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靖俊脸笼罩一层淡淡愁云,喟然一叹,道:“小民原藉三湘人氏,十年前家父上北京履职,梓里洪水成灾,小民被水冲散,十年无音息,今特上京寻亲。”贤宾王突然睁大眼睛,紧问一句道:“令尊大名?”尹靖道:“家父姓尹名绪杰。”此言一出,贤宾王夫妇与文昌郡主,霍然站起,齐声问道:“你是?”尹靖见他们神色有异,奇道:“小民姓尹单名靖。”文昌郡主喜叫一声,直跳起来。夫人泪珠盈眶,直叫道:“皇天有眼,孩子你回来了。”贤宾王哈哈大笑道:“来人呀,备轿礼部尚书府。”尹靖道:“王爷莫非认得家父?”贤宾王笑道:“岂只认识,令尊官拜礼部尚书,拙荆是令堂同胞姊妹,咱们亲谊甚笃,有通家之好。”说到此,叹了一口气,接道:“这几年你父母盼子生还,求神问卜,一言难尽。”文昌郡主低低叫了一声:“表哥!”尹靖转头望去,只见她含情脉脉地说道:“昨晚你在花园里,见一妇人当天焚香祷告,就是你妈盼你早日归来。”尹靖俊目含泪,拜倒在地,道:“孩儿叩见姨父姨母。”夫人亲手把他扶起,慈目望着尹靖俊脸,仔细地端详,说道:“你眉毛像你爹,眼睛像你母亲,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亲切之感,一直希望你能上京来看我们,想不到就是我的宝贝侄儿,太好了,太好了。”厅上众人莫不欢声雀跃,唯有苑兰公主依然冷漠如故,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却想道:你父亲原来也是做大官的,那最好不过,门当户对,玉妹嫁到你家也不算委屈了。霎时轿已备妥,贤宾王问夫人,道:“夫人,我先过府报信,你们随后就到。”礼部尚书的官邸,紧邻贤宾王府;二家有亲戚关系,经常来往,尹尚书闻王爷过府,亲出迎接。贤宾王劈面第一句话,就道:“杰弟恭喜,恭喜。”尹尚书茫然笑道:“朱兄喜从何来?”他们两家通好,私下以兄弟称呼,厅上坐定,贤宾王道:“今日天送麟儿,尹靖这孩子,上京认亲来了。”尹尚书突然踏上一步,紧握着他手臂,激动道:“此话当真?”贤宾王正色道:“愚兄岂有戏言。”即将尹靖在“断魂崖”,救过夫人爱女,以及今日上京求药认亲之事,悉以相告。尹尚书大喜过望,立刻即令通报夫人。尹夫人闻讯,喜极而泣,连说:“快见孩子去。”贤宾王道:“姨妹别急,你可记得靖儿身上有什么特别标记?”官府人家认子非同等闲,尹尚书也正色道:“夫人你说说看,可别胡乱认错了。”尹夫人不加思索道:“靖儿左后肩有一颗红痣。”门人来报,王爷夫人及郡主入厅来,尹夫人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二步,未出大厅耳听一阵喜笑声:“妹子,靖儿回来了。”珠帘卷起,走进四人,只见贤宾王夫人手挽一拉青衫少年,丰神俊韶,宛如临风玉树,潇洒之极。尹夫人见他脸孔酷似老爷,喜叫道:“姊姊,他是……”贤宾王夫人道:“孩子,这是你妈。”尹靖九岁离母,对母亲音容,犹有几分记忆,双膝跪地,道:“孩儿叩见母亲。”虎目中,泪水簌漱掉落。尹夫人蹲下去,抱住儿子大哭。贤宾王低声,道:“杰弟,你看是不是?”尹尚书见孩子出落得如此英挺俊拔,连说:“不错,不错。”贤宾王劝他母子别哭,说道:“姨妹,你看孩子肩上可有红痣。”