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剑然等人听说西夏一品堂已经土崩瓦解,一时间不敢相信。方腊和张叔夜见众人疑惑的样子,才将他二人在灵州的一番奇遇略略向众人讲了。可此事的经过毕竟太过突兀,众人听罢,还是半信半疑。林剑然道:“这事情未免太凑巧了罢?五师弟,你怎么又成了明教的弟子?还有七师弟,怎么一下子当上了兰州巡检司?”张叔夜笑道:“这说来话就长了。”丁柔向林剑然笑道:“剑哥,你也真是的,五师弟和七师弟来了这么久,也不说让他们进屋坐坐。”林剑然拍拍额头,歉然笑道:“你们看,都把我忙糊涂了,快,咱们进屋说话……这天也不早了,小柔,快吩咐厨房做一桌上好的酒宴,为二位师弟洗尘接风。”丁柔和邵云馨亲自下厨为众人烧菜,不多时,酒宴已然齐备。坐在桌前,周桐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暗道:“想来大家上一次同桌吃饭却已是一年多以前之事了,将来又如何呢?”他正出神,林剑然却已举起了酒杯,朗声道:“五师弟,七师弟,自从你们和六师弟下山以来,咱们大伙儿已然有一年多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地喝几杯了,来,大家干了这一杯!”众人心潮澎湃,纷纷起身举杯,一饮而尽。邵云馨笑道:“别光顾着喝酒,快尝尝我和四师姊亲手烧的好菜!”方腊笑道:“是啊,好久没尝到四师姊和小师妹的手艺了。”说着便要夹菜。哪知一旁丁柔却笑吟吟地一伸手,手中的筷子便向他的筷子压了上去。“四师姊,还要考较武功么?”方腊口中说着,手上不由自主地运力一拨,竟将丁柔的筷子拨回转了去。丁柔一惊之际,手中的筷子已被方腊的筷子死死压住,心中不由一阵诧异,暗道:五师弟的功夫进步好快!林剑然奇道:“五师弟,你这一招好象不是源于本派的武学啊?”方腊一呆,道:“师兄,我也不知这一招是从何而发,总之是我自然而然的反应……”他沉吟片刻,忽然抬头道:“这大概便是我修炼乾坤大挪移心法的成就罢?”“‘乾坤大挪移心法’,五师哥,这是一门什么功夫,好厉害么?”邵云馨问道。林剑然道:“五师弟,据我所知,这乾坤大挪移心法乃是明教至高无上的护教神功,你却怎么学会的?”“明教?明教又是怎么回事?五师哥,七师哥,你们这次回来,怎么有好多话我都听不懂了?”邵云馨又问道。方腊叹道:“三师兄,小师妹,自从雁门关一别,我可说是奇遇连连,等会儿吃完饭,我一定会仔仔细细地将这些奇遇讲给你们听……对了,四师姊,方才你为何不让我夹菜?”丁柔笑道:“你们有所不知,咱们久别重逢,这酒席之上定要有些花样才算热闹,你说对么?”“花样?”张叔夜笑问道,“是什么花样?小弟倒想请教。”丁柔笑道:“适才看你们的武功进步了不少,我和小师妹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就是这样,”邵云馨抢过话头,指着这一桌子的菜肴笑道:“你们看,其实这每道菜均是一个谜语,内中皆藏着本派的一招剑法或是一路功夫。除了我和四师姊以外,你们必须先猜出谜底,方可吃菜,猜不出或是猜错了,便要罚酒三杯。“猜谜吃饭,这倒有意思,”张叔夜微微一笑,指着一盘熏鸡道:“让我猜猜……对了,这个便是‘有凤来仪’。四师姊,小师妹,我说得可对么?”丁柔点头笑道:“不愧是七师弟,果然了得。”“四师姊,如此说来,那这道蛋清炒甘蓝便应是‘雪拥蓝关’了罢?”方腊问道。“那还用说?”邵云馨急急地抢着道,“五师哥,这可是我的手笔呢!”林剑然捋着胡须笑道:“小柔,这盘鸡丝烩黄鳝自然是本派‘鹰蛇生死搏’的擒拿功夫了,至于这盘清炒松子么……难不成便是‘苍松迎客’?”丁柔笑道:“偏你知道得多。”又转头向周桐道:“六师弟,咱们之中就数你文才最好,怎么今天你却不发话了?”周桐一呆,笑道:“四师姊,我方才一直在想,这好端端的一盆炒饭,为何却只用个藏蓝色的盘子盛了浅浅的一层,两边却还衬了一红一绿两个樱桃?这莫不是师父新创的那一招‘银汉迢迢’?”丁柔笑道:“六师弟,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一道‘银汉迢迢’是小师妹花了好大的心思才想出来的,想不道给你一猜便猜到了。”周桐心中一动,暗道:“原来这是小师妹想出来的。”便抬头望了望邵云馨,却见她低着头,小脸羞得通红。他一下子醒悟过来,不禁也微微有些发窘。原来华山派自陈抟创派以来,历代掌门俱是风流儒雅,文武双全。华山派的拳招剑法,除了一部分是由华山的险峻景观生发出来的以外,其余也大多是取材于前人的嘉辞雅句。这一招“银汉迢迢”,便是数年前林庸由秦观《鹊桥仙》中那句“银汉迢迢暗渡”创出的一手剑招。周桐和邵云馨二人那天晚上曾以这阕《鹊桥仙》箫埙相合,互诉衷情,这时听了这句“银汉迢迢”,却教他俩如何不羞?林剑然夫妇知道他二人的这段隐秘,见二人神情忸怩,当下也不便说破,只是微微相视一笑。方腊和张叔夜却均是大惑不解,心中暗道:“他们两个怎么有些怪怪的?”却也不便多问。吃罢饭,邵云馨便缠着二人要听他们的故事,方腊便先将自己如何在成都巧遇诸保昆、欧阳漠和段誉一行人,如何夜探青城山,结识汪孤尘,又如何加入了明教,如何在灵州涉险的经过向大伙儿讲了。只是其中他与百花儿的那一段经历,自觉难以启齿,故此只说是“花无名”现身相救,却没说破她的真实身份。听了方腊的叙述,众人才略略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一品堂的确已然溃散,悬着的心也才放了下来。林剑然叹道:“五师弟,想不到机缘巧合,你竟得蒙汪教主传授乾坤大挪移心法,这可真是你的福分啊!”方腊道:“师兄,方腊身为华山派弟子,却又投身明教,您不会怪我背弃师门罢?”林剑然摇头笑道:“爹爹早就说过,想要将武学发扬光大,最要不得的便是门户之见。像他本人,便既是华山派的掌门人,又深通昆仑派的武功。那两仪剑法和反两仪刀法,不就是他与昆仑派章老先生合创的么?”众人听了,均觉林剑然这番话颇有见地,不禁纷纷点头称善。林剑然却续道:“再者,据我所知,明教之中虽然高手云集,可教中高手的武功却并非与明教的武学出于同源,而是来自各门各派,其中有些人甚至是其它门派的高手甚至是掌门人。”“哦?师兄,您对明教怎么也有所耳闻?”方腊奇道。林剑然笑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数年之前曾与我共游黄山的那个书生吕师囊?”