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枭22渔阳鼙鼓之卷63.斩将杜刚与任侠虽对棋不了解,但只从任天翔的表情,也猜到局势对他不利。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李泌身后的成浩仁和顾怀义拱手道:“既然公子与李先生在文斗,不如我们就来个武斗。在下代表墨门,领教儒门剑士的风采。”“甚好!”成浩仁点点头,慢慢拔出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柄兵卒常佩的制式短剑,不过在他手中却隐然透出一丝淡淡的光华。杜刚知道那是极深厚的内力灌注于剑身的表现,不敢大意,也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任侠也拔剑遥指顾怀义,二人并非想要跟濡门剑士一争长短,只希望激战的剑风能干抚到李泌,让他无法专心跟任天翔在棋抨上一较长短。“看剑!”任侠最先出手。想趁对乎剑未出鞘,以速度抢得先机。就见对面的顾怀义手握剑柄往上一挑,“叮”的一声轻响。竟以剑柄挑开了任侠迅若闪电的一剑,跟着长剑脱鞘而出,在一阵雨打蕉叶的密集碰撞之后,竟挡住了任侠一轮快剑。另一边成浩仁长剑遥指杜刚,一剑轻飘飘刺到,速度很慢,几乎没有力道,但杜刚却面色微变,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口他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对手,却还第一次遇到这种剑上似乎不带一丝力量的对手。长刀刹撩,杜刚纵为一招就能磕飞成浩仁的剑。谁知刀剑相碰,竟然发出暗哑的声音。长刀如同击在柔软至极的物件上,刚烈的力道完全落在了空处。就见那剑就像粘压刀上一般,随着刀势而动,让杜刚隐然感觉就像是沾了一团稀泥,摆不脱也甩不掉,刚猛无匹的刀劲全然施展不开,劈向对手的刀锋每每被对手长剑轻轻一引便滑向一旁,让杜刚就像陷入雨天泥泞的道路中。稍下留神就有滑倒的危险。“这是内家”水劲’!“任天用虽与李泌对弈。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战场上。见杜刚一出手就陷入被动,不禁出言指点:他在任重远留下的各种武功秘笈中,曾经析到过类似的记载。当时并不太理解,今日见到真正精通”水劲“的高手,才渐渐领悟其中的精妙。不由出言指点道:”不可以实击虚,而要虚实相杂。藏起自已力道,方可与之周旋“话音刚落,就听对面李泌笑道:”一心不可二用,你这一子可是个昏招。任天翔。才发现方才只顾担心杜刚与任侠。落子未加细算,结果白白送给对手十几颗子。他赶紧收回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到棋枰上,谁知杜刚、任侠。与成浩仁和顾怀义在身旁恶斗不止,刀光剑影闪烁不定,剑风甚至都刮到了自己脸上,怎不分心?他对高手对决已有种本能的专注,总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战场。希望能以自己过人的目光帮到杜刚与任侠。而对面的李泌对身旁的决斗却是视而不见,只专注于棋枰,如此一来杜刚、任侠本想于扰李泌行棋,却反而让任天翔分了心。成浩仁的内家水劲简直就是杜刚的克星。杜刚基于义门唐手改变而来的唐刀,一向以刚猛迅捷著称,但在成浩仁。如水一般顺畅柔软的长剑面前,就如同陷入了个无底的深渊。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口那边任侠与顾怀义还有攻有守-,旗鼓相当。这边杜刚却彻底限于被动。任天翔一心难以二用,既想帮杜刚扭转劣势。又想在棋抨上保住优势。结果反而两个方向都无法做到专注,片刻后就见黑棋被吃掉大龙,败局已定,而杜刚在成浩仁如云似水、连绵不绝的剑势面前,不仅未能占到便宜反而陷人左支右茁的苦战,形势十分危急。任天翔无奈推抨而起。对李泌道:“你赢了。快住手!”李泌略一摆手。成浩仁与顾怀义立刻收剑后退。见任天翔面如死灰,李泌淡淡笑道:“任兄弟不必沮丧,你只是输在定力。而两位墨门剑士则是输在经验上。假以时日,义门必是儒门最强的对手。”任天翔悻悻地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赢了。这次祭祖大典我们可以放弃行动。但我们不会放弃复仇。”说完带着杜刚与任侠,转身扬长而去。“公子为何不下令拦下他们?”见任天翔三人飘然远去。成浩仁心有不甘地问道。“既然他不以大局为重。公子义何必顾念往日之情?”李泌望向任天翔三人消失的方向。幽幽叹道:“这次国事之危。前所未有,大唐不能再有新的敌人。而目我答应过义安堂的季先生,决不留难或出卖任天翔。如果我们今日拦下任天翔。义门必将成为大唐又一个强敌。当年强横如秦朝,对义门的先祖都深为忌惮,何况是今日危难之际的朝廷?可恨杨国忠公报私仇弄权误国,趁乱大肆网罗罪名株连无辜铲除异己,做下不知多少冤案,不知为朝廷埋下了多少祸患。盛极一时的大唐,只怕要经历一场大浩劫了……”成浩仁低声问道:“不知公子有何良策,为大唐力挽狂力澜,救民于战火?”李泌苦笑着摇摇头:“不过是聊尽人事吧,岂敢谈力挽狂澜。如今杨国忠当道,圣上对其言听计从,就连太子殿下也束手无策,我不过是个东宫陪读,有心无力啊!”成浩仁略一犹豫。稍梢俯一下身来,低声道:“公子才干天下无双,却因不在在其位难谋其政。何不趁这风云际会之际。借任天翔之手搬掉祸患天下的奸臣。助太子荣登大宝。实现胸中治国平大下之抱负?”李泌面色微变低声喝道:“放肆!你、你这是要我在圣上背后插一刀啊,这岂是君子所为?”成浩仁低声道:“圣上年迈昏庸,醉心于温柔乡,以奸佞之臣治国,实乃误国之君。这次范阳叛乱,便是他无限宠信安禄山而一手酿成。若继续掌权治国。只怕国事会越发不可收抬。太子殿下正当盛年,英明果敢不亚圣上当年,兼有先生辅佐,必能挽大厦将倾,救天下苍生于倒悬。”成浩仁嘿嘿一笑:“成某一条命。怎及得上天下万千人性命?先生也算儒门弟子。自然知道儒门弟子是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生理想。如今国事危急,正是我辈实现人生抱负之时。岂可因循守旧而错失良机?先生若有报国之心。我儒门弟子定誓死追随。”李泌拍案而起,正色斥道:“这等言语,以后万万不可再提,不然就是陷我于不忠不义!”成浩仁见李泌态度坚决,只得一声长叹,眼中颇有些遗憾和无奈。回到住处,任天翔将自己关在屋中,两个时辰后才开门而出,将一封信交给任侠道:“你速将这封信送到李府,要亲手交到李泌手中。”“这是什么?”任侠有些奇怪,忍不住问。“李泌有一点说得不错。”任天翔淡淡道,“我不能因为妹妹的死就迁怒于所有人。所以我将范阳见闻,尤其是与叛军有关的情报写成奏折,让李泌托太子殿下转呈李隆基,希望对朝廷有所帮助。我还向朝廷推荐了朔方节度右兵马使郭子仪,他和他的朔方军,或可成为抵御叛军的中坚。”几个人都以异样的目光望着任天翔,洪邪忍不住喝问道:“三哥你是不是疯了?一面要向皇帝老儿报仇,一面又出力帮他?”“我没疯。”任天翔肃然道,“天琪是死在李隆基和杨国忠之手,这仇我一定要报。不过天琪的死跟无辜的百姓没有关系,我不能因她的死而迁怒所有人,我帮朝廷是为天下大义,我复仇则是要为天琪和众兄弟讨还公道。”众人似懂非懂地对望了一眼,心中还是有些不明。尽管如此,任侠还是收起信道:“公子放心,今晚我就将它送到李泌手中。”既然打赌输给了李泌,任天翔便不能再利用李隆基祭祖大典之际行刺,他只能从周通送来的情报中找到更好的机会,却从那些情报中发现,前方的战事已急转直下,洛阳、陕郡、太原先后沦陷,唐军已退守到长安东面最后的门户——潼关。原来安禄山自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以讨伐奸相杨国忠为名,从范阳骑兵二十万发动叛乱后,叛军一路南下,所过州府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很快就占领了黄河以北大部分地区。玄宗皇帝急派入京朝见的安西节度使封常清赴洛阳募兵迎战,又依照太子李亨的建议将朔方节度使安思顺撤职,任命郭子仪为新的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卫慰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程千里为潞州长史;任命荣王李琬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率朔方、河西、陇右等兵,又出钱招募了关辅新兵五万人拒敌,并由太监边令诚监军。