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不讲一句话是常有的事,凌鹤消沉得十分可怕。现在他又坐在一家酒楼迎门桌上,已经干了一斤烧酒,手一挥,道:“伙计,再来一斤!”“少主人,再喝就过量了。”凌鹤一愣,回头望去,竟是“一指叟”站在身后侧,神态至为虔诚,愕了一阵,凌鹤道:“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来?”“少主人,因为老奴这条命承少主人不杀,无以为报,今生今世,愿为少主人报废鞭随镫,随时听候差遣。”“这……这算什么?我不杀你,只因你一念向善,痛改前非,你大可不必……”“不,老奴心意已决,今生今世,决不离开少主人半步,少主人任何差遭,万死不辞!”“去,去!我这人不惯呼奴唤婢,颐指气使,你快走吧!”“老奴已下决心,不再更改,如少主人不信任老奴,就可随时杀了老奴。”“你……你又何必……好,好,你坐下来吃点东西吧!”“老奴等少主人吃剩的再吃不迟……”凌鹤怒极,大力擂了桌子一下,杯盘都跳了起来,吼着道:“我不喜欢这一套。”“请少主人看在老奴一片诚心分上,就答应了吧!因为也只有这样,老奴才能心安。”“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杀你。”“是的,少主人,另外老奴昔年还欠老主人的情,他也救过老奴一命。”凌鹤以为这只会为他增添心理负担,因为“一指叟”不论对他如何恭谨,他仍要暗暗提防他一手,武林之中,江湖之上,人心本就诡谲莫测呀!“好,你坐下来吃吧!”凌鹤匆匆吃完放下筷子,因为他没吃完,“一指叟”就不坐下来。“一指叟”吃他剩下的菜,喝他剩下的酒,仅用一指,操作一双筷子,看来无啥不便,他语重心长地道:“少主人,老奴知道你关心姜姑娘……”“不要提她:记住!永远不许再提她,甚至包括所有的女人!”“少主人,请容老奴说几句话,老奴虽碌碌一生,但处世经验还是不少。姜姑娘非一般女子可比,不可听信流言,如有蜚短流长,亦可能另有隐衷。古人说:‘信人者,人未必尽诚、已则独诚矣!疑人者,人未必皆诈,已则先诈矣!”少主人,请恕老奴饶舌,实是出于一片愚诚。”凌鹤只哼了一声,不愿和他驳辩,说道:“你未听到有人谈论姜不幸和一个男人的事?”“少主人,老奴不信,也希望少主人不要轻信。”“我希望尽快弄清这件事。”“少主人,要弄清这件事,必须先找到‘白煞’。”“这还要你说?你想想看,和他们一老一少在一起的那个三十左右,有一张大白脸的汉于是什么人?听口气似乎大有来历。”“少主人,也许不会太久你就知道了,不过老奴要告诉少主人另外一件事,‘白煞,对易客术及整形术十分高明,而姜姑娘也跟他学了不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怒只是顺便提一提,可不要失之交臂和他们当面错过。”“你说的整形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医道,比喻说脸上或身上有些不太大的缺陷,如兔唇及疤痕等等,都可改变,据说能使眼小的人放大,双耳招风的人能使之不招风呢!”“这简直胡扯!”凌鹤道:“你的大名是……”“少主人,老奴本名叶伯庭。”“咱们可能有了麻烦了。”果然,一个四十左右,穿了一身华丽衣衫的中年人,手中握着名贵的长剑,身后跟了十来个劲装汉子,走了进来。“谁是‘蓝豹’?”“区区……”凌鹤还坐在那儿,掌柜的哪有不认识二十里外“怒堡”中的外总管赵德柱之理,急忙暇着腰,颠着屁股迎上,甜着脸道:“赵爷,您是大忙人,能光临小号也是小号的荣幸,快请楼上坐。”赵德术连眼皮子也未向他撩一下,手一挥,不耐地道:“老小子,到一边凉快去!