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劫黄昏时分,任天翔在一个路边酒肆前停了下来,他已经空着肚子走了一整天,早已饥肠辘辘,又渴又饿。他顾不得桌椅的简陋肮脏,坐下来拍着桌子高叫:“快将吃的喝的每样送一份上来,我要赶路。”小二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不冷不热地应道:“小店本小利薄,概不赊欠。”任天翔一拍桌子:“什么意思?怕我没钱?”小二傲慢地笑道:“客官确实不像有钱的主儿,所以还请先付钱,再吃饭。”“混账东西,真是狗眼看人低。”任天翔气冲冲往怀中一摸,顿时僵在当场。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与那农夫换衣时,腰带上的玉佩金饰、怀中的钱袋等等全都忘了取下来,除了在贴身衣衫内藏着的那块玉质残片,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留下。现在自己一身破旧衣衫,确实不像是有钱的主儿,难怪小二要用这种眼光看自己了。仔细搜遍全身上下,任天翔终于在最隐秘的裤袋中找到了一枚铜板。他刚掏出来,小二便冷笑着调侃道:“哟!客官居然还有整整一大枚开元通宝,可以买两张大饼或一碗面条,你是要大饼还是面条?”任天翔仔细摩挲着手中的铜钱,第一次发觉钱是如此重要。有了钱自己就是人人巴结的豪门公子,没它就是人人鄙视的下贱乞丐。“想好没有?是要面条还是大饼?”小二不耐烦地催促,只有一个铜板的顾客,实在不值得他伺候。“不,都不要!”任天翔说着从破衣衫上撕下一根布带,穿过铜板中间的方孔,然后将铜板仔细挂在项下。这是他身上唯一的钱,也是给予他启迪的钱,他暗下决心要永久保存。“你他妈耍我是不是?”小二气得将抹布扔到桌上,“不吃就滚!爷的桌椅就是坐坐也要给钱。”任天翔宽容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拎上佩剑起身就走。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哪里,离长安城有多远,金耀扬会不会追上自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大步就走。任重远当年能白手起家打下偌大个义安堂,他相信自己也能。虽然身无一技之长,就连行走江湖最基本的武功也一窍不通,他依旧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喂,这位朋友,我看你随身带剑,也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谁没有个急难,这里有两个馒头,拿去充饥吧。”邻桌有人在招呼。任天翔转头望去,就见几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在望着自己,其中一个还将两个馒头递过来,粗豪的脸上满是诚恳。“谢谢!”任天翔毫不犹豫接了过来,他不是因为耐不住饥饿,而是被那汉子脸上的表情打动,那是他在长安城众多豪门公子中从未见过的表情。那不是施舍,而是发自内心的同情和关切。不敢坐那收钱的桌椅,他蹲到一旁将馒头慢慢掰开,一点点送入口中,仔细品味着食物在唇齿间渐渐化开的奇妙感觉,这是他过去从未体味过的感觉,就像儿时在母亲怀抱中一样的惬意和温暖。那几个汉子没有再搭理他,继续凑到一起小声嘀咕着。由于酒肆中没有旁人,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大,不断传入任天翔的耳中。“老大,咱们在这里守株待兔,会不会白等一场。”“老三,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怎么做大买卖?”“就是!既然点子带着黄货要去西域,这里是西去的必经之地,守在这里准错不了。”“听说点子来头不小,还有高手护送,会不会很扎手?”“不怕,咱们人多……”任天翔仔细将最后一点馒头屑塞入口中,这才起身来到那几个汉子面前,拱手一拜:“请问,你们是不是在等义安堂少堂主任天翔?”几个汉子立刻用戒备的目光望向任天翔,领头那满脸络腮胡的老大上下打量了任天翔片刻,坦然点头道:“不错!朋友若也是得到消息想来分一杯羹,招子最好放亮一点,咱们祁山五虎可不是吃素的主儿。”“祁山五虎?幸会幸会!”任天翔拱手一拜,“不知是哪五虎?”那老大指着几个同伴一一介绍:“这是老二金刚虎,老三笑面虎,老四瘦虎,老五矮脚虎,老子则是老大霸王虎焦猛。咱们一向在西北道上行走,你不会没听说过吧?”任天翔见几个人的绰号跟他们的长相倒有几分神似,不由笑道:“几位的名号倒是威风,可惜我一向只在长安行走,还真没听说过几位的大号。”霸王虎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任天翔,冷冷问:“不知阁下怎么称呼?”“任天翔!”“哪个任天翔?”“自然是义安堂曾经的少堂主任天翔。”话音刚落,金刚虎几人纷纷拔出兵刃跳了起来,如临大敌般紧盯着任天翔,圆睁的双眼中没有虎目的凶狠,倒有几分胆怯和紧张。任天翔没有动,祁山五虎也就没有再动,场中一时静默下来。静默中突听一直端坐未动的老大霸王虎焦猛,突然爆出了压抑不住的狂笑,边笑边拍着桌子骂道:“你他妈要是任天翔,我还是大唐皇帝呢。”另外四虎一怔,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收起兵刃坐回桌旁,若无其事地继续吃喝。身高不及五尺的矮脚虎笑着对任天翔调侃:“吓虎爷一跳!要是任公子知道你冒他的名号讨馒头吃,非气得吐血不可。”众人哄堂大笑,任天翔待他们笑过,这才问道:“你们是不是得到消息,义安堂少堂主任天翔,正带着几十两黄货去西域,所以在这里守株待兔?”“不是几十两,是几百两!”焦猛笑道,“这事在江湖上已经传遍,没想到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居然也闻风而动,想跟着喝点汤。我看你这小子还挺有趣,以后就跟着我混,至少不会让你饿肚子。”焦猛的话证实了任天翔的揣测:看来利用龙骑军追击不放心,还将自己身带重金的消息透露给黑道上的盗匪,好个借刀杀人的妙计!任天翔暗自庆幸将金豆子转手犒劳了宜春院的姐妹,身无分文反而安全。见几个人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他呵呵一笑:“我跟着你们混倒是没什么,就只怕义安堂不答应。让他们的少堂主给你们做小弟,义安堂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任天翔衣衫褴褛,身无长物,怎么看都跟义安堂少堂主风马牛不相及。但他举手投足间那种狂傲之气,却是旁人学不来的。焦猛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眼光落到他的剑上,若有所思地道:“听说任堂主是以一柄神出鬼没的短刀扬名天下,所以有神刀任重远之称?”“不错,不过我学的是剑。”任天翔笑着将剑举起,亮出剑柄上那个篆刻的“义”字,那是义安堂的标志,江湖上就算有人没见过这标志,至少也听说过。焦猛见那柄剑做工精良,镶金嵌玉,显然不是寻常人所用之物。他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任天翔:“你真是任天翔?”“我有必要假冒么?”任天翔脸上又泛起那种玩世不恭的浅笑。“金总镖头呢?”焦猛打量四周,另外四虎神情再次戒备,悄悄握住了刀柄。