尹夫人十年望子,今见儿子无恙归来,长得俊逸出尘,高兴得不得了,说道:“不用看了。”贤宾王坚持道:“还是看看好。”尹尚书微一沉吟,也点了点头。贤宾王神色一整,朗声问道:“尹靖你左后肩,可有一颗红痣?”尹靖一怔,道:“这个,我不晓得。”贤宾王道:“脱下来看看。”尹夫人道:“不用看了,孩子是我生的,不会认错。”她心中另有计较,宁可认错,也不愿失去这孩子。苑兰公主一向不喜欢理人,但她却觉得这事非比寻常,万一尹靖认错父母,自己的妹妹也要跟着拜错翁婆,事关玉妹权益,不得不开口,遂道:“寻子认亲,错误不得,如果尹公子肩上有红痣,便是你儿子,无红痣,陌生路人。”尹尚书夫妇呆了一呆,万一尹靖身上无红痣,十年望闾,又成空梦。尹绪杰宦海得志,高官显爵,怎奈垂暮之年,膝下犹虚,眼看尹氏香火继承无人,纵然名扬四海,富比山高,又有何用?夫妇二人常为此事,挥泪嘘叹,尹绪杰自觉一生仁政爱民惜物一丝一毫非分不取,奈何皇天薄苛如斯!尹靖脱下上衣,露出左肩,众人都以紧张心情,围拢过来查看。尹绪杰首先喜叫一声:“看!一颗红痣。”众人色然而喜,至此千真万确,无庸置疑。尹夫人谢天谢地,抱着孩子,问道:“靖儿,这几年四海飘零,怎样生活的?”尹靖道:“孩儿蒙恩师教养,一直住在终南山。”尹夫人道:“这么说来是师父救了你?”尹靖回忆起当年之事,说道:“那年咱们家乡水患成灾,孩儿被水冲走,在怒涛挣扎哭喊,突然不知从那儿伸过来一只手,把孩儿的提离水面,只听耳边风声呼呼,睁眼看时,一片茫茫汪洋,屋舍、树林皆都没顶,那救我的人,把我挟住胁下,凌波而行。过了一日夜,水越来越浅,我肚子饿,嚷着要见妈妈,他带我到店中吃饱饭后,叫我别哭,说家里被水淹了,无法住得,要带我到山上去,过了几年长大再回来重建家园,于是孩儿就拜他为师,上了终南山。十年来蒙师父教养,恩德山高海深,数月前孩儿别了师父,下山寻找爸妈,皇天怜见,使孩儿得与你们相遇。”尹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师父教你养你,恩同再造,我们应当接他到京师来,好好报他大恩大德。”尹靖道:“师父他老人家是世外之人,我在终南山十年,他就从没有离开过‘春秋居’,每次总是我下山采购口粮。”尹夫人笑道:“山居生活一定很无聊,不像京城里繁华,以后可不再受风霜之苦。”尹靖脑海里浮起终南山美景,笑道:“山中生活虽不像京城繁华,但朝敷行云,暮敷流水,深山鸣黄鹂,高岗友麋鹿,另有一番闲情雅趣。”尹夫人笑道:“仁老乐山,智老乐水,你喜欢山居生活,妈可陪你云游五岳,踏遍天下名山。”母子天性,虽然阔别十年,今日乍见,却也滔滔谈个没完,这当中却冷落了苑兰公主。她自幼丧母,见尹靖母子情深爱重,不免触景伤情,轻轻叹息一声。她心志甚是坚强,若换香玉公主只怕早已泪湿阑干。尹尚书夫妇,起先只关心自己孩子,不甚注意苑兰公主,只道她是哪一家官宦千金,这时听她一叹,才转看她,齐被她那天生的出奇丽质所惊住。尹尚书道:“你母子俩,滔滔而谈,冷落了这位客人。”尹夫人也笑问道:“这位姑娘是?”尹靖急忙替他们引介,说道:“妈,她是东夷玉壶国苑兰公主。”众人听说是海外王国的公主,顿时另眼相看,贤宾王暗想:总算我眼不花,没看错人,这女子却非常流。苑兰公主心想:尹尚书夫妇即是尹靖父母,也是玉妹未来翁媳,但愿他们往后善视家妹,今日却不可无礼。