看宰猪没啥好处,说不定还会溅身血!”“赵爷……小号是小本生意,万一动手来,砸个唏哩哗啦,这……”“他娘的!你在这儿聒噪什么?”“是,是的,赵爷您多关照……”掌柜急忙退下。“叶老……”“老奴在!”“这人可是‘怒堡’来的?”这工夫,赵德柱已站在凌鹤身边,指着他的鼻尖道:“听说你就是近数月来崛起的年轻人凌鹤?”“我就是凌鹤,崛起还谈不上。”“你他娘的以为‘怒堡’吃你那一套?”“你就明说吧!你要干什么?”“乖乖地跟我回堡去见我们两位堡主。”凌鹤苦笑道:“叶老,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哪有这份时间?嗯?”“少主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人?请吩咐。”“正如此人刚才所说的,这可不是杀猪的地方,你就偏劳把他们叉出去如何?”“老奴对付这些猪,还凑合……”这些对白,对赵德往来说太陌生了,他在“怒堡”干了一两年的外总管,就没听过这种口吻,他暴跳着,有如一头忿怒的刺猬,大吼一声道:“拿下!”二十来个四面八方一上,“一指叟”对付这些角色,真像吃大卤面一样,唏哩呼噜就碗底朝天。而这些货色,当然不会是蹩脚货,因为管事崔文灰头干脸,回去这么一吆呼,来的人就不能再含糊了。但不到半盏茶工夫,二十一个倒下九个,未倒下的也都是鼻青脸肿,倚在墙上牛喘,嗓声像拉着胡琴。而凌鹤还坐在那儿没动。赵德往来的时候那份威风已不知去向,狞笑道:子老贼何人?报上名来。”“一指叟”双手一伸,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赵德柱却有点罩不住了,面色微变道:“原来是‘一指魔’!”“正是。”“你叫这小子什么来?”“那是老夫的少主人,姓赵的,口头上要放尊敬些。”赵德柱对凌鹤道:“听说是你到黄天爵黄爷蛟儿借盘缠,非但杀了黄爷主仆,还杀了他的女人,没错吧?”凌鹤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江涵回去根本未说出此事,只说他很有办法,在表舅处借了一两金子。至于那首打油诗‘磨口胡同赛汴京,千翅蝶王坐朝廷……”等事,他当然更不会告诉凌鹤了。凌鹤道:“叶老,此人在此聒噪,令人不耐。”“少主人,让老奴把他叉出去。”赵德柱“锵”地一声,撤剑在手,先攻出一剑,凌鹤一看就知道此人的剑术非凡。“一指叟”连闪了五六个方位,那柄剑总是不离他的上半身要害,但是,赤手仅有一指的叶伯庭,偶尔还想以独指去敲戳对方的剑身呢!赵德柱心里清楚得很,“一指魔”成名时,连堡主尚未出道,要胜人家,可要凭着点真玩艺儿,剑上加紧,只求不败他已感满足了。“大家都叫他“罩得住”,而他这一年来对外办事,的确也没有“罩不住”的纪录。今天二堡主本要派别人来,是他强自出头,讨了这份差事。“是的,少主人,也差不多了。”招式一变,“哧哧”指风,撕裂着气幕,一口气把赵德柱逼到门外,赵德柱手忙脚乱,嘴唇翕动,不知说了几句话,“一指叟”却没有表情。“当”地一声,长剑落地,叶伯庭回过身来,凌鹤已站在门口,这工夫赵德柱的脸色已成猪肝色,捡起长剑,回头就走。“慢着!”凌鹤道:“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走不迟。”赵德柱冷峻道:“姓凌的,如果你现在不杀我,你绝对逃不出‘怒堡’的百里范围之内。”凌鹤哼了一声,道:“说,‘怒堡’这名称因何而来?”“我也不知道。”赵德柱带着人走了。“我知道,少主人,这是‘怒堡’的奇耻大辱,也是他们横行霸道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奇耻大辱?”