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钱这一下出乎众人意料,皆愣在当场。任天翔也暗自心惊,真不知这史朝义有何能耐,竟能让手下如此死忠。从史朝义身上收回匕首,他拱手笑道:“任某最是佩服像史公子这样的硬汉,尤其敬重不惜自刎救主的忠仆。我不再为难你们,咱们就此别过,今后为敌为友,悉听尊便。”史朝义甫得自由,见对方除了褚刚这等高手,还有祁山五虎和昆仑奴兄弟,真要动手未必能占到便宜,只得恨恨点头:“好!这次我放过你们,下次你若撞到我手里,任公子的恩惠我定会加倍报答。”任天翔笑着摆摆手,带着众人转向另一条线,绕过前面有埋伏的山坳,直奔景德镇方向。直到众人不见了踪影,史朝义才翻身上马,向众人一挥手:“传令所有人马,速向我集结,我要不将那姓任的擒获,决不再回幽州!”一名手下拉响信炮,少时前方山坳中埋伏的人马蜂拥而至,竟有上百人之众。原来山坳中埋伏的人马才是史朝义的主力,他原本只是率十多人在此断后,打算将任天翔一行放入口袋中,没想到褚刚发现了山坳中埋伏的主力,以信炮通知任天翔改道,逼得他只能冒险出击,没料到对方人数虽少,却有不少高手,竟从自己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逃脱。上百人马聚集在一处,顿成一支虎狼之师。众人跃跃欲试,纷纷请战:“少将军,快下令追击吧!”此时史朝义道不着急了,遥望任天翔离去的方向悠然冷笑:“不急,这条路有辛乙守候,我倒真想看看这目中无人的契丹小儿,是否真能凭一己之力守住这条路。”有人急问:“万一辛乙守不住这条路,岂不让他们逃了?”史朝义悠然笑道:“姓任的带着三千贯钱,再怎么逃也走不快,咱们轻装追击,还怕他逃上天去?跟着车辙追上去,记着别追太急,我还想看看辛乙那小子,是否真像传言的那样有能耐。”随着史朝义的手势,百余人马尾随任天翔一行留下的车辙,慢慢追了上去。斜阳古道,漫漫风尘,一支仅有十一人的商队,护着仅有的一辆镖车,匆匆奔行在官道中央,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倒在地上,刚好阻断了本就不宽的道路,大树树杈间,一个年轻人用毡帽盖着脸,正枕着胳膊小憩。他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鲜艳的红丝巾,像火一样耀眼,又像血一样艳丽。众人在大树前停下来,任天翔沉声道:“这位好汉,我们是去往南方的商贩,需从这条路上通过,能否请好汉暂且让个路?”见对方置之不理,任天翔只得示意褚刚和祁山五虎上前抬开大树。褚刚领着五人来到道旁,就见那大叔断处十分整齐,显是被利刃一刀砍断。褚刚一见之下十分惊讶,虽然他也是用刀好手,但自问若要一刀砍断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只怕也未必能做到。他一面用手势示意大家当心,一面逼近那蒙头大睡的年轻人,沉声问:“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好汉?青州褚刚有礼了!”“青州褚刚?没听说过。”年轻人没有转头,只是稍稍抬起了盖着脸的毡帽,扫了褚刚一眼,“能从史公子的埋伏中逃脱,看来你们也有些不简单。”“过奖!”褚刚淡淡道,“阁下与那史朝义是一路,也是为我们的钱而来?”年轻人微微一笑:“我不是强盗,对你们的钱没兴趣。”任天翔突然从那条红丝巾上认出了年轻人的来历,失声惊呼:“你是安禄山那个护卫,好像是叫辛乙?”年轻人有点意外,终于揭开毡帽站起身来:“原来是那个智胜李太白、戏弄安将军的任公子!认出我的来历是你们的不幸,我原来不想杀人,但现在,你们都得死了。”褚刚也认出了这契丹少年,心中暗自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小年纪就如此张狂,该不是在安禄山身边狐假虎威惯了,以为天下人都得让着你吧?”辛乙嘴里叨着一根枯草,嘴边挂着一丝懒洋洋的微笑,慢慢拔出了腰间短刀:“我们契丹有句谚语,只有女人才靠舌头诅咒敌人,男人则是用刀子。”语音刚落,他已一步跨过两人间的距离,跟着一刀斜劈而出,出手之快超出了褚刚的想象。匆忙间褚刚横刀护住胸膛要害,就听“当”一声巨响,手中的断刀竟被辛乙一刀斩断。这一刀的余力突破了他的封架,由胸膛透体而入,似乎已穿透了他的身体,震得他一连退出数步,方才踉跄站稳。不等褚刚刚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辛乙已如鬼魅般追踪而至,手中短刀犹如疾风骤雨,一刀紧似一刀,直往褚刚致命处招呼。褚刚自得菩提生指点修习《龙象般若功》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狠辣疯狂的对手,不由一步步倒退招架,顷刻间已是险象环生。祁山五虎一看,急忙各执兵刃上前帮忙,谁知仅挡得对方两招,冲在最前面的金刚虎崔战和霸王虎焦猛就先后中刀倒地。还好辛乙的主要目标是武功最好的褚刚,所以两人伤得虽重,却还不至于致命。褚刚得到这片刻的喘息,立刻出刀反击。二人均是以快打快,刀锋相击声不绝于耳。褚刚刀法本就比辛乙略逊一筹,方才猝不及防之下又被对方所伤,刀也只剩下半截,实力大打折扣。