由于安禄山准备多年,叛军皆是精锐之师,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封常清虽然善于用兵,但所募之兵皆是没打过恶仗的市井流民,无法与叛军相抗,叛军很快就攻下了洛阳。封常清率残部退守陕郡,向驻守该地的高仙芝建议退守潼关,高仙芝听从了封常清的建议,率军退往潼关,途中突遭到叛军追击,损失惨重,幸得高仙芝亲自率兵断后,大军才得以脱险。唐军退到潼关后,高仙芝立刻整顿部伍,修完守备,据险抗击,士气渐渐振作。叛军前锋一时不能攻下。当时朔方、河西、陇右诸道兵马,尚未抵达长安,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安禄山没有趁长安空虚之际强攻潼关,却忙着张罗在洛阳称帝,错过了转瞬即逝的最好战机。而高仙芝与封常清因及时退到潼关据险固守,遏制了叛军的攻势,总算使朝中恐慌之情稍稍平复下来。玄宗因封常清兵败,怒而削其官爵,让他以布衣的身份留在高仙芝军中效力。唐军与叛军于潼关对峙,战事疑似见呈胶着状态。这些情报当然不是周通能收集到的,不过任天翔从周通收集到的那些杂乱无章的情报中,渐渐将前方的战事拼凑得八九不离十。安禄山的叛军虽占领了黄河以北广大地区,前锋甚至已抵达长安的门户潼关,但看到潼关由两个来朋友高仙芝与封常清在守卫,任天翔稍稍放下心来。抛开个人恩怨不谈,高仙芝虽有贪婪无情的弱点,却是难得的将才,加上有谨慎多智的封常清辅佐,叛军要想攻破坚固的潼关,必定难如登天。不过一想到叛军中有司马瑜,任天翔又无法完全放心下来,这世上好像还没有什么事能难住这个天才。看到面前这拼凑出来的军情,任天翔对自己的担忧突然又觉好笑——他自己现在还是朝廷正在搜捕的钦犯,还为朝廷瞎操什么心?在李隆基和杨国忠眼里,自己就算没有勾结安禄山,只怕也难逃死罪。就像那安禄山的族兄安思顺,即便跟安禄山的叛乱毫无瓜葛,也依然被朝廷革职查办,问罪只在早晚。而京中因安禄山的叛乱受到株连的大臣多不胜数,已经有不少人——包括安禄山作为人质的儿子安庆宗——先后被处斩,就算冤杀了几个人也没人会在乎。“但是我会在乎!”任天翔在心中坚决地对自己说,“虽然我不能为天下人主持公道,但至少要为天琪主持公道,是谁害死她,谁就得为她偿命,天王老子也不能例外!”就在任天翔为前方的战事患得患失的时候,在长安城另一座僻静清雅的老宅中,一个白衣老者也在对着书案上的地图伏案沉思。那是长安到洛阳附近的详尽地图,图上用红蓝二色标出了不少箭头,所有箭头都指向同一个地点——潼关!老者轻轻敲了敲书案,满面憨直的燕书立刻应声进来,垂手问:“老爷叫我?”老者微微颔首,沉声吩咐:“准备车马,我要出门。”燕书有点意外,看看外面早已漆黑的天色,迟疑道:“这么晚了,老爷要去哪里?”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轻轻吐出几个字:“大云光明寺。”大云光明寺在城西,是摩尼教在中原修建的首座寺庙,虽然建成时间很短,但香火鼎盛,摩尼教成为与道教、佛教鼎足而立的大教。不过此刻天色已晚,大云光明寺早已关门闭户。这时一辆马车却停在了寺门前,白衣如雪的老者在燕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缓步来到寺门前,示意燕书敲门。门环响动到第三下,便有身披白袍的摩门弟子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从门缝里警惕地打量着老者和燕书,道:“敝寺已经关门,有什么疑难明日再来吧。”老者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笑道:“老夫专程来拜访朋友,还望小师父帮忙通报。”那摩门弟子将老者仔细打量了片刻,见他白衣飘飘,气宇轩昂,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不敢太过怠慢,皱眉问:“不知先生怎么称呼?又想要拜访哪位朋友?”老者淡淡笑道:“在下司马承祯,特来拜访贵教大教长佛多诞上师。”那摩门弟子脸上微微变色,司马承祯是道家名人,那弟子显然也听说过。不过他吃惊归吃惊,却还是犹豫道:“大教长此刻正在静修,只怕未必会见客。”司马承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告辞,不过告辞之前,还望小师父将法名告诉贫道。”那摩门弟子迟疑道:“晚辈只是摩门一个不入流的弟子,道长问这个做什么?”司马承祯微微笑道:“将来佛多诞上师若是问起,既有如此大事相商,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去见他,老夫也好说是为小师父所阻,不是老夫不想见,而是不能见。”那摩门弟子脸色微变,见司马承祯转身要走,他稍一迟疑,急忙挽留道:“晚辈这就给道长通报,请道长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去!”说完便如飞而去,不一会儿便微微喘息着回来,开门对司马承祯躬身一礼:“道长请随晚辈来,大教长已在客房恭候。”司马承祯将燕书留在门外,然后随那摩门弟子来到寺庙后院的客房,就见满头卷曲栗发、神情恬然宁静的佛多诞果然已在上首端坐恭候,司马承祯上前拱手一礼,便坐到了佛多诞对面。“听说道长乃道门第一人,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来拜访我这个异教禅师?”佛多诞终于打破了沉静,他那碧蓝如海的眼眸中,似有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令人不敢正视。司马承祯微微一笑,拱手道:“大教长初入中原,也曾拜望过白马寺主持无妄大师,不仅从他那里讨得长安这块宝贵的佛地,建起这座大云光明寺,还与无妄大师结下秘约。如今摩门已成长安城第三大教,贫道作为道门虚名在外的人物,来拜望上师也算理所当然吧?”佛多诞碧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手抚髯须呵呵一笑:“在下久仰道长之名,早有拜望之心,之是道长行踪无定,让人拜见无门。今日总算能一睹道长风采,心中甚慰。”说到这他语气一转,“不过道长深夜前来,恐怕不单是礼节性拜访吧?”司马承祯微微一笑:“在高人面前,贫道也就开门见山。我知道摩门后面因有杨相国支持,才在长安一帆风顺。不仅站稳了脚跟,如今更是风生水起,香火鼎盛。不过现在这局势,只怕摩门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佛多诞意外道:“道长何出此言?”司马承祯怡然自得地道:“杨相国之所以能把持朝政,成为左右圣意的第一权臣,那是因为四海靖宁,军人除了守卫边防,对朝政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如今范阳叛乱,兵逼潼关,拱卫京师安宁的将领就变得特别重要,即便圣上也得对他言听计从。杨相国当政时对边将多有轻慢,尤其对失势的将领更是以各种手段敲诈勒索以肥自身,高仙芝与封常清便是受害者。如今他们成为拱卫京师安宁的重要将领,并将渐渐成为左右朝政的重要力量。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杨相国吗?”佛多诞眼中闪过一丝沉思,淡淡问:“道长此话,不知有何深意?”司马承祯脸上泛起居高临下的冷笑:“大教长以杨相国为靠山,联络释门欲对付道门的想法实为不智。一旦靠山失势,只怕在长安再站不住脚。当初释门与道门长安论战,结果大败亏输,被圣上逐出长安,难道上师觉得摩门能胜过当年的释门?”佛多诞脸上阴晴不定,冷冷问:“摩门无意与道门争锋,不知道长何出此言?”司马承祯哈哈一笑,傲然道:“你有无争锋之心贫道不管,我只要你肯与释门划清界限,我保你在长安平安无事,不然释门在长安的遭遇就是你们的下场。没有杨相国的支持,你摩门在长安就屁也不是!”佛多诞眼中闪过一丝隐怒,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道:“本师会郑重考虑道长的建议。”说着缓缓端起身前的茶杯,那是唐人送客的礼仪,他也入乡随俗学了个似模似样。“你最好认真考虑。”司马承祯说完,带着冷笑扬长而去。佛多诞对着虚空静坐半晌,突然轻声道:“来人,笔墨伺候!”一摩门弟子应声送来笔墨,佛多诞略一沉吟,便奋笔疾书,片刻后一封长信便成。