,我倒没去过。”说着,脚夫向他同伴咧了咧嘴,不再看夏侯英。这爷四个,四头黑驴沿着一条曲折的田径走下来。这四头黑驴,项下全有铜铃,一走起来,“哗楞哗楞”响个不住。这四匹驴倒是全够快的,并且颇象认得路径,不用驱策,穿行田畴中,方向绝不差。这爷四个虽也不识路,好在雁荡山的高峰入目,足以辨别方向,绝不会走差了的。走出里许,鹰爪王向夏侯英道:“你在江湖道上这些年,怎的连脚夫这点小伎俩全不晓得么?”夏侯英不禁脸一红向鹰爪王道:“堡主,弟子实不晓得这其中的缘故,请堡主指教以广见闻。”鹰爪王遂说道:“那里面并没甚么玄奥,只不过他在驴的缰绳,或是嚼环或是肚带,暗作扣儿。他们自己的数目,只有他们知道。莫说我们找不出他做的暗记,就是找出来,也无法猜测他是怎样计算,不论北方南方全是一样。”夏侯英听了,这才恍然,深愧自己见闻浅陋,忙向鹰瓜王道:“堡主指教,顿令弟子多增一份见识,弟子哪知道竟有这些秘密生意经呢?堡主这十二连环坞分水关是近是远,真令人难以揣测了。两次向这附近人探问,这两人的神色跟所答的话,颇似深知,只不肯爽快说出。这两人的神色,绝非凤尾帮的党羽,可是这一带虽是贩夫走卒,一谈到凤尾帮颇有谈虎色变之色,足见凤尾帮的潜势力如何强厚了。”鹰爪王道:“要按我们推测,这分水关,定是十二连环坞的巢穴所在,只是就算有知道的人,也不敢告诉我们,我们非是自己设法踩迹不可了。”夏侯英点点头道:“堡主说的极是,我也想着,越是向他们这般党羽探问,越易引起他们猜疑了。”这师徒四人骑着驴飞驰在田地中,果然沿路上有好几处独木桥,横架在沟渠之上。这几头驴子,安然的从上面走过,豪不迟疑恐惧。甘忠向夏侯英道:“脚夫们也不尽是大言,果然这几头驴矫健异常。”走了有五、六里光景,远远的一道河流,围着一个村庄,庄外一行行的桑榆,浓荫匝地;再趁着河凤阵阵,吹得那树上的枝叶摇摇摆摆。有两三个闲汉在树荫里坐着,颇为优闲自得。远远看着这座村庄,如入画图。这爷四个的行程,是从这村口前的小桥过去,擦着村边过去,并不用进村子。这四头驴果然就是夏侯英这头驴快,时时蹿在头里。夏侯英想勒一勒他的坐骑,让堡主头里走,自己总抢在头里,堡主虽不肯责备,也显得太形放肆。可是这一来竟跟这头驴子找上别扭,这头驴由着它的性子,它是顺情顺理的驮你,你只要一羁勒鞭叱,它立刻就使性。你叫它跑,它站住,你叫它住了,它偏放开蹄子。夏侯英怒骂道:“畜生,你是自找挨揍,我要没本事惩治你,也叫你主人看得我只会说大话了。”当下渡过了庄前那座小桥,夏侯英紧扣在驴背。走在跟树行接近的地方,伸手捋了一根树枝子。夏侯英这树枝子到了手里,立刻一手挽紧了缰绳,右手擎着这根树枝当了马棒,这头驴这时已窜出有半箭地来,说甚么勒不住它。夏侯英骂了道:“该死的畜生,你这是找倒楣,我叫你跑!”吧吧的一连就是两树枝子,打的这头驴一哆嗦,一声长叫两只前足立了起来,依然在这村口转了两圈。仗着夏侯英手里缰绳拢得紧,没容它窜进村口。等到夏侯英啪啪的一连又给了它两树枝子,这头驴蹴踏跳跃长嘶着,这才扑奔了村东。就在夏侯英的驴才拨过头来,耳中忽听得背后一阵“哗楞哗楞”的银铃暴响,蹄声得得。回头看时,只见那村口中冲出一匹走驴,驴的皮毛很刺目,黑白相间的毛皮。驴身上的缰绳笼头,满嵌着铜活,金光耀眼。骑驴的竟是一个少妇,年约三十左右,瓜子脸,柳叶眉,只是眉梢吊起,通官鼻子,元宝口,两颧高些。好俊的晶貌,被眉和颧骨给玷了。