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仔沉稳一笑,故做毫不在乎样:“大叔,我是答应为你完成心愿,而且本来并没有说要陪你去峨嵋山,不过,咱们既然有缘,陪你走一趟也没啥鸟蛋关系,只是这时间……可不能随你说走就走,毕竟,我也是忙人,我离开太原要去办正事。”独孤羽不悦道:“哪来恁多的废话,凭你一个小娃子,小乞丐,有何正事可办?”山仔对独孤羽虽有一份无名的好感,偶尔也会慑于他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杀气,但是,山仔外柔内刚的个性却不容自己毫无原则,随便屈就他人。此时,山仔骨子里那股傲气已发,他抬起头平静地面对独孤羽,沉着道:“一个小乞丐是没啥正事可办,但是为了朋友,他自然有非去办不可的正事。”独孤羽微讶于山仔此时说话的口气与态度,那种镇定、深沉的样子,与他原先估料的山仔相差颇远。而不可否认,独孤羽比较喜欢眼前这种态度的山仔,他仿佛在山仔身上看见小时候的自己。独孤羽以一种较为和缓的口吻问道:“好吧!你有什么天大的正事要办?如果可能,就先办完你的事,再去峨嵋。”独孤羽的让步,使山仔有种打了一场胜仗的感觉,他不禁微笑道:“我要到洞庭湖去找乞丐头子理论。”独孤羽诧异道:“你要去找湖里青龙向天笑理论?!”他以目光上下打量山仔后,接着又问:“莫非你是丐帮弟子?不,以你的种种表现,绝不可能是丐帮门下弟子所敢为。”山仔吃吃笑道:“大叔,你自问自答的样子真鲜,我当然不是丐帮的人……”“哈哈……”独孤羽蓦地仰首大笑,打断山仔尚未说完的话。这回,独孤羽确实打心底笑将出来,他没想到,凭自己病书生这跺脚可乱江湖的人物,竟会被形容为样子真鲜。这的确是破天荒的评语。山仔搔着头,莫名其妙道:“我说错了什么?”独孤羽边笑边咳,同时伸手拍拍山仔肩头,有趣地道:“你没说错什么,告诉大叔,你要找向天笑理论何事?”山在受到鼓励,同时也想起在太原遭受的委屈,登时气涌如山道:“他奶奶的!我要问问那个乞丐头子,他究竟是怎么管理手下的人,也亏他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居然只会欺负我们这种弱小民族。”山仔将自己和古董等人在太原所受的种种欺压,约略叙述一番。独孤羽听得连连点头,沉吟道:“嗯,丐帮如此做法,的确是太不像话,不过这也不能怪向天笑治属不严,毕竟,丐帮家大业大,成员更是多如牛毛,而所谓天高皇帝远,他哪能管得到全部的乞丐,何况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九流弟子。”山仔不服气道:“他管不着也要想办法叫人管呀!人家说,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如果这种事他都解决不了,我看丐帮这一大锅,还是赶快自己倒掉,免得丢人现眼。”独孤羽莞尔道:“你不但有脾气,倒也有三分见识,可是这件事你为何不找丐帮太原分舵舵主?要处治你说的那个狗头,舵主的权利就足足有余,也不需要千里迢迢到洞庭湖去投诉。”“你懂什么!”山仔大言不惭道:“要找分舵主而不被狗头发觉哪有这以容易,而且,万一太原城的舵主和狗头是同个德性的家伙,那我岂非自投罗网,会死得很难看也!”山仔喘口气,继续道:“再说,我要解决的事可不光只是让狗头倒霉,最重要的是,我要让四小龙以后在太原能和丐帮分舵分庭抗礼,这样我们往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又风光,所以,我一定要直接找丐帮的头头谈判,如此才有办法一劳永逸,安享余年。”独孤羽似笑非笑道:“有志气,不过,你既然已经将朋友的未来安插好,所以也不用急着到洞庭湖去,我们依照原先计划,先前往峨嵋。”山仔觉得他笑得有些诡异,却又不明白究竟有何不对的地方。山仔仔细考虑一下,眨眨眼道:“对了,大叔,你好像认识乞丐头子是不是?你说他叫向天笑?”独孤羽低沉轻笑道:“等我们在峨嵋的事办完,我若尚在世间苟延残喘,自然要陪你上一趟洞庭湖,这就是你心里在想的事,对不?!”山仔怔眼道:“哇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怎么就已经猜到我最后想说的事?”独孤羽沉稳笑道:“做人要懂得听言外之意,尤其是别低估他人的心思,你还小,看的人世还很单纯……”“唉……”独孤羽忽尔幽幽叹道:“复杂的人生过得久了,也就腻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只有身不由己过下去……”山仔似懂非懂地看着独孤羽,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下子的工夫,独孤羽又变得如此消沉、落寞?独孤羽似是已经忘记身边还有个山仔,他又变回山仔初次看见他时的模样,遥远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山仔就如此怔怔地看着他举步走出庙外,好似正看着一个幽灵飘向荒郊野外。