他仔细将信函装入信封,然后对着门外一声轻呼:“来人,让大般来见我。”相国府书房中,杨国忠捧着佛多诞的信看了又看,脸上神色一变再变。读完信他仰头冥想良久,突然问:“潼关除了高仙芝与封常清,还有谁主事?”一旁伺候的邱厚礼忙道:“是皇上新宠信的内侍边令诚,他为高仙芝部的监军。”杨国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他,那这事就好办了。”说着他来到书案前,提笔匆匆写下了一封书信,交给邱厚礼道,“你连夜赶去潼关秘见边公公,将这封信交给他,他看完后自然知道该如何做。”邱厚礼忙领令而去,第二天一早,杨国忠的信便出现在了潼关监军边令诚手中。看完来自相爷的亲笔密函,他不动声色地将信函凑到油灯上烧毁,然后对等着复命的邱厚礼淡淡道:“请先生回复相爷,就说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请相爷放心。”边令诚为监军,其职责便是替皇上监督前线的将领,并可随时向皇上呈报。所以三天后他的奏折便出现在了玄宗皇帝的面前,奏折内容是关于封常清的连战连败以及高仙芝不战而丢太原和洛阳,尤其是败退潼关时的损兵折将和畏缩不战,致使潼关以东所有州郡尽归叛军之手,不仅如此,还诬告高仙芝趁战乱掳掠财宝,以饱私囊。这秘奏不仅夸大了前方败绩和曲解高仙芝战略意图,更对高仙芝进行了诬告。玄宗远离前线,不知前方军情,全靠来自内侍监军的密报。这奏折令他既愤怒又担心,高仙芝贪财在攻击石国和突骑施时就有所表现,将拱卫长安的重任交到这个贪婪的将领手中,在玄宗皇帝看来已变得十分危险。不过在如何处置两个败军之将上,他还有些犹豫,便开口征求阶前侍立的杨相国的意见。就见杨国忠毫不犹豫比了个“杀”的手势,沉声道:“在这国家危难之际,圣上必须德借两颗败将人头来警醒全军,令前方将士不敢再有丝毫畏敌怯战的情绪。”玄宗迟疑起来,皱眉问:“胜负未分便擅杀大将,会不会动摇军心?再说杀了高仙芝与封常清,谁可顶替他们守卫潼关?”“圣上多虑了!”杨国忠沉声道,“杀两个败军之将,可以令全军将士警惕,以十二分的小心来应付叛军的进攻。至于他们的接替者微臣已为圣上想好,就是如今赋闲在家的老将军哥舒翰。”见玄宗还在犹豫,杨国忠鼓动道,“哥舒翰虽为突骑施人,却与安禄山一向不睦,当年同朝为臣二人便势同水火,同他镇守潼关不用担心他投向安禄山。除此之外哥舒翰在陇右镇守多年,强大如沃罗西也不能越雷池半步,可见他的能力远在高、封二人之上,用他接替两个败军之将,再合适不过。”玄宗年事已高,在决策大事上越来越没主见,听杨国忠如此说,便将征询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心腹。就见高力士忙垂首道:“奴才觉得相爷说得句句在理,还请圣上决断。”玄宗不再犹豫,无奈轻叹道:“拟旨,让边令诚问罪高仙芝和封常清,再宣哥舒翰觐见。”第二天夜里,手执玄宗密旨的御前侍卫总管严禄,亲率数十名侍卫连夜离开长安,赶往潼关秘见监军边令诚。就在他们离开长安时,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宫中动静的任天翔,突然意识到他们的目的,不禁失声轻呼:“不好!玄宗要临阵换将,杀高仙芝与封常清!”与任天翔一起尾随监视严禄一行的任侠有些不解,问道:“公子怎么会这样想?”任天翔遥望严禄一行消失的方向,沉吟道:“严禄亲自去潼关,必是大事。他们没带任何财宝御礼,显然不是去封赏前方将士。而昨日李隆基又召见了在家养病多年的哥舒翰,种种迹象表明,他要问罪并撤换高仙芝与封常清。”任侠还是有些不解:“那圣上也未必会杀高、封二人啊,毕竟现在是用人之际,高、封二人俱是带兵多年、战功彪炳的一代名将,因小败而杀,必令天下将士寒心啊!”任天翔微微摇头叹道:“常人哪里能体会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心中的恐惧和猜疑,安禄山的叛乱令他对所以将领皆不敢再相信,高仙芝与封常清一旦在潼关与叛军长久对峙而不出战,便会令李隆基怀疑他们与叛军暗中在谈条件,他现在最怕再被人出卖。如果仅是撤换高仙芝与封常清,只需一道圣旨就够了,何必令大内高手齐出,而且还派出了最为倚重的严禄?”任侠深以为然,小声问:“公子有何打算?”任天翔沉吟道:“临阵冤杀守关重将,必令关将士寒心。潼关危也!而且高、封二人与我有旧,高仙芝虽然数度想要杀我,却也是因为我无意间害他恒罗斯大败在先,而封常清对我更是有恩,我得想法救他们一救。”“如何救?”任侠忙问。“我们立刻赶往潼关,面见封常清。”任天翔沉声道,“如果能通过他说动高仙芝,先下手强斩了严禄,宣布严禄假传圣旨,欲杀守关重将,暗助安禄山,实为安禄山内应无疑。到那时李隆基也只能顺水推舟将责任推到严禄头上,以免激反高、封二人。只要高、封二人能力保潼关不失,将来战乱平定,也就无人会再追究他们抗旨杀严禄的旧事了。”任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旁的小泽却有些不解,恨恨问道:“公子既然要向皇帝老儿和杨国忠寻仇,又何必帮他们保江山?要是叛军打到了长安,我们要杀他们也会容易许多。”任天翔神情复杂,回首望向灯火辉煌的长安城,低声轻叹道:“这座城市生养了我二十多年,它在我心中就如母亲一般亲切,我怎忍心为了一己之仇,就眼看着它毁于战火?再说我与李隆基和杨国忠虽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长安百万百姓跟我没仇,我不能为了自己一时痛快,就让百万百姓流离失所,陷入战争的灾难之中。”任侠目光有些异样地望向眉宇深锁的任天翔,突然轻声道:“公子长大了。”任天翔淡淡一笑,轻声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既是儒门先圣对门人弟子的要求,也是墨家祖师对后人的希望啊。”说到这他转向小泽;“你回去通知洪邪他们,就说我与任侠、杜刚去潼关一趟,三五天内就会回转,让他们这几天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回来。”说完任天翔转向严禄消失的方向,纵马追了上去。他知道自己必须在严禄之前赶到潼关,才有机会救高仙芝与封常清一命,力保潼关不失。就在任天翔三人三骑追赶严禄的同时,在他们前方不远一座孤高的山巅,一须发染霜、白衣飘飘的老者正遥遥俯瞰着他们。在他身后,一个青衣文士轻声笑道:“主上手段高明,对佛多诞稍加刺激,便通过他借杨国忠之手,让皇帝自毁长城。如今带着密旨的御前侍卫已经秘密出发,不过在他们之后,任天翔也正在赶往潼关。”白衣老者手抚髯须淡淡道:“你以为佛多诞真那么天真,因我一面之词就轻易上当?其实摩门早就恨不得天下大乱,只有天下大乱,摩门才有乱中崛起的机会。只是佛多诞初入长安,对大唐君臣将佐之间的勾心斗角和复杂关系还了解不深,不敢轻举妄动。我与他见面所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教了他说服杨国忠的方法,他不过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你要真以为他被我恐吓几句就上当,无意中为我所用,那摩门早就不知被人灭了多少回。”青衣文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颔首笑道:“原来他对主上的意图心知肚明,只是故作糊涂罢了。”说着他望向山下疾驰而过的任天翔三人,迟疑道,“不过此刻任天翔赶去潼关,却有是为何?皇帝与杨国忠害死了他妹妹,而高仙芝又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他既没有帮皇帝的动机,也没有救高仙芝兴明的理由啊!”白衣老者淡淡道:“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去潼关,都不能容他坏了我们的大计。通知前方的陆琴和苏棋,阻他们一下,不必彻底拦住他们,只要拖住他们几个时辰便可。”青衣文士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信炮拉响。一朵焰火在空中炸开,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空中传来的光亮映红了半个天幕,正纵马疾驰的任天翔回头看了看,立刻低声对跟上来的杜刚、任侠道:“大家拉开些距离,当心一点。”二人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依言照办。