数十招后就有血珠飞溅而出,却是被辛乙刀劲割破肌肤,虽不致命,却已现颓势。激战中突听辛乙一声轻喝,二人身形陡然分开,就见褚刚浑身血迹斑斑,竟被对方辛辣的刀劲割出了数十道口子,鲜血正慢慢从衣衫下渗出。辛乙浑身上下也是血珠点点,不过大多是对手的鲜血。任天翔见褚刚受伤,连忙示意昆仑奴兄弟上前助战,兄弟二人却拦在任天翔身前,焦急地示意他先走。显然二人并没有把握拦住辛乙,所以想牺牲自己拖住辛乙,为任天翔赢得逃命的时间。辛乙依然面带微笑,虽单身一人,却隐然占据了上风。抖掉短刀上的血迹,他慢慢走向任天翔,根本无视褚刚和昆仑奴兄弟的存在。谁知刚走出两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一丝从容淡定的拔剑声。辛乙慢慢回过头,就见那个推车的年轻伙计,慢慢从镖车中拔出了一柄长剑。那剑十分平常,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兵器铺都能买到的三尺青锋。不过就这柄寻常不过的宝剑,却彻底改变了那个平庸伙计的气质,虽只是信手将剑横在胸前,也隐然有种渊停岳立、睥睨四方的气度。辛乙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泛起若有所思的微笑:“原来这里还隐藏有个绝顶高手,看你拔剑和执剑的气度,只怕不在什么一剑定中原的郑家大公子之下。”那伙计虽然还是下人打扮,却不再有一丝卑微和猥琐,就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郑渊,很高兴找出杀害岑老夫子的凶手。”辛乙冷笑:“郑大公子凭什么说我是凶手?”郑渊徐徐道:“因为你不仅有那个实力,而且还有足够的动机。我早听说幽州史家新近在北方崛起,几乎垄断了北方的多种行业。你们要将势力扩展到中原和南方,商门自然成了你们绕不过去的障碍。杀害岑老夫子,挑起商门内乱,这符合你们的行事风格。而且我还知道史家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关系菲浅,而你又是安禄山的贴身护卫,这其中的关节不言自明。那些伏击我们的好汉也不是什么盗匪,而是来自范阳和河东的异族高手。”辛乙微微颔首:“所以你就以姓任的为饵,而且亲自藏身商队之中,引出暗藏的对手。郑公子果然老谋深算,佩服佩服!”郑渊淡淡一笑,回手指向一旁的任天翔:“这是任公子的主意,郑某不敢掠人之美。是他说服我做一个交易,我助他将那批钱送到景德镇,他助我找出商门暗藏的对手。”任天翔笑着摆摆手:“小事一桩,两位不必过誉,任某会不好意思的。现在你们双方已经直接碰面,小弟不用再做你们明争暗斗的棋子了。你们慢慢聊,小弟还要赶路,就不奉陪了。”说着示意昆仑奴兄弟推起镖车,正欲上路,辛乙已闪身拦在官道中央,微微笑道:“任公子既已知道我的身份,还想平安离去吗?郑公子知道我是凶手又如何,结果还不是一样?”郑渊哈哈大笑:“契丹小儿好大的口气,真以为我中原无人么?”辛乙徐徐抬起刀锋遥指郑渊:“咱们契丹男儿习惯用刀说话,郑公子请!”郑渊长剑一抖:“你远来是客,先请!”辛乙不再多话,两步跨过二人之间的距离,挥刀斜斩郑渊颈项。这一斩也许算不上多么精妙,但胜在速度奇快,迅如闪电惊雷,令人不及掩耳。郑渊先前已看过辛乙与褚刚动手,早已知道对手刀法所长,不外速度和气势,所以早想好应对之策。就见他身体顺着刀势往后急倒,跟着长剑由下方刺出,直指对手最薄弱的下腹。辛乙突然之间失去了对手踪影,刀法的后续变化顿成了多余,匆忙之间只得翻身闪避。像这样第一招对手就突然倒地,在堂堂正正的剑法之中极其罕见,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就见郑渊的长剑几乎是贴着辛乙的身体穿过了他的衣襟,巧巧将他的腰带划开了一半,却未能伤到肌肤。二人身形一上一下交错而过,郑渊心中暗叫可惜,辛乙却是惊骇莫名。郑渊身上有伤,不得已兵行险着,希望出奇制胜。没想到盘算了很久的一剑,最终还是被辛乙避开,仅仅割开了对手半截腰带。不过这足以令辛乙感到震骇,感觉腰带将断未断,若再使力定会崩断,届时肯定狼狈不堪。他只得悻悻地收起短刀,遥遥一拜:“郑公子好险峻的剑法,辛某输了。下次再见,辛某当再向郑公子讨教。”说着飘然而去,转眼便已在数十丈开外。郑渊心中暗叫侥幸,刚要长舒口气,突听后方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听蹄音竟在百骑之上。难怪辛乙会大度地放过众人,原来后面还有史朝义的大队追兵。“坏了坏了,这下咱们成了瓮中之鳖。”任天翔急得连连搓手,忙问郑渊,“你约定的帮手,不会放咱们的鸽子吧?”郑渊笑道:“放心,这帮手是我郑家世交,只要他一到场,就算史朝义有千军万马,也不敢动咱们一根毫毛。”说着拉响一支信炮,灿烂的烟火立刻在天空中炸开,耀眼的火花立刻传出百里开外。天空中的焰火尚未消失,史朝义已带着百骑健儿包围过来,众人俱是轻装快马,速度奇快,分成三路从后方和左右两翼包抄,转眼之间就完成了对任天翔一行的彻底包围。无数异族战士手舞战刀发出兽性的呐喊,围着任天翔等人纵马疾驰,溅起的尘土遮蔽了天空,此时任天翔等人的脸色,也变得与尘土无疑。“真是幸运,咱们又见面了。”