于是莲步款款,上前裣衽福了一福,道:“奴家拜见伯父母大人金安。”她口中说拜,并没有跪下。这是她踏入中原中,第一次对人行礼,在玉壶国,除平时遇上国王外,也没有对人折过腰,因此弯起身来,觉得很别扭。尹夫人心花怒放,今日孩子回来,还带了这一位美丽胜天仙的姑娘,古时礼制甚严,这姑娘愿与咱们孩子在一起,至少是很要好的朋友,假如有这么一位媳妇,真不知是几世修来?尹夫人心里高兴,不觉走上前去,握住公主双手,问长问短,慈爱之情,溢于言表。苑兰公主从小就没有母亲,贵为一国之主,性情又古怪,从来就没有人这样关怀过她,刘老妈虽说是“沧海宫”保姆,但主仆之义,毕竟重于亲情,无法代替母爱。她觉得尹母慈善和蔼,一如已故亲娘,一股伟大的母爱热情,烙化了她万丈英气,不由轻轻偎在尹母怀中,低低道:“伯母你太好了,但愿以后你老人家,也这样照顾我妹妹。”她声音说得很低,尹母听得不甚清楚,笑道:“只要你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府里上上下下,有谁怠慢,你尽管告诉我。”父子团聚,举府喜气漾溢,不在话下。是晚尹母带尹靖来到书房,说道:“孩子这书房为你留了十年,天天打扫,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尹靖道:“孩子下了终南山,本欲先回湘阴,事有凑巧,苑兰公主受了伤,为求救治,先带她上了京师。”尹母顺口说道:“那位公主秀外慧中,不晓得愿不愿意嫁给我们?”尹靖脸色一红道:“妈别说了,公主怎可嫁给我们?”尹母一怔,道:“怎么?她不愿意?”尹靖尴尬道:“不是这意思。”尹母正色道:“咱们官宦人自然不能娶那低三下四的人,我同你爹谈过,公主的身家仪貌,都是上上之选。”尹靖道:“不瞒母亲,孩儿已有婚约,只待爸妈同意。”尹母急问一句,道:“是谁家千金?”尹靖道:“就是苑兰公主的妹妹,叫香玉公主。”尹母“哦”了一声,心下沉吟,不知她妹妹容貌性情如何?如能像她姊姊就好了。尹靖见母亲沉吟不语,担心道:“妈不同意?”尹母道:“没这回事,但不知她妹妹性情容貌如何?”尹靖笑道:“像极了,同她姊姊一模一样,有时候我都认不出来。”尹母大喜道:“那太好了,你爹官爵不小,她是东夷公主,这等于是两国联姻,咱们应送一份重重的聘礼去。”尹靖听母亲答应,心下甚喜,把与香玉公主结识的经过,告诉了乃母,遇有未详之处,尹母必一再细问,说到武林中那些奇闻异事,斗技争胜的惊险场面,尹母不禁拍手叫绝,或啧啧称奇。母子在房中畅谈欢叙,不觉已夜深。忽听外面丫环报道:“老爷驾到。”一阵朗朗笑声,尹尚书走进房中,尹靖叫了一声:“爹爹。”尹尚书含笑责道:“孩子刚回来,你就唠叨个没完,不怕累坏了他身子?”尹母道:“现在还早哩。”尹尚书笑道:“夫人已是子牌时分了。”尹夫人“噫”了一声:“这么晚,子时我都到后花园焚香祈祝,今日你回来,咱们一道去祝告一番。”父子三人来到后花园,丫环捧上清香,三人接过香来,跪地朝天膜拜。祝毕,尹氏夫妇,陪孩子回到房中,尹母亲自替他挂帐拉被,一面叮咛夜里小心,休要着了凉,尹靖道:“妈不用操心,孩儿自会留意,苑兰公主远是来客,莫怠慢了。”尹尚书道:“你姨丈特令人打扫‘娱宾楼’,招待公主,莫教贻笑外邦人士。”