“这事据说是这样的,堡主黄世海昔年在滇北玩弄了一个少女,没想到那是一个地头蛇的妹子,结果被百十人围捕而遭擒。并没有杀他,只断了他的‘祸根’。”“祸根?”“就是那次惹祸的那话儿,由于那时黄世海还无子嗣,因而从此断后,但也从此嗜杀,他杀了阉他的滇北地头蛇五十余口,以后稍有不顺逐就滥杀无辜,且该堡迁此时即取名‘怒堡’。举例来说,如有人在他面前不小心说出‘没有用’或‘不管用’的污,保证没命。”“原来堡名由此而来。可是,堡主既然等于一个阉人,他还叫下面的人抢女人干啥?”“说来也很可笑,凡是这种人,最怕人家说他们不行,而抢女人就暗示他‘还行’的意思,不过,老奴另外听人传说,这可不一定确实。”“不妨说出来听听。”“这只是传说,黄世海既然不能那个,又不想把偌大家当遗留给别人,就只有一个办法借种。”“你是说他抢一些美女口去,准备作为鼎器,为他生孩子?”“是的,少主人,只是他选择的男人更严格,一要家世好,二要人品好,三要技艺超群,四要文事底子好。”凌鹤昔笑道:“他不是有个弟弟吗?”“是啊!可是兄弟的子嗣,毕竟不是自己的子嗣,况且弟弟也不管用。”两人住进客栈,绝未想到那个一头焦发的丑女也住在这客栈中,只是二人住西跨院,那丑女住东跨院,但凌鹤以为这女人并未发现他。凌鹤对这女人感到怀疑,因她的人虽丑,身材却十分窈窕美好,也可以说有点眼熟。夜里到东跨院一看,不由大为惊奇,原来这丑女是洞庭居士之女萧娟娟假扮的。另有一女,比萧娟娟更年轻,也十分可人,凌鹤却未见过,这时那少女道:“娟姊,咱们好歹逃出‘怒堡’,应该尽快离开才是,再被抓回……”“雪妹,我以为咱们不离凌大侠就很安全,他身边那个老头子也很厉害,离开他们两人更危险。况且,无论如何我要帮姜不幸妹妹一个大忙。”郭雪就是洛阳郭家驹的近支侄女,道:“娟姊,咱们自身难保,又何必管别人的事,干脆到我叔叔家去,他会为我们报仇的。”萧娟娟苦笑一下,道:“雪妹、你以为人大家能唬得住‘怒堡’吗?果真如此,他们又怎敢把咱们抢去?”“照娟姊的说法,凌大侠比八大家还厉害了?”“当然,不是我夸大,恐怕八大家主人三五个联手,都未必是他的敌手呢!”凌鹤悄悄退出,回屋休息,他固是厌透了女人,可是萧娟娟对他很不错,当初要不是她指点他,他可能迄今未找到巨书。原来娟娟和郭雪都曾被“怒堡”抢去过,却幸运地逃出来了,他当然不能不管,除非他是不知道她们的身份。这工夫经过化装过的萧娟娟和郭雪也来到前堂,就坐在凌鹤的上首,郭雪坐在他的下首,萧娟娟道:“小二,把早点拿过来。”其实凌鹤既不意外,叶伯庭也不意外。萧娟娟道:“凌大哥,我不说我是谁,你能不能认出来?”“当然能。”“你是说昨天在郊外,我救了雪妹时,你就已经认出来了?”“不是,惊鸿一瞥,而你又未说话,我怎么会认出来呢?是刚刚认出来的。”其实他是说谎,昨夜他去刺探她们,叶伯庭自然也知道。“凌大哥,昨天要不是遇上你,八成又被捉了回去。”“萧姑娘怎么会被‘怒堡’的人劫去?”“我们到洛阳关庙去玩,被他们的人发现,内总管徐鼎趁我们两人落了单,役出十五招就把我们制住,送回‘怒堡’……”“以后呢?”“由于我们两人表现激烈,谁走近我们,我们就自绝,二堡主始终未能得逞。”“是二堡主黄宗海想侵犯你们?”“是啊!”这工夫门外忽然走近一个年纪和凌鹤相当,但衣着考究,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大声“嚷嚷”道:“好哇!原来两位化装易容跑到这里来了,我在关庙那儿不见了两位,就暗暗发誓非找到两位不可,真是天助我也!”此人一边在旁边桌上坐下,一边打量凌鹤。而郭雪却道:“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哪!