等山在想到该追去时,一缕凄幽的萧声再度响起……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飞舞的枯叶和蒙蒙尘沙,呼啸涌向遥遥的,路的尽头。那里,已可看见一片耸起的城廓,以及其间连绵错落的房舍。这个城镇虽然不如太原城那般繁华兴盛,但是规模也还算不小,估摸着该有家像样的客栈或饭馆,能供歇足。“奶奶的!走了这几多天,总算又看到自己的同类啦!”山仔指着远方城镇,掩不住兴奋地叫嚷着。独孤羽仍然是淡寞如恒的表情,不带兴趣地开口道:“有人的地方就有问题,便有纷争,有何足以兴奋。”山仔数日来与独孤羽相处,已知道他略带愤世嫉俗的个性,不以为然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吃的、住的,总比天天喝风吃水来得舒服。”独孤羽不语,毕竟在他飘泊江湖的岁月中,他早已习惯各种不同形式的生活,餐风露宿或是华服美屋对他而言,已无太大的差别,也引不起他任何情绪。在独孤羽的心中,日子就是这么回事,你不去过它,它便来打发你,如此而已。山仔的心境却是大大不相同,别说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可谓开尽眼界,就是以年龄、心情而言,他对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可真充满了好奇与探索的热诚。每一件事对山仔来说,都是一种崭新的经验,日子永远是那么刺激,那么的令人期待。他们两人虽然同时在大风沙中度过数日,然而,独孤羽在风中翻飞邋遢的长发和衣衫,依旧是些尘不染,显得干净舒爽。倒是山仔早已被漫天风尘,吹刮得灰头土脸,模样就像刚从泥坑里打滚出来的小猪一般。叫任何人看了,谁都不会相信他们俩竟是一路同行而来的伴当。城里。二条大街呈十字交叉,贯通这座半大不小,热闹异常的城镇。时值午前,正是各家大祭五脏庙的好时光。酒楼、饭馆几乎处处客满,座无虚席。独孤羽信步走向最近一家挂着阁来坐招牌的酒楼。此时,酒楼楼下座头食客众多,毫无空位,喧哗之声嚷成一片,酒菜香与汗臭气混成一片充斥在这忙碌的楼面。他进入酒楼后,眉头微微一皱,举步便待朝楼上行去.忽然——“去、去、去!正是上坐的时候,你这小乞丐在这里搅和,什么!”独孤羽回头一瞥,正好瞧见店小二动作粗鲁地想将山仔推出门外。他沉喝道:“住手,这孩子是跟我一道,谁敢赶他出去?”.山仔趁着那伙计发怔之际,举起光脚狠狠地朝伙计脚背猛力跺去,同时人也一溜烟藏向独孤羽身后。“哎哟!”山仔犹自独孤羽背后探出脑袋,对着那名正抱着脚板乱跳的伙计大扮鬼脸,十足一副你奈我何的德性。独孤羽屈指敲了山仔一记响头,像是要说给别人听似的:“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仗得就是有我撑腰.”山仔吃痛地摸着头,吐吐舌头道:“谁叫他狗眼看人低,难道做孤魂野鬼的,就不能有个当城隍的朋友不成?”楼下食客不禁被山仔这个荒谬的比喻,逗得哄堂大笑,有些好事之徒更是鼓掌称赞山仔反应机灵。山仔索性抱拳对众食客做个罗圈揖当谢礼,而众人再次被他那笑迷迷的大花脸,偏又做出十足跑江湖架式的顽皮样子逗得哈哈大乐。独孤羽见他闹得差不多,小二已经有气无处可发,便拎着山仔的后衣领,硬将他揪上二楼,寻了一副座头落坐。山好拍着独孤羽的手背,夸张地喘气呼道:“大叔,可以放手啦!否则……咳咳,我就要被你上吊啦!”独孤羽忽然松手,将山仔咚地掉落地板,沉声道:“什么不好学,尽学些乱七八糟的用字遣词。”山仔随意拍拍身上尘土后,往板凳上大刺刺一坐,委屈道:“又没人教我,我怎么学得好,当然得靠自己东拼西凑,凑和着随便说说而已。”他这话暗示着要独孤羽教他。独孤羽故做不知,不予理会,只是迳自招过小二点些酒菜。山仔瞅了独孤羽一眼,在心里偷骂道:“老狐狸,小气鬼,我才不信你不懂我的意思。”独孤羽当然明白山仔的心思,在他没有完全确定山仔究竟值不值得他付出心血来教导之前,他根本不会有任何表示。上了酒菜后,山仔赌气似的埋头苦干,不多时已将桌上东西,全部吃得盘底朝天。独孤羽仍是退迳低斟浅酌,一副不急不徐的样子。山仔摸摸圆鼓鼓的肚皮,咋着舌抹了抹油嘴,正待开口,消遣独孤羽几句……忽然,两名伙计再度捧着比先前更加精致美味的菜肴上楼,朝他们的桌上一摆,便退了下去。独孤羽这时方始举筷,慢条斯理道:“笨鸟先飞,就是指像你这种表现的人而言。”山仔登时傻眼,那张嘴宛若离水的鱼张得大大的,他可被独孤羽摆了结结实实的一道。独孤羽的确是在教他,而且顺便消遣他一顿而已。山仔好不容易挤出两声“嘿嘿!”干笑,他摸着鼻子道:“大叔,你的确高竿,我怎么敢学不会呢?”山仔已在心里打定主意,有机会可得想办法报仇,否则就太设面子啦!他捧着吃撑了的肚皮,斜瞅着对面的独孤羽细嚼慢咽的品味每一道精致菜肴,偶尔还会发出赞美的啧啧声。山仔早在心底骂翻天,表面上却得保持一副轻松、无所谓的态度,直到今天,山仔才知道光是眼睁睁看别人吃东西,也会有当场暴毙的可能.当然,死因一定是被气死无疑。独孤羽花费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总算结束这场对山仔而言,是无比酷刑的午宴。