话休絮琐,翌日尹靖回家的消息,传遍了“紫禁城”。大小官员,闻说尹尚书失散十年的独生子,重归怀抱,各各备礼前来祝贺。尹绪杰忠君爱民,政绩斐然,又是贤宾王至亲,来贺者王、侯、公、爵,六部九卿,不一而足。当中单表掌理东厂君务机密的王振。这日外报东厂王公公到府,尹尚书亲自出迎主客坐定,一阵寒喧,王振说明前来祝贺之意。尹尚书照例令尹靖出厅谢客,王振见他仪表出众,一番赞扬之后,说道:“老夫带了一些不成敬意的菲薄之礼,算是与贤契见面之礼。”尹尚书还礼道:“不敢当王公公重赏。”王振令人把礼物送入,只见为首押礼那人,奇高奇瘦,尹靖与他一照面,二下子都一震。尹靖暗道:“彭总管原来没有淹死。”长竿客那晚被尹靖抛落湖心,他身为禁宫总管,维护宫内安全,如今自栽跟斗,这事若宣扬出去,大失颜面,因此在湖里游走一会,因为水深压力甚大,无法潜入湖底找玉盒,就潜游到湖边,从芦草叶中冒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换了一身干衣,到东厂见了王振。只说他在八宝塔上,遇了罕见强敌,经过一场恶斗,那强人与玉盒齐被打落湖中,并将西后娘娘的宫女,误传信物之事,悉以相告。长竿客这时见了尹靖,大为吃惊,这小子怎么是尹尚书的公子?他二人各怀鬼胎,彼此装着不认识。这一晚尹靖推说身体不适,要先行回房休息。尹夫人要去请御医,尹靖摇头道:“不碍事,孩儿早些休息就好。”尹尚书也说连日应酬累坏了孩子身体,尹母急忙带他回房休息,帮他盖好被,一切检视清楚,才熄了灯离去。尹靖听母亲已走远,起床换了长衫,推开窗户,只见一轮明月高悬苍穹,足尖轻点,出了窗外,过花园,越围墙,离开尚书府,一路向深宫奔去。沿途只见王孙公子,红男绿女,戏笑于花树之间,歌管声韵,丝竹清香,随风飘溢回绕。他迅行迅自思忖:长竿客依然未死,那玉盒不是沉在湖底,就是在东厂王振处。看看天色尚早,先往湖海边缘去察看情景,顺便济鉴山光水色。转过“八宝塔”,忽见眼前一片水光濯动,花柳映掩画艘丽舟在湖中穿来漂去。他观赏一阵,觉得水色虽美,但多属人工雕琢,无天生自然的雅趣。于是兴味索然,信步向湖畔西缘的乱石山岗走去。这里怪石峥嵘,离奇诡怖,与人迷离神秘的意味。他走到一块巨石后,停下步来,举目看去,正是青衣宫女误将信物交给自己的地方,他伸手摸着怀中纸包,此物留在身边,必多是非,若能见着那青衣宫女,倒可还她,了却一桩烦恼。思忖间,忽觉背后一叶飘来,回身看时,只见寻丈外如竹竿似的,站定一人正是长竿客彭奇。只听他嘿嘿笑道:“尹公子别来无恙?”尹靖笑道:“彭总管今晚到此,莫非又有什么特殊任务?”长竿客哼了一声,道:“非也,前在‘八宝塔’顶,兄弟手拿玉盒,败在你手下,心中不甚服气,今日特来讨教领益。”尹靖功行两臂,淡淡一笑,道:“总管有兴,自当奉陪,不过今日定教你输得心服口服。”彭奇道:“少夸海口!”向前走了二步。尹靖见他走了二步,突然停下不动,催促道:“总管请先赐招。”长竿客未动手,冷冷道:“干打索然无味,不如下个赌彩。”尹靖笑道:“在下赌彩,从来有赢无输,总管若不怕输,尽管出题。”彭奇冷笑道:“今晚你不见得能赢,咱们赌西后娘娘那玉钗。”尹靖暗想:“原来纸中那硬硬的金属是玉钗。”当即淡淡一笑,道:“彭总管以什么下赌?”彭奇言简意骇道:“不揭发你的隐私。”尹靖一下,道:“我有什么隐私可供你揭发?”