“我们被龙骑军追击,所以走散了。”任天翔坦然道。直到这时,霸王虎焦猛才彻底信了,任天翔身上那种豪门公子的特殊气质,是普通人决计学不来的。他重新审视起任天翔,淡淡问:“你学剑,不知师傅是谁?”“哦,太多了。”任天翔苦笑道,“我已不记得换过多少个师傅,只记得其中几个名号比较特别的,像什么剑僧无痴、太乙剑江海流、还有丹丘子道长等等。”任天翔说得随便,几个人却是悚然动容,那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术大师。任天翔见祁山五虎神情惊惧,不由哈哈一笑:“你们不用紧张,我虽然跟了十几个师傅,学了差不多十年,却连一招都没学会。”几个人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任天翔,矮脚虎凑到霸王虎耳边,悄声提醒:“大哥,听说剑术的最高境界,正是无招胜有招。”焦猛微微颔首,手抚刀柄向几个兄弟示意:“点子深不可测,大家千万要当心。”几个人缓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任天翔围了过来。任天翔见状苦笑:“我都说了不会武功,你们何必如此?你们等在这里无非是要我带的黄货,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身怀几百两黄货的主儿吗?”几个人一听这话顿时醒悟,若是身怀巨款,定不会饿得满脸苍白,却还舍不得买个大饼充饥。矮脚虎回头望向霸王虎:“大哥,是不是消息有误?”“消息倒是没有大错。”任天翔接口道,“只是将几十两黄货说成是几百两而已。”“货呢?”几个人异口同声问。“离开长安前,我全赏给宜春院的姐妹了。”任天翔摊开手,一脸遗憾。几个人呆呆地望着若无其事的任天翔,就像看到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怪物。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没有人怀疑这荒诞的说法,他天生有种令人信服的气质。矮脚虎猛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任天翔的衣襟,气急败坏地喝问:“你、你将咱们的黄货全都赏给了窑姐?好几十两啊!足够嫖一辈子了!”任天翔无辜地摊开手:“我要早知道几位苦苦守候在这里,说什么也要给你们留点。”矮脚虎还想发作,身后传来霸王虎的声音:“老五,放手!”矮脚虎心有不甘地伸手一推,将任天翔推了个踉跄。这一下令几个人十分意外,他们终于确信任天翔确实没练过武,至少没认真练过。“你跟了十几个师傅,连点武功基础都没有?”霸王虎十分惊讶,“名满天下的神刀任重远,居然有个不会武功的儿子?”“这在长安是众人皆知,你们还真够孤陋寡闻。”任天翔摇头苦笑。“你将几十两黄货赏给了窑姐,然后饿着肚子上路,为什么?”霸王虎追问。“有钱难买爷乐意。”任天翔又恢复他那玩世不恭的微笑。霸王虎呆呆地望着任天翔,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但最后只是失望。他心有不甘地继续追问:“你原本可以在咱们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开,可你为何要自暴身份,主动来找咱们?”任天翔笑道:“你们守在这里,无非是为了我身上的黄货。我任天翔既然受你两个馒头的恩惠,当然不能看着你们傻等下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好奇怪的?”霸王虎望着若无其事的任天翔,呆呆问:“你不怕我们计划落空,杀你泄愤?”任天翔淡淡笑道:“任某宁可天下人负我,也不负天下人。”霸王虎愣了半晌,突然在任天翔肩头一拍,哈哈大笑:“老子虽然白跑一趟,没捞到黄货,却遇到个值得一交的性情中人!任公子不愧是任重远的儿子,就算不会武功身无分文,却依旧是这般豪爽。难怪你能将几十两黄货赏给窑姐,自己却饿着肚子上路。”说着挽起任天翔胳膊,拉到桌边坐下,“来来来,老子今天要跟你好好喝一杯。小二!快上酒!”小二屁颠颠地将一坛酒送了过来,焦猛倒上两碗酒,端起一碗向任天翔一举:“让焦某另眼相看的人这世上没有几个,任公子,我敬你!”任天翔忙端起酒碗笑道:“在下年少,应该先敬猛哥。”“好!”焦猛也不客气,举碗与任天翔一碰,一饮而尽。任天翔武功稀松,酒量却不含糊,也是一口喝干,然后又一一敬了另外四虎,这才道:“小弟方才自暴身份,除了不忍见几位哥哥在此白等,还有自己一点小算盘。”“哦,说来听听!”焦猛饶有兴致地笑道。任天翔叹了口气:“我离开长安是迫不得已。义安堂有人将我撵走还不甘心,还想借刀杀人取我性命,向朝廷泄露我的行踪不说,还将我身怀巨款的消息透露给黑道上的朋友,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好汉已闻讯而动。我想请几位哥哥将我的情况传出去,免得让众好汉白跑一趟。”焦猛拍拍任天翔肩头:“兄弟放心,举手之劳。凭我们兄弟在西北道上的声誉,我们的话没人会怀疑,你以后不会再遇到这样的麻烦。”“多谢猛哥!”任天翔说着将剑双手捧起,递到焦猛面前,“小弟剑术不行,但这柄剑却不含糊,是龙泉宝剑,多少值点钱。小弟不忍见几位哥哥白跑一趟,便将身上这唯一值钱的东西献给猛哥,望笑纳。”几个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的馋光,矮脚虎伸手要接,却被焦猛一巴掌打了回去。焦猛瞪着任天翔喝道:“兄弟瞧不起哥哥不是?兵刃是江湖中人的生命,抢人兵刃就如同抢人老婆,你要陷我于不义?”“不是……”任天翔还想争辩,却被焦猛抬手打断:“兄弟不用再说,你要再提此事,莫怪焦某翻脸。”任天翔只得收起宝剑,愧然道:“几位哥哥的大恩,小弟铭记在心,若能逃得今日之难,将来必图厚报。”焦猛摆摆手:“兄弟不用客气,既然你在逃难,我干脆送你一程。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岐州和秦州两道关卡。一旦出了岐州和秦州,离兰州就已不远。过了兰州,再往西依次是凉州、甘州、肃州、玉门,道路四通八达,龙骑军就别想再找到你了。”任天翔大喜过望:“多谢哥哥相助,小弟若能逃过追捕,将永世不忘哥哥大恩。”焦猛一口喝干碗中残酒,起身道:“咱们连夜就走,尽快将兄弟送出险地。”有祁山五虎领路,任天翔于第三天一早便越过了岐州和秦州两道关卡,此时长安已在数百里开外,往西的道路四通八达。极目远眺,天地一片苍茫,与郁郁葱葱的长安郊外已是截然不同。在如此广袤的荒漠之中,追兵要想在找到孤身一人的任天翔,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从此西去,人烟稀少,恕哥哥不再远送。”焦猛说着翻身下马,将坐骑缰绳交到任天翔手中,“这匹老马跟了我好些年,西北道上的兄弟大多识得,见到我的坐骑定不会为难你,就留给兄弟代步吧。”任天翔点点头,拱手一拜:“大恩不言谢,小弟走了,猛哥保重!”望着任天翔纵马远去的背影,矮脚虎不满地嘀咕道:“这次出来黄货没捞着,反而倒贴一匹马,真他妈倒霉!”焦猛遥望任天翔远去的背影:“这小子必非常人,今日能与他结交,是咱们的幸运。”见几个兄弟都有些将信将疑,焦猛笑道,“老子行走江湖多年,这双眼睛还很少看错人。我敢肯定,这小子绝对值得一交。”兰州的福来客栈,处在城西繁华地段,十分好找。为了不引人注目,任天翔装扮成一个普通的江湖汉子后,才去福来客栈找金耀扬。虽然他并不喜欢金耀扬,不过长安镖局的招牌在镖行中数一数二,金耀扬还不至于被人收买出卖自己。