正当独孤羽拎起湿手巾,优雅地轻拭嘴角和双掌时,蓦地,楼梯响起一阵沉重急促的杂乱脚步声。刹时间,一群手持大砍刀的黑衣大汉,个个神情凶悍地拥上二楼,将独孤羽和山仔两人团团围住。山仔只觉得讶异,倒不惊慌,他看独孤羽仍是一派气定神闲,不打算理会这群彪形大汉的样子,于是,开口问道:“喂,这些老兄,你们在于什么?是演野台戏,还是唱平剧的全武行?”“小兄弟,这里没你的事,你赶快离开这里,以免被误伤。”随着这阵和蔼的话声,一名年约六旬,面色红润,蓄着半尺美须,黑长袍,金束腰的花甲老人,赫然出现于楼梯口。山仔终究也是在下九流的环境之中打混出身,他不用多想就已经猜到这便是他早已耳熟能详的江湖寻仇场面。他心底暗自高兴,这口总算有机会亲眼见识这种场面的真实画面。只是,山仔想不透为什么这此的神恶煞似的江湖二大爷会找上独孤羽寻仇?他更担心凭独孤羽一介文弱书生,怎能应付得了这些人?山仔脑筋一转,笑嘻嘻道:“大叔,那位老爷子说这里没咱的事,咱们快走吧!”楼上原有的客人早在黑衣大汉上楼不久,便跑得精光,此时整个酒楼里只剩他们这一桌的两人。若说没有他们的事,那究竟是谁家的事?!独孤羽自然明白山仔心意,他只是对山仔露出一抹赞赏的淡笑。那名黑袍老人干咳一声,尔雅道:“小兄弟,老夭只说没你的事,你可以离开,但是,你这位大叔必须留下来,我和另外几位朋友要和他叙叙旧。”一个尖细难听的嗓音桀桀笑道:“嘿嘿……病书生是出名的孤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岂会是你这个小乞丐的大叔?小乞丐,你未免太朝自己脸上贴金啦!哈哈……”山仔抬头顺着这声音看去,只见一名长相干瘪瘦小的金衣老头,手持一支乌黑细长的钓竿,不知何时坐在酒楼天花板上的横梁跷腿剔牙。山仔看这个金衣老小子就是不顺眼,这老小子的话更让他听得不顺耳。于是,山仔故意以极端不屑的语气,讽刺道:“奇怪,你这老小子又不是我大叔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孙子,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朋友、亲人?你说我朝自己脸上贴金,总比你强攀关系,朝自己身上贴金有面子多。”这金衣老小子不是别人,正是江湖杀手中少数几个顶尖人物之一,外号被称为鬼钓叟的吴琴。他唯一的僻好,就是贪金、好炫,所以,故意用纯金丝线织就这身金衣穿做招牌。如今,吴琴被山仔无心揭露疮疤,恼羞成怒道:“桀桀……小子,你很会说话,这种舌头用来下酒,味道一定不错。”山仔故意吐吐舌头,逗弄道:“哎哟!你吓到我啦!你瞧,我舌头都被你吓得往外吐,这样子你要割大概比较方便。“鬼钓叟吴琴大怒,扬手挥动钓竿,咻地轻响,钓竿上所缠那条乌溜细微的鱼线猝然射向山仔左眼。山仔犹不自知发生什么事情,只见独孤羽探指做剪,轻描淡写的一比,桌面登时飘落十数截比人发稍粗一点的乌丝。“谁敢动这个孩子,我就让他尸骨无存!”独孤羽的声音冷似十二月的冰雪,直吹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窝里,冻得众人全都不自觉地打个寒颤。这句话不只是警告,根本就是宣布一项事实,一个绝对的结果。山仔被独孤羽话声中的冷酷吓了一跳,过去几天以来,他一直觉得独孤羽外表虽然冷寞,但对自己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慈爱和温柔。如今,他终于见识到独孤羽真正酷厉无情的一面,他不禁有些茫然,甚至怀疑,刚才那些话果真是出自他的独孤大叔口中?众人之中,震骇最深的该是鬼钓叟吴琴,他虽然早由种种传闻中得知独孤羽的武功可谓惊世骇俗,但是心中多少不大相信。而今独孤羽只在一招之间,便空手剪断他的成名兵器乌竿玄丝中的玄丝,那是一种韧性仅亚于天山冰蚕丝的玄蚕丝,产于苗疆内陆,在贯注内力使用时可以穿金洞地,无坚不摧。然而吴琴深具信心的玄蚕丝,碰上独孤羽却变得像面线,轻易就被他徒手剪断。这份功力,如何不使得名列十大杀手中的鬼钓叟心底忐忑。独孤羽冷冷环顾在场所有的人,最后将目光定在黑袍老人身上,沉缓道:“你就是神刀门主,余天赐吧?既然请来恁多帮手,索性叫他们全进屋来坐坐。”独孤羽微顿一下,接着不屑道:“尤其是守在屋顶那三个痞子,他们究竟是守,还是躲?独孤某人向来没有从屋顶进出的习惯,守在那种地方,未免太过荒谬。”独孤羽讽刺的话刚说完,三条人影自窗口翻身而入。他们全是一身水蓝劲装,披风斜挂,肩背三尺青锋,就连三人的脸蛋,也是生得一模一样,原来竟是三胞胎兄弟。独孤羽膘了来人一眼,呷口茶,不以为奇道:“原来是幽冥三剑韦家兄弟,难怪恁般见不得人。”幽冥三剑之一,冷恻恻开口道:“病书生,要耍人王到别人面前去耍,我韦家三剑可不是被唬着长大,不吃你这一套!”独孤羽颔首道:“好气魄!不过,希望等会儿动上手时,你还记得这股气势。”山仔已自怔愕中清醒,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独孤大叔,他们真的是来找你麻烦的?”“你说呢?!”独孤羽依然面色不改,平静地反向山仔。山仔抓抓头,纳闷道:“可是……他们都是江湖人物嘛!大叔你不过是个生病的书生,怎么会和这些江湖爷们纠缠不清?”