“怎么不记得?”丁柔笑道,“你回来之后,还一直赞他风姿俊雅,谈吐不俗呢。对了,他是黄山天都派的掌门人罢?”“不错,”林剑然道,“可你们知不知道,这吕师囊却也是明教中人,而且据他说,他在教中地位还甚为尊崇,好像是什么‘净气长老’。”方腊听罢,不禁暗暗称奇。他曾听汪孤尘和欧阳漠说过,明教自教主以下,有左右光明使者,下设天、地、风、雷四门,分由明神、明使、神光、神教四大法王统领,再往下便是明教的十大护教长老,分别统帅净气、妙火、妙风、妙明、妙水等“五神坛”和明相、明心、明念、明思、明意等“五明坛”,而教主、左右光明使、四法王、十长老便是明教的首脑人物。他心中暗想:“裘日新裘大哥是教中排名第十三位的‘五明坛’之首的明相长老,而这吕师囊身为黄山天都派掌门,竟是十长老之首的净气长老,在教中依座次排名第八,尚在裘大哥之上。”他正暗暗出神之际,邵云馨却问张叔夜道:“七师哥,你是怎么当上朝廷的大官儿的?领兵打仗,一战收服西夏,可真神气得紧呢!”张叔夜苦笑道:“我的傻妹子,区区一个兰州巡检司,又是什么大官了?我那点功劳还不都被上司领了去?要不是我家有荫封,我恐怕连这巡检还当不上呢!我进京时便遇见了一个书生,此人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可还不是落得名落孙山……对了,六师弟,他还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他的救命恩公呢!”周桐一怔,登时想起华山脚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忙道:“这书生是否是姓黄名裳,岭南口音,生得隽朗不俗?”张叔夜道:“不错,正是这个黄裳!”方腊忽然插口道:“三弟,记得咱们在兰州时,我曾见过你府中有个姓黄的刀笔,还说他的骨骼生得甚好,若得明师指点,定可成为一代高手。难道这人便是你们口中的那个黄裳?”张叔夜道:“不错。当日我在吏部挂名之后,便住在驿馆等候消息,不想却遇见了这个进京赶考的黄裳。我见他谈吐不俗,便与他交了朋友。哪知后来发榜之时,他的名字居然在三榜之外。恰巧就在此时,朝廷命我去兰州做巡检司,我怕他心灰意冷,便劝他与我同赴兰州,让他在我府中静心读书,以待他日再考。”“再考?”周桐听罢,摇了摇头,忿忿地道:“三弟,你以为再考便考得上了么?我自幼在润州跟随我家沈老爷做书童,书读得不少,十四岁便中了乡里的解元,哪知进京考了两次,却均名落孙山。沈老爷对我说:现今豺狼当道,那些及第之人,尽是些与奸臣贪官朋比为奸,营私舞弊的卑鄙小人。纵使你有满腹的学问,但是一无钱财,二无靠山,也是白费。像他本人,虽然博学多才,还不是被朝廷一贬再贬?于是他给师父写了封信,荐我到华山随他习武……三弟,你不是也一样么,立了大功,却被小人冒领了去?”“依我看,这狗朝廷的窝囊官,不做也罢!”方腊忽道。张叔夜双眉一轩,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三兄弟忆起当日在雁门关外绝壁上的誓言,忆起三人分手时的场面,知道谁的初衷都难以改变,想到将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心下不由皆是一紧,半晌默默无言。林剑然自然知道这三个师弟的心思,想要劝上两句,却是无从开口,只得笑道:“七师弟,别光愣着,小师妹还等你说故事呢。”这一夜,三兄弟同榻而眠,却均是辗转反侧,难以入梦。此后的几日,师兄弟六人聚在一处,除了谈论江湖大事,便是相互切磋武学,再不提各自的志向,倒也逍遥快活。方腊和张叔夜也从林剑然口中得知周桐与邵云馨之事,心下颇替他二人安慰。这日清晨,吃过早饭之后,方腊和张叔夜便向众人辞行。林剑然听罢还没答话,邵云馨却先耐不住性子,急急地道:“五师哥、七师哥,你们刚回华山几天,怎么就急着走呢?”方腊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小师妹,今时不比往日,我俩皆以不是自由之身。我入了明教,教中自然有很多是要我去做,你七师哥身为武将,戍守边陲,更是公务繁忙,又怎么能老呆在华山呢?”“是啊,”张叔夜道:“现下见你们都平安无事,我们也再了无牵挂了。”“大哥,三弟,你们……”周桐望着二人,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张叔夜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道:“二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你……”他连说了两个你字,却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才好。众人沉默半晌,林剑然忽道:“五师弟、六师弟、七师弟,你们三人随我到后山图南洞来,我有事情对你们说。”说罢,便起身出了房门。三人不知他是何意,只得跟了出去。邵云馨也想跟去看看,却被丁柔拦了下来。四人脚程甚快,不一刻便到了图南洞。方腊等三人只记得自从上山以来,这图南洞便一直洞门深锁,不许华山弟子擅入,心下均觉奇怪,暗道:“今天掌门师兄带我们来此,不知是何意思。”正纳闷间,林剑然却已然用钥匙打开了洞门,迈步进去,晃火折点亮了洞中的油灯。三人眼前一亮,才看清这洞原是个极宽敞的所在。迎面挂着一幅画,上面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鹏,用笔极为恣肆挥洒。大鹏的旁边题着五个狂草大字“陈图南醉题”,写得酣畅淋漓,却正是陈抟真人的手笔。林剑然问道:“三位师弟,你们知道这图南洞的来历么?”三人摇头不知。林剑然道:“这图南洞原是我华山创派祖师陈抟真人藏书习武之处。这‘图南’二字,便是他的表字,他也正想像庄子在《逍遥游》中所说的那只‘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一样,扶摇直上,击水千里。原来当日陈抟祖师在这里隐居,每日里读书习武,也想有一日能纵横天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成就自己的王图霸业……”“怎么,陈抟祖师还想做皇帝么?”方腊奇道。