梁不凡,求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们。”“怎么?是不是另外找到有力的护花使者了?”萧娟娟道:“梁大哥,都不是外人,我来引介一下,这位就是凌鹤凌大哥,目前又混了个‘蓝豹’的绰号。”“失敬,失敬!久仰凌兄大名、能在此识荆,真是有幸。”萧娟娟又道:“凌大哥,这位是‘东海渔樵’梁士君梁前辈的哲嗣梁不凡少侠。”凌鹤站起招呼,抱拳道:“久仰!”梁不凡油头粉面,他不大喜欢。萧娟娟正要介绍,叶伯庭低声道:“萧姑娘不必了!老奴不过是少主人的长随。”凌鹤道:“叶老就是赫赫有名的‘一指叟’。”叶伯庭道:“应该是‘一指魔’,‘一指魔’……”梁不凡微微一震,使他震惊的不只是“一指叟”和凌鹤都是绝世高手,而是像这个凶名满武林的“一指魔”怎会对这小子俯首帖耳,自称老奴或长随?道:“真是幸会,没想到无意中在此遇上两位高人。”饭后梁不凡也住进了此栈,而且大半天都在萧、郭二女的住处蘑菇。道:“雪妹,跟我回去吧!这儿不安全。”郭雪道:“我要和娟姊一道,放心,有凌大哥和叶前辈在此,我们再也不怕‘怒堡’了!”“你可别天真,这两位固然了得,哪能和‘怒堡’的势力相比?况且,据说‘怒堡’又添了高手。”“是什么人哪?”“这……”梁不凡道:“雪妹,出门时,姑妈可是把你交给我了,你这不是过桥抽板吗?”“你回去对我娘说,就说我一个月以内必定回去。”梁不凡悻悻地道:“怎么?姓凌的人有这么大的魅力,把你们两人都迷住了?”萧娟娟道:“梁不凡,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哪!凌大哥得罪过你吗?”梁不凡悻悻地走了,晚上二女都已经睡了。梁不凡来到凌鹤的房门外,低声道:“凌大侠,睡了吗?”他真不想回答而装睡,可是一个高手不可能睡得如此沉的,道:“没有,是梁兄吗?”“是,是,小弟睡不着,想找凌兄谈谈。”推门而入,凌鹤要下床点灯,梁不凡连忙阻止,道:“凌兄,就这么聊聊吧,月色甚佳,不必点灯了。”伸手去拦阻凌鹤下床,但左手两指已戳向凌鹤的“天溪穴”。这一套对凌鹤来说,简直是班门弄斧,他不屑对他下杀手,好歹娟娟和郭姑娘都认识此人,且有亲属关系,衣袖一指,梁不凡只感戳出的二指一麻,不禁暗暗震惊。可是,梁不凡再单纯也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得手,右手袖内“铮”地一声,射出一支半长的窄剑,在黑暗中泛出蓝森森的寒芒。凌鹤心头一惊,闪得够快,只是衣袖仍被戳了个洞。幸亏这“袖剑”是装在臂上的,只能伸缩而不能飞出。然而,绝未想到梁不凡撮口一吹,凌鹤再闪是绝对来不及的,因为两人只距一步,太近太近了。而且点穴之后继之以“袖剑”,却再以一口真气吹出一个小指头大的泡泡。“啪”地一声,这亮亮的泡泡在他的左颧上爆开。一股淡淡的白烟散开,凌鹤正要出手,却摇摇倒下,道:“你……好……好卑鄙……”醒来时,凌鹤隐隐听到放浪的笑语声。很久他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铁笼中,向下望去,才知道铁笼吊在半空。八大家之后,居然会有这种子弟,但想想不久以前,八大家之一的李占元、马如飞等人,不是也曾联手对付过他?只是由于拈酸吃醋,抑是受人诱惑收买?这都不关重要了。问题是叶伯庭为何没有发觉梁不凡对他的暗算?连他自己都能看出粱不凡不像个正派人物,以叶伯庭的经验会看不出吗?况且,梁不凡去叫门,叶伯庭就该听到的。铁笼吊在大橱上,下面的人来来往往,仰头上望,像欣赏动物一样。就在这时,发现梁不凡在下面通过,仰头上望,龇着牙道:“今天黎明前,据说要来一次烤猪大会……”凌鹤闭上限。