“哈哈……”一阵银铃也似的娇笑猝然响起,香风起处,山仔不禁眼前一亮。只见一名风姿绰约,衣着火辣大胆的美妇,摆动着水蛇也似的纤腰,风情万种地步上酒楼。“我说小哥儿,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这位生病的大叔,可是咱们江湖里的一块天呐!”红衣美妇道。山仔瞪大双眼,毫不掩饰地直瞧着朝他们走近的这个红衣美人,大吃豆腐道:“乖乖!若知道江湖也有这么骚的娘们,我早就混江湖去了。”独孤羽突喝道:“够了!血蜘蛛姚菁,你别走得大近,独孤某人虽然不在乎你的消魂药,但是这个孩子还是只小童子鸡,可别糟蹋了他。”山仔闻言大窘,只得揉揉鼻子,糗大道:“大叔,有些事知道就好,干嘛说得那么白?”姚菁停下脚步,却笑得花枝乱颤道:“哟!小哥儿脸皮还挺嫩的呐,我……”“找死。”独孤羽脸色倏沉,左手猝扬,一股狂涛也似的掌风蓦然撞向血蜘蛛姚菁站立的方向。登时,酒楼上斥喝连连,姚菁在惊呼中连滚带翻,勉强躲开独孤羽这犀利的一击。独孤羽依然沉稳地坐在桌前,迳自斟上一杯微凉的茶水,眼不稍抬,冷哼道:“姚菁,这只是警告你最好安份点,否则就算再多的人出手搭救。独孤某人要你的命,你根本躲不掉!”随着独孤羽的出手,原本尚嫌空旷的楼面,登时又涌进不少人,一下子占满楼上。姚菁在一群红衣女郎的扶持下,狼狈不堪地站起身来,愤恨道:“独孤羽,你再张狂没多久,这回姑奶奶敢来找你,不是打没把握的仗。”山仔看着乍涌而入的人群,吹声口哨道:“乖乖!场面越来越热闹,大叔,看样子你真的很有面子,否则怎么会这么多人来观见你。”“这只是普通的场面而已。”独孤羽深沉道:“以后若有机会,你还会看到更精彩的。”他微微一顿,朝身旁点点头道:“坐过来这里,大叔替你介绍些有头有脸的角色,好让你也沾些观见的光。”独孤羽最主要的是要山仔待在他所能护卫的安全范围之内。山仔不急不缓地起身绕过桌边,在独孤羽身旁坐定,戏谑地道:“大叔,要不要我替你传人上殿?”独孤羽对于山仔能够在面对如此爆烈的场面时,依然保持沉稳镇定和轻松自如的表现,感到一丝安慰,不知不觉地对山仔又多了一点欣赏之情。这时,一名高逾七尺,浓眉怒目,满脸虬髯,身着渔装,手提一面布满尖锐倒钩银亮渔网的粗野大汉,一步一撼楼地走上前,戟指叫喧道:“我操你娘的,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兀那小子,还当这里是戏班子,他娘的,什么叫观见?凭你独孤羽也配?”没有任何暗示,独孤羽蓦地射出一支竹筷直取这提渔网野汉门面,而他的人便在筷子出手的同时,也诡谲闪身,腾空掠出。“老二小心!”鬼钓叟吴琴惊怒地叫声和他手中乌黑钓竿齐时而发。独孤羽身形微然偏折,轻易避开宛如急电飞刺而至的钓竿,以及一片令人目眩神昏的耀目银光。他在众人尚不及反应之前出手,每个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他举起左掌直竖如刀.却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他已在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号中,翩然翻身回座。“此人外号恶渔火,姓寒名辛,是我无法忍受的那类粗人。”独孤羽盯着砰然倒地的寒辛,口里闲闲地对着山仔说话,好像他未曾出手将寒辛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劈两半,血浆迸溅,死相凄惨一般。所有的人都被独孤羽如此迅捷、惨酷的杀人手法震骇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山仔一张脸白得似雪,他拼命咽了几口干沫,仍压抑不住急骤的心跳。半晌,他才干干地挤出一丝声音,沙哑道:“大叔,他……的死相……的确叫人寒心!”独孤羽幽幽冷笑道:“第一次见着如此的死人难免心惊肉跳,但总比不上第一次杀人那么恐惧,只要等会儿你多看几个相同死法的人,自然就会习惯。”山仔在心里大叫道:“妈咪呀!多看几个就会习惯?这……是在杀人呐!怎么可能看得习惯?!”独孤羽沉冷道:“余天赐,你大概是为了你师弟那段梁子才来找独孤某人的吧?难不成你花钱请来的打手就让他们闲在那里看戏?”在场多人都是江湖中出名的杀手,或黑道恶枭,怎堪让独孤羽如此污蔑而不吭声?鬼钓叟吴琴首先冲出,狂吼道:“病书生,还我二弟的命来!”他抖手便撒下漫天竿影朝独孤羽和山仔当头罩落。幽冥三剑亦同时欺身而上,三辆长剑交织成一张致人死地的剑网,自左、右及后方包围向独孤羽及山仔。独孤羽双眸亮起两道如刀似刃的寒光,淡然道:“怕吗?”山仔怔了一下才明白是在问他,他舔舔唇,涩声道:“说不怕是骗人的。”独孤羽豁然长笑,两手蓦然翻展如轮,抛斩出一道道、一股股,看不见却宛如凝聚成形的劲风。劲风带着鬼泣般的刺耳尖啸,由下而上有成一个半圆裹住独孤羽和山仔,正好迎上吴琴等人联手之击。“轰隆!”巨响·整座酒楼为之震动不已,楼上所有的桌椅全然粉碎,并随着四溢的劲风如矢般四处激射。围杀独孤羽的众人,不得不各自散开躲避如此剧烈的劲道反击之力。