史朝义摸摸刚包扎好的胸口,对任天翔阴阴笑道,“老天待史某真是不薄,这么快就与任公子再次相见。”任天翔苦笑道:“史公子真不够意思,咱们好歹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吧?”史朝义眼中泛起猫戏老鼠的调侃:“任公子多心了,史某只是想跟公子玩个游戏。就像方才公子跟我玩的那个游戏一样,不过这次由我来刺你胸口,在我刺入你心脏之前,如果有人愿意为你而死,我就放过你。”任天翔苦笑:“不玩行不行?”“你说呢?”史朝义说着对手下摆摆手,几名汉子立刻将弩弓对准了任天翔,并示意他站出来。“等等!”郑渊突然开口,“我有个朋友,正想跟史公子结识一下,请稍等片刻,他很快就会赶到。”史朝义冷笑道:“原来你们还约了帮手,难怪这般笃定。那更不能给你们喘息之机。”说着缓缓抬起手来,众手下立刻举起弩弓,齐齐对准了任天翔和郑渊等人。就在这时,突听有人惊唿:“看!真有人来了!”任天翔大喜,急忙抬首张望,却见通往陈州方向的官道上,三匹快马正疾驰而来。任天翔欣然高叫:“好了好了,咱们的帮手来了,你们还不快逃?咱们大队人马随后就到!”史朝义心中惊疑,急忙示意手下上前截住三人,但见领头的是个面如满月的中年儒生,另外两个彪壮的汉子则像是他的随从。郑渊老远就在跟他招唿:“颜世叔别来无恙,小侄这厢有礼了!”那儒生勒马还礼道:“前日收到贤侄的来信,老夫便做好了准备,希望没有误你大事。”任天翔使劲往三人身后张望,却始终没看到预料中的大队人马,不禁转向郑渊质问:“就这三个人?这就是你的伏兵?这回我可让你给害死了!”史朝义见这儒生虽然生得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大家风范,但始终只是一个儒生而已,看起来并不像是个能征惯战的高手。他不禁冷笑道:“哪来的穷酸腐儒,没见本公子正在办正事吗?”“放肆!”那儒生的一名随从立刻厉声呵斥,“颜大人在此,还不快下马请罪!”史朝义微微一哂:“不知是哪位颜大人?”那儒生淡淡道:“陈州太守颜真卿,敢问公子是何方高人?”众人悚然动容,颜真卿以书法闻名于世,几乎无人不晓,世人无不以拥有他亲手所书之字画为荣,乃是当代有数的名士。而且他出生官宦之家,世代贵胄,如今更是任陈州太守,无论为官还是为文,在大唐帝国皆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史朝义心中微凛,没想到这儒生竟然来历非凡,不禁踌躇起来。一旁的郑渊笑道:“颜世叔有所不知,这位史公子来自幽州,伪装成盗匪意图拦路抢劫。这里是陈州地界,世叔即为陈州太守,当为我们主持公道。”颜真卿沉吟道:“史公子来自幽州,那是范阳节度使驻地所在。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也是姓史,与我曾有一面之缘,这位史将军思明,不知史公子可曾认得?”史朝义只得拱手一拜:“那是家父,原来颜大人与家父有旧,小人有礼了。”颜真卿笑道:“既然都不是外人,又都来到我陈州地界,便由我做东,略尽地主之谊。”史朝义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假冒匪徒杀害几个百姓,与杀害一方太守,尤其是像颜真卿这样的名士,后果完全不同。他在心中权衡良久,终不敢冒险造次,只得拱手道:“颜大人既为陈州太守,小人也有冤情,希望大人为我做主!”颜真卿笑问:“你有何冤情?”史朝义向几个手下一摆手:“抬上来!”几个手下立刻抬了一具尸体过来,却是先前那个自杀的汉子。史朝义沉声道:“我们是从北方来中原做生意的胡商,途中偶遇这位任公子,大家原本结伴而行,没想到任公子与我一名伙计因小事发生争执,任公子不仅将我刺伤,还失手将我一名手下杀害,所以我才率众追赶。还望大人给咱们主持公道。”话音刚落,褚刚与祁山五虎就忍不住破口大骂,直斥史朝义的无耻。对方也跟着出言相向,一时纷乱不堪。颜真卿见状急忙摆手阻止双方争吵:“既然如此,你们双方就请随我去陈州,本官一定会秉公断案!”褚刚见任天翔真要跟着史朝义去陈州,不由小声提醒任天翔:“咱们的行程越来越紧,这姓史的是故意找事拖住咱们,使我们无法按时将钱送到景德镇。公子要跟他去官府理论,岂不正好上了他的当?”任天翔胸有成竹地笑道:“无妨,咱们的钱已经长了翅膀飞到景德镇,陪姓史的去官府玩玩,正好拖住他。”见褚刚有些茫然,任天翔神秘一笑,“你没发现咱们中间少了一人?”褚刚仔细一看,这才发觉与自己一起从洛阳出发的小泽,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一路上先遭遇了祁山五虎这帮假盗匪,之后又遭遇了史朝义和辛乙这帮真强盗,一时混乱竟没留意到小泽已经失踪,听任天翔这口气,小泽似乎才是将钱送到目的地的关键。但是他想不通,仅靠小泽一人,怎么能将几百斤钱送到景德镇?双方随颜真卿来到陈州,任天翔状告史朝义拦路抢劫,史朝义则反告任天翔杀了他的人。双方各执一词,令人难辨真伪。颜真卿只得二人暂且收监,然后派人仔细调查。这官司一拖就是十多天,眼看任天翔的行期已经延误,他却并不着急,每日里只在牢中饮酒狂歌。有郑渊这层关系,他在牢中比住客栈还自在。眼看一个月就要过去,史朝义突然收到了来自洛阳的密函,密函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景德镇第二批陶玉已经运抵洛阳,行动失败!”