天道忌盈,卦终未济。他以为他活了这么大,可没有盈过,所以对天道不免绝望,由于他的入陷,萧、郭二女的遭遇就难以预料了。现在,在秘室内,堡主黄世海、二堡主黄宗海正在密议。屋子大,人少,空空荡荡地有回音,黄宗海道:“大哥,既然容他不得,他又杀了堂兄黄天爵及其部下,何不马上把他做了?”“据说这小子会那第九本上的绝学,别人想找他都找不到呢!到了手的人怎么可以马上做了?”“大哥,如果这便宜蛟么好检、‘白煞’会拱手让人,把他带到本堡来?”“那是因为他受了伤,暂时需要个避难所。”“那么大哥的意思……”“我想知道这小子到底有多厚的底子?”“然后呢?”“再问问他,那巨书上的一切。”“如果他不说呢?”“大哥并没有打谱他一定会说。如果他说了,也就不是我理想中的人物了。”“大哥是说准备把他当作一只……”把一掌竖立在头顶上,似乎比作一只公鸡,那张大白脸上有无法描绘的表情。他们兄弟二人差不多,都是看来细皮白肉,也像是男扮女装,也可以说是女扮男装,说他们是男人吧,老大已四十六,非但没有胡子,连眉毛都脱落了,有点女性化。说他们是女人吧,粗手大脚,肩宽背厚,喉处却有喉结。“老二,你说裆今武林是否还能找到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年轻人?他的近三代家谱是一个‘给事中’、一个‘章京’,虽都不是什么大官,书香门第却当之无愧。至于凌鹤之父,名列武林八大家之首,也颇有侠名。”“大哥,我好不甘心……”黄宗海的大白脸上,表情肌曲了一下。弟兄两人的嗓音都很细很尖。“我就甘心吗?还不是利用一下,用完之后就……”“就算如此,大哥,我们是十分难过,为什么别人有咱们没有?别人能,咱们就不能……”“住口!”黄世海嘶吼着,“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一触及这件事,他就会妒火中烧。所以他们的视界之内,不许可有木棒、木橛和较大的钉子,这都和那话儿相似。“怒堡”中不准有公马,某次马夫为黄老大备了一匹公马,这公马看到一匹母马经过而起性,抽打得肚皮“劈里啪拉”地响,黄老大当街一掌击毙此马。当然,“怒堡”中从此不准再有公马、公猫、公狗,甚至公鸡及公鸭。因为这些畜牲往往肆无忌惮,会在人前公开表演。当然,“怒堡”的茅房,不论是大解或小解,一律坐式或蹲式,绝对没有站式的。总之,由于堡主的忌讳多,似乎就像宫中的太监一样,他们从不说要去茅厕,老是说去“西跨院儿”。(这是李莲英那时代的情况)。“大哥……”黄宗海怕他的大哥,也可以说兄弟两人同病相怜。道:“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做。”“吩咐下去,把凌鹤弄到石屋中去。”这石室是正方形的,以方方正正的青石砌成,每块重两千斤。靠上端有十来个杯口大的小孔通气,地面也是青石,任何人被关进来都跑不了。黄氏兄弟两入进入石室内,凌鹤就着灯光一看,两个都是大白脸,这其中是否有一个曾和“白煞“及姜不幸两人在一起过?“白煞”和姜不幸是否也在此堡之中?这念头一起就被消灭,他不愿姜不幸的影子再进入他的脑海之中,永不!黄氏兄弟四道目光在凌鹤身上扫来扫去,是羡慕还是嫉妒?而凌鹤的感受却是:貌有丑而可观都,有虽不丑而不足观者。这兄弟两人予他的感受有“丑人观止”的印象,虽然仅就五官来说,他们并不大丑。“听说你的武功很高?”黄老大以尖细的声音问,他们似知自己的嗓音尖细,男不男女不女,所以人前说话不多,非说不可也。会放低声音。“遇上高人我不高,遇上庸人我不低。”“听说你学过巨书上的武功?”“无可奉告!”黄老二要发作,黄老大作了个手势,道:“你有没有接近过女人?”“这种事你也要问?”“事无不可对人言,对不?”“嗯!