头上蓝绸子包头,在面门上用绢帕的角儿,搓成蛾子,结成蝴蝶扣儿,包头很长,披在颈后有尺许;一身蓝绸子衫儿,蓝缎子中衣,下面是一双小蛮靴,背后斜着一个黄包裹,从外形已看出里面是兵刃,左手拢着缰绳,右手提着一根短短的马鞭子。连人带驴,不染纤尘,非常乾净俐落。从这份打扮上看,颇似游娼、跑马解的,只是服装和气魄又不大象。夏侯英认定她绝不是良家妇女,这时女的也盯了夏侯英一眼,两下里走的是一顺的路。在江南道上女的骑牲口的就少,骑驴的更见不着。夏侯英未免把自己的驴稍勒了勒,要看看这女的身手怎样?自己要细瞧瞧她到底是哪一路道?其实夏侯英就是不勒牲口,人家也比他快。就见这女的一抖缰绳,啪的一鞭子,这头花驴放开四足,串铃“哗楞哗楞”响成一片。眨眼间,人家已蹿到夏侯英的头里,夏侯英反倒催驴追赶下来。这女的在先倒是瞥了两眼,赶到催动小花驴越过夏侯英的黑驴去,头也不回向村东小路驰去。夏侯英见这少妇身手矫健,骑在驴背上,腿上缰绳,全是十分的功夫,这一来越发注了意。见人家花驴脚程快得多,自己在先本想勒着点,此时一看人家这匹驴铁蹄翻沙,比自己这头快得多,赶紧啪啪的连连的鞭打。这头驴原本就是犯着火性,只为累得见了汗,稍觉宁帖。夏侯英这一忽要慢,忽要快,驴虽是哑巴畜生,也不肯这么听话。一挺脖子,长嘶跳跃着往前跑,这种跑可真够夏侯英受的。往起一蹿,四个蹄子一块起。往下一落,屁股上一撅,头往下一低,再往起一扬,屁股往下一矮。这种跑法,一个脚步扣不紧,就得硬往后摔夏侯英。夏侯英早防到这手,裆里早合好劲,鞭绳也握牢了,脚从镫眼里褪出来,只用脚尖点着镫眼。这是骑牲口最要紧的,就忌认镫认老了。万一有个被蹶劣牲口给摔下来,只是挨一下摔,不致有大危险。若是认镫老了,不用说是牲口的毛病,象肚带松了,鞍子滚了,脚一个褪不出来,立刻有被马拖拉死的危险。夏侯英是善骑牲口的,尤其是这种跑趟驴子,更骑了多少年,甚么讨厌的驴子全有。当时夏侯英一合裆,往后一伏腰,算是没被驴扬下去。这头驴真够性大,一连三次蹦跳,夏侯英也怒极了,照着驴的后胯上一连又是三下,这三下打的更重.可是打也有打的手法,一要打的地方对,只叫它疼,不能把它打伤了。二要鞭子上有横竖劲,打的虽重,皮不破,毛不脱。这三下打的可够瞧的,这头驴知道摔不了背上人,又撒开了性的乱跑。这一跑,把这种逗人着急的情形露出来,越是哪儿有沟,哪儿不平,越往哪儿跑。哪儿有树,它偏擦着树往上撞。你只要缰上没有功夫,往往被它往树上一挤,把腿给你撞伤,把你摔个鼻破脸肿。夏侯英见它又拣有树木的地方挤,遂把缰绳往里一捋,一扬树枝,“吧”的在外怀的驴脖子上给了一下。这一下,驴有些搪不了,在这里打开旋。后面鹰爪王也赶到,甘忠、甘孝全哈哈大笑。鹰爪王在驴背上喝叱道:“我说甚么,不骑这种牲口,你跟它较劲,可提防摔上就不轻;再说你把牲口打出伤来,脚夫也不答应啊!算了吧,你下来,咱们走一程吧!”夏侯英被这头驴挣了一身汗,一边跟这头驴较着劲,答道;“堡主我倒想下来,只是这头驴犯了野性,这种畜生,不把它摆治服了,不能撒手。”当时鹰爪王见夏侯英骑的这头驴,果然十分难制,遂说了声:“你要小心些,不要跟它较劲,我们头里走下去了。”鹰爪王爷三个竟往前走下去,夏侯英挽紧了缰绳,任这头驴子转了好几周。夏侯英拿定了主意,反正不叫你把我掀下去,你怎么厉害没有我劲耗。夏侯英是存心把这头驴折腾个筋疲力尽,然后再一撒缰,它绝不会再狂奔。