另一方面,义安堂在兰州也有分舵,所以这里也是个吉凶难测的风险之地,要想真正安全,必须西出玉门关,彻底逃出义安堂的势力范围。这对囊中羞涩的任天翔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不得不依靠金耀扬护送,无论他喜不喜欢。福来客栈是西去的镖行或商队落脚之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任天翔见店中没有异状,这才来到柜上,对掌柜问道:“这两日有没有一位姓金的客人住店?他是长安镖局的人。”老掌柜想了想:“好像没有。如果客官是要找镖师,兰州镖局的镖师也不错,他们就在那边。”说着向大堂中招了招手。不等任天翔拒绝,立刻有两个镖师打扮的彪壮汉子快步过来,赔着笑脸问道:“客官是要去西域吗?咱们兰州镖局在西北道上信誉卓著,客官可是找对了人。”“不!我不要镖师!”任天翔忙道。两个汉子脸上有些失望,一个汉子心有不甘地继续道:“咱们刚接了一单生意去西域,如果客官顺路,价钱可以便宜好多。”说话的同时还怕任天翔不信,忙向大堂中吃饭的同伴招了招手。“对不起,我不需要镖师。”任天翔说着向那汉子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一堆粗鄙的江湖汉子中间,竟杂着个一身红衣的妙龄女子,像是草丛中一朵艳丽的鲜花般显眼,他不禁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似感应到他的目光,也抬头望了过来,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少女并未像别的女子那样赶紧避开,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任天翔。好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任天翔在心中暗道。他还从未见过这种行走江湖的女子,不禁有些好奇。仔细打量之后不得不承认,虽然那少女的肌肤比不上长安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细腻白嫩,却有一种大家闺秀所没有的健康红润,而她的面容比起长安那些珠圆玉润的女子来,更多了种性格鲜明的瘦削和精致。“嗯,你们是要去西域哪里?”任天翔随口问。那汉子忙道:“我们要护送商队去弓月城。”任天翔对西域地理一窍不通,只得虚心请教:“是否经过龟兹?”“要的要的,正好顺路,不知客官有多少货需要护送?”那汉子赶紧道。想必镖行的竞争也很激烈,所以他要努力争取每一单生意。“你误会了,我没有货要送。”任天翔遗憾地摊开手,“我只是孤身一人去龟兹,想找个商队同路,不知这样要付多少钱?”“这样啊!”那汉子顿时冷了下来,爱理不理地道,“我们通常不会带来历不明的客人,除非有财物或朋友做担保。”任天翔笑道:“我只有门外一匹老马和身上几十个大钱,这还是朋友资助的一点盘缠。我把马和身上所有钱都给你,你看行不行?”那汉子显然已失去了招揽生意的兴趣,敷衍道:“护送商队走西域,最怕有盗匪的眼线混进来。我们不会为你这点报酬冒险,请客官谅解。”任天翔笑问:“你看我像是盗匪吗?”他虽然一身江湖人打扮,但神情间那种自信和坦然,以及举手投足间那种时而张狂跋扈,时而优雅从容的特质,却是普通江湖人很难具有的。尤其是他的面容和外表,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秀美甚至柔弱,即便身穿肮脏的粗布对襟,脸上故意扑满风尘,依旧如蒙尘的明珠般闪出点点的光华。“带上他吧!”身后传来一个风铃般悦耳的声音,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有不容拒绝的威仪。任天翔回头一看,才发现那个红衣少女已经来到自己身后,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却出落得高挑健美,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出几分。“多谢姑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任天翔笑着对她扬了扬眉,嘴边又浮起那若有若无的迷人微笑。那少女对他的微笑和问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板着脸孔道:“带上你可以,不过你得听令干活,除此之外,一切行动都得经过我允许。”“撒尿也要经过你允许?”任天翔笑问。少女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狠狠瞪了任天翔一眼:“没错!撒尿也要经过我允许!”“没问题,每次撒尿我都会向你请示,你让发射我才发射。”任天翔放肆地笑了起来。他从小就在宜春院长大,长大后又是青楼常客,脸皮早已练得刀枪不入。那少女虽然也是在粗鄙汉子中间长大,听惯了污言秽语,却也没见过任天翔这样无耻的家伙,只得红着脸败下阵来。冷哼一声转过身去,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上路,你最好赶得及。”“没问题,我随时可以走。”任天翔目送着少女离去后,立刻向掌柜借了纸墨笔砚,匆匆写下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我已平安到达龟兹。他将信交给掌柜,让掌柜转交给来找他的金耀扬。他知道金耀扬凭借这封亲笔信,就可以向义安堂交差了。从兰州往西,依次过凉州、甘州、肃州,最后出玉门关往西域,是大唐与西域各国最重要的商道,中原的丝绸、陶瓷、茶叶、玉器等等,便是从这里流向西方,而西方的金银珠宝、香料、皮货等,也经过这条有名的丝绸之路进入中原。由于这条路上地广人稀,十分荒凉,满载货物的商队难免引起盗匪的觊觎,这就催生了不少为商队提供安全保护的镖师和刀客,而兰州镖局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声名享誉西域多年。从兰州到玉门关,由于还处在大唐的核心统治区,沿途比较繁华,故很少有大股的盗贼出没。待出玉门关之后,便是人迹罕至的戈壁荒漠,除了零星的绿洲,很难看到生命的迹象。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四周那些起伏不定的沙丘荒岭,犹如静谧无声的大海一般波澜起伏,几十个人的商队置身其中,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被沙海吞没的危险。商队中所有镖师都收起先前的轻松和玩笑,开始留意四周的动静,派出趟子手奔出十里外探路,以防遇到不可预测的危险。这是一支只有二十多匹骆驼的小商队,护送的镖师加上商队的伙计,也就三十来号人。任天翔很快就与他们中大多数人混熟,他从镖师们口中了解到,那红衣少女名叫丁兰,是兰州镖局总镖头丁镇西的闺女,已经跟随父亲在这条道上走了一年有余。由于这一趟镖不重,所以她第一次独当一面率二十余名镖师上路,护送波斯丝绸商人去弓月城。大约是对任天翔的第二印象极其恶劣,在这半个多月的旅途中,丁兰对任天翔竟没有一次好脸色,不是支使他做最苦最累的杂役,就是令他与镖师值夜,让一向养尊处优的他苦不堪言。任天翔第一次体会到,离开了熟悉的长安,褪下义安堂少堂主的光环,他就根本啥也不是,就连商队的小伙计都不将他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支商队中的女王。