至少到目前为止,从来……”黄氏兄弟交一眼色;左右扑上,奇特的掌劲所及,凌鹤身上一些要穴,都像是被指甲戳了一下似的,虽不十分痛,却不能不使他震惊于这种纳须弥于芥子的掌法。他甚至以为,这兄弟两人联手的实力比“白煞”还要高,而且轻功和内力无一不精,大约十一二招,两人突然收手退下,一言不发,兄弟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色。由于黄氏兄弟两人极少有笑容,甚而脸上时有怒色,“怒堡”名称之由来,这也是原因之一。“我想请问一事。”凌鹤道:“‘白煞’是否在此?”黄世海点点头,道:“不错,他在此做客。”“是否可以让在下见见他?”“事了之后,我会把他交给你。”“听你的口气似乎有可能让在下走出‘怒堡,的大门?”“正是,你我本无深仇,杀两个部下,也是他们罪有应得,至于你杀了我的堂弟黄天时那也是他的报应。”“黄无爵又是谁?”“就是借了一两金子给江涵的那个人。”“江涵说黄天爵是他的表舅。”“那是胡扯,但江涵未必能杀死他,后来我听说江涵曾和你走得很近,相信是你杀了他的。”他很实在,立刻把“磨石胡同赛汴京……”的事说了。凌鹤愣了一会,如今想来,以江涵的花梢之多,那件事实在不足为奇。可是江涵怎知黄天爵被部下割了靴子的事呢?如果再想想江涵和“白煞”的关系,而“白煞”又认识“怒堡”中人,也不足为怪了。“你们所谓事了之后,是指什么事?”黄世海的白脸上抽搐了一阵,道:“有一件互惠的事,希望你能合作。”“什么互惠的事?”“我送你一件礼物,你玩过之后不必负任何责任,你可以玩一个月或再久些,玩腻了之后,你可以扬长而去,并致送礼金五百两,是黄的不是白的。”“到底是什么礼物?”“世上最动人的女人。”“多谢,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黄老二发出一声怪啸,所谓“留着自己用”,这不是讥讽是什么?他们如果能行,还会赔了女人再倒贴黄金五百两吗?黄老二要动手,黄者大面罩寒霜,挥挥手阻止了他,道:“姓凌的,你是读过书的人,自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因为叶伯庭对他说过“怒堡”堡主不能人事这件事情。“我……”黄世海目蕴凶芒,似乎连龇着的暴牙也突然长了二三分。可是尽管凌鹤不断地触犯他的忌讳,却是他精挑细拣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且相信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他忍了下来,道:“我不妨告诉你,我困练功受伤,已经不成了……”“你弟弟黄宗海难道也不成了?”尖吼一声,黄宗海一片掌山压了过去,凌鹤很惊奇,看来不男不女的人,竟是绝世高手。“宗海住手!”真灵,黄宗海收掌退下。黄世海颓然道:“他初练武功时,时被欲念所扰,苦不堪言,一时冲动竟自行阉了,阉了之后才又后悔莫及。”凌鹤道:“‘怒堡’人才济济,绝不乏这种人才,我倒可以为你们推荐一人,包你们满意。”“是什么人?”“此人家世、武功及人品,都大有可观,他就是暗算在下的梁不凡。”黄氏兄弟两人没有半点表情,黄世海道:“我意已决,非你不可。答应了,立刻可以搂抱世间尤物,天下至美,不答应,你猜我要如何整你?”“烤我对不?”“我只给你半天的时间来作决定。如你改变主意了,大声呛呼三声,即有人来传递消息。姓凌的,你的父仇未报,命却只有一条。”“哐啷”一声,厚重的铁门闭上,在外上了锁。凌鹤冷冷一笑,不要说他不会考虑这件事,就算真的答应了,为他们播了种,以这黄氏兄弟之狠之毒,还会留他的活口到外面去乱说吗?