任侠纵马加快速度,在前方十丈外领路,而杜刚则落后十丈殿后,将任天翔护在中央。三人三骑一路疾驰,刚转过一道山谷,突见一条绊马索从浮土中绷紧拉直。任侠勒马不及,坐骑应声摔倒。落地前他左手在马鞍上一拍,身形应声跃起,右手在空中已拔剑在手,撩开了黑暗中射来的两支羽箭。任天翔与杜刚落在后方,见机得快,总算是勒住了奔马。就听任侠一声轻喝:“是谁在暗箭伤人?滚出来看看!”就见道旁灌木中闪出两个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个捏着嗓子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虽然知道对方决不是剪径的小毛贼,但任天翔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们要多少买路财?”二人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道:“一万贯!”任天翔毫不犹豫从袖中拿出几张钱票,扔给他们道:“一万贯拿去,请两位英雄让路。”没有人会随时带一万贯钱票在身上,任天翔也不例外。他扔出的不过是几百贯钱票,以此试对方一试。就见两个蒙面人对地上的钱票看也不看,其中一个道:"一万贯是方才的价,现在涨价了,要十万贯。任天翔心中再无怀疑,冷笑道:“是谁要你们在此阻我?你们究竟是谁?”二人再次对望了一眼,恼羞成怒道:“少废话,有钱就拿钱,没钱就留命!”说着便向任天翔冲了过来,任侠长剑一挺拦在任天翔马前,一柄长剑幻化出十余道虚影,将二人所有来路全部封闭。二人急忙挥剑迎敌,这一交手双方都吃了一惊,显然都没有想到对方的武功,竟然比想象中高出许多。但见任侠以一敌二,虽处下风却依然攻守有度,二人剑势虽急,却总是奈何任侠不得,更不能冲近半步。任天翔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二人剑法,但二人身形步伐却给他一种依稀熟悉的感觉,看得越久这种感觉越位强烈。他不禁集中精神,全神贯注于二人的身形步伐,并努力在记忆中搜寻那与之相似的零星记忆。很快他目光就一亮,徒然喝道:“陆琴!苏棋!原来是你们!”被任天翔喝破身份,二人剑法不禁一滞,这转瞬即失的战机立刻被任侠抓住。就见他长剑突入二人剑网,犹如闪电击划过夜空。就听有人一声痛哼,一个黑衣人手臂中剑,长剑应声落地,另一个黑衣人也是胸衣破损,踉跄后退。二人对望一眼,立刻飞身后退,任侠正待追赶,却听任天翔叹道:“别追了,他们意在拖延我们,别上当。”任侠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退入路旁密林中,转眼消失不见。他收剑正待继续赶路,才发现坐骑方才已摔断了腿,再无法奔驰,只得与杜刚合乘一骑,继续赶往潼关。任天翔一路上都在问自己:陆琴、苏棋为何要阻我?他们为何要做御前侍卫接近我?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潼关处在长安通往洛阳的交通要冲,离长安仅有二百多里,是扼守长安的东大门。北有滔滔黄河,南有巍巍秦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当任天翔三人来到这里,已是第二天正午,但见关上旌旗招展,似乎还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不过任天翔算算脚程,严禄一行至少必自己先到半个时辰,而半个时辰足够发生很多事了。潼关城面对长安这一侧依旧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叛军早已停止了对潼关的进攻,战事正处于平静阶段,潼关城一下多了十多万驻军,因此各地追逐蝇头小利的商贩便蜂拥而来,给潼关带来了暂时的繁荣。任天翔见城门外商贩蜂拥,几名兵卒的盘查大大延缓了众人进城的速度。他心中焦急,哪有耐心等待,纵马上前就要往里闯去。一名兵卒急忙拦住喝道:“什么人胆敢闯关?”任天翔高声厉喝:“我乃追随严禄总管来此的特使,路上因顾耽误所以落在了后面,现有紧急公务要见严大人,快快开关让路!”半个时辰前,大内侍卫总管严禄确实率随从由此进城,几名守兵信以为真,急忙开关放行。任天翔过关后又回头喝问:“严大人去了哪里?”一名守兵忙道:“严大人向我们打听了监军边令诚和封常清大人的住所,也许是去了人们那里吧。”“严大人去了多久?”“大约半个多时辰。”任天翔立在马上静静想了片刻,突然又问:“高仙芝将军住所在哪里?”那兵卒抬手一指方向,任天翔急忙掉转马头便往那奔去。任侠与杜刚俱有些不解,追上来问道:“公子怎么不赶去救封常清?”任天翔叹道:“我们晚了半个多时辰,封将军只怕已经遇害。现如今只能立刻去见高仙芝,希望能提早通知他一声,让他早做准备。”说话间三人已赶到潼关守军的中军帅营外,任天翔顾不得通报,示意任侠、杜刚往里强闯,二人便一左一右在前方开路,为任天翔打出一条通路,一路直闯中军大帐。快到中军大帐前时,终于被高仙芝的虎贲营挡了下来。任天翔放声高呼:“在下任天翔,有紧急军情要见高将军!”“任天翔?你果然是任天翔!”一个追随高仙芝多年的虎贲营将领,终于认出了任天翔,急忙翻身下马,示意左右收兵。任天翔认出对方便是高仙芝身边的亲兵王宝,急忙道:“王将军快替我通报,任天翔有紧急军情求见!”王宝虽然也恨极了这个安西军的大仇人,但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而且也知道他没有刺杀高将军的武功,便点头道:“好!我带你去见高将军,不过只能是你一个人。”任天翔示意任侠、杜刚留在营外,然后随王宝进得中军大帐。就见高仙芝正从后帐出来,不悦地喝问:“外面何事喧嚣?”任天翔不等王宝解释,急忙上前拜道:“故人任天翔,有紧急军情面见高将军。”高仙芝看清任天翔模样,脸色一寒:“是你?你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任天翔迎上高仙芝的目光,坦然道:“我与将军的恩怨现在只是小事,这里将有大事发生,所以天翔冒死前来见将军。”高仙芝冷冷问:“什么大事?”任天翔匆匆道:“皇帝因高将军与封将军兵败,丢失潼关以东大片领土,欲治罪两位将军,如今严禄已与边令诚去逮捕封将军,所以我只好赶来向将军通报。”高仙芝神情微变,跟着却冷笑道:“一派胡言!常青虽有败绩,但朝廷已经革去其官职爵位,为何还要杀他?高某坚守潼关,多次打退叛军进攻,保潼关不失,于朝廷有大功,不封赏也就罢了,怎会治罪?”任天翔急道:“皇帝年迈昏聩,受小人挑拨,什么昏招都使得出来,你难道还以为他永远圣明?现在边令诚与严禄除掉封常清后,下一步恐怕就要杀害高将军了。”高仙芝面色大变,跟着却又嘿嘿冷笑道:“若圣上有密旨要杀我,如此机密之事你怎么会知道?而且你我有仇,你为什么又要救我?”任天翔叹道:“实话实说,我主要不是救将军,而是救长安城百万百姓。将军若无罪而被枉杀,必令潼关守军寒心,潼关将岌岌可危。我是不愿看到叛军攻破潼关,直逼长安,令这座生养我的城市毁于战火啊!至于我如何得知这等机密,将军难道忘了我以前的身份?”高仙芝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显然已有些信了。任天翔见状忙低声道:“为今之计,将军须县下手为强,杀掉严禄和边令诚,上奏朝廷说二人假传圣旨,欲乱军心,因此替朝廷将二人处斩。现在将军手握十余万大军,若坚守潼关,叛军不得寸进,只要将军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忠心,将来不会再有人追究你擅杀钦差和监军的罪责。”高仙芝想了想,摇头叹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朝廷如果并没有杀我之心,你这就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啊!况且我母亲还在长安,我怎能让她老人家为我受难?如果圣上真是糊涂到要杀我,大唐必将因此而亡。国家既亡,必有无数将是为之殉葬,那便从我高仙芝开始吧。”任天翔还想再劝,高仙芝已抬手阻止道:“冲你今日冒死前来示警,不管真假我都领你的情,你我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你走吧,高某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将领禀报:“监军边令诚有紧急军情请高将军道封将军那里议事,请将军速速前行。”