史朝义百思不得其解,任天翔的镖车还在陈州,为何景德镇的陶窑就已经恢复了生产,而且已将第二批陶玉运抵洛阳?他无心再与任天翔在陈州拖延,要求颜真卿尽快结案,不再要任天翔抵命,只要他那辆镖车的钱作为赔偿。面对如此无理的要求,任天翔倒是很爽快就答应下来,当着颜真卿的面签下赔偿协议,然后令祁山五虎将镖车送到史朝义面前。史朝义急不可耐地撕开封条,但见镖车中竟然是满满一车石头,哪有半个铜钱?“这……这是怎么回事?”史朝义又惊又恼,“你怎么会护送一车石头上路?”任天翔悠然笑道:“若不是这车石头,郑大公子怎可能找出是谁在跟商门作对?谁才是杀害岑老夫子的凶手?”史朝义茫然问:“你那笔钱呢?是如何将它送到千里之外的景德镇?”任天翔抬手比了个飞翔的手势:“我的钱已经长上翅膀飞过千山万水,不然本公子哪有闲工夫陪你在这里玩?”不顾史朝义的惊诧和茫然,任天翔负手大笑,带着褚刚、祁山五虎等扬长而去。出得陈州府衙,百思不得其解的褚刚忍不住问:“公子那笔钱,如何长上翅膀飞过千山万水?那可是几百上千斤啊,小泽一个人肯定是扛不动。”任天翔悠然笑道:“这事说穿了一钱不值,不过没有商门遍及天下的店铺和良好的商业信誉,也肯定是办不成。也多亏了郑大公子帮忙,才使本公子的钱成为飞钱。”“飞钱?”褚刚一愣,“公子别再卖关子了,你想急死我不是?”任天翔这才笑道:“我知道这次要将钱从洛阳送到千里之外的景德镇,必定是困难重重,所以便找郑大公子做了笔交易。我帮他找出商门暗藏的对手,他帮我完成飞钱计划。简单说来就是我将那三千多贯钱交给他,而他给我开一张同样数额的欠条,小泽拿着这张欠条赶到景德镇所在的饶州,那里有商门的钱铺,凭郑大公子亲笔签署的欠条,小泽便可以从商门的钱铺支取银子,然后雇人送到景德镇。凭着商门良好的信誉,这钱就这样飞了起来。”褚刚愣了半晌才喃喃问:“就这么简单?”“可不就这么简单?”任天翔哈哈笑道,“本公子创造的飞钱之术,必将在全国商贾中风行开来。这得感谢商门遍及天下的钱铺和良好的信誉,少一样这钱都飞不起来。也许以后做生意都不必带着几百斤钱出门,只需带上一张写着银钱数额的纸,就可以通行天下了。”任天翔预料得没错,从他开始,“飞钱”出现在各地巨商富贾的异地交易中,成为盛唐经济活动中最大的一项发明,也成为后世银票和纸币的前身。当任天翔带着褚刚等人回到洛阳,就见小泽和陶玉已将第二批命名为“公侯瓷”的陶玉全部售罄,收入了上万贯钱。望着几乎堆积成山的铜钱,褚刚、祁山五虎等皆是目瞪口呆,这辈子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几个人愣了好久,焦猛突然一个虎扑跳进钱堆,在钱山上拼命打滚:“钱啊!俺焦猛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做生意比做强盗赚钱多了!任兄弟,以后俺祁山五虎就跟着你混了!有什么需要兄弟尽快开口,俺们五虎水里火里,定不皱半个眉头!”朱宝更是激动地流泪满面:“发财了!发财了!我得在这座钱山上睡一觉,就算明天就送命,那也是值了!”任天翔呵呵笑道:“这次多亏了几个哥哥帮忙,小弟决不会亏待你们。”说着转向褚刚和小泽,“你们拿几百贯钱给大家分分,剩下的咱们买宅子买商铺,要最好的宅子和商铺。天下第一名瓷,可不能马马虎虎就卖了。”除去扩大生产所需的本钱和陶玉本人应得的获利,任天翔这一次净赚三千多贯。在富豪云集的洛阳虽算不上什么,却也暂时摆脱了贫困的阴影。三天后褚刚为任天翔在城中买下了一座名为“陶园”的宅子,作为众人的栖身之所,然后又在城中繁华地段买下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作为陶玉的销售总店,“景德陶玉”的招牌,也在洛阳城挂了出来。一夜暴富,任天翔自然不会忘记所有帮助过他的朋友,尤其是给他带来莫大帮助的云依人。在回到洛阳的第三天,他便让褚刚准备了五百贯钱,亲自给云依人送去。这钱足够为云依人赎身,既然不能给云依人一个未来,那就只有用金钱来补偿,希望能稍稍安慰对自己痴心一片的云姐姐。梦香楼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似乎冷清了许多。看到近日在洛阳风头正劲的任天翔亲自上门,老鸨喜得笑颜如花,屁颠颠地迎出来,老远就在高叫:“任公子好久不来,老身还当把咱们梦香楼忘了呢?”任天翔没有理会老鸨带来的那些姑娘,只道:“我要见云姑娘。”“云姑娘?”老鸨神情顿时有些异样,忙将几个没见过的女孩领到任天翔面前,“这是小红、小翠、小兰,她们都是刚下海的新人,比依人年轻漂亮……”任天翔推开那几个陌生的女子,抓着老鸨的手腕喝道:“我要见云姑娘,她在哪?”老鸨顿时有些尴尬:“云姑娘已经……已经被一个年轻公子赎身,早已离开了梦香楼。”任天翔一怔,急问:“是谁带走了云姑娘?什么时候的事?”老鸨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惋惜:“自从公子成为依人第一个恩客,依人就对公子痴心一片,一直没有下海接过其他客人。无论是谁花多大价钱,都不能令依人动心,老身软磨硬泡也无济于事。梦香楼总不能养个只能看不能碰的姑娘吧?所以老身放出话去,谁只要拿出三百贯钱,老身愿将这棵摇钱树卖了。