“小天,跟阿豹去前面探路,替回萧叔和小山。”女王又在吩咐。由于任天翔不敢泄露身份,假称自己名叫任天,所以商队中人人都叫他小天。“为啥要我去?”任天翔不满地质问,“说过多少次,我既不是你手下的镖师,又没学会任何武功,你不怕我耽误你大事?”丁兰一脸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你没学过武带柄剑做什么?既然带了剑就要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责任。商队中所有带兵刃的男人都去探过路,凭啥你要特殊?”丁兰说的是实情,从六十多岁还在这条道上奔波的老镖师,到十五六岁第一次走镖的趟子手,人人都至少去探过一次路。任天翔耸耸肩:“好吧,不过我没干过这种活,误事了可不要怪我。”阿豹就是当初找任天翔拉生意那个年轻汉子,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十分精明而老成,是镖师中的佼佼者。只见他笑道:“小天放心,有我带着你,不会有任何问题。”任天翔只得离开舒服的骆驼背,骑上自己那匹老马打前探路。在烈日下纵马前行数十里,还要留意四周的地形和风向,这对他来说是件从未干过的苦差事,这差事却是每一个镖师必须要做的日常功课。他渐渐体会到,江湖,并不如传说中那般浪漫。“停!有情况!”刚纵马奔出十余里,阿豹就勒住奔马,手搭凉棚望向西方。只见远处是一片乱石林立的古城废墟,废墟上方有大群秃鹫在盘旋。任天翔看了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得虚心问道:“有什么情况?”“秃鹫出现的地方必有死尸,秃鹫尚未落下,说明还没有死。”阿豹说着转向任天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如果半炷香之内我没回来,就通知小姐停步。”说完打马便走,直奔秃鹫盘旋之处。不到半炷香功夫,就见阿豹打马回来,对任天翔高呼:“快通知小姐,前方有人遇劫,生命垂危,需要帮助。”在二人带领下,丁兰率几名镖师来到古城废墟,就见废墟中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个波斯人,均是奄奄一息。阿豹一边将丁兰领到现场,一边解释道:“看样子是波斯来的商队,都是脱水虚脱,还好没有人受伤。”丁兰令人将水喂给众人,然后在一个像是商队头领的波斯老者身旁蹲下来,用波斯语问道:“老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波斯老者喝了水,精神有所恢复,这才答道:“最近这半年来,在前方塔里木河一带,出现了一股悍匪,头领名叫沙里虎,专劫往来商队。他们熟悉大漠地形,又彪悍善战,寻常商队只有任其宰割。由于这股悍匪的出现,通往焉耆、龟兹方向的商路基本中断。咱们也是为利冒险,晓宿夜行想避开沙里虎,谁知还是被沙里虎所劫。咱们只得丢下货物逃命,逃到这里水尽粮绝,若非遇上你们,恐怕就只有坐以待毙了。”丁兰问道:“这里离龟兹已经不远,大唐不是在龟兹设有安西都护府,驻有数万精兵吗?为何坐视盗匪横行?”“姑娘有所不知,”老者摇头叹道,“沙里虎狡诈多谋,每遇大军围剿便分散远遁,待大军一走又再回来,每每与大军捉迷藏。实力雄厚的商队可以出钱请都护府出兵护送,咱们这样的小商队,就只有听天由命了。”“他们有多少人?”丁兰问。波斯老者沉吟道:“大约三五十人吧,昨晚被劫时我们只顾逃命,没有看清楚。”丁兰令伙计好好照顾受困的波斯商人,然后将一干镖师召集起来,将了解的情况简短向他们通报后,最后道:“阿兰是第一次率大家走镖,实在没什么经验,遇到事情还要诸位叔叔伯伯指点,帮忙拿主意。”“沙里虎既然只有三五十号人,咱们怕他何来?”一个小名大彪的年轻镖师率先道,“咱们人不比他们少多少,就算遇上也未必就输。再说这里离龟兹已不过两三天的路程,咱们若是遇袭,还可差人往安西都护府搬救兵。只要坚持上两三天时间,沙里虎就无奈我何。”老成持重的老镖师徐千山摇头道:“如果沙里虎那么好对付,就不会令人谈之色变了。我看咱们还是绕道西州,然后越过天山去弓月城。”“不走龟兹却绕道西州翻越天山?”大彪立刻反对,“那样咱们起码要多走半个多月山路,如果商队多付咱们镖银还差不多。”徐千山淡淡道:“多走路总比失镖甚至丢命好。”“咱们出门走镖,就是要随时准备跟拦路的劫匪搏命。如果听到前方有盗匪就绕路走,那还做什么镖师?大家说是不是啊?”大彪高声调笑,他似乎是年轻镖师们的头,他一开口便得到了大多数年轻镖师的拥护。任天翔发现大彪的目光时不时往丁兰身上瞟,而丁兰虽有所察觉,却没有像对待自己一样冷眼相向,这令他不由泛起一丝醋意。见丁兰似乎倾向于大彪的意见,他终于忍不住插话:“丁姑娘,请容我说两句。”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顿时纷纷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议事,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走走走,这里没你什么事!”“喂喂喂!你们是不是太不仗义了?”任天翔大声抗议,“值夜、探路你们都没忘了我,议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我什么事?好歹我也是你们一个小雇主,你们答应要送我去龟兹的!”丁兰挥手令众人安静,然后对任天翔颔首示意:“好!你说!”任天翔站起身来,笑着对丁兰款款道:“我没走过江湖,不过也知道走江湖不是为了跟人拼命,而是为了求利,正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走镖想必也是希望赚个平安钱吧?如果每趟镖都要死上几个人,那天下的镖局恐怕都要关门了。能平平安安将货送到目的地,多走点路总比死几个人好。再说昨晚遇劫的波斯商人虽然只看到三五十个盗匪,但沙里虎未必就只有这三五十人。就这三五十人你已没有多大胜算,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还要坚持往刀口上撞?”任天翔的话说得几个老镖师微微点头,不过许多年轻的镖师却是纷纷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咱们不如盗匪有战斗力?”任天翔笑而不答,不过表情显然已经默认。丁兰也知道任天翔说得在理,但对方眼中那种神情令她十分不快。他的眼光好像是在说:小姑娘,听我的没错,不然你要后悔。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丁兰立刻就下了决心。她断然一挥手:“大家都别争了,我已决定,咱们依旧照计划走焉耆和龟兹,立刻上路!”几个老镖师还想开口,却被她抬手打断:“既然昨晚匪徒们已经有所斩获,多半已经撤离此地,现在走这条线反而更安全。徐伯,张叔,大家若都坚持己见,就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现在既然支持走焉耆和龟兹的人是多数,我也不能独断,请几位叔叔伯伯理解。”大彪得意地扫了任天翔一眼,调侃道:“胆小的可以自己留下,胆大的就跟着小姐走龟兹。若是没遇上沙里虎也就罢了,若是遇上,咱们就顺便为民除害了。”年轻的镖师纷纷叫好,情绪高涨。几个老镖师不好再开口,只得跟随商队继续上路。那几个波斯商人早已被劫匪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再走回头路。