唯独,山仔他们所坐的那副座头,依然完整无缺,便是连桌上的残菜残汤也没有泼溅出一丝半毫。“山仔,你这可是首次开眼界吧?”独孤羽含笑轻掸衣袖,一点也没有与人动手过招之后的样子。山在张大嘴,整个人完全傻住,根本没听见独孤羽的问话。独孤羽侧头一瞧,不禁为之失笑,他伸手轻拍山仔肩头,山仔蓦地整个人弹跳而起,惊叫道:“什么!”独孤羽摇头啧声道:“定力太差。”山仔见自己反应过度,讪然地抓抓头重新落坐,他扫顾四周,轻嘘道:“大叔,我是不是在做梦?刚才的事是真的吗?”独孤羽轩眉道:“你说呢?”山仔喃喃道:“我的乖乖,这就是江湖?!简直比他妈的看戏还过瘾,什么刀光、剑影、掌风,全是真材实料呐!”他忽然道:“也,其他的人呢?难道都被大叔你的掌风吹跑啦?”独孤羽沉沉一笑,断然道:“他们回来了。”“了”字犹在独孤羽嘴里打转,蓦地,一阵强弩弹簧的刮刮声响,无数利箭自酒楼外飞射而入,飞向楼中的两人。独孤羽挟起山仔不往上冲,反而以暗劲猛地下跺,登时楼板在哗啦声中,倾坠而下。独孤羽带着山仔自尘烟弥漫的坠落里轻灵闪身,已然掠出酒楼,直向城外而去。山仔骤觉耳际风声呼呼,四周景物都在倒退中迅速消逝。他哇啦大叫道:“独孤大叔,怎么你打赢了,却要逃跑?这样太没面子啦!”“谁说我要跑?”独孤羽速度不减,气息平稳道:“江湖人行事总是不喜欢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我故意要远离城镇,等到了荒郊野外,也好替那群人找个风水绝佳的地点送他们的终!”“早说嘛!”山仔原是被独孤羽挟于肋下,此时他扭头看着独孤羽脸庞,好奇问道:“大叔,那些人你好像都很熟,你和他们究竟有什么过节,彼此非得做个生死绝交?”独孤羽调整一下挟带山仔的姿势,淡然道:“不是他们,我和神刀门门主的师弟开天刀崔桂虎有一段梁子,那姓崔的有回在洛阳城里大放厥词,自夸神刀门如何了得,正巧我在场而且心情不好,所以就给了他一点教训,如今神刀门主余天赐要为他师弟讨回公道,如此而已。”山仔不解地道:“你给那姓崔的什么教训?为什么神刀门主要如此劳师动众,找那么多人来围杀你?”独孤羽平板冷漠道:“我不过废掉崔桂虎使刀的右手罢了,至于余天赐为何要如此劳师动众,那是因为他知道他要对付的人,是江湖公认的第一高手,若不多找些打手,他凭什么讨公道。”山行没好气道:“对了,大叔。你实在很不够意思。”独孤羽轻笑道:“因为我没告诉你,有关我是江湖人的事?你为何不问?”“问?”山仔嚷嚷道:“你那模样谁瞧了也会以为你不过是个病……穷酸,谁会想得到,原来你是真人不露想,我看你八成连生病都是假的,故意装出来骗我。”山仔原本想说病痨鬼,却及时想到独孤羽可是个杀人不用刀的真人,还是不惹恼他比较安全。独孤羽意味深长道:“这就是告诉人你,别太轻易相信一个人外表所呈现的面貌,外表是可以改变,甚至伪装,看人要朝更深一层去看,至于我的病……事实上我是真的有病。而且已经病了许久,你不是听他们都叫我病书生吗?”山仔疑惑道:“哇噻,你算有病,怎么可能跑这么快,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好像没事似的。”独孤羽一脸苦笑:“这事解释起来挺罗嗦,你也不太容易了解,等将来,你我若是有那个缘分在一起够久的时间,我再慢慢告诉你。”山仔望着独孤羽的神色恢复成自己所熟悉的淡漠,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最后。他还是闭上嘴,决定不再多话。不多时,独孤羽带着山仔掠上一道残剥的土堤,在那土堤之后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荒地边缘是一大片浓密的相思林。独孤羽挟着山仔跃上一株约摸丈高的大树树梢,将山仔藏在浓密的枝杈间。“好好待在这儿,别让我分心.”山仔识相地点点头道:“我不会让人逮着。”独孤羽赞赏地拍拍他肩头,随后飘然落地,施施然走向树林前的荒地。山仔在树上找了处既可观望荒地动静,又不至于被人发现的枝干隙缝,隐好身形,等着观赏好戏开锣。独孤羽面向上堤站定之后,取出玉箫迳自吹奏起来。没多久,数条人影掠上土堤停顿数秒,这才跃落荒地,小心翼翼地朝独孤羽缓缓接近。片刻后,更多人纷纷赶到。独孤羽宛若未见一般,依旧箫声不断。以神刀门主余天赐和鬼钓叟吴琴为首的众人,成半圆形将独孤羽圈在其中,但是他们距离独孤羽丈寻之外便已停下脚步,不再逼近。毕竟,适才独孤羽的出手。让他们不得不心惊。吴琴转着一双老鼠眼,尖声问道:“姓独孤的,另外那小鬼呢?”独孤羽理也不理,只是继续吹奏出悲凉哀怨的萧声,箫声在冷冷的秋风里飘散,为本已阴沉的午后,更增添几分肃杀的气息。吴琴碰了一鼻子灰后,冷凛道:“独孤羽,用不着装出那种瘟样,爷们今天既然和你卯上,就不打算让你继续称王。”“唉……”独孤羽长叹口气,叹息的声音犹在风中飘荡,他人已电射而出,玉箫直取鬼钓叟吴琴,左掌却横扫血蜘蛛姚菁和她门下女弟子。“吴琴,我实在听腻你的废话,你的兄弟恶渔夫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多时,你何苦让他等得太久。”独孤羽这话说完,已经换过七招十三式,不但逼得吴琴狼狈不堪,同时更将余天赐和幽冥三剑,以及其他数名功力较高的对手,全部圈入攻击范围。