可惜想买依人的公子王孙虽众,但依人却死活也不答应。半个月前来了个年轻公子,拿出三百贯钱要为依人赎身,本来依人也没答应,不过那家伙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与依人一席长谈之后,依人竟答应了他,随他去了长安。”任天翔突然感觉心中一空,急忙追问:“他是谁?为何依人会答应他?”老鸨回忆道:“好像是姓马,生得倒是一表人才,而且知书达理,出手豪阔,是个女人都会喜欢,依人被他打动也不奇怪。”“不会!一定不会!”任天翔连连摇头,“云姐姐既然不惜为我守节,怎会为别的男人动心?”老鸨惋惜道:“依人虽然没说,但大家都知道她一直在等候公子。可惜公子一直没有再来,依人绝望之下,无奈离开洛阳这伤心之地,也是在情理之中。”失魂落魄地离开梦香楼,任天翔只感到心中空空落落,虽然他从未必想过要娶云依人,但在得知她失望而去后,任天翔心中还是异常难受,继而又生出一丝怨愤:原来女人变心比翻书还快,枉我心中还有无尽的内疚,哪想别人已经另有新欢。看来我不娶她是对的,不然今天还不被天下人笑话死?这样一想心中稍稍好受了一点,但是想起云依人当初那款款深情和万般怜爱,任天翔心中还是难以释怀。褚刚见他郁郁寡欢,忙劝慰道:“公子别为一个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难过,这种女人哪里没有?如今公子年少多金又名扬洛阳,要找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谁难过了?”任天翔强笑道,“我才不会为一个青楼女子耿耿于怀。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是满大街都是。走!咱们去最奢华的青楼,叫上几十个女人陪咱们喝酒。”褚刚与任天翔相处日久,任天翔的心情自然瞒不过他。也是想让任天翔早一点从抑郁和失落中摆脱出来,褚刚笑着提议:“去青楼还不如去红楼,听说红楼才是男人的天堂,公子想不想去见识一下?”“当然要去!”任天翔大笑,“我不信还有什么地方能超过长安的宜春院。这洛阳城最高级的红楼叫什么?”“那自然是醉红楼了。”褚刚笑道,“不过醉红楼的后台是洪胜帮,上次咱们在那里跟洪胜帮发生了点小冲突,恐怕多少有些不便。”任天翔两眼一瞪:“上次咱们是去求人,这次咱们是去花钱。花钱就是大爷就是天,我不信洪胜帮会将咱们往外赶。走!就去醉红楼!”心知任天翔心中憋着一口气想要找个地方发泄,褚刚只得顺着他的意,将马车赶往醉红楼。少时马车在醉红楼外停了下来,立刻有小厮上前伺候,将二人领入楼中。进得大门,任天翔才感觉红楼与青楼确实有所差别,青楼通常是老鸨带着姑娘们在门外迎客,而红楼却是打扮得体的少年为客人领路,直到将客人领进包房,才由老鸨带着一群群的姑娘们进来,供客人挑选。任天翔与褚刚在包房中坐定,就有老鸨进来问候:“两位大爷要什么身价的姑娘?”任天翔故作老练地问道:“你们这儿的姑娘都什么身价?”老鸨赔笑道:“从两百个钱到十贯不等,过夜加倍。”任天翔有些好奇:“相差这么多?不知两百个钱的姑娘和身价十贯的姑娘有什么差别?”老鸨虽然不认识任天翔,但已看出对方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忙陪着笑解释:“两百个钱的姑娘不是年老色衰,就是长相平庸,而且不会任何技艺。十贯身价的姑娘不仅年轻漂亮,而且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任天翔不屑道:“青楼的姑娘大多精通吹拉弹唱,也很少有这么高的身价。”老鸨哑然失笑:“青楼的吹拉弹唱跟咱们红楼的截然不同,至于如何不同,公子体会一次就知道了。”见老鸨笑得暧昧,任天翔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好奇,点头道:“好!就把你们十贯身价的姑娘叫上来吧。”老鸨大喜,忙对门外一声高喊:“牡丹阁的姑娘,见客啦----”随着一阵香风,就见十多个姑娘袅袅娜娜地来到房中,齐齐向任天翔和褚刚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位大爷。”任天翔见这些姑娘皆有几分姿色,至少都在中人之上,不过他心中还在想着云依人,对其她女人根本视若无睹。褚刚见他无动于衷,忙对老鸨呵斥道:“你当我们是乡巴佬吗?这等货色也敢拿来敷衍咱们公子?”老鸨赶紧挥手让她们退下,跟着又叫来十多个姑娘,谁知任天翔依旧不为所动。一连换了三批后,老鸨无奈对任天翔和褚刚陪笑道:“这是咱们醉红楼最漂亮的姑娘了,如果二位还不满意,老身只好给二位大爷磕头赔罪了。”褚刚以挑剔的目光审视片刻,回头对任天翔小声道:“这大概是醉红楼最漂亮的姑娘了,公子勉强挑几个吧。”任天翔见这十多个姑娘个个模样标致,身材或珠圆玉润,或亭亭玉立,皆是不可多见的大美女,这要在青楼中多半是风流客们追捧的红姑娘,没想到在这红楼中却如任人挑选的货物一般,任由老鸨和客人唿来喝去。真不知洪胜帮使了什么手段,竟将这些本该矜持自傲的美女,调教得这般乖巧听话。心知褚刚是想让自己尽快忘了云依人,所以想尽办法让自己散心,任天翔不好拂他一番好意,只得勉强笑道:“还挑什么,都留下来吧。多几个美女陪我喝酒,岂不更加热闹?”老鸨闻言大喜,急忙招唿厨下准备酒宴。