高仙芝整整衣甲正要出门,任天翔忙道:“将军,请让我和两个兄弟与你同去,如果事实真如我所言,还请将军奋起还击!就算不能杀了钦差和监军,也不要束手待擒。”高仙芝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半柱香后,换上普通亲兵衣衫的任天翔和任侠、杜刚三人,混在高仙芝几名随从中坚,纵马来到封常清所在的营地。一行人一来到封常清帐中,就见到边令诚居中而坐,见到高仙芝到来,突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道:“高仙芝接旨!”高仙芝急忙伏地听宣,就听边令诚喝道,“高仙芝,圣上让你率十万大军迎击范阳叛军,你屡战屡败,龟缩潼关,畏战不出,这也罢了,为何还要在败退途中掳掠太原库藏,烧毁库房以毁灭罪证?如今你与封常清数罪并罚,圣上赐你们自尽,以留全尸。”高仙芝愤然抬起头来,厉声质问:“请问这赐死的圣旨在哪里?”“圣旨在此,你自己看吧。”就听身后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高仙芝回头一看,认得是大内侍卫总管严禄,他的手中正捧着一道明黄色圣旨。在他身后,数十名大内侍卫手执利刃肃然而立。高仙芝抖着手接过圣旨,看完后不禁一声长叹,恨声道:“说我作战不力,屡战屡败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诬我掳掠太原库藏?你问问帐外将士,高某冤不冤枉?”话音刚落,就听帐外传来无数将士的高呼:“枉!枉……”原来就在高仙芝赶来的途中,任天翔悄悄让王宝去通知了高仙芝的亲兵,众人闻讯赶来,已将行营包围。严禄所率的大内侍卫虽然已控制帐中局势,但外面的兵卒如此之众,边令诚与严禄也不能不有所顾虑。“高仙芝,莫非你要造反不成?”边令诚色厉内荏地喝道。话音刚落,任天翔应声高呼:“将军,再不下决心,必为所害啊!”话音刚落,杜刚、任侠应声而起,一左一右护在高仙芝身旁。严禄见状急忙扑将上前,想要将高仙芝控制在手作为人质,谁知身形方动,一股暴烈的拳风已扑面而来。他急忙改抓为掌,挡住了对方一拳。就听拳掌相碰,空中如同响起一声闷雷,将大帐震得微微一颤,严禄身不由己后退了半步,心中大惊,没想到高仙芝身边一名随从,功力竟不在自己之下。众侍卫见严禄吃亏,不约而同扑将上前,将高仙芝等人围在了中央。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就在这时,突听高仙芝喝道:“都给我退下!”几名随从悻悻退后两步,就见高仙芝坦然走向严禄,平静问道:“封常清将军在哪里?”严禄一挥手,一名侍卫立刻撩起大帐一角,露出了藏在其后的封常清尸体。高仙芝一见之下不由垂泪道:“封兄弟随我征战多年,没想到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将军,下决心吧!”任天翔喝道。谁知高仙芝却还是摇头,对严禄平静道:“圣上赐死重臣,应用鹤顶红,把它给我!”严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有些心虚地递到高仙芝面前。高仙芝接过鹤顶红,转向边令诚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请监军禀明圣上,就说高某遥谢圣上所赐了!”说着他环顾众人:“高某一生戎马,大小数百战,为大唐开疆拓土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堪称杀人盈野、斩将无算,今日为自己效忠的皇帝赐死,也算是个报应。不过高某身为将军,就算是死也须死得有点尊严,所以除了我这位随从留下替我料理后事,其余人还请退出大帐。”说着一指任天翔。严禄与边令诚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率众侍卫退出帐外,高仙芝几名随从还在犹豫,却听他冷冷喝道:“再不退下,军法从事!”几名随从含泪默默退出了帐外。任天翔见高仙芝在封常清尸体旁坐了下来,眼神异常宁静,便知其抱定必死之志。他急忙劝道:“将军何必如此!”高仙芝遗憾叹道:“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惜守卫潼关的不是我安西军,我于潼关部将的感情还没有打生死相托的地步。若我不遵圣旨杀了严禄和边令诚,不仅晚节不保,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这支临时拼凑而成的大军也必定分崩离析,潼关再不可守,长安必将沦陷。”他略顿了顿,叹道,“长安虽不是我的故乡,我却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有许多亲人朋友也都在这里,实不忍见它毁于战火。你能抛弃前嫌舍命来救我,想必也是出于同样的感情吧,应该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任天翔黯然道:“若将军被枉杀,必令众将士寒心,只怕潼关依旧不可守,将军的死将变得毫无意义。”高仙芝苦涩一笑:“难道我奋起争抗就能有所改变?不过是押上自己一世的清名,垂死挣扎罢了。与其如此,不如死得高贵一点。”说道这他淡淡问:“是谁将接替我守潼关?”任天翔沉吟道:“皇帝召见了在家养病多年的哥舒翰,也许是要有他接替你。”高仙芝脸上闪过一丝宽慰之色,微微颔首道:“哥舒翰将军军功卓著,威望天下无双。由他接替我,必能重新凝聚军心,潼关可保无虞。我可以放心走了。我走之后,还望公子携我的佩剑昭告全军,高某认罪伏法,全军将士不得对圣命有任何怀疑。在哥舒将军到来之前,还望公子以我的佩剑约束全军,尤其是追随我多年的那些亲随,万不能让他们干出傻事。”见任天翔含泪点了点头,高仙芝轻蔑地将鹤顶红抛到一旁,以骄傲的口吻淡淡道:“高某身为上将军,岂会用毒药结束自己的性命?圣上还是不了解我。”说着他缓缓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仰天长叹,“没想到我高仙芝一生征战沙场。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却死在了自己的剑下!”就在高仙芝于潼关自刎之时,远在长安的玄宗皇帝已在问计抱病来朝的哥舒翰。范阳铁骑不到三个月就兵临潼关,攻陷了黄河以北绝大部分城池,其战斗力令满朝文武震惊,玄宗久疏战阵,自然也是忧心如焚。面对玄宗皇帝的问计,哥舒翰沉声道:“圣上不必过于担忧,叛军虽然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短时间就占领了大片领土,但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完全不得人心,再加上叛军不过是利益的结合。只要我们固守潼关,令其不能进犯长安,时间一长叛军必生内乱,届时我们再各个击破,天下可定!”“为何要待叛军自乱,方能各个击破呢?”一旁的杨国忠问道,“这次圣上倾国库所有,募得十五万新军,加上潼关守卫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旧部,老将军手中有二十多万人马,而范阳叛军总共也不到二十万,还分散在漫长的战线上,潼关正面之敌不过数万。老将军以众敌寡,还不能速战速决?”哥舒翰沉声道:“相国有所不知,军队的战力不是兵卒数量的简单相加,就如狼与羊永远不能以数量来衡量它们的实力一样。范阳叛军与契丹作战多年,皆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而圣上新募的新军,大多是长安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子弟,从来就没上过战场,怎能跟安禄山手下身经百战的战士相提并论?而且叛军一路杀来,锋芒正盛,我们只能依托潼关之险避其锋芒,静待各地勤王兵马陆续赶到,方能万无一失。”杨国忠被哥舒翰一番驳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过带兵打仗他是外行,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玄宗听得哥舒翰这番话,心神稍定,连连颔首道:“有老将军这话,朕就放心了。”说完他向高力士微一颔首,高力士连忙上前两步,高声宣读圣旨。