“不错,”林剑然道:“可是陈抟祖师虽然胸有大志,却终究输给了当时周世宗柴荣手下的禁军统领,也就是后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本朝太祖武德皇帝。他二人三盘围棋赌华山之事你们总听说过罢……唉,他赢了华山,却输了天下,从此才静心在华山修炼,开创了华山一派,终成一代武学泰斗,道学宗师。”方腊三人听着林剑然的叙述,追忆先贤风烈,心中俱是感慨万分。林剑然续道:“自从陈抟祖师在莲花峰下的张超谷中化形之后,这图南洞便大门深锁,再不准闲人入内。洞门的钥匙,便由历代掌门代代相传。”“师兄,这洞中究竟有何隐秘,竟要如此慎重?”张叔夜问道。林剑然不答,只用手将石壁上的一只火把一旋,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那面悬挂着陈抟真迹的石壁上竟然现出了一道石门。“这洞中居然有机关!”周桐惊道。林剑然道:“三位师弟,随我来,”便先自走了进去。三人随后入内,定神一看,见正中的石壁顶上赫然刻着“紫玉堂”三个古篆。林剑然向三人道:“你们来看看这石壁上的题字。”三人借着火光,向林剑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石壁之上密密麻麻的一片文字,墨迹淋漓,却正是陈抟的亲笔,上面写道:“华山派掌门人陈希夷字谕门下弟子:余少存大志,尝怀经国扶危济世之念,乃研政道、习兵法、修武功,然时运多蹇,壮志难酬。所幸明主既出,天下太平,乃遁迹华山,自得其乐。然从余学者,皆冲虚清修之辈,则余少年时之所学,终难传于后辈,诚生平之恨也。“余曾从吕纯阳游,得其传授先天遁剑法,并赠紫玉两块,可安心神、避瘴气。余将其一为华山掌门信物紫玉令,其二则与先天遁剑谱及余昔年所著之政论兵法并藏于此。“余近日自觉心血来潮,自知鹤驾西游之日不远,特留此谕与下任掌门贾德升。此后图南洞辟为华山禁地,不得擅入,倘后世弟子果有宅心仁厚且英才不群者,可以紫玉、剑谱、及政论兵法相授,以勉其志。惟切不可轻传匪类,慎之,慎之。”三人看毕,已然略略猜到了林剑然的用意。此时又是轰然一声巨响,林剑然不知又开启了什么机关,石壁上凸现出一座石龛。他伸臂从龛中取出一只锦盒,递到周桐面前道:“六师弟,打开这盒子。”周桐一呆,忙将锦盒打开,却见里面叠放着几本册子,上面却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玲珑紫玉。周桐将那几本册子取出,仔细看时,却是《希夷先生政论》、《陈图南兵法》和《先天遁神剑剑谱》。他信手翻开剑谱,却见第一页上画着一位风采夺人的潇洒道士,肩背长剑,俊朗不凡。一旁题有一首七言律诗,上写道:“欲整锋芒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嚎。手中气概冰三尺,石玉精神蜿一条。奸血默随流水尽,凶豪今逐积痕消。削平浮世不平事,与尔相捋上九霄。”后面题道:“建隆元年,与陈希夷会于华山,谈道论剑,酣畅所至,以先天遁神剑与锁鼻飞精术互赠,特赋《剑诗》以寄之。纯阳子吕岩醉书。”周桐心下一惊,问道:“师兄,这果真是吕纯阳的真迹?”林剑然点头道:“不错,这便是吕纯阳的《先天遁神剑剑谱》。”说着拿起那块紫玉,又从怀中掏出华山紫玉令,将两块紫玉托在掌心,高高地举过头顶,神情郑重,朗声道:“陈抟祖师,华山派历代先贤,弟子林剑然今日依祖师遗训,将紫玉、剑谱、政论、兵法传于本门弟子方腊、周桐、张叔夜,以助其纵横乱世,解万民于倒悬。望祖师明鉴。”三人听着,心下不由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师兄,你……”“你们三人跪下。”张叔夜刚一开口,却被林剑然打断了话头。三人无奈,只得双膝跪地。林剑然放下手中的两块紫玉,正色道:“三位师弟,现今时局动荡,民不聊生,你们胸有大志,我身为一派掌门,也自当助你们一臂之力。祖师的政论兵法,相信会对你们有用。”说着,他将第二块紫玉捧在手中,道:“你们有三人,这玉却只有一块……”说着运劲一捏,脸上紫气一显,已然用上了紫霞神功的内劲。只听“喀吧”一声清响,他手掌摊开,三人看时,紫玉已被斩齐地分为三块。林剑然将三块碎玉递到三人手中,道:“三位师弟,你们皆怀救国安民之心,但是途径不同,日后难免会有摩擦。但你们记住,你们手中的紫玉本是一体,你们三人也一样是同气连枝,无论日后局势如何,你们三人皆不可相互戕害,你们记下了。”三人手握紫玉,心神激荡,齐声道:“师兄放心,我三人亲如兄弟,无论日后如何,都会彼此爱惜照顾,断不敢生半分相害的念头。”林剑然道:“果真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们起来罢。”沉了一沉,林剑然又道:“五师弟,七师弟,你们两个既然执意下山,我也不便阻拦,只是这兵法、政论和剑谱,你们却无法同时研习……这样,你们每人各选一册,分别研习,等到小有成就之时再相互交换。反正祖师所遗的这三种学问都颇为艰深,要你们一时间通习,也未免太难为你们了。”“谢师兄成全!”兄弟三人向林剑然深施一礼,“我们定当用祖师的学问扬善祛恶,不枉师兄栽培。”随后,三人思量再三,方腊取了《希夷先生政论》,张叔夜则选了《陈图南兵法》,周桐却将《先天遁神剑剑谱》收在了怀中。林剑然见三人选毕,长叹一声道:“唉!既然如此,我的心愿也算了了。五师弟、七师弟,你们下山之后,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行侠仗义,切勿辱没了我华山派的声誉……好了,时候不早,速速回去前山跟你四师姊和小师妹辞行罢。”四人回到华山派大厅,方腊与张叔夜便向丁柔和邵云馨辞行道:“四师姊、小师妹,我们要下山了。”“五师哥、七师哥,你们一定要走么?”邵云馨痴痴地问道。方腊点头道:“小师妹,山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们是不得不走了。”“那你们……你们还会不会回来看我?”邵云馨的声音有些哽咽。“傻妹子,我们怎么会不回来呢?咱们是同门师兄妹啊。”张叔夜强笑道。“二位师弟,你们既然执意要走,四师姊也没法留住你们,这个是我这几日来为你们抄录的,便算是临别时四师姊送给你们的礼物罢。”丁柔说着,分别递给二人一个扁扁的小包袱。张叔夜和方腊打开一看,不由热泪盈眶——这包袱里却正是锁鼻飞精术和紫霞神功两本秘籍。