少时酒宴送入房中,山珍海味满满当当摆满一大桌,十二个漂亮的姑娘蜂拥在任天翔左右,争相向他敬酒献媚。一次就叫上醉红楼身价最高的十二个红姑娘,这样的豪客众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然是十分上心。任天翔左拥右抱,依红偎绿,嘴里品尝着甘洌美酒和海味山珍,手里握着温香软玉,耳边听到的是燕语莺声,鼻端闻到的是阵阵馨香,却始终食不知味,心神麻木,似乎往日那些令他开心的醇酒美人、饮宴欢歌,也失去了它们应有的刺激。“依人……依人……”任天翔将头埋在一个身材丰胰的姑娘胸前,心中想的却还是云依人那温暖熟悉的怀抱。22、假腿楼下突然响起的吵闹,将任天翔从半醉中惊醒。就听一个鲁莽粗犷的声音在楼下嚷嚷:“这醉红楼的漂亮姑娘都死绝了吗?竟然让这些二三流的货色来煳弄我家公子!把身价最高的姑娘都给我叫上来,让我家公子慢慢挑选!”老鸨在小声赔罪,不过那人却还是不依不饶,高声斥骂。老鸨无奈,只得小声答应,暂时将那人安抚下来。少时老鸨来到任天翔所在的雅厅,满脸歉然地对他赔笑:“这位公子,你们只有两人,却包下了咱们醉红楼最红的十几个姑娘,其他客人难免会有意见,你看是不是……”若在往日,任天翔也知道独乐乐,不若与众乐乐的道理,但此刻他肚里正憋着一股邪火,听老鸨这话不由两眼一瞪:“我少你钱了?”“这倒没有。”老鸨连忙赔笑。“那不就结了!”任天翔一声冷哼,“谁规定一个人只能要一个姑娘?”老鸨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公子有所不知,若是旁人,老身早把他打发走了,也不敢来打搅公子雅兴。但是这位公输公子,老身却是得罪不起。”“公输公子?”任天翔故意调侃道,“一听这名就是个逢赌必输的家伙,你让他来跟本公子赌上两把,他要赢了本公子,这里的姑娘他随便挑!”说完搂着两个姑娘继续喝酒调笑,再不理会老鸨。老鸨还想啰唆,褚刚已双眼一瞪:“还不快滚!”老鸨无奈,只得告辞下楼。少时就听脚步声响,一个身高几乎与门框平齐的大汉已推门而入。这身高远超常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正与任天翔喝酒调笑的姑娘们也都安静下来,皆以惊讶的目光望向那人。褚刚见这汉子不光身材魁梧彪悍,而且浑身肌肉犹如腱子般一块块凸起,犹如充满野性的雄狮猛虎。他心中微凛,浑身肌肉也不由自主暗自收紧。任天翔也感受到了这巨人般的大汉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他抬头扫了对方一眼,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公输公子?”大汉一声冷哼:“我家公子岂会亲自来跟你要人?我家公子说了,你们今日的开销算咱们的,只要你将姑娘们给咱们公子让出来。”任天翔哑然失笑:“你家公子好大方,不知是哪路神仙?”大汉脸上泛起一种异样的崇敬:“我家公子名叫公输白,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哦,原来是公输白,”任天翔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在下可真是久仰得很呢!”“你听说过我家公子?”大汉顿时满脸殷切,“原来你也知道我家公子的大名?”任天翔笑着点点头:“公输白嘛,就是不光逢赌必输,而且还输得彻底洗白的那个家伙。你转告他,本少爷不差钱,要想从我这里带走姑娘,先过来陪我赌上几把。赢得了本少爷,这里的姑娘你家公子随便挑,钱算我的。”大汉一愣,突然一声暴喝:“***是在消遣铁爷?”说着一把便向任天翔抓去。褚刚早已暗自戒备,见状闪身而出,抬手一拳便击向大汉巨灵般的爪子。二人拳掌相碰,就听一声闷响,大汉身子微微一晃便站稳,褚刚却不得不连退两步,心中吃惊不小。大汉惊讶地打量着比自己矮了几乎一头的褚刚,沉声问:“你是何人?竟然能硬挡我铁摩一击?”褚刚满脸凝重,徐徐拱手一礼:“青州褚刚。阁下好大的力气,佩服佩服!”“好说好说!”铁摩洋洋自得地摆摆手,“看你能挡我一击的份上,铁爷不为难你。叫那小子识相点,将姑娘们交出来,铁爷就不跟你们计较了!”褚刚笑着摇摇头:“我家公子说了,让你们公输公子过来陪他赌上一把,不然就别想带走一个姑娘。”铁摩一声冷哼:“既然如此,就别怪铁爷不客气了!”说着抬手便向褚刚头顶拍去。褚刚已知对手力大无穷,不敢硬接,侧身一滚闪过一旁,就见铁摩巨灵般的大掌拍在酒桌上,顿时将偌大的楠木八仙桌拍成了几大块。酒水菜肴四下飞溅,将众姑娘吓得尖叫连连,四下闪避。就在铁摩一掌拍实的同时,褚刚已从其腋下闪过,同时一拳击中了铁摩的腰肋。就见铁摩只是裂了裂嘴,回手便抓向褚刚头顶,似乎根本未将褚刚隐含龙象之力的一拳放在眼里。褚刚暗自吃惊,没想到这巨汉不仅蛮力惊人,更精通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横练功夫,抗击打能力超强。二人在厅中乒乒乓乓斗在一处,铁摩势大力沉,随便一掌就将厅中桌椅板凳击成碎片;褚刚身形灵活,但厅中狭小腾挪不便,几次差点被铁摩击中,一时间竟占不到上风。只急得闻讯赶来的老鸨唿天抢地,既心痛家什的损失,又不敢上前阻拦。正恶斗间,突听门外一声呵斥:“住手!”