丁兰只好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给养,让他们往东去玉门关。奸商金沙似海,烈日如焚,商队顶着酷暑在戈壁荒漠中继续前行。在这万里无人的茫茫大漠之中,显得尤其渺小孤单。任天翔第一次置身于如此苍茫寥廓的天地间,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孤独和恐惧。他一直在为未能说服丁兰而后悔,以前在长安时,无论他说什么,别的女子多半都会依从,没想到丁兰跟她们完全不同,不仅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反而为了跟自己斗气,竟不惜冒险走险路。现在他只能祈求佛祖保佑,商队千万不要遇到劫匪。只可惜任天翔最近一直在走霉运,怕什么就来什么。商队刚抵达塔里木河取水时,就见两匹哨马在河对岸窥探,看打扮就知不是善类。商队一旦被匪徒发现踪迹,带着货物肯定是逃不掉,丁兰只得令大家打点精神,依照地形扎下营帐,做好最坏的准备。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就见塔里木河对岸现出了黑压压一片人影,人人坐跨骏马,黑巾蒙面,刀光在朝阳下熠熠生辉。无论人和马都是精神抖擞,显得异常彪猛。而他们的人数更不止三五十人,而是超过三百人的规模。众镖师一见之下,尽皆变色,唯有丁兰还强自镇定,不过紧抿的双唇依旧暴露了她心底的紧张。就见匪徒缓缓涉水过河,慢慢向商队逼了过来,领头一个身材高大彪猛的汉子老远就在高喝:“是兰州镖局的货吧?不好意思,我沙里虎笑纳了。看在丁总镖头的份上,我不难为你们,留下所有的货滚吧。”丁兰一咬银牙,低声对众人吩咐:“保护商队,准备战斗!”“行了,丁姑娘,你是要大家都为这点货陪葬吗?”任天翔忍不住质问,“匪徒们以逸待劳,人数又是咱们十倍以上,我看不出顽抗下去有什么意义。”“那怎么办?难道将货拱手送给他们不成?”丁兰气呼呼地反问。显然她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绝境,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自信和泰然。“我看也只好如此。”任天翔在匪徒包围之下,依旧平静如常,甚至还耐心开导丁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想你爹爹既然放心让你领队,就说明这点货在他眼里不算什么,兰州镖局肯定赔得起。”“这点货是不算什么,但兰州镖局的招牌却赔不起!”丁兰怒道。“难道全部战死就能保住招牌?在实力悬殊、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将货交给匪徒,和拼死抵抗,最后镖师被杀货物被抢,前一种只赔钱,后一种除了赔钱还要赔命。除此之外镖局还要负责照顾战死镖师的妻儿老小,这对镖局来说损失显然更大吧。”任天翔在危急时刻,反而镇定得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相称,“如果我是你,就要先保得大伙儿性命,再图报仇。如果不问胜算,要做英雄与十倍于己的匪徒硬拼,除了杀死几个匪徒,激起匪徒们的残酷报复,我看不出有任何意义。”丁兰六神无主,不由将目光转向了阿彪。阿彪一挺胸膛,大声道:“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虽然人少,也未必就不可一战!”任天翔一声嗤笑:“对不起,我忘了咱们这里还有个大英雄。干脆你去跟沙里虎单挑,要是万一赢了,匪徒们一害怕,全都跪地求饶也说不定。”“你……”阿彪涨得满脸通红,但单挑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可是,我们怎么能相信那些匪徒的话?”老成的阿豹慎重地问。任天翔笑道:“那些匪徒不辞辛劳守在这荒凉酷热的大沙漠中,显然也是求财。如果不必动手就白得一批货物,为啥要激起咱们的反抗拼个两败俱伤?”众人发现,任天翔有种瞬间看到问题本质,并在第一时间算清利害关系的能力,经过他这一说,众人立刻有所醒悟。一名老镖师也对丁兰道:“小天说得在理,如今实力悬殊,与其大家都为这批货陪葬,不如先活下去,再图后事。”“我第一次走镖,怎么甘心将货物拱手送给匪徒?”丁兰心有不甘。任天翔不以为意地劝道:“在明知输定了的赌局中,还不顾死活拼命加注,那是白痴才干的事。”众人正在商议,就听远处那匪首已不耐烦地高呼起来:“商量好没有?再不交出货物投降,我就要动手了。”任天翔见丁兰依旧犹豫难决,一跺脚:“行了,这事我替你应付,尽量将损失降低到最小。”说完翻身上马,径直迎上缓缓逼近的匪徒。众匪徒见有人迎上来,便在数十步外勒住了马。任天翔拱手问:“不知哪位是沙里虎?”一个魁梧彪悍、黑须如针的大汉纵马越众而出,调侃道:“老子就是沙里虎,怎么现在才想起攀交情?”任天翔没有理会对方的调侃,平静道:“要我们交出货物可以,不过你得给我们留下给养和牲口,咱们只交货物,不交兵刃、镖旗和牲口。”沙里虎眼里闪过一丝揶揄,抬鞭往四周一指:“如今这形势,还轮得到你们谈条件吗?”任天翔嘴角又泛起那种独特的微笑:“我们虽然深陷重围,逃生无望,不过如果拼死一搏,肯定能拉上几个朋友垫背。沙当家是想兵不血刃就拿到货物呢,还是打算搭上几个兄弟的性命来换?”“你在威胁我?”沙里虎冷冷问。任天翔无辜地摊开双手:“不敢。我们深陷重围,但求保命。只要沙当家不欺人太甚,我们自然愿意交出货物。”沙里虎略一沉吟,朗声笑道:“好!我答应你!没想到你深陷重重包围,依旧能面不改色,了不起!你们可以留下足够的给养和牲口,并且不必交出兵刃和镖旗,只要将货物留下来就行。”任天翔拱手一拜:“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们会尽快办妥。”“没问题,我可以等。”沙里虎宽容地摆了摆手。由于是胜券在握,他没必要赶尽杀绝,将镖师们逼成困兽之斗。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商队的老板也知道这批货物定是保不住,与其为财送命,不如献出货物保命。他虽不情愿,但想到镖局会负责赔偿,也就稍稍心安。忙令伙计们将货物卸下,任由匪徒们搬走。沙里虎早就注意到丁兰的美貌,见货物到手,立刻扬鞭向她一指,对任天翔笑道:“将这个女人也送过来,她也算货物的一部分。”众镖师神情大变,纷纷拔出了兵刃。任天翔示意众人不用紧张,然后对沙里虎淡淡一笑:“那你得杀尽这里所有男人才行。”“你以为我不能?”沙里虎冷笑,眼中寒芒暴闪。任天翔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有三百多兄弟,拼着死伤百十号人,肯定能将我们全部斩尽杀绝,不过你最终得到的只是这个女人的尸体,以及百多个冤魂的诅咒,包括我们和你手下那些死去的兄弟。”“你是在威胁我?”沙里虎眯起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任天翔。虽然对方看起来非常年轻,但眼中那份从容和镇定,却令人忘记了他的年纪。如今他和商队处于绝对的弱势,可他却依旧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令沙里虎也不由心生敬意。“不敢,以死相搏实在是弱者的无奈。”任天翔淡淡道,“你可以抢走我们的财物,甚至夺去我们的生命,但你不能夺走我们的尊严。”“这女人跟你的尊严有什么关系?她是您老婆还是妹子?”沙里虎调笑道。任天翔正色道:“一个真正的男人,决不会眼看着身边的女人被抢而袖手旁观。