“四师姊,我……”二人心潮澎湃,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丁柔笑道:“这两门功夫,你师哥已然尽数传给了六师弟和小师妹,可你们的紫霞神功却还尚未学全,锁鼻飞精术更是没有练过。我怕你们不久便要下山,因此特地为你们各抄录了一份……对了,五师弟,师父曾说这锁鼻飞精术对修习天下任何一门内功心法皆是大有裨益,你不是正在习练乾坤大挪移的心法么,这锁鼻飞精术或许对你有用。”“二位师弟,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下山罢。”林剑然颤声道。“是!”二人应了一声,跪倒在地,向林剑然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弟子方腊、张叔夜叩别掌门师兄。”林剑然长叹一声,转过头去,向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山。二人站起身来,道了声“保重”,便携手向山门外走去。“师哥,记得回来看我们!”邵云馨已禁不住泪湿衣襟。“大哥、三弟,我送你们一程!”周桐心头一热,喊了一声,便大步跟了出去。三人默默地走在山路之上,走了好长一段路,方腊忽道:“二弟、三弟,你们还记得咱们在萧大侠面前立下的誓言么?”二人深深地点了点头。三兄弟目光相接,不由主地齐声仰天大呼:“自今而后,在朝则尽职尽责,在野则行侠仗义,若有食言,天人共弃!”“不错!”张叔夜朗声道:“二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在这里分手罢。”周桐点了点头道:“大哥、三弟,那咱们此后便以这三块紫玉作为相互联络的信物,见玉如见其人,好不好?”“好,咱们就以这紫玉为盟!二弟,你保重,我们走了!”方腊说罢,便与张叔夜向山下大步而去。走了几步,方腊忽然回头道:“二弟,一品堂虽已瓦解,但其首脑却均未落网,你告诉师兄要千万小心。”张叔夜也道:“不错,二哥,你要练好武功,别让咱们华山派有什么闪失,有事记得拿紫玉到兰州找我。”“大哥,三弟,你们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你们俩保重,后会有期!”周桐嘴里喊着,眼光却一直望着二人的背影,直至背影最后消失在远山之中。他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不觉之间,已然怔怔地躺下两行清泪……※※※时光飞逝,流年似水,转瞬之间,华山上的野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已然转过了三了春秋。眼见飞絮飘飘,山上迎客松的枝头,堆上了厚厚的一团白雪,却又是一个寒冬。一片茫茫的白雪之中,猛然间“扑噜噜”窜起一只山鸡。只听一声清啸,一柄长剑势挟劲风,向山鸡直射过来。就在长剑射中山鸡的同时,一条人影倏地抢上来,已然握住了剑柄,身形一立,好似渊停岳峙一般。一袭银灰色斗篷迎风飘动,更显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六师哥,好一招‘飞剑斩黄龙’!你这手先天遁剑法果真厉害!”一旁松树之下,一个身披素白斗篷的秀美少女拍手喝彩,却正是华山派的小师妹邵云馨,那使剑的男子便自是周桐无疑了。原来一品堂虽然瓦解,但其中的首脑人物如赫连铁树、剑神卓不凡、玄冥子、神山上人等却在灵州一战之后不知所踪,是故林剑然心中始终挥不去这一片阴云,只得督促师弟师妹加紧练武,以备不测。三年之间,林剑然、丁柔、周桐、邵云馨四人的武功修为均是突飞猛进,周桐和邵云馨也已然将华山派的内外功夫、拳经剑谱通通学全了。尤其是周桐,修炼锁鼻飞精术已然到了一睡月余的境界,功力可说是与日俱增,更练成了陈抟所留的“先天遁剑法”,其武功造诣,已不可与三年前同日而语。只有林剑然和丁柔的独子林威,由于体弱多病,武功仍没有什么大进境。林剑然夫妇为此伤透了脑筋,也便访名医,给他服了不少补药,却仍是不见起色。“小师妹,雪越下越大了,咱们回去罢。”周桐道。“我也正冷得紧呢!”邵云馨点了点头,跟在周桐身后,边走边笑道,“上个月丐帮吴伯伯来华山做客,我死磨硬泡,终于向他学了丐帮的这道‘叫化鸡’,现下虽然没有肥美的母鸡,这山鸡倒也可以充充数。”“那咱们岂不是又有口福了?”周桐笑道。邵云馨叹道:“可惜僧多粥少,人多鸡少,又怎够大伙儿吃的?”“那我再去捉两只回来。”周桐道。“这山里白雪茫茫的,又哪来这许多山鸡?”邵云馨笑道,“看来只能委屈三师哥他们了。六师哥,不如今天晚上你还到这里来,我做给你吃,好不好?”话一出口,自觉不好意思,脸一红,垂下头玩弄衣带。周桐心中一荡,脸上也不禁微微有些发烧,半晌才道:“那这山鸡……”邵云馨红着脸,低声道:“便埋在这棵雪松之下,晚上……晚上再……”她连说了两个“晚上”,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阵大羞,低低地说了声:“你把鸡埋了,我先回去了。”说着将身一扭,顺着山路快步走了下去。“小师妹,别跑那么快,小心路滑!”周桐喊了一声,忙用左脚在雪中一踏,便踏出了一个尺许深的雪坑,将山鸡往里一丢,右掌顺势向旁边的松树干上一拍,堆在枝头的白雪簌簌而落,已然将山鸡埋在了洞中。“小师妹,等等我!”他发一声喊,便发足快步追了上去。二人神不守舍地吃了晚饭,找个借口骗过了林剑然夫妇,便一同溜了出来,邵云馨还特地烫了两壶酒。这时雪已然停了。月光照在满地的白雪之上,清亮亮地闪着银光。周桐用剑劈了些松枝当柴火点燃了,邵云馨却挖出那山鸡,在地上挖了个洞,将鸡身用泥糊了,放到洞中去烧,片刻之间,已然香味四溢。邵云馨忙将山鸡取了出来,剥了泥壳,撕了一条大腿递给周桐,笑盈盈地道:“六师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通红的火光,映着她秀美的脸庞,周桐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小师妹,已由三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娇美可爱的少女。周桐呆呆地望着她,不由得痴了。邵云馨被他看得微微有些发窘,低声道:“六师哥,你快吃啊!”“小师妹,你好美!”周桐冲口说了一句。