此时,一名手持判官笔,面目黝黑,年约三旬的黑衣文士,沉喝道:“独孤羽,你想以一敌众,未免太狂妄!”独孤羽冷涩道:“铁笔定生死纪如风,独孤某人何时不是以一敌众,就是狂妄,也已经狂妄十数春秋,可有人奈何得了我?不过,你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你趟上这趟浑水,也该师出有名吧!”纪如风手下不停,挥笔连点独孤羽浑身上下七十二处大小穴道,口中寡绝道:“好让你得知,余门主是我姊夫,这回我们是经过仔细计划,才找上你的,你就认命了吧!”独孤羽傲然长笑,偏身避开判官笔,右手玉箫“当!”地点开一柄流星锤,他瞥眼一看,是个没照过面的汉子,此时此地,也不容他去探问此人来历。接着他旋身一转,左掌猝然抛挥,一溜溜急若利刃的掌势逼退本待进击的血蜘蛛姚菁,气得这个血蜘蛛咬牙切齿,一点也不复见原先那股娇媚状。山仔在树上看着荒地上人影你来我往,越转越急,不禁有些昏头转向。他急忙闭上眼睛休息休息,心里佩服地想:“独孤大叔真不是盖的,他一个人同时对付那么多人,居然受得了,不过江湖上不是讲究光明磊落的决斗吗?他们这种群殴加车轮战,算他奶奶的哪门子英雄?”便由此时起,山仔对于江湖,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而这种体认,使得他对所谓江湖,不再存有什么美丽的幻想。那不过是个弱肉强食,凭能力生存的现实环境罢了,就像他在太原讨生活是相同的情形,而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阵斥喝与掌劲互击声,使得山仔急忙睁开眼睛再度盯向战场。独孤羽方才以左掌硬架幽冥三剑和血蜘蛛四人联手之击,虽然被逼退一步半,但却将对手四人震得倒跌三尺。山仔在树上看得几乎忍不住要为他大声喝采加油,而此时,山仔只恨自己不识武功,未能下场帮助他的大叔倾力与敌人一搏。当然,以山仔如今的程度而言,他并不太了解所谓高手过招,外表看来从容不迫,动作流畅,事实上却是在每一次闪挪纵跃之间,徘徊于生死边缘,只要有一点点迟疑、疏忽,就是生与死的分野。蓦地——独孤羽发出一声穿金裂帛般的激昂长啸,使得围杀他的人心神为之一凛。就连远在树干上的山仔,也几乎把扶不住,险险栽下树来。啸声未歇,独孤羽忽如大鹏展翅,双臂横掠,身子随即旋起。登时,千百只似虚若实的掌影,带着泣血般的凄厉尖啸,轰然涌现。独孤羽急旋的身形,着来就像一尊自幽冥幻现而出的千臂修罗,扬散着飞舞的长发,向四周的人伸出索魂的魔掌。“修罗幻现,快躲!”神刀门主余天赐惊骇狂吼着,领先扑地以刀护身连连翻滚而出。“修罗幻现……例无完魂!”独孤羽凄冷寡绝的声音,在飞旋中一字一顿地蹦自唇间齿缝,他这八字刚刚说完,幻现的掌影,蓦然向四面八方凌厉无匹地弹射而出。顿时——大地宛似崩溃了般,嗡嗡雷鸣,又似受到恶魔的咀咒,狂飙倏起,抖颤连连。原本阴沉的天空,在掌影与掌影紧密的衔接间,在劲气与劲气的充斥间,仿佛失去了应有的些微光亮,陡然变得更加昏沉晦暗。地狱之门仿佛也在如此呼啸的狂飙中开启,晦暗只是刹那的事,而死神的影子却已在这瞬息之间带着狞笑卷掠天地。“哇……”此起彼落的恐怖长嚎,是死神得意地狂笑。如密雷般的劈啪声,掺合着骨骼拆断的脆响,漫天洒落的鲜血和粉碎的人肉,向荒地四周迸溅飘扬……独孤羽长发散乱地遮去大半脸孔,只见他胸口急促地喘息,他那只手……天!独孤羽那只原本白皙削瘦的手掌,此时齐肘以下变得殷红刺眼。但再仔细看去,那殷红却不是染血的红,而是功运极至的异相。在他四周,幽冥三剑只留下三柄断成数十截的残剑和三颗布满惊骇表情的头颅,而他们三人的尸身,却已不见。或者,在那一堆堆蠕动的肝肠,一滩滩糜烂的血肉中,勉强可以拼凑出他们三人的残骸。鬼钓叟吴琴的乌竿扭曲成一团,他瘦小的身躯不知是否是独孤羽的慈悲,仍然保持完整。但是,惨白的断骨参差不齐地穿肤而出,闪着令人做呕的淡光,这恶心的淡光立即被浓浓的鲜血淹没。血蜘蛛姚菁和使流星锤的家伙,却是碎裂成段段,东一截、西一块地散落数处,肌肉的络纬仍在赤红的鲜血浸濡下抽动,花花绿绿的肚肠犹自缓缓滑落野地,那两只如核桃般大小的瞳仁已突出目眶,正带着血丝,无神地瞪向灰茫茫的天空。更有数不清的黑衣、红衣尸块,杂落在十丈方圆内的各处,除了少数几名幸存的神刀门所属,唯有的活口却是余天赐与幻如风。只是,此时的纪如风亦是发髻蓬散,浑身血渍,然而不知伤于何处,正俯卧着昏迷于地。神刀门主却是毫发未伤,他手中成名金刀已不知去向,如今他脸上布满融合着极端惊惧、无助和悔恨的凄伦神情。原本坦朗的荒地,如今却变成一座地狱屠场,天空的云更灰、更沉,呼啸的风也变得音哑低泣。仿佛连天上的云、地上的风都不敢破坏这片荒野的死寂,仿佛它们也怕得罪那个卓立在屠场间的无情修罗。“大叔,你还好吧?”山仔连喊带叫半爬半滑溜下大树,跑向荒地,跑向独孤羽。当他真正看清荒地上的情形,山仔“哇!”地张口便吐。独孤羽平稳了气息,看着山仔,无奈地微微摇头暗自轻叹。毕竟,他并不太希望山仔以为他是个残酷的杀人魔王,至于他为何会有如此感觉,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为什么?