果然这个法子倒真用上了!这头妄驴,任凭怎么施为,只是无法把背上驮的人摔下去;功夫一大,这头驴渐渐没有先前那种拚命挣扎的力气了,驴身上满是汗,从嚼口上流白沫。夏侯英在驴背上这么跟它较劲,可没有多大工夫,不过是半盏茶时。鹰爪王和甘忠、甘孝的三骑驴,虽是没等着夏侯英,可是全把牲口勒慢了。夏侯英往村东的小道瞥了一眼,见堡主等将转过一片柳林。夏侯英见驴子的野性已灭,遂想还是赶上他们一道走吧!想到这,脚下一用力,两腿一合,用脚踵一磕驴腹,一领缰绳,这头驴此时算是被夏侯英打的有些怕了,不过可还不算十分服贴。人虽没被摔下去,夏侯英此时也弄得满头大汗,更不能象方才把缰绳扣紧了只叫它在一个地方盘旋。现在是想跟踪这行色可疑的妇人,只得拚着命的赶下来。走出约有两箭地,这头黑驴倒是真快,已跟前面俏妇人的花驴相差数步。夏侯英的罪孽更大了,这一带平地少,竹林树木多,这头驴竟自拣着那有竹林树木的地方,愣往上撞。夏侯英只得把那根树枝子扔掉,两手拢缰绳;一看已经要撞到右腿了,用力一捋嚼环,硬给扳过来。这么忽左忽右,整跟驴子挣了半里地。那骑花驴的妇人不似先前那么头不抬,眼不睁的,这会两头驴已走平了,快慢不差几步,那妇人在驴背上不断的斜送秋波的看夏侯英。夏侯英也于百忙中觉出这妇人有些成心跟自己挑逗,自己反倒疑惑起来。心想,这俏妇人绝不会是娼妓之流,难道竟是绿林道中人么?反正这种行径,不是良家妇女,自己不算是失身份。夏侯英暗中这一猜测这骑驴的少妇,未免走神,更兼这一带又是平原,没有甚么树木,心神愈驰,猛觉得胯下驴又往斜处奔。夏侯英忙一察看,急得骂声:“畜生你是安心伤我,我叫你撞!”猛力的往右一捋缰绳,两脚踵猛的向驴后腋一磕,用了十成力,这头驴它想不往前蹿全不成了,疼得它往前一蹿,可是笼头已被捋的向了右前蹿去,把道旁的一个大石础子闪开。但是夏侯英因为猝然的闪避,两腿一磕驴腹,竟自没捋牢了,“噗通”的把夏侯英从驴后摔下来。可是缰绳始终没撒手,仗着是土地,顿了屁股一下子。夏侯英顾不得屁股疼痛,怕被驴蹄子罩上,藉着驴挣扎之力,腾身跃起,蹿上驴背。这时突听得那已走过去的俏妇人,竟自“噗哧”一笑道:“报应!”夏侯英已被摔得怒愤填胸,无法发泄,这少妇竟说自己这是遭报应,不啻火上浇油。方要还口,那俏妇人已催驴跑下去。自己想到她总是女流,自己总是侠义道门下,岂能跟一个女流一般见识。当时一转念之间竟自把骂她的话咽回去,可是更不肯放松了她,紧紧追赶下来。在后面指着驴说道:“我看你跑,叫你跑出手去才怪呢!叫你跑到天边上去,我也得看看你是甚么变的!”往前走了有里许,看见堡主鹰瓜王和甘忠、甘孝沿着道左一片竹塘走着,看那缓行的意思,是等待自己似的。相离不过一箭地,一会儿那俏妇人已到那片竹塘前,夏侯英忽见堡主突把缰绳一领,转入了竹林夹峙的一股小道。夏侯英看着十分诧异,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崎岖难行的道路,或者是道路生疏,记错了,错走向别处。这雁荡山高峰插云,现在离着也就是十余里,看的真真切切,哪会走错了?定有用意,自己倒得赶上堡主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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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序