邵云馨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娇嗔道:“不跟你说了,尽欺负人家!”说着便背过了脸去,将鸡腿递到周桐面前道,“快吃,再不吃便不给你了。”周桐也觉得方才的话实在唐突,正僵在那里不知所措,见邵云馨将鸡腿递了过来,忙伸手接了。在这一接之间,他的手指无意中触到了邵云馨的纤手,邵云馨的手像触了电似地向后一缩。二人就这样僵了许久,邵云馨忽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周桐忙将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给她围了,轻声问道:“小师妹,你冷不冷?”邵云馨红着脸摇了摇头,低低地问道:“这鸡……还好吃么?”“好吃,好吃!”周桐连连点头,忙撕了一块鸡胸,递给邵云馨道:“小师妹,你也尝尝。”邵云馨伸手接了,二人四目相对,心中皆是微微一荡。二人正出神间,忽听身后的雪地上似有什么轻微的响动。此刻二人内力既深,这声音虽然不大,却也逃不出他二人的耳朵。“是谁?”二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看到一条人影闪过,待要追赶,却已晚了。“小师妹,咱们快回师兄那边。”周桐低声道。邵云馨点了点头,二人不敢怠慢,当下向华山派山门疾奔而去。不多时,二人已然来至山门之前。借着清亮的月光,周桐望见雪地上似是卧着三人。二人忙奔过去一看,邵云馨禁不住吓得尖叫了一声,扑到了周桐怀里——却见三人俱是华山派服色,均已断气多时,皆是面色青紫,直挺挺地卧在地上,眉目之间似是结了一层严霜。周桐也是浑身一颤,忙稳了稳心神,正欲将尸体解开验看伤处。里面的林剑然和丁柔夫妇却已听见了邵云馨的尖叫声,奔了出来。看见如此惨状,也均是惊愕不已。林剑然解开三人的衣服,却见三人胸前的膻中穴上皆有一处乌青的指印。“师兄,你看这伤像不像当年江兄弟所中的幻阴指?”周桐问道。林剑然正皱眉思索间,邵云馨忽然叫道:“三师兄、六师兄,你们快来看!”声音颤抖,似是极为惊惶。林剑然夫妇和周桐忙奔过来一看,却见门前的一棵松树之上,用一枚星形银镖钉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是寥寥几个字:“故人玄冥子、卓不凡等昔年蒙贵派惠赐,无以为报,特送薄礼,不成敬意。三日之后,上山拜谢。”“这是一品堂来寻仇了!”丁柔呆呆地道。林剑然回头望望邵云馨,却见她已伏在周桐地肩上,轻声啜泣起来。林剑然轻轻拥了丁柔的肩,温颜道:“小柔、小师妹,你们不必担心,这几年来咱们的武功已然大有进境,未必不是他们的对手。唯今之计,是赶快商量对策……咱们先让他们入土为安罢。”四人草草掩埋了三名弟子的尸体,便入内商量对策。周桐忽问林剑然道:“师兄,三日后是腊月初六,昆仑掌门司空先生和江兄弟不是要来华山与师兄切磋正两仪剑法和反两仪刀法的奥妙么?”林剑然喜道:“对,有昆仑派相助,咱们可用两仪刀剑阵法困敌,如此便又多了几分把握。”“三师兄,加上昆仑派相助,咱们便一定能赢么?”邵云馨问道。林剑然苦笑道:“这我可不敢说,对手之中,神山上人、卓不凡、崔绿华、拓跋雄等皆是当世高手;赞布喇嘛一招之内便可制青城派掌门司马林于死地,其武功自然也不可小觑;‘活见鬼’忽尔莫彻虽然在中原名头不响,但尊为明教光明右使的骆汉玄却的的确确是死在了他的弯剑之下;还有那玄冥子,功力更是深不可测……”“师兄,”周桐拿着那枚星形银镖道:“这似乎不是中原武林的暗器啊。”丁柔道:“当日听五师弟说,西夏的小梁太后聂岚通悉东瀛忍术,并且也传了一些给一品堂中的高手。这枚银镖八成便是东瀛忍者用的暗器。”众人听了,不由皆是一阵沉默。虽然这几年之中,众人的武功大有进境,但毕竟年头较浅,论功力,论经验,与神山上人、玄冥子等武林耋宿相较,始终差着火候。再者,整个华山派之内,武功较强只有林剑然夫妇、周桐和邵云馨四人,即便算上到时可能赶到的司空文和江上风,也不过区区六人。可对方之中,数得上名的便有十余人,再加上那光怪陆离的东瀛忍术,想要取胜,的确是难上加难。沉了半晌,林剑然忽道:“小柔,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丁柔奇道:“剑哥,你是我相公,还有什么事要求我?”林剑然道:“咱们华山后洞的思过崖上有一个极隐秘的山洞,从明日起,你带足干粮,便与威儿住在那边,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剑哥,你这是什么话?”丁柔的脸涨得通红,颤声道:“枉空咱们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此刻大难临头,难道我不应与你同生共死么?”说着,眼圈一红,淌下了两行清泪。周桐和邵云馨从未见过林剑然夫妇口角,今见丁柔如此,不禁对视了一眼,心中皆道:“三师兄这句话可真伤了四师姊的心了。”林剑然急道:“小柔,你怎么如此糊涂?咱们夫妻事小,华山派百余年的基业事大,威儿武功不强,在大战中带着他,不但帮不上忙,反是个大大的累赘,你带他在思过崖上躲避,一来可以绝了我的后顾之忧,让我们安心对敌;二来万一我华山派覆灭,你和威儿倘若逃出此劫,便可去找五师弟和七师弟,然后重振华山派,为我们几人报仇血恨!”林剑然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已然颇有几分安排身后之事的味道,丁柔听着,心知他的话句句在理,而且保护林威的任务也非她莫属——林剑然是一派之掌,倘若临阵退缩,必为武林同道不齿;而此事因周桐而起,倘若让他躲避,他必然无地自容,搞不好还会一时冲动做出傻事;而邵云馨却自是跟定了周桐的。想明白这一节,她抬起头来,含泪向林剑然一笑道:“剑哥,对不起,方才我错怪你了。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威儿定不会有半点差池……万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定会按你的意思重振华山,为你报仇,然后,我便下来陪你,免得你一个人孤单寂寞。”“小柔!”林剑然听着,不由得心神激荡,一把将她的身子揽在怀里。