彭奇阴鸷道:“你私探禁宫,闯下欺君大罪,这事若掀揭开去,不但你性命难保,令尊前途亦堪可忧。”尹靖脸色一变,不禁沉吟起来。长竿客察颜观色,得意地嘿嘿冷笑道:“这赌彩公子占了很大便宜,赢了得益,败却无损。”尹靖突然剑眉一扬,肃然道:“王公公与西后娘娘私通音意,意图吞没天竺贡礼,罪迹更重。”彭奇早有准备,慢条斯理,道:“自从信物误传,一条计策全部打消,你虽知那事,已无价值,至于‘六瓣仙兰’目下沉在湖底,你空口无凭,也奈何不了王公公,再说当今西后得宠,王公公当权,这事闹大了,公子一家,只怕难逃灭门之祸。”这确是个严重威胁,尹靖可不顾自己安危,但椿萱在堂,不得不屈服。他日来江湖阅历大增,心中虽暗暗震悸,神色却也镇静,淡然道:“宫中是非,我局外不屑参与,当日在八宝塔顶,要以纸包换玉盒,是你不肯,今日你危言恫吓,亦属徒然。”长竿客见他神色不惧,不禁微微发急道:“目下玉盒沉在湖底,你若能设法取出,自然与你交换。”尹靖哈哈笑道:“这不等于镜花水月,徒托空言?你为什么不下去打上来交换?”彭奇脸有难色,道:“湖底水深,压力甚大,兄弟水性肤浅,无能为力。”尹靖沉吟一会,说道:“娘娘信物,在下并无占据之意,只是不能交还给你。”彭奇道:“为什么?”尹靖道:“那位青衣宫女误交给我,只有原璧还她。”彭奇眉头一皱,道:“她因误传信物,被西后娘娘关进‘冷香宫’,无法来见你。”尹靖心头一震,毅然道:“除非她前来,还她自由之身,否则玉钗谁也休想取回。”长竿客道:“还她自由之身,西后娘娘与王公公只怕都不会答应。”尹靖突然走进二步,沉声道:“只要彭总管答应,这事照样办得通,再说,总管武功在下甚为钦佩,与其要从比斗中赢回玉钗,不如设法还那姑娘自由之身来换取,也等于造下一件功德美事,两者得失,总管聪明人,当知所决择。”言下之意是要彭奇到“冷香宫”去搭救那姑娘。长竿客情知凭真实功夫,自己不是他敌手,要想从比斗中赢回玉钗,比去搭救姑娘要难上百倍。他厉害一权量,心下决定,双手一拱,道:“兄弟立刻去带姑娘前来,请尹公子在此稍待。”长竿客身形一晃,消失不见。尹靖不敢远离,就在石岗附近徘徊,转身欣赏东面湖景。突然怔了一下,只见离湖畔二丈外,伫立着一道秀丽倩影,着她安详神态,显然在那里站了很久。但刚才自己和长竿客均未发觉,这女子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尹靖缓步走去,边行边道:“明月当空,银满明湖,公主觉得此情此景,比之‘海天别墅’如何?”那女子正是苑兰公主,只听她冷冷说道:“咱们来时新月如勾,如今团圆如镜,匆匆已过数日,公子得陇忘蜀,不去恒山了吗?”尹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林老伯待我恩义如山‘玄天图’之事,旦夕不敢或忘。”苑兰公主道:“那你为什么久留不去,伯父母深明大义,只要你向他们提起,相信两位老人家,不会强自留下。”尹靖道:“我想取得仙兰之后再走。”苑兰公主道:“仙兰希世奇珍,可遇而不可求,为什么一定要取到再走?”尹靖缄默了好一会,缓声说道:“这事早晚总得让公主晓得,不如现在告诉你。”苑兰公主奇道:“什么事,吞吞吐吐要瞒着我?”尹靖道:“前几日用来救公主那‘绿丝绛珠仙草’是任年娇的东西。”苑兰公主问道:“是她转送给你?”