不仅拜哥舒翰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大元帅,以太子李亨挂元帅之命,哥舒翰以副元帅身份行大元帅之权。同时任命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按唐制,皇帝之下设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三省的长官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同为宰相。因太宗皇帝曾做过尚书令,因此尚书省自太宗之后不设尚书令,副职仆射即是尚书省的长官。中宗以后,仆射、中书、门下省平章政事者,不得为宰相,因此在哥舒翰的尚书左仆射的头衔下,又加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实际就是执行宰相的职权。自唐开国以来,从还未将如此重要的职位授予过一名异族武将,可见玄宗皇帝对哥舒翰之倚重。哥舒翰急忙拜倒,含泪昂然道:“老臣定不负圣上重托,早日平乱。”第二日一早,玄宗率百官亲送哥舒翰及十五万新军到长安郊外。杨国忠率百官也随玄宗遥送大军,望着渐渐远去的新军,随侍杨国忠左右的邱厚礼不禁小声问:“相国将举国之兵托付给哥舒翰,难道就没有一点担心?”杨国忠淡淡已一道:“新军中我已安插耳目,哥舒翰若有异心,我自会知晓。而且我已奏请圣上,在潼关与长安之间再驻扎一万人马,以防万一。”就在玄宗在十里长亭遥送哥舒翰之时,离官道不远的一座小山之巅,一名白衣老者也在目送着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东进发。在他身后,那名姓修的青衫文士有些遗憾地轻叹道:“原以为除掉高仙芝与封常清,潼关必不可守,没想到哥舒翰竟抱病出征。凭他在军中的威信,必能重新凝聚军心,潼关只怕依然见不可破。”白衣老者微微一笑,手抚髯须胸有成竹地道:“皇帝将所有兵马托付哥舒翰,又前所未有地授予宰相之权,看似恩宠有加,实则是将心底之焦虑暴露无疑。现在天下安危皆系于哥舒翰一人之手,只要稍加挑拨,君臣必起猜疑。哥舒翰的下场未必会比高仙芝好多少。”青衫文士皱眉问道:“哥舒翰与安禄山是死对头,说他暗中通敌与叛军做交易,只怕没人会相信吧?”白衣老者微微笑道:“同样的手段只可一,不可再。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夫一步妙棋连走两次?”青衫文士恍然醒悟,笑问:“主上已另有良策?”白衣老者颔首道:“这回我要你亲自去潼关一趟,老夫此计能不能成,就全看你的表现。”青衫文士忙拱手道:“弟子修冥阳,敬请主上示下!”巍巍潼关城,当哥舒翰率大军抵达关前,就见三人三骑远远便迎了上来。领头那人远远就在高呼:“哥舒将军别来无恙?可记得晚辈否?”哥舒翰定睛一看,顿时面露喜色,示意几名护卫的将佐退开,纵马迎上前呵呵笑道:“原来是小友天翔,你怎么会在这里?”任天翔纵马上前,举起手中高仙芝留下的佩剑,轻叹道:“在下受高将军之托,在此等候哥舒将军的到来。如今使命完成,我这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任天翔答应高仙芝,在他死后凭他的佩剑约束其部下,以免他们做出蠢事。现如今哥舒翰走马上任,以哥舒翰的威望自可压服全军,不必担心军中再生变乱。哥舒翰虽然一向与高仙芝不睦,但如今高仙芝被赐死,也令他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不禁问道:“高将军临终可有什么遗言?你仔细道来。”任天翔随哥舒翰进得潼关,一路上将高仙芝自杀身死的经过仔细讲述了一遍。哥舒翰不胜唏嘘,心中也暗自警醒,心知这次出征若有半点差池,自己一世英明毁于一旦事小,只怕高仙芝就是自己前车之鉴。十五万新军的到来,让潼关精神为之一振。虽然这大多是刚招募、未经训练的新兵,但其浩浩荡荡的声势,加上哥舒翰的威望,也让潼关军民信心倍增、士气高涨,弥补了因高仙芝和封常清之死造成的不安和动荡。任天翔原本只想等到哥舒翰,完成高仙芝临终之托后,便离开潼关回长安。但架不住哥舒翰的诚心挽留,只得答应留下来助哥舒翰守卫潼关。他只得哥舒翰现在维系着大唐的命运,无论权力还是在玄宗心中的分量,已不属于杨国忠,只要他肯替自己说话,自己官复原职便没有多大问题。他倒不是稀罕原来的权势地位,只是御前侍卫副总管这个身份,无疑比一个受通缉的侵犯更有利于报仇,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任天翔才答应留了下来。新军刚为哥舒翰搭起中军大帐,就听帐外一阵喧闹。因长途跋涉加上病体未愈,哥舒翰早已疲惫不堪,正在中军帐准备略作歇息,听到吵闹不禁皱起了眉头。中军将佐见状忙高声喝问道:“外面何事喧嚣?”有小校在帐外答道:“有个算命的江湖术士,说有破敌之策要献将军,被外面的兄弟拦住,正在吵闹。”中军将佐闻言不禁喝道:“还不马上给打了出去?将军日理万机,哪有工夫见不相干的人?”那小校一声答应正待传令下去,却听哥舒翰道:“等等!让他进来。”见中军将佐不解,哥舒翰笑道,“不管他有没有破敌良策,我们都得礼贤下士,这样才能广开言路,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投奔而来。”中军将佐只得传令让那江湖术士进来。片刻后就见一个年逾四旬、面容清秀、青衫飘飘的中年文士被两个卫兵领了进来。任天翔正好被哥舒翰留在帐中议事,便以好奇的目光望向这大胆的术士,谁知一见之下他不禁暗吃了一惊。因为这术士身上的种种细节,皆表明他不是普通靠一张嘴混饭的算命书生,而他那双清朗明亮的眸子,又让人看不穿猜不透,无法用“心术”窥探到他的内心。哥舒翰示意看座,然后问:“先生怎么称呼?又是哪里人士?”青衫文士不卑不亢地道:“小生修冥阳,自幼在长安长大。”哥舒翰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问道:“听说你有破敌良策?”修冥阳看看左右,却不开口。哥舒翰见状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先生但讲无妨。”修冥阳迟疑了一下,这才缓缓道:“要破安禄山,其实只须哥舒将军下一个决心,便能让安禄山大军不战自乱,即刻退兵。”哥舒翰看看左右,见众将皆忍俊不禁,像多少高明的将领想尽一切办法,也仅能将叛军挡在潼关之前,这江湖术士竟说破安禄山大军,只需哥舒翰下一个决心,不由好奇地温:“愿听先生高见。”修冥阳从容道:“安禄山纠集范阳、平卢、河东三府九族兵将造反,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诛奸相,还朝政以清明。杨国忠把持朝政多年,一向专横弄权、骄奢淫逸,早已引得天怒人怨,因此安禄山起兵的理由赢得了不少蛮族兵将之心。现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军,若能以釜底抽薪之计,让叛军丧失起兵的理由,叛军必定不战自乱,天下只日可平。”哥舒翰皱眉问:“何为釜底抽薪之计?”修冥阳沉声道:“将军留少量兵马守卫潼关,亲率大军连夜回师长安,将杨国忠绑了给安禄山送去。安禄山起兵的理由便不攻自破。二十万叛军,尤其是各族蛮将便不再一心一意以攻陷长安为共同之目标。如今长安之兵已尽归将军,长安就是一座空城,将军只须下次决心,既诛国贼,又退叛军,岂不一举两得?”哥舒翰勃然变色,失声喝道:“你、你这是要我起兵造反?”修冥阳淡淡笑道:“这是以最小代价平定内乱的良策,将军若是采纳,则天下之幸也,何须在意一时的小节?”哥舒翰突然拍案高呼:“混账,如今国家危难之际,你竟出此以下犯上之计,实乃乱我军心。来人!与我轰了出去!”几名兵将立刻架起修冥阳往外就走,却听他拼命挣扎大叫:“大丈夫做事,当以大义为先,不拘小节。将军若不依此计,必定后悔终身!”“等等!”一直静观其变的任天翔突然长身而起,对哥舒翰道:“将军,这人留不得!”见哥舒翰望向自己,任天翔正色道:“你须立刻将他绑了,给杨相国送去。或者干脆以扰乱军心之罪斩下他的头颅,以免再有类似言语。”哥舒翰皱眉问:“公子何出此言?”任天翔沉声道:“方才那番言语,若传到杨相国耳中,必起猜疑。以杨相国的心胸,必对将军不利。”哥舒翰皱眉道:“虽然这厮唆使我犯上作乱,却也不能因言杀人。如果将他绑了给杨国忠送去,他也必死无疑。我要这样做了,以后谁还敢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任天翔叹道:“将军若不杀他,今后必受其害。