一旁邵云馨和周桐也不禁热泪盈眶,紧紧地将手握在了一处……※※※三天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周桐只觉白天练武之时,时间过得飞快,可晚上往床上一躺,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一品堂”三个字,真可谓度日如年。即便是睡着了,也是恶梦连连,不是自己被卓不凡一剑杀死,便是小师妹中了玄冥子的幻阴指,被冻成了一个冰人。可无论他作何想法,时光不等人,转瞬之间,已然到了腊月初五的晚上。明日便是腊月初六了。周桐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天一亮,玄冥子等人便会杀上华山来,颇有些心神不定,莫说睡不着觉,就连打坐调息也静不下心来。可恰在此时,屋外却又传来了邵云馨那幽怨的陶埙之声。周桐心中一动,凝神听时,才知道她吹的是一曲《相见欢》。一曲吹罢,却听邵云馨轻声念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相思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周桐听着,忍不住朝窗外望去。却见邵云馨一身白衣,手捧一只陶埙,呆呆地立在院里。这天,又是彤云密布,一阵寒风,又飘飘地吹下一场雪来。鹅毛般的雪片,落在邵云馨的发髻上,眉毛上,她却仍是痴痴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周桐心神一荡,忙推门出屋,取了一件斗篷披在邵云馨的身上,低低地道:“小师妹,下雪了,你快回去睡罢。外面太冷,小心冻坏了身子。明天……明天……”他话没说完,邵云馨一只温软滑腻的纤手已然堵在了他的嘴上。“六师哥,你别说,我不想听见明天的事情……我好冷,你抱一抱我,就像当日在雁门关外,你从惊马下救我时一样。”“我……”周桐见邵云馨如此,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僵在那里。“快……我好冷,求求你,快抱抱我。”邵云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之色。“小师妹!”周桐心旌摇动,再忍耐不住,低呼一声,张开双臂,将她娇小的身躯紧紧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邵云馨闭起眼睛,将头紧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轻声道:“六师哥,我知道这样好不要脸,可我今天一定要问你这一句话:如果我肯嫁你做媳妇儿,你究竟愿不愿意,高不高兴?”周桐虽知小师妹对自己有情,却也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这一句。一时之间,他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只觉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双臂却将怀中的邵云馨拥得更紧。邵云馨被周桐搂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却不挣扎,只将脸颊紧紧贴在周桐的胸口,感受着他粗重的呼吸。就这样过了许久,她颤声道:“六师哥,其实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当年在大理之时,木姊姊和钟姊姊便早看出来了,只是……只是今天如果再不问你,以后怕就再没机会了……”周桐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感到他怀中的娇躯也随着她的话音,微微地战栗着。他禁不住一阵意乱情迷,低低地叫了声“小师妹!”双唇便向她额头上深深吻了下去。一吻之下,周桐只觉邵云馨的身子触电般地一缩,心下暗道:“周桐,枉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怎么能对自己的师妹如此非礼?”忙松开了紧搂着她的双臂。他怔怔地望着邵云馨,只觉脸上发烧,无地自容,低声说了一句:“小师妹,天晚了,你快回去罢。”便转身向自己房门走去。“六师哥,你回来!”邵云馨这句话声音不大,可在周桐听来,却像是耳边响了一声春雷。他猛地回过头来,却见她已然将陶埙放在地上,满面通红,两只大眼睛闪着泪光,直直地望着他。从她那两片颤抖的芳唇里,缓缓地吐出一句话:“六师哥,我就是要你这样抱着我,亲我的脸……”周桐怔怔地立在雪中,不知该怎样安抚眼前的这个白衣少女。邵云馨却一步一步向他走进,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子,颤声道:“六师哥,今天晚上,我真的好怕,真的好冷……但是,被你抱在怀里时,我却觉得好心安,好暖和……”“小师妹,这样不行的,咱们……”周桐被她温软的身子贴着,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邵云馨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六师哥,还有什么行不行的。天一亮……天一亮,你和我便都要死啦……”“不会的,你人这么好,怎么会死?”周桐说着,忙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唇。邵云馨却用手牵了周桐的这一条手臂,放在了自己的脊背上,含泪笑道:“六师哥,你不用安慰我,我不怕死,只是觉得对不住你,你一直对我这么很好,可我却一直害羞,躲着你。其实,我对你的心与你对我的心全无二致,你心中怜我、惜我、爱我,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小师妹,明天即便是死,你六师哥也会陪在你身边,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周桐心神激荡,紧紧地搂住了邵云馨的身子。“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安心了,”邵云馨颤声道,“可是……可是我不要到死还只是你的小师妹,我……要做你的媳妇儿!”望着她那满是期盼的眼神,周桐哪里还把持得住。