这里一共有三十六个这样的男人,所以你得先将我们斩尽杀绝。不过就算是这样,你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丁姑娘既然能做这帮汉子的头,就绝对会用生命捍卫自己和这帮汉子的尊严。因为她知道,就算她和这帮汉子全部罹难,兰州镖局所有男人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将凶手的脑袋,送到他们的灵前。”沙里虎愣在当场,他倒不是怕了兰州镖局,只是面对一干抱着必死之心的彪壮汉子,要想抢下那女人,恐怕真要损失不少兄弟。自己若一意孤行,到时那女人真的自杀,自己定会令兄弟们寒心。想到这他哈哈一笑:“这姑娘姓丁?想必就是丁镇西的女儿吧?丁总镖头沙某也是仰慕已久,今日劫他的货也是情非得已,兄弟们要吃饭啊。”说着他转向丁兰:“丁姑娘请转告丁总镖头,就说沙某今日多有得罪,还请他海涵。”丁兰也不是第一次走江湖,立刻抱拳道:“沙当家客气了,我定会向爹爹转达沙当家的问候。”沙里虎斜眼扫了任天翔一眼,对丁兰笑道:“你有一个好伙计,丁镇西真会用人,令沙某佩服。”说完对丁兰拱拱手,然后向一干兄弟一招手:“咱们走!”众匪徒带上货物呼啸而去,转眼走得干干净净。直到匪徒们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众人才暗松了口气。阿豹来到任天翔面前,拱手一拜:“多谢任老弟,是你救了小姐和大伙儿一命。”任天翔忙还拜道:“阿豹师傅太客气了,我自作主张将货物交出去,你们不会怪我吧?”阿豹连忙摆手:“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这是损失最小的办法。能在最短时间做出最明智的决定,任老弟实有过人之才,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哼!不战而降,白白损失所有货物,有啥好感激的?”阿彪在一旁悻悻地道。任天翔望着他有些后悔地摇摇头:“对不起,方才我忘了对沙里虎说,咱们这有位大英雄要跟他单挑,真可惜让你失去了一个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阿彪张张嘴,但硬气话实在不好意思再说出口。方才他在沙里虎面前,大气也不敢乱出,沙里虎对丁兰无礼时,他更不敢吭上半句。他只得狠狠瞪了任天翔一眼,心里暗自将他立为自己的头号情敌。“行了!你们不要再争了!”丁兰第一次带队就丢了镖,心情异常恶劣,铁青着脸翻身上马,马鞭向前一指,“还不尽快赶到龟兹,补充给养后打道回府,向我爹爹如实禀报。”说完一甩马鞭,独自向前飞驰。众人急忙收起颓丧,纷纷骑上马匹骆驼,向龟兹方向奔去。龟兹处在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上,是东西往来的必经之路,居民以印欧种的龟兹人和回鹘人为主。这里原本是龟兹国的首府,隋末唐初龟兹附属于突厥,后大唐兴盛,先后击败东、西突厥,进而于贞观二十二年攻占龟兹,并在龟兹设立安西都护府,辖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龟兹开始成为唐朝统治西域的中心。不过由于西番势力也进入了西域,大唐对龟兹的统治并不牢固。回鹘、龟兹、西番等势力犬牙交错,安西都护府有时也不得不依靠当地人的势力进行统治。丁兰在龟兹准备好给养后,歇息一日就要赶回兰州,任天翔只得与她在龟兹郊外分手道别。遇劫之后,她对任天翔的印象已有所改观,分手时甚至第一次对任天翔柔声道:“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卑劣之徒,没想到你竟会为了我不惜与沙里虎拼命。”任天翔淡然一笑:“这没什么,每一个男人都会这样做。”丁兰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镖局的叔叔伯伯为我拼命我可以理解,我跟你萍水相逢,甚至没给过你一次好脸色,你为何也会这样做?”任天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斯斯艾艾地道:“其实那时我心里也没底,要是沙里虎坚持的话,我说不定会劝你干脆跟他去做压寨夫人算了。既救大伙儿一命,又嫁得一个……”话未说完,任天翔便吃了重重一耳光,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好半晌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心中暗暗悔恨:“妈的,早知道这野丫头出手这么重,就不跟她开这种玩笑了。”这一巴掌打了个结实,丁兰也有些意外,瞪着任天翔问:“你为啥不躲?”“我哪知道你手这么快?”任天翔委屈地叫起来,“宜春院的姑娘比你温柔多了,就算动手也是用千娇百媚的温柔拳和含情脉脉的风情掌,哪似你这等……”见丁兰又扬起了手,任天翔赶紧闭嘴。丁兰也是江湖儿女,一听宜春院就知道是什么地方,不由啐道:“没廉耻的混账东西,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说完翻身上马,打马而去。任天翔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摸摸火辣辣的脸颊遗憾地想:这野丫头跟长安的姑娘比起来,真有些特别,可惜萍水相逢,只怕以后都没机会再见。这样一想,心中竟有些怅然。回到城中,入眼多是高鼻深目的龟兹女子,每一个看起来都有些像记忆中的可儿,任天翔不禁有些茫然。他只记得童年的玩伴是个金发雪肤的龟兹女孩,连可儿这名字也是赵姨给起的艺名,偌大的龟兹该上哪里去寻找?再说找到可儿又如何?总不能说自己被人赶出了长安,到她这里来逃难吧?这样一想,寻找可儿的心思便不再那么急切,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先在龟兹站稳脚跟才行。大街小巷响起的吆喝叫卖声,很快就勾起了任天翔的食欲。但他摸遍浑身上下,除了作为纪念挂在脖子上那枚开元通宝,竟然没有找到一文钱!以前跟着商队混吃混喝,任天翔从未考虑过钱的问题,如今置身于陌生的街头,身边全是打扮各异的异族人,说的又是各种夷语蛮腔,使任天翔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之中。摸着脖子下那枚开元通宝,任天翔饥肠辘辘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游荡,望着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串、牛肉面和白面馍馍,他再次体会到钱对于人的重要。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商贩,还是像丁兰这样的镖师或沙里虎这样的盗匪,无不是在为它奔忙、流汗,甚至流血。前方一个大大的“当”字吸引了任天翔的目光。可惜任天翔搜遍浑身上下,除了任重远留给他的那块玉质残片,竟找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拐进当铺,将那块残片递给柜台内的朝奉,赔笑道:“请先生帮忙看看,这东西能当多少钱?”老朝奉捋着花白胡须仔细看了看,不以为然道:“这像是一块玉瑗或玉琮的残片,看模样有些年头了,可惜玉质低劣又残缺不全,几乎一钱不值。”说着便扔了出来。任天翔心有不甘地问:“多少总能值几个钱吧?”