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冲入了房中,跟着一道刀光如闪电划过天际,将激斗中的二人一刀隔开。褚刚见这道刀光来得不仅突然,而且速度、气势、角度,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心中微凛,急忙退开两步。就见一年轻男子目光如剑,双手执刀立在二人中间,虽然其身材跟褚刚和铁摩比起来,不仅显得瘦弱单薄,而且比褚刚还矮上半头,但他浑身上下焕发出的那种凌厉气势,却不容任何人忽视。褚刚认出这服饰怪异的年轻人,竟是不久前重创过郑渊的小川流云,一个来自东方遥远岛国的年轻武士。这小子刀法虽然算不上多么精湛,却有一种悍不畏死的凌厉气势,无形中将他的杀伤力提高了不少。褚刚知道他的厉害,犯不着为点小事跟他拼命,所以便退开两步,静观其变。小川流云双手执刀拦在二人中间,以尚不流利的唐语结结巴巴地道:“这里……是洪胜帮的堂口,任何人……不得在此动武……”铁摩正打得兴起,却被人无端隔开,犹如酒鬼刚尝到第一口美酒,却被人打破了酒碗,心中愤懑可想而知。他怪眼一瞪,立刻将怒火撒向冲进来劝架的小川流云,厉喝:“哪来的倭人?竟敢扫铁爷的兴!”说着一拳便击向小川头顶。小川一声轻喝,对铁摩钵盂大的拳头视而不见,猛然拧腰原地转了半圈,手中长刀犹如风车般旋转,平平扫向铁摩的腰肋。这一下大出铁摩预料,他这一拳固然可以将这倭人脑袋打碎,但对方这旋风般的一刀,恐怕也会将他拦腰斩成两截。虽然大唐各派武功中都有万不得已之下两败俱伤的招数,但一上来就使出这种同归于尽的狠招,却是极其罕见。铁摩喜欢打架,却不喜欢跟人同归于尽,不得已收拳后撤,暂时避其锋芒。谁想他刚一变招,对手便趁其气势稍竭这白驹过隙的刹那,倭刀如无孔不入的飓风跟踪而至,逼得铁摩连连后退,一个照面便先机尽失、狼狈不堪。眼看铁摩一步步退到门口,突听门外传来一声弱弱的叹息:“阿摩,叫你办点小事,你又来跟人打架?”这声叹息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中气不足,但语音中却透着一种百年世家才有雍容和懒散,甚至透着一丝慵懒厌世的倦意。听到这声叹息,铁摩不再后退,突然奋不顾身一拳直击小川面门,对斩向自己下腹的一刀也视而不见。眼看二人就要两败俱伤之际,就听小川流云一声轻喝,终于在最后关头拧身闪避,同时收刀后撤。毕竟他只是要迫铁摩停手,并非真正的生死相搏。见铁摩已退到门口,他也就趁势收刀,不过依然拦在铁摩与褚刚之间。铁摩一拳逼退小川,急忙后退两步,对门外喘息道:“公子别怪铁摩又跟人打架,是那小子不是个东西,两个人竟霸占了那么多漂亮姑娘。跟着又有个来历不明的倭人过来拉偏架,所以铁摩只好奋起还击。”“别说了,没的让人笑话。”随着一声懒懒的呵斥,声音已在门外。铁摩赶紧让开一步,在门侧垂手而立。方才还气势如虹的一个彪彪汉子,此刻神情竟如奴仆一般恭谨。众人好奇地望向门外,都想知道这公输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将铁摩这样的勇士收为奴仆。随着脚步声响,就见一张软椅被两个壮汉一前一后抬了进来,软椅上铺着纯白的虎皮,一个满脸苍白的男子蜷缩在虎皮软椅之中,虎皮并没有为他增添一分威仪,反而使他更显瘦弱和单薄。那男子虽然满脸病容,但模样却还算得上英俊,眉宇间有着一种世家子弟才有的自负和孤傲。看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岁,却已经像六十岁的老人那般虚弱。不仅说话有气无力,就连唿吸都像是要使出浑身的力气。众人既意外又惊讶,已经病成这副模样,不在家里好好休生养息,却还要到醉红楼来买笑寻欢,这等好色不要命的主儿,还真是极其罕见。任天翔最先忍不住笑了起来,故意调侃道:“这位想必就是公输公子了?公输公子好大的架子啊,上红楼寻欢作乐也要下人抬着,不知道其他事是不是也要人帮忙啊?”“阁下误会了。”公输白指向自己的小腿,“我从小患有腿疾,至今两只小腿依旧如孩童般粗细,所以不得不靠下人代步,让公子见笑了。”见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公输白示意一个家人撩起自己的长衫下摆,露出两只赤裸的小腿。但见那两只小腿竟只有小孩手臂粗细,果然是先天的腿疾。任天翔故作惊讶地拜道:“我原以为自己从小混迹青楼,也算是个资深玩家。谁知今日遇到公输公子,才知道天外果然还有天。公输公子两条腿已经不灵便,却还要让人抬着来这里寻欢作乐,而且还要跟人抢红姑娘,小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公子误会了!”公输白没有理会任天翔的揶揄,淡淡道,“我今日只是要在这里宴请贵宾,需要几个漂亮姑娘充下门面,所以还请公子帮个忙吧。”任天翔看不惯公输白骨子里透出的那份世家子弟特有的雍容和自负,哑然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关我鸟事!”“混账,竟敢对我家公子无礼!”公输白尚未开口,一旁的铁摩已双眼圆瞪,手握拳头就要直奔任天翔。却见小川流云闪身拦在他面前,以唐语结结巴巴地道:“谁也不能……在这里动武……”“阿摩,退下!”