他深深地点了点头,向着邵云馨翕动的芳唇上,深深吻了下去。邵云馨掂起脚尖,宛然相就,两人便在这满天飞雪之中,吻在了一处。一个长吻过后,二人俱是心荡神驰。邵云馨紧紧抱着周桐的身体,轻轻地在他耳边道:“桐哥,咱们……咱们回房吧……你看你,身上全是雪。”周桐抚着她的长发,痴痴地道:“让我再抱你一会儿,我不想就这么和你分开。”邵云馨羞红了脸,轻轻在他颊上亲了一吻,幽幽地道:“为什么咱们要分开?咱们便只有这一夜,我……我的身子,自然……自然全交你了。”她声音愈说愈低,最后几个字细如蚊鸣,几不可闻。“小师妹!”周桐一阵情热,捧起邵云馨通红的脸蛋,没鼻子没眼睛地亲了一阵。邵云馨被他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娇喘着说出一句:“到了现在,你还喊我‘小师妹’么?”周桐一呆,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馨……馨妹!”“桐哥!”邵云馨甜甜答了一声,将头埋在周桐怀里,低低地道:“我想这一天想得太久了。桐哥,咱们……回房罢!”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周桐心头一热,一弯腰,将邵云馨的身子横抱了起来,缓缓向他房中走去。邵云馨的双臂紧紧勾着他的脖颈,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雪中被风吹起老高。“桐哥,今天晚上千万别把灯灭了。”“为什么?”“我要把你看得清清楚楚的,也要你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看清楚我的脸,看清楚我的身子……我要把你的样子印在心里,也要你把我的样子印在心里。否则九泉之下,我怕我会忘了你的样子,更怕你会忘了我的样子……”……鹅毛般的大雪,就这么飘呀飘的,飘了一整夜。说也凑巧,天一亮,雪便停了。周桐揉揉眼睛,醒了过来。这大战前的最后一夜,他却睡得甚甜。他一歪头,却见邵云馨兀自沉沉地睡着,嘴边浮着一丝浅笑,眼角却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周桐将脸凑过去细细地看她,感觉她吹气如兰,心神一荡,便伸嘴过去,吻干她眼角挂着的泪珠。这一吻却将邵云馨吻醒了。她睁开眼睛,见周桐正深深地凝望着她,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唉,桐哥,天终于还是亮了。”周桐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吻,将嘴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道:“馨妹,你好美!”邵云馨羞道:“你好坏……”说着便爬起来,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屋顶上、树上、地上,都厚厚地堆着一层雪。雪后的天空分外晴朗,蓝得透明。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上,亮得有些耀眼。“桐哥,你看,多美的景致啊!”邵云馨说着,握住了周桐的手,“我十四岁上华山学艺,到现在有五年多了,每年冬天,山上都要下几场这样的大雪。可我每次却只知道在外面堆雪人,打雪仗,从没留意过这雪后的华山竟然这么美。现在想来,当时真是什么也不懂……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再过一会,咱们的血便会将这白雪染红了……唉,能永远躺在这么美的雪里,也算是够惬意了。”她痴痴地说着,两滴珠泪,已然滚到了腮边。周桐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娇小的身子,为她擦去腮上的泪珠,在她耳边轻声道:“馨妹,天上人间,永不分离。”“天上人间,永不分离。”邵云馨痴痴地重复了一遍。※※※今天的华山,分外宁静。林剑然一早起来,照例先去后山看了看妻子丁柔和儿子林威的情形,见二人安然无恙,略觉放心,便急急地赶回华山派总堂。此时,周桐和邵云馨却已然起来,收拾停当,坐在中厅等他。“三师哥,又去看四师姊和威儿了,他们怎么样?”邵云馨见林剑然回来,便迎上去,笑盈盈地问道。“小师妹,她们还好。”林剑然答道,又转头问周桐道:“六师弟,弟子们的情形怎样?”周桐道:“师兄放心,众弟子意气高涨,皆已准备妥当,准备拼死一战。”林剑然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也真难为他们了。不知司空先生和江兄弟他们能否赶来援手?”“三师哥,桐哥,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咱们今天不会就这么死了。”邵云馨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但愿如此。”林剑然嘴里说着,心中暗自奇怪:“小师妹怎么对六师弟改了称呼?”正在此时,忽有一个声音飘进三人的耳朵:“神霄派少掌门万俟元忠率座下弟子拜防华山林先生。”三人皆是一惊,邵云馨奇道:“神霄派,这却是个什么门派,万俟元忠又是个什么人?和玄冥子他们是一路么?三师哥,你知道么?”林剑然双眉紧锁,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声音自山腰传来,依这发声之人的传音之术来看,此人内功修为必定颇为深厚,犹然在我之上。看来来者不善,须得小心应付。”不多时,外面一名弟子来报:“启禀掌门人,外面来了一大群人,说是什么‘神霄派’的,前来拜山。请掌门定夺。”林剑然沉吟片刻一咬牙道:“请。”话音刚落,却听一阵大笑,“林先生好气度!”随着话音,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手摇折扇,缓步走了进来。周桐心道:“方才传音的便是此人了。现下正是寒冬腊月,他却仍是扇不离手,看来这扇子便是他的武器。”再一抬头,他不禁大惊——在那人身后,二十余人作两行鱼贯而入,神色颇为恭顺。其中僧俗混杂,胡汉兼有,玄冥子、卓不凡和拓跋雄三人也赫然正在其中。周桐心中一冷,暗道:“果然来了!”