尹靖点了点头,道:“此草千载难逢,产在‘北天隐仙峰’顶,原是任年娇一位旧情人,名叫万龟年,在山顶忍受十年霜雪煎熬才取得,送到‘桃花居’给任年娇。”苑兰公主冷冷哼了一声,道:“任年娇那样地第丑,居然也有死心塌地的情人,万龟年送仙草给她何用。”尹靖道:“任年娇外号‘桃花仙子’,听说早年在武林中艳名颇着,后来被人毁容,万龟年找‘绿丝绛珠仙草’就是要医好她容貌,使她恢复旧日风彩。”女人对自己容貌珍逾性命,苑兰公主不禁心生诧异,道:“仙草既能医治她脸孔,为何转送给你?”尹靖叹了一口气,道:“问题关键就在此处,我在‘柏云寺’与二公主分手后,她追击玉面书生径往恒山,路过‘桃花居’那晚就在任年娇处借宿。”苑兰公主听这事突然牵涉到妹妹身上,心头好生纳闷,回过身来,问道:“后来怎样?”尹靖道:“任年娇被毁容,积恨如山,因嫉妒二公主朱容绝世,恶念顿生,叫宇文雷用烈性毒药,把二公主玉容毁损。”他这此话,说得很快,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的。话落口,只见眼前蓝影一晃,苑兰公主欺到身前,伸手扣住他腕脉。尹靖一怔之间,未及闪开,被扣个正着,只觉全身麻痹,居然挣脱不掉。要知二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间,一旦被制,甚难有还手的机会。尹靖的抬目望去,只见公主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宛如二把利剑,穿入胸膛,不觉冷冷地打个寒噤。二人相持了一阵,苑兰公主颤声道:“玉妹容貌……真是被毁?”这些话,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出。尹靖心中感到一股凉意,坚定地点了点头。苑兰公主激动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尹靖道:“公主那时重伤在身。”“我再问你,你为什么不杀任年娇与宇文雷?”尹靖道:“宇文雷夫妇痛改前非……”苑兰公主未等他说完,接口道:“因此你就饶了他们,也瞒着不告诉我,是吗?”尹靖叹了一口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苑兰公主怒叱一声:“混蛋!”只听“啪啪”二声脆响,把尹靖打得两耳雷鸣,眼前金星直冒。公主怒气未消,玉臂一震,尹靖身如腾云雾般地,连翻数个跟斗,向一块巨石撞去。眼看就要撞上,他突然伸手在石上一拍,缓和前冲之势,轻轻飘落实地。原来他一脱公主钳制,立时运功自如,解去一危,否则这一撞,不死也得重伤。这时有二道人影奔入山岗,正是长竿客带着青衣宫女前来。长竿客远远就看见尹靖被一个女人刮了二记耳光,好像掷小孩似的,摔翻几个跟斗,心下大骇,暗惊:以尹靖的功力,居然有人能随意就打他耳光,举手投足就把他掷翻,那女子岂不已入仙境?不由惊得瞠目结舌,呆呆怔住。只听苑兰公主咬牙叱道:“尹靖,你放过宇文雷夫妇不杀,使亲者痛,仇者快,问心何安?”尹靖被她二记耳光,打得心头火气千丈,这时头还有点昏,定了定神,强忍怒火,沉声道:“公主不明是非,任年娇自知理亏,忍痛割爱,将‘绿丝绛珠草’送与二公主治容貌,若杀她未免侼情违义。”