老朝奉哑然笑道:“去地摊上问问,兴许能卖上几个铜板。”任天翔无奈收起那块残片,悻悻退出当铺。漫无目的地走出当铺,就见街道两旁多了些地摊,卖着各种杂物。他拿着那块玉质残片一连问了几个卖玉器和古董的摊主,也没人愿意出超过五个铜板的价钱。任天翔正沮丧间,一个贩卖杂货的地摊吸引了他的目光,摊主是个白白胖胖的龟兹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却已经养了身好吃懒做的肥膘。令任天翔在地摊前停步的除了他那些粗制滥造的刀剑,还有他那和蔼可亲的微笑,任天翔还是第一次在当地人脸上看到如此和善的微笑。任天翔收起玉质残片,指了指地上那些刀剑,就见对方操着蹩脚的唐语比划道:“刀,五贯;剑,七贯!”任天翔将自己的剑递过去:“这是长安青龙坊打造的龙泉宝剑,在长安要卖八十贯,加上镶嵌的这些珍珠和宝石,起码值一百贯。现在我急需要钱,便宜卖给你了,开个价吧。”那龟兹肥佬接过宝剑,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最后笑着点点头,缓缓伸出了五个手指。“五十贯?”任天翔沉吟道,“虽然出价太低,不过看在你识货的份上,便宜你了。”肥佬笑着连连摇头,将五根手指在任天翔面前晃了晃:“五贯!”“五贯?”任天翔勃然大怒,“我一百贯钱买来的东西,你出五贯就想拿去?你他妈以为自己是宜春院的红姑娘啊?”那龟兹肥佬也不恼,依旧伸着五根肉萝卜一样的手指比划道:“就五贯,多一个铜板都不行。”任天翔气得转身就走,但走完几条街后他终于发现,要想将宝剑卖上个比五贯高的价钱,实在是千难万难。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他只得一咬牙,回到那肥佬的地摊前,将宝剑递过去:“照你说的,就五贯!”那肥佬笑着摇摇头,比划道:“五贯是方才的价钱,现在是四贯,卖不卖?”任天翔第一次发现,这肥佬貌似愚鲁的面容下,那一双滴溜乱转的小眼睛透着与他那身肥膘不相称的精明。任天翔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四贯就四贯,就当交个朋友。老板怎么称呼?”“阿普杜拉·达,你可以叫我阿普。”肥佬喜滋滋地将剑接过来仔细收好,然后从褡裢中取出四贯铜钱。任天翔接过一看,感觉每一贯都明显比正常的要少,他不由笑问:“这钱数目好像不对吧?”“小兄弟是刚来关外吧?”阿普笑呵呵地解释道,“在关内一贯钱是一千个铜板,不过在咱们龟兹,一贯钱就只有八百,这是人所共知的规矩。”“这是谁定的规矩?”任天翔耐着性子问。“自从大唐军队进驻咱们龟兹,一直就是这规矩。”阿普笑呵呵地道,“好像从贞观年间就开始实行。你若觉着这规矩不妥,可以去安西都护府申诉。”任天翔虽然不明原委,却也能猜到个大概。想必当初占领龟兹后,唐军将领为了贪污朝廷军饷,将八百个铜板当成一贯与当地人交易,这样每贯就可多报两百个铜板,没想到这规矩在民间也延续下来。他无奈摇摇头,笑问:“是我不知规矩,不过这种八百一贯的钱,跟关内的一贯应该有所区别吧?”阿普也笑嘻嘻地点头:“一千的叫大贯,八百的叫小贯,我们这里谈价钱都是用小贯。并且货物入手,概不退换。”任天翔哈哈一笑:“阿普老板多虑了,我可没说要找你退换。我们长安人做生意就是交朋友,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阿普明显松了口气,嘻嘻笑道:“公子真是信人,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小弟任天翔。”任天翔估计在龟兹没人知道这名字,也就没有隐瞒。“原来是任兄弟!”阿普指向对面的一座小院,“我家就在那里,以后你若还有什么东西要卖,尽管来找阿普,我一定给你个公道的价钱。”任天翔心里在暗骂奸商,脸上却堆满笑容:“一定一定,小弟在龟兹人地生疏,能遇到阿普大哥这样的好心人,那是小弟的福气。”阿普拍拍任天翔的肩头:“以后任兄弟遇到难处,尽管来找我阿普,只要帮得上忙,阿普定不会推辞。看样子你还没找到住处吧?城西的大唐客栈价钱公道,老板实诚,老弟可以去那里看看。”“多谢阿普大哥指点,小弟这就去看看。”任天翔千恩万谢要走,却被阿普拉住。只见这龟兹奸商特意叮嘱道:“我看兄弟初来乍到,就教你一个乖。在咱们龟兹有句话说得好:大唐人是呆子,波斯人是凯子,回鹘人是彪子,西番人是蛮子……”“那龟兹人呢?”任天翔连忙追问。阿普肥肥的脸上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嘿嘿道:“龟兹人都是骗子,不过我们只骗外人,不骗朋友!”任天翔哈哈大笑:“多谢阿普大哥将我当朋友,我会永远记得你。”二人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就像分别多年的老朋友。离开阿普的地摊后,任天翔解下百十个铜板做零用,然后将剩下的三贯多铜钱缠在腰间藏好。其时经济发达,物贱钱贵,三贯多铜钱是一笔不小的巨款,要拎在手上满街走的话,定会引来路人侧目。至于银子,对普通百姓来说实在是稀罕物,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到过。况且一两银子至少要值一整贯钱,平常百姓实在用不上这么多钱,而且切割称量也十分不便,因此银子基本上只在大宗的交易中,才作为铜钱的替代品来使用。在一家酒馆,任天翔花了三十多个铜板,叫上一壶好酒、一盘牛肉和一盆羊肉,美美犒劳了自己一顿。离开长安后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奢侈,回想起在长安时那些花天酒地的日子,就像是在梦中一般不真实。酒足饭饱后,任天翔这才依照阿普的指点找到城西那家大唐客栈,客栈名字倒是威风,不过规模门面却是十分普通,一看就是以行脚商贩为主要客源的中低档客栈,难怪阿普要说它价钱公道了。“掌柜,我要一间房!”任天翔来到柜台,看到掌柜是同族,顿时觉着有几分亲切。就见那老者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老朽是客栈的老板周长贵,请问客官有何需要?”掌柜只是客栈的管理者,老板则是客栈的所有者,身份自然不同。任天翔不由笑道:“原来是周老板,失敬失敬,不知房价多少?”周老板不冷不热地报道:“上房一百二,中房一百,下房八十,通铺三十,客官要哪种?”任天翔没想到这里的房价几乎可与长安相比,而老板又一点不热情,正要打退堂鼓,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公子,请用茶。”任天翔回头一看,眼前顿时一亮。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手捧茶盘,正袅袅婷婷地站在自己身后。少女生得温婉纤秀,不施脂粉的脸上有一种天然之美。这种美虽不如明珠美玉般光彩夺目,却如山间清澈的小溪,让人油然而生亲近之心。任天翔没想到在这风沙漫漫的西域龟兹,竟还有标准的江南美女,不由看得痴了。少女被任天翔火辣辣的目光一看,连忙红着脸垂下头。见任天翔只顾打量自己,却没有接茶,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旁的周老板见状,立刻对少女吩咐:“小芳,既然这位公子不喝茶,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到厨下去帮忙?”“是,爷爷!”少女放下茶盘赶紧走开,撩起门帘进后院时,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任天翔一眼。