与其如此,还不如依他之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哥舒翰摇头叹道:“这书呆子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知深浅?莫说在这国家危难之际,为臣者万不可辜负圣上信任,就是真有此心,你又怎知手下将士不同样反叛你?老夫一生戎马,行得正坐得直,如今又深受圣上倚重信任,也就是那杨国忠又奈我何?”任天翔见哥舒翰态度坚决,心知很难说动这个固执的老人,便丢下他匆匆来到帐外,对杜刚和任侠急急地吩咐:“方才中军大帐中赶出去的那个算命术士吗,立刻将他给我追回来!”二人就爱你任天翔神情焦急,连忙追了出去,半晌后二人空手而回,对任天翔道:“真是奇怪,那小子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我们找遍了营门外各条道路,都没有看到。这小子是什么人?究竟有何要紧?”“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决不是普通人。”任天翔神情凝重地望向远方。如果说先前他还只是怀疑的话,现在已敢肯定,这修冥阳绝对是别有用心,意图挑起杨国忠对哥舒翰的戒备和猜疑。哥舒翰身边必有杨国忠耳目,方才修冥阳那番话肯定很快就会传到杨国忠耳中,除非将他绑了给杨国忠送去,否则很难让心胸狭隘的杨国忠不对哥舒翰猜疑。一旦将相离心,倒霉的往往都是远离皇帝的将领。不过事已至此,任天翔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祈祷,但愿杨国忠看在潼关安危的份儿上,暂时莫要干出什么蠢事。只可惜任天翔还是低估杨国忠的疑心和愚蠢,当他收到潼关送来的密报,不禁吓得一阵心惊肉跳。心知哥舒翰若真挥师长安,自己便决无幸免。在前方战事不利的情况下,皇帝肯定很乐意牺牲别人以保住自己的江山。想到这杨国忠心中一阵发虚,急忙向玄宗上了一本:“臣闻居安思危为兵法第一要旨,而我们却把兵力全都集中于潼关,再没有后继兵源,万一潼关失守,京城难保。”玄宗急忙问计,杨国忠趁机建议道,“请圣上再调一支精锐为后军,屯于灞上,万一潼关失守,也还可以在灞上组织新的防线,为圣上赢得时间。”玄宗一听在理,自然准奏。于是出龙骑军五千,再于长安招募五千新兵,组成一支万人的后军,由杨国忠心腹杜乾运统领,屯兵灞上,名为潼关后卫,实则是防止哥舒翰回师长安,拿杨国忠开刀,以退叛军。哥舒翰镇守潼关正面拒敌,自己后方却有一支不归自己统属的“后军”,主将又是杨国忠的心腹,自然有种前后受敌、如芒在背的感觉。他便以带太子行兵马天下大元帅之权的身份,奏请玄宗将这支后军也归于自己指挥。玄宗久疏朝政,哪知哥舒翰与杨国忠之间的勾心斗角,于是准奏,将杜乾运的后军也归于哥舒翰统领。哥舒翰拿到圣旨,知道杜乾运未必会遵旨就范,便以商议军情为名,将杜乾运骗到潼关,然后宣读圣旨,夺其兵权。杜乾运不服,率卫队抵抗,被哥舒翰亲手所斩。消息传到长安,杨国忠吓得面如土色,哥舒翰既然敢杀自己的心腹大将,难保将来不会逼玄宗杀自己,现在除了先下手为强,没有别的退路。不过现在哥舒翰肩负重任,手握重兵,又深得玄宗信任,没有充分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动他。除非是以一种情况,那就是战败。想到这杨国忠嘴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阴阴的冷笑。第二天早朝,杨国忠便将自己琢磨了一夜的话向玄宗提了出来:“启奏陛下,想哥舒将军手握二十多万雄兵,却在潼关龟缩不出,任由叛军蹂躏我东都及潼关以东大片国土,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被叛军所屠,哥舒翰是微臣见过最为怯战惧敌的将领。”玄宗不解道:“哥舒将军不是相国举荐的么?固守潼关令叛军自乱,不是我们早已商定的战略么?相国为何突然又对哥舒将军有了意见呢?”杨国忠从容道:“圣上明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我们商定固守潼关,那是因为各地勤王兵马未到,安禄山叛军面对的只有潼关守军。现在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临危受命,先后大败叛军,尤其是与河东节度使李光弼联手,两度大破叛军精锐史思明部于九门和沙河,并于嘉山会战中击溃史思明全军,截断安禄山的后路,现如今安禄山被困于洛阳。陕郡一线,若令郭子仪、李光弼由后方攻击安禄山后方,再有哥舒翰出潼关从正面收复洛阳、陕郡,则叛乱可平也!”郭子仪自临危受命出任朔方节度使以来,不仅率朔方军多次破敌,还向朝廷推荐了自己的同僚李光弼出任河东节度使,二人数度联手大破叛军,收复了河北大片了领地,截断了安禄山大军与范阳之间的联系。现在形势开始变得对唐军十分有利,安禄山大军被困于潼关与洛阳、陕郡一带,前有潼关天堑,后有郭子仪和李光弼所率精锐,一时进退不得。玄宗也收到来自郭子仪和李光弼的捷报,已经有些被胜利冲昏头脑,不过他也是带兵起家夺得天下的皇帝,对用兵之道并非白痴。杨国忠所说虽然让他有些心动,但想到可能的风险,他还是犹豫道:“安禄山大军既已被困于洛阳一带,我们何必冒险出击?只须假以时日,各地勤王兵马陆续赶到,迟早将他困死在洛阳。”杨国忠对玄宗的顾虑早有预料,是以故作神秘道:“陛下的想法固然稳妥,是万无一失之计,但却不是最好的战略,即便这次平定了叛乱,也会为将来埋下隐患。”见玄宗有些不解,杨国忠趋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你想,由太子挂名大元帅、左仆射哥舒翰任副元帅的二十多万长安大军,在这次平定叛乱中竟无寸功,连安禄山一支偏军都未曾击败过,将来那些节度使还会将陛下放在眼里?若所有战功皆归于郭子仪和李光弼之辈,势必形成将强君弱之格局。哥舒翰固守潼关怯战不出,手握二十万雄兵却不建寸功,势必令圣上威严扫地,难保将来不会又出另一个安禄山。”玄宗闻言脸上微微变色,手抚髯须沉吟不语,半晌后方迟疑问道:“那依相国之计,如何是好?”杨国忠低声道:“微臣已打探清楚,由于郭子仪和李光弼诸将的攻击,安禄山已经将主力撤到河北战场,以应付郭、李二将在后方的侵袭,潼关正面之敌不足两万,由寂寂无名的叛将崔乾佑所率。哥舒翰手握二十万大军,就算那是二十万只羊也足以将不足两万的叛军踏平,一旦击败崔乾佑,收复东都便指日可待。如此一来勤王诸将的功劳再大,也大不过收复东都的功劳。”玄宗微微颔首,示意高力士道:“就照相国建言拟旨,令哥舒翰出兵收复东都。”玄宗圣旨虽下,第三天却收到哥舒翰的奏本,力陈长安大军虽众,却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军,除了据险固守尚可一用,一旦与经验丰富的叛军战于旷野,必不战自乱。而且以安禄山多年领兵之智,岂会在潼关正面放上一位有勇无谋的偏将,显然是轻敌之计。玄宗见哥舒翰说的在理,心中便有些犹豫,谁知杨国忠却道:“哥舒翰已位极人臣打了胜仗圣上也没什么再可赏他的东西。自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里知道圣上心中的深谋远虑。依微臣愚见,圣上须派监军执御赐宝剑阵前亲自督促,若不出战便以抗旨治罪。”玄宗犹豫良久,问道:“不知由谁监军合适?”杨国忠沉声道:“微臣推荐边令诚,一来他以前便在潼关监军,熟悉军情,二来他杀过高仙芝与封常清,定能令哥舒翰有所警惕,进而一心为圣上效命。”边令诚自监军潼关,奉旨赐死封常清和高仙芝后,玄宗为防潼关守军反感,也是为了向哥舒翰表示信任,所以将边令诚撤了回来。如今哥舒翰拒不出战,终于令他又想起了以宦官监军,遥控前方大军这一招。“传旨,封边令诚为前方监军,授御赐宝剑,督促哥舒翰收复东都洛阳。”玄宗终于下了一道令他痛悔终身的圣旨。“什么?要老夫率兵收复洛阳?”当哥舒翰收到边令诚亲自送来的圣旨,不禁惊呆了,他急忙解释道,“安禄山手下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而末将手中则是未经战阵的新军。全靠潼关天堑方能固守不败,一旦弃险出关,便如羊入狼群,焉能不败?”边令诚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将军是为自己的胆怯惧战寻找借口吧?潼关正面之敌不足两万,而你手中是二十多万大军。以十倍之兵力迎击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就算是一个白痴来指挥,也是必胜无疑,老将军却千般退缩万般阻挠,莫非是心有二志?”