公输白一声懒懒的轻斥,铁摩只得悻悻而退。就见公输白略一沉吟,懒懒问任天翔,“公子说只要我赌赢你一把,就可以将姑娘们带走?”任天翔笑着点点头:“不错!”公输白沉吟道:"公子既然划下道来,怎么赌是不是由我来选?任天翔想了想,笑道:“没问题,只要我会的,无论牌九、骰子还是押宝,都可以奉陪。”公输白遗憾的摇摇头:“在下从小体弱多病,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自由活动,也没机会去什么赌坊,所以你说的赌法我都不会。不过我刚想到个赌法,公子一定会。”说着公输白撩起自己的裤腿,指着自己那双儿臂粗的小腿,“我不靠任何人帮助,自己从软椅上站起来,并且走到你面前。你认为我能还是不能?”任天翔从懂事起就会赌钱,却从未听到过这种赌法,顿时来了兴趣。他暗忖如果说能,公输白只要躺着不动,自己肯定是输;但要说不能,这虽然符合常理,不过公输白既然开口打这个赌,就肯定有办法站起来,并且走到自己面前。至于用什么办法,倒是让人颇难猜测,而且公输白身边也没有任何拐杖之类的辅助物,就算有,以他两腿皆残的现状,只怕也没法使用。任天翔在心中盘算再三,始终想不通公输白有什么能耐能自己站起来,虽然知道无论赌能还是赌不能,自己多半都输定了,正常情况就该拒绝这样的打赌。但他心中的好奇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很想看看公输白如何靠自己的力量从软椅上站起来。所以他在沉吟良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我赌你不能!”公输白眼中闪过一丝诡计得逞的笑意,慢慢从软椅后方拿出一对木制的物件。任天翔仔细一看,竟是一对做工精致的木腿。就见木腿与人腿的结构几无二致,一端连着木鞋,另一端却以一种复杂的结构折叠起来,像是某种机关结构。木腿内部中空,且可从侧面打开。就见公输白将脚穿入木鞋,然后将木腿打开固定在自己残疾的小腿上,并将另一端的机关固定到自己大腿根部。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扶着软椅扶手,就凭这这对木制的假腿,颤巍巍地从软椅上站了起来。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叹。一个双腿发育不全的天生残废,竟靠着一双木制的假腿站了起来,这在常人眼里不啻是难以想象的奇迹。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就见公输白若无其事地对任天翔淡淡道:“我从小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站起,这是我人生的不幸,不过幸运的是我生在一个精于机械和制造的家庭,加上我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跑跳玩耍,所以我只有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花那些祖传的技艺上。在我九岁那年,我终于做出了一双能让我站起来的木脚,并在十二岁那年,将它改进成能让我自由行走的假腿。没想到这双假腿,今日竟让我赢得了人生第一个赌局。”说完公输白迈出了笨拙的一步,他的步伐虽然有些蹒跚僵硬,脚步声更是异于常人,但却走得十分平稳,一点不像是个双腿俱残的废人。就见他一步步走到目瞪口呆的任天翔面前,眼中闪过一丝居高临下的微笑:“你输了!”“你……你是齐州公输世家的传人!”一旁的褚刚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失声惊唿。公输白傲然一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错,我是公输世家第九十八代传人!“公输世家是干什么吃的?好像没听说过!”任天翔莫名其妙就赌输了,心中颇有些不甘,故意不屑地问。“公子连公输世家都不知道?”褚刚颇有些尴尬,急忙压着嗓子小声解释,“那你总该知道公输班吧?”见任天翔还是摇头,褚刚急道,“就是所有匠人的祖师爷,因生在春秋时的鲁国,所以后人也称其为鲁班。”任天翔这才醒悟:“原来就是历史上那个最有名的木匠啊?难怪他的后人也精通木器,给自己做双可以走路的假腿,害本少爷莫名其妙赌输了这一局。”“公输班可不是普通的木匠!”褚刚小声道,“据史书记载,他可是当时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制造的攻城器械天下驰名,堪称是攻城掠地的必备利器。”任天翔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点头道:“我记得史书中好像写过,他与墨家创始人墨子之间的一次模拟攻防战,结果他输在了墨子手里,如此看来他也不怎么样嘛。”褚刚叹道:“恐怕当时也唯有墨子可以抵御他的攻城利器了。据说他传下的记载有一生心得的《公输三经》--《木经》、《石经》和《铁经》,堪称无价瑰宝,只怕唯有传说中墨子的《九御》可与之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