独孤羽注视着茫然望天的余天赐,面无表情道:“余门主,独孤某人暂留你一命,只是想告诉你,你们自认为布下天罗地网,在独孤某人的眼中,其实不比一张蜘蛛网强多少。”余天赐仿佛在这短短时间内老了十几岁,他疲惫地收回目光,直直凝视着独孤羽,哑声道:“病书生,你究竟还算是个人吗?人的下手,岂有如此惨酷,血腥的呢?”不待独孤羽回答,余天赐忽而神经质地狂笑道:“不,你当然不算是人,你是来自黑魔林的鬼呀!哈哈……”独孤羽双手轻负背后,漠然瞧着余天赐宛如泣血般的悲凉呛笑。半晌,独孤羽冷漠道:“够了吗?余门主,该是你上路的时候。”余天赐长吸口气稳定心神后,不自觉地朝昏迷中的纪如风瞟去。独孤羽似是明白他的心思,沉缓道:“独孤某人只是震伤他内脏,使他暂时闭气昏迷而已,待时辰一到,他自会清醒,再调养个把月便可痊愈。”余天赐微见激动道:“余某在此代他谢过阁下手下留情,毕竟,他是纪家三代单传,我也不愿他为此遭受横难。”独孤羽不耐烦道:“余门主,你可以过去拾回金刀,再与独孤某人做次公平的较量。”余天赐绝望地闭了闭眼,他深吸口气沉着地拾起方才失落的金刀。“大叔,等一下!”山仔一张脸蛋带着呕吐后的青白,他举袖拭唇,朝独孤羽身旁走近。独孤羽冷漠的神色,明显地为之舒缓,和悦道:“好些了吗?大叔不是叫你待在树上别下来?”山仔真挚道:“我怕大叔吃亏嘛!他们那么多人,又个个如狼似虎的凶狠。”独孤羽傲然轻笑道:“如狼似虎?你太看重他们了!”微顿后,他接着道:“你先到一旁休息,有事待大叔打发这个正主儿上路之后再说”山仔犹豫道:“大叔……你要杀他?”独孤羽瞟眼道:“怎么?难道他不该杀?”山仔看着神刀门主苍老凄惶的神色,宛如看见一匹被遗忘在战场上无主的老马,显得恁地无助,不知何去何从。他忍不住说情道:“大叔,这整件事听你说来,是为了你断去崔桂虎的右臂才引起的,对不对?”“没错。”“其实,你只因为心情不好,就折了人家混饭吃的家伙,说起来是比较过份了点,这位神刀门的门主为他师弟讨个公道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嘛!大叔……你何不放了他?!”“放了他?”独孤羽微温道:“余天赐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收买十大杀手中的人,妄想围杀我,我若是放过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是怕了他,这岂不是弱了病书生的威名?”山仔耐心道:“可是大叔,那些来围杀你的家伙都已经翘了,你既然能放过那个拿毛笔的家伙,为什么不干脆连神刀门主都放过?这非但不会减损你的名声,反而会让江湖中的人称赞你有风度呐!”此时,余天赐拎着金刀怔然呆立一旁,听着山仔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驳斥,倒使他成为无关紧要的第三者一般。独孤羽愤然道:“哼!我独孤羽行事,向来只凭自己高兴随心所欲,根本不需要他人来赞赏我有风度与否,何况,余天赐他若想不开,找其他更多的人再来找这种公道,我岂非烦不胜烦?所以只有宰了他才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大叔……”山仔耐着性子劝道:“你刚才不是说,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对你而言,只是像蜘蛛网一样吗?就算余门主想不开,再来—次好了,你也不用怕他呀!”“我当然不怕。”独孤羽冷冷哼道:“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再说,暂草不除根,哼哼!只怕春风吹又生。”山仔开口欲言:“大叔……”“好了!”独孤羽神色冷峻地截口道:“我决定之事向不轻易更改,你不用再多说。”山仔被斥喝的为之一窒,自他懂事起,向来就是他叫人不用多说,哪有被人如此吆喝的时候。他卯起性子,板着脸孔道:“我为什么不说?明明是你理亏,难道你想否认,还是你以为可以杀人灭口,就此掩饰自己的不公平?”独孤羽不料山仔竟以如此恶劣的口气和他顶嘴,他大怒道:“公平?江湖中赢的一方就是对的,谈什么公平正义都是狗屁,更何况,我独孤某人以一敌众,难道他们就算公平?!”山仔强硬道:“他们不谈公平,那是因为他们是狗熊,大叔你是英雄,英雄就该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怎么可以和不讲道理的狗熊比?”“哈哈……”独孤羽蓦然仰首狂笑。半晌,他目光如刀地瞪着山仔,恶狠狠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山仔心头一凉,登时想起躺在地上那些粉身碎骨的模样,但是话都说出口,就算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山仔虽是心里发毛,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暗想道:“他奶奶的,反正现在才改口装孬也太没面子啦!