倒序
第一回 走风尘失书贾祸
第二回 吴剥皮毒打良民
第三回 鹰爪王初试绝技
第四回 杨风梅纤掌警奸
第五回 七宝珠筵前惊寇
第六回 走华山贼困松坪
第七回 诱敌踪莽猿坠涧
第八回 会侠尼共议锄奸
第九回 将军府陈冤奇柬
第十回 布疑阵爱徒失踪
第十一回 落魄堤双侠惩五寇
第十三回 铁牛庄夜会风尘客
第十四回 万柳堂义救紫云女
第十五回 石猴驿火窟释仇雠
第十六回 归云堡怒传侠义柬
第十七回 下乾山荒村寻盗迹
第十八回 探荒园铁掌毙凶獒
第十九回 义侠儿舍命拒淫孀
第二十回 败群寇火焚陆家堡
第二十一回 鹰爪王铁掌败酆伦
第二十二回 伏波剑威镇神女峰
第二十三回 泛扁舟淫孀漏网
第二十四回 福安店群寇夜袭
第二十五回 界山口雨中人示警
第二十六回 乾阿甸帮匪再寻仇
第二十七回 双侠宿店破奸谋
第二十八回 叛徒被困卧牛山
第二十九回 正门规惨刑戮淫贼
第三十回 剉盗蜂纵火焚盗艇
第三十一回 双掌运神功飞石嚇退群丑
第三十二回 铁蓑示侠迹绿竹塘众志成城
第三十三回 小憩征尘众义侠深宵议事
第三十四回 破伏寄柬辛镖头追贼涉嫌
第三十五回 勘盗迹金刀叟巧试轻身术
第三十六回 赴淅南风尘客策马踏征途
第三十七回 飞云道侮贞妹逼取紫河车
第三十八回 万柳堂惩淫徒巧得地煞剑
第三十九回 金针续命香闺少女洗污名
第四十回 一叶扁舟长江破浪斗帮匪
第四十一回 帮匪舟袭鹰爪王小试降龙手
第四十二回 江干小憩夏侯英大闹望江楼
第四十三回 寄柬留名胡香主乔装术士
第四十四回 淫孀迹地理图被诱迷途
第四十五回 假公济私凤尾帮二匪火并
第四十六回 施恩市惠探匪巢弄巧成拙
第四十七回 荒江午夜突现侠踪
第四十八回 铁掌轻挥群魔敛迹
第四十九回 脱匪困夏侯英逢三侠
第五十回 缉贼踪鹰爪王夜斗双煞
第五十一回 西川双煞狡设青竹桩
第五十二回 挥刃拒敌义聚石佛洞
第五十三回 秦中三鸟盗镖试身手
第五十四回 妙手仙猿暗用测天尺
第五十五回 伍宗义杆棒斗群贼
第五十六回 矮金刚初会侯天惠
第五十七回 虬龙棒巧破锁口鞭
第五十八回 护珍匣柬慰两镖客
第五十九回 蹑迹跟踪侠心戏三昧
第六十回 抽梁换柱智斗绿林人
第六十一回 矮金刚堤戏双寇
第六十二回 金刀僧棲鹤寺逞凶
第六十三回 秦中三鸟卷土重来
第六十四回 再挫贼锋两番定计
第六十五回 施毒手药酒困群雄
第六十六回 较轻功巨盗终受辱
第六十七回 追云手雁荡再现侠踪
第六十八回 索伏桩火灵针晴空作祟
第六十九回 走绝壁鹰爪王悬崖试身手
第七十回 追盗迹堡主初会小龙王
第七十一回 午夜探贼巢鹰爪王暗勘船坞
第七十二回 洪波除水兽追云手义救奇童
第七十三回 世族叹陵夷隐迹江村权避祸
第七十四回 深宵谈往事老妪挥泪拖孤儿
第七十五回 异质本天生稚虎凌波探虎穴
第七十六回 破伏挥利剑双侠初次闯竹城
第七十七回 盗窟殖渔盐层层设伏
第七十八回 九宫迷方阵步步危机
第七十九回 救江杰深宵追盗艇
第八十回 用火攻双侠闯众伏
第八十一回犯险福寿堂再遇女屠户
第八十二回 淫孀遭严谴香主振帮规
第八十三回 孽海无边风流寡妇甘心作恶
第八十四回 清波设伏水心亭营救爱徒
第八十五回 凤去楼空侠尼留柬
第八十六回 渔舟鼓浪泗水驰名
第八十七回先礼后兵武维扬飞舟送宴