苑兰公主突然惊叫一声:“啊呀!仙草要治玉妹容貌,为何令我糟蹋?”尹靖苦笑,道:“这次上京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找‘六瓣仙兰’替公主治伤,谁知回店之时,公主已昏倒在床上,际此生死边缘,不得不通权达变,先用仙草救活你。”这本是一番好意,谁知苑兰公主却不接受,厉声叱道:“纵然我死了,也不可糟蹋仙草,使玉妹无药可治,抱恨终身,你,可恶!”蓝影电闪,右手挥拂如花,看起来飘无虚缈,不着边际。尹靖剑眉轩扬,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手一阵疾划,掌风气势如虹,严密如雨,四周宛如竖起一道铁墙,门户封得紧紧。苑兰公主素手如凝,莲足如花,身段优美,疾逾行云流水,绕得尹靖猛攻三掌二腿,气势威猛,直吞山岳。尹靖足下连换三个方位,掌劈“太乙无穷解”。如游龙横空,猛虎出山,战况顿时转烈。长竿客轻轻叹了一口气,武功真是渊博如海,今见二人拼斗,不觉生起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之感。尹靖与苑兰公主算起来,这是第三次拼斗,事情都是因香玉公主而起,其实二人感情甚笃,只不过是一时误会,争执不下,才怒而挺身而斗。打过一阵,本来也就气消了,但偏偏二人功力不相上下,谁也不服谁,气消之后,变成在比量武功高低。这时苑兰公主一边打,一面在默颂“贝叶万言经”,先使“天佛掌”,继用“菩提小乘手”,招招珠玑,式式绵绣,莫不是佛门中不传秘技。尹靖对她的“天佛掌”不算生疏,但任他竭尽脑汁,依然无懈可击,只觉得渊深莫测,已是宇宙间一种完美无懈的掌法。过了一会,攻拒之间由快变慢,考虑的时间渐长,出手的时间渐短,许久,才对一掌一式。突然尹靖伸出食指向苑兰公主点去。只见公主雪白的玉臂一封,二下相距三丈,发出“嗤”的一声。尹靖换用中指点去,苑兰公主照样用掌封挡,尹靖又换无名指,小指点了四次,公主也封了四次,“嗤嗤”声响,不绝于耳。那青衣宫女起先看二人打得很凶,沙飞石走,劲风呼呼,躲在巨石后,心里很是害怕,这时一看平淡无奇,胆气一壮,扭腰走出,笑问道:“彭大人,他们是在猜拳吗?”彭总管神色穆然,道:“什么猜拳,危机系于一发,生死决于刹那。”青衣女不信,吃吃笑道:“这能把人点死?我才不信哩。”话犹未了,只听“嗤”的一声,一缕指风,向她胸膛射来。长竿客喝声:“快躲!”抓住宫女手臂,向后拉开。指锋从她肩膀拂过,青衣宫女“哎”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了几晃,靠在长竿客身上。一阵冰冷话音,道:“点不死,你现在相信了吗?”原来刚才苑兰公主把尹靖点来劲力,用掌斜封,使指力反弹,袭击那宫女。长竿客见她望过来的目光不甚友善,全神戒备,淡然说道:“二位神技绝世,彭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苑兰公主冷峻道:“你们二人速速离开此地半刻不得延误。”长竿客显得很让步,肃然道:“彭某是与尹公子履行诺言而来,并无久留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