不论好歹,豁出去赌他一回算了,睹赢就可以多吃几年白十饭,赌输了……只好十六年后又是个山仔。”他决定之后,索性大刺刺地将两手往腰间一插,摆出夷然不惧的神情,大声道:“独孤大叔,咱们认识已经有好些天,说熟是不很熟,但是也不算太陌生,我之所以那样和你说话,是为了进忠臣之谏,你若听不入耳想杀我,那我只好变成死谏让你杀了。”独孤羽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他实在受不了山仔如此乱用成语。另一边——神刀门主余天赐却被山得如此慷慨激昂的表演,感动得无以复加,眼眶里的老泪,只差一点就要滚将出来。山仔表面镇定,心时忐忑的等待着独孤羽决定性的回答。独孤羽只是冷眼瞅着山仔,仿佛要将山仔的五脏六腑全部看透才干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独孤羽的沉默使得山仔和余天赐两人将心都提到喉头,简直就快要从嘴里蹦跳出来似的。“江湖之大……”独孤羽语如冰渣,迸自唇间,一字一顿道:“你这小子是第一个如此对我说话之后……仍留得住性命的人。”山仔和余天赐不约而同,同时呼出口大气。独孤羽继续沉着声,冷厉缓缓接道:“但是……不要以为下次你还有同样的机会,而且,余天赐……你自己留点纪念再走。”山仔心有不忍,想再求情,却见独孤羽神色尚存不悦,也不敢直接开口。他故意转头环顾四周,语气显得颇为犹豫凄恻道:“大叔……今天的血,已经流的太多,你既然愿意原谅余门主,又何必多造血腥……算了好不好?”他以祈求的眼神,深邃地望着独孤羽。独孤羽皱起眉头,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山仔充满希翼的眼神,心中不自觉地放软,有感而发道:“傻小子,你终究不是武林中人,不了解生存在这圈子里的规矩,唉……江湖若不是流他人的血,就是被人流血的无情世界,你知不知道?!”他不等山仔回答,漠然对怔站一旁,已是老泪纵横的余天赐道:“余门主,看在这孩子几番为你周全的份上,独孤某人今天破例让你全身而退,你走吧!下回独孤某人是不可能有这般慈悲的肚肠。”余天赐做梦也不敢想,自己不但从鬼门关上来回一遭,竟然连根头发也没少,就得以自病书生面前离去,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幸运。他激动地托刀拱手为札,语声硬咽音哑地向山仔谢道:“小兄弟,此番恩情余某永生不忘,今后有任何差遣,神刀门上下誓死以效。”余天赐接着转向独孤羽,誓言道:“独孤大侠,余某和神刀门上下,若再与阁下有所冲突,余某便如此刀……”“当啷!”一声脆响,余天赐手中金刀被他以内力拦腰震断。山仔虽然不太明了余天赐此举的严肃性,但独孤羽却非常清楚,从此神刀门与他之间的过节,不但一笔勾消,甚至,神刀门遇见到他,势必高迎高送,客气之至。独孤羽神色淡然道:“余门主好说.请吧!”余天赐再次抱拳为礼,返身背起昏迷不醒的纪如风,招呼过幸存的门下弟子,三两次纵跃后,消失于土堤之外。山仔满面春风地竖起大拇指:“哇噻噻!大叔,你的确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独孤羽没好气地哼道:“用不着拍马屁,看不出你这个小子,倒是颇懂得做人情。”山仔涎脸笑道:“大叔,其实你本来就不是很想杀余门主,否则,你也不会将其他对手都刺得七零八落,唯独留下姓余的对不对?我这个人情,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让你们都有台阶下,大家皆大欢喜一场嘛!”独孤羽反驳道:“我何需台阶下?若不是看你这娃儿还有三分骨气,哼!我要杀掉姓余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山仔吐吐舌头,嘻嘻憋笑:“谁说我只有三分骨气?我是天生傲骨,外加勇气十足,所以是标准的十分骨气。”他摆出一副泰山石敢当的模样,斜瞄着独孤羽。独孤羽古怪地瞅着山仔,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地展颜笑骂道:“贼头贼脑的小家伙!”山仔先是得意地抿着嘴偷笑,渐渐……他和独孤羽无言地会心对视之下,两人尽情放声哈哈大笑。这一瞬间,这老少两人在心灵上,仿佛又缩短了许多距离。山仔纯稚的脸庞上散发着诚挚的喜悦光彩,愉快地笑着,他暂时遗忘身旁周遭犹是一片血腥狼籍。独孤羽却在朗笑中自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孩子为何会与他如此投缘?时间的流逝是无影无形的。但是,在这看不见的变换中,却能留住些有情的事物。转眼,独孤羽和山仔结伴而行,又经过十数日。那个昔日以冷漠、孤傲著称的病书生,如今却是笑容常开,他脸上那股苍白郁抑的神采也较以往少有流露……独孤羽这一切的改变,只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说话时常疯疯癫癫的山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