第八十八回 关门投柬鬼影儿炫技轻敌
第八十九回 白浪泛轻舟泗水渔家初犯险
第九十回 匪巢呈幻境武林健者较轻功
第九十一回 狭路相逢巨盗寻仇荒江设伏
第九十二回 佟云露绝技连施辣手暗箭无功
第九十三回 大力断帆樯覆盗舟么魔敛迹
第九十四回 轻舟搜盗窟中奸谋被诱迷途
第九十五回 日暝波汹乱箭如蝗双艇遇险
第九十六回 丐侠示警应援破伏孤鼠智穷
第九十七回 月暗星稀草木皆兵强敌再逞
第九十八回 英雄较技蹑形逐影匪徒潜踪
第九十九回 镖师斗巨寇锁口鞭再肆淫威
第一百回 盗匪逞凶顽金丹续命
第一百零一回 日浪疾波汹水中呈幻影
第一百零二回 武师奋战初试连环镖
第一百零三回 偷鸡盗洒侠丐成庖人
第一百零四回 火艇无情满江飞烈焰
第一百零五回 肃整帮威内三堂三番传令旗
第一百零六回 提匣暗助飞鹫船破浪闯迷途
第一百零七回 弃命投柬金雕堂香主宴群雄
第一百零八回 古爵献酒鹰爪力喑警火飞龙
第一百零九回 盗窟辟幽居水榭花畦呈异趣
第一百一十回 茅亭浮水面莲池较技斗神功
第一百一十一回 试绝技轻功暗渡浮沙阵
第一百一十二回 寄柬贴侠尼巧还白羽箭
第一百一十三回 天凤堂四雄深宵谈秘境
第一百一十四回 盗窟辟幽居水榭花畦呈异趣
第一百一十五回 鹰爪王遇助脱险内三堂
第一百一十六回 颁旗令执堂迎驾会群雄
第一百一十七回 遇宿仇旧日冤家重会面
第一百一十八回 惩凶顽帮主一怒开香坛
第一百一十九回 大祸潜伏正帮规棒打鲍子威
第一百二十回 生心内叛结死党午夜犯宾馆
第一百二十一回 秦中三鸟再寻仇惨老龙口
第一百二十二回 净业山庄群雄会惊来不速客
第一百二十三回 唇枪舌战怀宿嫌武力决雌雄
第一百二十四回 武场初开猛左恒铁掌挫敌锋
第一百二十五回 劲敌当前万柳堂初试地煞剑
第一百二十六回 箭打连环矮金刚小试擒龙手
第一百二十七回 金转换掌金老七老辣手报旧仇
第一百二十八回 一丐一侠河间府义救崔镖头
第一百二十九回 暗助蓝壁金老寿青竹桩较技
第一百三十回 绾掌怜才释前嫌怒闯连环坞
第一百三十一回 沙门惠剑五户阵巧斗连环圈
第一百三十二回 胆大包身飞刀阵小侠胜薛庸
第一百三十三回 较九芒球万柳堂侠心服薛毅
第一百三十四回 划地对拳铁蓑道示惩献淫孀
第一百三十五回 众怒难犯女屠户领死入刑堂
第一百三十六回 一决死生少林僧独力较三阵
第一百三十七回 掌震灯檠束香桩群侠献神功
第一百三十八回 天南逸叟金龙鞭力敌活报应
第一百三十九回 杀孽难消离魂圈恶战方便铲
第一百四十回 碧眼虬龙查家钩骄敌遭毒手
第一百四十一回 大鹰爪力争生死掌震武维扬
第一百四十二回 死里求生女屠户作术绣吴青
第一百四十三回 净业山庄困群雄铁蓑显身手
第一百四十四回 凌波去匪多指尼港口护船帮
第一百四十五回 瓦解匪帮鹰爪王重返清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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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侠隐鹰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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