她在这贩夫走卒往来的客栈中,似乎也很少看到像任天翔这样的翩翩少年。“公子到底要不要住店?”周老板的态度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不过任天翔已无心计较。他摸摸腰间缠着的铜钱,只有不到三千,实在不敢奢侈,而与那些贩夫走卒挤通铺,想起来又无法忍受,迟疑半晌,只得道:“给我间下房吧,我先订五天。”“请交五百个铜板。”周老板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五天不是四百么?怎么要五百?”任天翔奇道。“一百是保证金,退房时再还你。”周老板一脸不屑,“要是你将我房中的茶杯或夜壶顺走了,我找谁赔去?”任天翔第一次被人当成贼一样防备,不由感到十分好笑,跟着又有些悲哀:自己一旦离开了长安,不再是义安堂的少堂主,他在别人眼里,就跟那些贩夫走卒没有任何区别,这个世界原来就是这么现实和残酷。将五百个铜板交给周老板后,任天翔小声问:“老丈,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工作适合我?”周老板意外地扫了任天翔一眼:“你会做什么?”任天翔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回想自己这十八年来,文不会诗词歌赋,武不会一招半式,除了吃喝嫖赌竟没干过一样正事。现在别人问起,还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什么。周老板察言观色,立刻就猜到个大概,便道:“我店里还缺个跑堂打杂的伙计,你要不嫌弃可以先试试。一个月可以休息两天,刚开始半年没有工钱,只管一日三餐,后面那间马厩可以免费住,你看怎样?”一想起马厩中那股味道,任天翔就知道自己肯定受不了,不过能够省下一日三餐的开销,这对他来说也颇有吸引力,他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谢谢周老板,我会好好干。不过我还是住下房吧,房钱我照付。”“我丑话说在前头,摔坏一个碗或打破一个碟,全都要照价赔偿。”“那是自然,我会非常小心。”“那好,你先去安顿下来,明天开始干活。”周老板说着冲里面一声高喊:“小芳,领这位伙计去地字一号房。”方才那少女脆生生答应着从里间快步出来,低着头将任天翔领到楼梯拐角处,打开那间楼梯下的狭窄小屋,她有些歉然地解释:“这间房好久没住人了,有些脏,你要好好打扫一下,需要什么东西可以找我。”任天翔仔细一看,还真是一间又黑又小的下房,不过好歹也算安顿下来。看看左右无人,他涎着脸嘻嘻笑问:“你叫小芳?大名不知叫什么?”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是犹犹豫豫地答道:“我爷爷姓周,我的名字叫惠芳。”“周惠芳?真好听。”任天翔脸上泛起促狭的坏笑,“我是不是缺什么都可以找你?”“是啊!”小芳自豪地道,“我从小就在帮爷爷打理这家客栈,许多事我都可以作主。”“太好了!”任天翔故意打量了一下房间,然后一本正经地道,“我现在就缺个老婆帮我打扫房间,不知道小芳姑娘可否帮忙?”小芳一怔,脸上“腾”一下涨得通红。虽然她天真单纯,却也明白任天翔是在调戏自己,不禁啐了一口,嗔道:“讨厌,不理你了!”说完匆匆逃出门去。这妮子还真是温柔,要是对丁兰说这样的话,肯定一个大耳刮子就抡了过来。任天翔不禁将小芳和丁兰做了如此比较,很是庆幸自己留在这儿当伙计的英明:就算光干活一个铜板不挣,有小芳在身边,也足以值回工钱。第二天天不亮,任天翔就被周老板叫起,开始了他店小二的生涯。他终于开始理解“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猪烂”是啥滋味,以前在长安有下人这样抱怨,他还当成笑话来听,没想到自己终于也尝到其中滋味。幸好小芳对任天翔还颇有好感,不时从厨下偷点好吃的犒劳这个笨伙计,任天翔也就不觉得做店小二有多苦了。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了一个多月,任天翔一个铜板没挣着,还因打碎碗盏倒赔了不少。加上每天八十个铜板的房费,卖剑所得的四小贯铜板所剩无几。不过这一个月来他除了学会店小二的招呼应酬,天生聪颖的他还在天天招呼南来北往各族商贩的过程中,渐渐学会了他们的语言,无论龟兹语、回鹘语还是波斯语,他基本上已能应付自如。在大唐客栈做店小二,不光要招呼南来北往的客人,有时还要负责采买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等厨下用品。这天任天翔像往常一样,正在离客栈不远的菜市场选购菜蔬,就见两人两骑风尘仆仆匆匆而来。二人俱是唐人打扮,看模样像是父子,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没法骑马,二人只得下马,牵着马慢慢前行。一路上二人都在用吴越一带的方言小声争吵着,这种方言在外人听来艰涩难懂,所以二人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凑巧的是,任天翔对这种方言非常之熟悉,因为他母亲说的就是这种方言。听到儿时听惯的方言,任天翔自然感到亲切,不由留上了心,不知不觉跟在了两人身后,二人的小声争吵不断传入他的耳中。“阿爹!我都没见过那姑娘,你就带我上门提亲,万一她要是个丑八怪,那……”儿子小声抱怨,他的模样倒还有几分俊俏,就是说话有点婆婆妈妈。“你懂个屁啊!”父亲呵斥道,“咱们这次被沙里虎抢得精光,欠下一屁股阎王债,如果不想办法还上,你想让你爹跳井啊?”“那你也不能拿儿子的幸福去想办法啊!”儿子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谁让你在一棵树上吊死?”父亲开导道,“万一那姑娘不合你的意,也不妨碍你先将她娶过来。等咱们过了眼前难关,你要休了她另娶,或者再娶一房小,爹都依你。”儿子似被说服,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就算儿子娶了那姑娘,也未必就能拿到她爷爷那份产业啊。”父亲嘿嘿一笑,小声道:“那周老头跟我是乡党,往年爹爹贩运货物总要去他的客栈住几日。他早就想招一房上门孙女婿,将客栈留给孙女孙女婿打点,然后回江南养老。那客栈好歹能值几十贯钱,你若帮爹爹弄到手,爹爹定能东山再起!”二人说话间已出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场,立刻翻身上马,纵马疾驰而去。任天翔先前听到母亲的乡音,原本还想上前认个乡亲,不想听到二人对话,心中顿生鄙夷,不过却也没有多想,只在心中感慨:不知是谁家姑娘,被这两个骗子给盯上了,但愿她不要上当才好。看看天色不早,任天翔赶紧买了菜蔬就往回走,还未到客栈门口,老远就见门外的拴马桩系着两匹马,毛色十分熟悉,仔细一看,不正是先前在菜市场见过的那两个骗子的坐骑?任天翔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急忙回到客栈,就见厨师兼跑堂的赵大厨正望眼欲穿地等在门口。见他回来,赵大厨抢过菜篮就不满地抱怨:“你买个菜要去多久?老板在后堂款待两个远道而来的同乡,就等你的菜下酒呢!”“是商旅打扮的父子俩?”任天翔急忙问,得到赵大厨的肯定后,他不禁在心中一声冷笑:这俩混蛋父子,居然敢来骗小芳,看我如何揭穿你们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