哥舒翰怒道:“老夫一心为国,天地可鉴,岂能容你污蔑?”“既然如此,就请将军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边令诚说着举起手中御赐宝剑,冷冷道,“微臣领有圣命,前方将佐无论谁胆怯不战,皆可先斩后奏!”望着边令诚手中的御赐宝剑,哥舒翰不禁怔怔地落下泪来,仰天长叹:“天灭我大唐,非臣之罪也!”说着跪地接过圣旨,以艰涩的口吻道,“微臣遵旨,即刻率大军收复东都。”呆边令诚离去后,一直避在后帐偷听的任天翔急忙出来,对哥舒翰道:“将军既不想出战,何不杀了边令诚,佣兵自重?免受这死太监之气。”哥舒翰摇头苦笑道:“我若如此,不仅一世清名毁于一旦,而且还给带兵的将领开了个坏头。以后谁都可以因圣旨不合意,擅杀钦差抗旨不遵,那圣上还有何威严可言?天下必将因此四分五裂,陷入诸侯割据的战乱之中。”任天翔顿时想起了周王朝和春秋战国几百年的动荡,如果朝廷圣旨再不能约束诸将,那么大唐便将成为周王朝,天下也将陷入春秋战国的动荡之中。他只得收起杀边令诚之心,宽慰道:“如今潼关正面仅有崔乾佑两万兵马,而且崔乾佑素来有勇无谋,老将军以二十万击两万,也未必不可一战。”哥舒翰忧心忡忡地叹道:“安禄山带兵多年,是我见过最为狡诈多智的统帅,岂会用一名偏将来攻潼关?他这是以轻敌之计在诱我出战,叛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如今圣上这道圣旨,却是帮了安禄山大忙。”说到这哥舒翰微微一顿,“不过我哥舒翰也不是碌碌之辈,即便冒险出战,安禄山要想赢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哥舒翰的话鼓舞了任天翔,他不禁道:“我愿追随将军,收复洛阳。”哥舒翰回头望向任天翔,心事重重地拍拍他的肩头,沉声道:“我率大军弃关而出,胜负殊难预料。潼关是长安最后的门户,其重要性自不待言。我希望公子留下来协助守卫潼关,万一老夫前方失利,也要保潼关不失。”任天翔有些为难道:“我留下来没问题,但我毕竟是朝廷钦犯,待罪之身,只怕将军前脚刚走,边令诚后脚就要将我抓起来。”“公子不必多虑,我已向圣上保举了你。”哥舒翰淡淡道,“你所犯之罪不过是无心之失,撤去御前侍卫总管之职就已经足够抵罪。现在老夫好歹是尚书省左仆射,天下兵马副元帅,地位不在杨国忠之下,圣上多少得给我几分面子。我会等到赦免你的圣旨下来再出兵,届时就拜托公子助我部将守卫潼关了。”任天翔点点头,却又有些不解地问:“在下从未带过兵打过仗,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能,将军为何如此看重,竟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哥舒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淡淡笑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见过的青年才俊不下百人。但期中能称得上天才的仅有两人,一个是在陇右助我大破沃罗西的司马公子,另一个就是任公子你了。”任天翔有些意外,忙道:“司马公子确是人中龙凤,称为天才那是名符其实。在下何德何能,在老将军心中竟能与司马公子并列?”哥舒翰微微笑道:“你在司马公子最擅长的棋道上,竟能逼得他吐血才能胜你,至少说明你跟他是水平相当的。能做他的对手,你必定也是个天才。”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听了老将军这话,我好像也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天才了。”二人哈哈一笑,哥舒翰目光幽远地望向天边,幽幽叹道:“在这乱世之际,本该是司马公子这样的天才崭露头角、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我在长安多方打听,也没有探到他的音讯,如果老夫能得他相助,这天下必能荡然而平。”任天翔张了张嘴,本想告诉哥舒翰司马瑜那小字倒是没有闲着,只不过是在安禄山那边建功立业。不过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实不忍破坏哥舒翰对司马瑜的良好印象。就在哥舒翰惦记着那个曾经助神威军大破沃罗西的天才少年时,却不知就在离他不到百里的地方,那个天才少年也同样在惦记着他。眺望着前方那巍峨宏伟的天下第一雄关,司马瑜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嘴边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安秀贞一直在痴痴地望着他,就如他眺望潼关一样的专注。看到他紧锁了许多天的眉头渐渐舒展,少女的心也随之欣快起来。她喜欢看他眉头深锁冥思苦想的样子,更喜欢看他破解难题后嘴边那一抹淡若秋水的微笑,那微笑就像有某种魔咒,令她彻底沉沦,不能自拔。安秀贞以最大的克制,才忍住没去亲吻那一丝温煦如春风的迷人微笑。她痴痴地望着这个神秘的男子,红着脸小声问:“公子心中的疑难有解了?”司马瑜点点头:“潼关城头的旌旗动了,哥舒翰在调度人马。这次调度前所未有的庞大,联系到不久前长安的来信,说明哥舒翰在朝廷的压力下稳不住了,他即将率军出战。”安秀贞不觉这算得上是什么好消息,虽然她并不关心军情,更不关心战争,却也知道潼关有二十多万守军,而己方仅有不足两万人马。而且这两万人马还算不上范阳精锐,只会他们的将领崔乾佑,更的个见到女人就两眼放光,见到财宝就忍不住要抢的莽夫,她相信自己爹爹若不是安禄山,这莽夫说不定早已经动手来冒犯自己了。不过他既然说那是好消息,那一定就是好消息。正如当初他自告奋勇要孤身来取潼关时,安秀贞也完全相信一样。他和她仅带了两千精兵和一员猛将一级安庆绪的一纸密令,便千里迢迢悄悄来到潼关前线。他要以崔乾佑部不足两万兵马和他自己亲点的两千精兵,攻下这座由二十多万唐军守卫的天下第一雄关,而他的对手,正是多年前的旧人、曾经威震陇右的一代名将哥舒翰。在他们身后,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崔乾佑也是一脸狐疑。他有些不耐烦地把玩着手中那柄巴掌宽阔、长逾五尺的锯齿刀,每当他在把玩自己这柄杀人过万、因饮血过盛而锈迹斑斑的巨型战刀时,周围十丈之内所有人都会变色。但唯有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风都能吹倒的文弱军师,却坦然得就像自己手中的一个玩具。他的眼中甚至有一丝轻蔑的嘲笑,就像是在嘲笑一个努力想要在大人面前表现的孩子。“军师,哥舒翰就算弃关而出,末将也看不出这算什么好消息。”崔乾佑悻悻地收起锯齿刀,故作深沉地眺望潼关道,“虽然那二十万人马大多是新招募的新兵,但其中也有赶来助战的勤王边兵,战斗力不容小觑,他们的人数也在我军之上。”“所以这一仗,将军责任既重大又艰难。”司马瑜回头望向这名猛将,以古井无波的口吻淡淡道,“如今唐军已经截断了我们主力与范阳的联系,河北大片领土已入郭子仪和李光弼之手,现在大军前有潼关天堑,后有唐军勤王之师陆续赶到,已呈包围之势,将我们困在洛阳、陕郡、太原一线。要想破此危局,必须尽快攻下潼关占领长安,只有这样才能动摇大唐根基,令各路勤王兵马军心动摇、各自为战,方能破此危局。”见崔乾佑满脸茫然,显然根本不懂这一战的重要,司马瑜只得以他懂得的语言激励道:“只要我们能攻破潼关,长安便无险可守,届时长安城女子玉帛便任由将军予取予夺。长安乃大唐国都,天下第一富庶的城池,不仅有满地的金银珠宝,更有公主王妃、大家闺秀任由将军掳掠,不知这些东西值不值得将军奋勇向前,击败哥舒翰大军,夺取潼关?”崔乾佑两眼渐渐放光,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值得,当然值得,若能打到长安抢几个公主王妃玩玩,就是死也值了!”“很好,现在听我号令,拔营后撤五十里,在灵宝县附近待命。”司马瑜胸有成竹地道。“后撤?未经接战就要后撤?”崔乾佑刚被挑起了斗志,对后撤的命令自然是疑惑不解。就听司马瑜解释道:"我们要将哥舒翰大军引得远离潼关,才能将他们彻底击溃。不然他们若是退回潼关,要想再将他们引出来,只怕似在感受这大战来临前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