“俗语说:“十个女人九个肯,只怕男人嘴不稳”这虽然过分夸大,却足以证明男人尝了这种甜头,必会到处炫耀,他是如何如何有办法,如何地风流倜傥!黄氏兄弟两人才返回他们的院落,一个人晃了进来,由于梁不凡早已供应“怒堡”江湖上的消息,在“怒堡”挺吃得开,到处都可以走动。“黄堡主,您看小弟如何?”二黄同时脸色微变,黄者大道:“什么如何?”梁不凡轻浮地一笑,道:“我的家世、文事底子以及人品,可以说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生个第二代,保证白白胖胖,逗人喜爱,而小弟却不要那五百两礼金。”分明他偷偷听到二黄在石室时对凌鹤说的话了。二黄目光中升起了冷雾,袖内双爪逐渐握紧。黄宗海站了起来,道:“梁不凡,的确,你的人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不同凡响。”“这……这可不敢当,不过小弟在那方面确有不发则已,发必奇中的本领。”黄宗海勾勾食指,叫梁不凡走近,黄老大以为弟弟要在此做人,深意地看了弟弟一眼,黄宗海还了一个眼色,似在说他并非要马上做人。梁不凡看惯了二黄那种木然的面孔,尚不知自己犯了他们的大忌,缓缓走近,黄老二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梁不凡微微一怔,立刻笑着走了出去。不久,梁不凡笑盈盈地拿着一根去了粘叶的稻草秸走进来,此秸长约六七寸之间,甚为自负地交给黄老二,道:“二堡主,就是这光景……”二黄的目光投注在那根稻草秸上,再也收不回来,眼囊内忌骤地跳动着,那眼神中是钦羡抑是妒恨,可能连他们兄弟两人也未必弄得清楚。这根草秸代表一个男人多少自尊?又激起多么深厚的自卑?而人类的自尊与自卑又是那么微妙,不是为了家世不如人,学问及武功不如人,只是为了那一点点……”“来人哪!”“来哩!”一个瘦小、白净而又十分机伶的小斯走了进来,估计这小斯不超过十八岁,这小子和二黄极相似之处,即是没有眉毛、睫毛及胡子碴儿,声音有点窄细,躬身道:“堡主有何吩咐?”黄宗海指着梁不凡道:“黄天,梁少侠自愿和我们深交,至情感人,却之不恭,你就带他去净身吧!”梁不凡一听要净身,以为必是沐浴一番,他是个好色之徒,马上要他去和一个世间尤物作播种工作,哪会不心花怒放、跟着黄天走出此院。大约盏茶工夫,隔壁院中传来一声惨叫,黄宗海道:“大哥,又多了一个失‘势’的人了。可惜的是,姓凌的没有他这么好调理。”“如果他和梁不凡一样,也就成不了大器,自也不会有今日的造诣了!”此刻,一个中年人自净身房中走了出去,黄无已为梁不凡上了“九龙回生散”及“珠琅生肌散”,前者能止血止痛,后者能防腐长肉,这些珍贵药方皆来自宫廷,而梁不凡也刚刚醒来。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如丧考妣。“他娘的,你哭!再哭!我刚刚给人上了‘九龙回生散,止血止痛,要是再流血你就没救了,这药贵重得很。”梁不凡的哭声戛然而止,悲声道:“黄天,我……我怎么办啊……”“这……这就叫着什么来?匹夫有罪……怀壁……无罪吧!”“不……不……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我这东西变成连城璧了……”以前并未这么想过,现在却以为,连城璧不是有价,这个却是无价的。“黄天……那个给我吧!”黄天手中有一玻璃瓶,瓶中泡着那活儿。“你要这个干啥?它的用途可大哩!”“作个纪……纪念吧……至少证明我曾经有过这东西。”“不行,这东西要作标本。”——幻想时代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