林剑然神色泰然,向那人一拱手道:“这位想必便是万俟少掌门了,林某这厢有理。”“好说,好说。”万俟元忠笑道,又转头向身后众人道:“还不见过林先生?”众人闻听,慌忙向林剑然失礼道:“神霄派弟子参见林先生!”“罢了,列位好面熟啊。”林剑然淡淡地答了一句,双目炯炯有神,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停在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僧身上。“神山大师,”林剑然冷冷地道,“您与少林玄慈大师并称‘降龙伏虎’,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先父在日,常说五台山清凉寺人才辈出,论武功,论人品,除了前朝通慧禅师之外,便数现任主持方丈神山上人了。可您却自毁声誉,先投一品堂,后入神霄派,这可真令晚辈不解。”一席话,说得神山上人一张干巴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默然低头不语。原来林剑然口中的通慧禅师便是在五台山落发出家,大破辽军天门阵的杨五郎。林剑然将神山与他相比,摆明了是讥刺他不顾一代大宗师的身份,投身外帮,祸乱中原武林,这又叫他如何不羞。林剑然一转头,又向后面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道:“孟无痕孟兄弟,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我?数年之前,先父带我造访青城山,我还曾与你切磋武学,怎么转眼之间,你也成了神霄派弟子?我五师弟方腊曾经对我说,你父亲孟巍孟老爷子因为不肯归顺西夏一品堂,死在了一品堂高手神山上人的五十一式伏魔剑下,而现下你却与杀父仇人同居一派而不思报仇,难道孟老爷子之死,你这个做儿子的也有份?”他双目炯炯,直盯着孟无痕。孟无痕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垂下头去,默默无言,一旁神山上人的脸色却愈加难看。“陕西六合刀的孙继迁孙当家的,辽东金顶门的掌门窦天窦老爷子,太湖飞鱼帮的余英余帮主,想不到你们几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也到了,还要以晚辈的身份向林某见礼,你们却又是何苦?”林剑然声音愈见凝重。“林先生,我们……唉!”孙继迁长叹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好,好,好!”却见万俟元忠拊掌笑道:“素闻华山掌门‘紫气东来’林先生不但武艺超群,而且能言善辩,今天听了林先生这番慷慨陈词,方知传闻不虚,在下佩服,佩服得紧。”“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快说,我三师哥可没那么多工夫与你在这里瞎扯……哼,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把扇子,装模做样,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邵云馨听林剑然一番话,已经知道眼前万俟元忠这一干人便是来华山复仇的,昨天一夜之后,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故此万俟元忠一开口,她便连珠炮似的先给他来了几句。万俟元忠不怒反笑,阴恻恻地赞道:“这小姑娘生得好俊呀。”周桐双眉一轩,手扶剑柄,大声道:“万俟少掌门,她是在下的未婚妻子,还请阁下放尊重些。否则,周桐虽然武艺低微,却也宁死不辱!”万俟元忠听罢,上上下下打量周桐几眼,问道:“你便是周桐么?”周桐昂然道:“不错,不知万俟少掌门有何见教?”“不敢当,不敢当,”万俟元忠仍是满脸堆笑,转头向林剑然道:“林先生,你可知在下今日率弟子前来华山,所为何故么?”林剑然虽不认识卓不凡和玄冥子,却早瞧见了人群中川西雷电门莫春然的大弟子贺风,怎不知这一干不速之客的来意?但见万俟元忠尚未挑明,索性就此拖延,当下冷然道:“林某愚钝,请万俟少掌门赐教。”万俟元忠折扇一挥,依旧笑道:“林先生,其实我神霄派创派不久,想必中原武林也大多不知,原不该与华山派结什么梁子。只是我有位师弟似是与令尊及这位周桐周兄弟有点误会,因此特地上山,想让林先生替他讨个公道。”说着,他神色陡然阴沉,转头向下面道:“贺风,你出来向林先生说清楚。”“是!”贺风应声而出,向林剑然深施一礼道:“林先生,我原是川西雷电门的弟子,现下已然投身神霄派。我且问你,十余年前,缥缈峰下,我师叔‘雷动于九天之上’九翼道人是否是死在令尊‘苍松剑客’林庸林老先生的剑下?”林剑然点了点头。“好!”贺风得理不饶人,复又问道:“林先生,我再问你,三年之前,我师父莫春然又是否是死在令师弟周桐的剑下?”林剑然又点了点头。“不错!敢作敢当,这才不失一派宗师的气度。”贺风阴恻恻地道:“令尊已然仙游,按照江湖规矩,父债子偿,林老先生做过的事自当由您负责。林先生,今天只要您和令师弟当众横剑自刎,抵了我师父和师叔的人命,贺某敢保您一派平安,不知林先生意下如何?”“呸!你这人好不要脸!也真不知羞。”邵云馨啐了一口,刮着脸蛋笑道,“你说你师叔九翼道人和师父莫春然都死在我华山派手里,可那九翼道人是雷电门中的高手,莫春然却是你雷电门的掌门人,也只不过加上‘西夏一品堂的打手’这个封号。可你既说你已然改投神霄派,便已不是雷电门的弟子,雷电门的人让我华山派杀了,自有雷电门的门人找我们复仇,却那里轮得到你?”贺风被邵云馨一顿抢白,登时语塞,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忽听下面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道:“这小妹子果真是牙尖嘴利,嘴上的功夫甚是了得,可不知手下的功夫怎么样呢?”话没说完,三柄冷森森的飞刀已然分上中下三路向邵云馨射来。这一下突如其来,林剑然和周桐俱是大惊失色,忙不迭地齐声大叫:“小心!”邵云馨见飞刀激射而至,也吃了一吓,慌忙之间使出了华山派擒拿绝技“鹰蛇生死搏”中的一招“苍鹰缚兔”,双臂一展,身子直直地拔起一人多高,三柄飞刀已然从她脚下打过。她却在空中将身一扭,趁着下落的当口,双手连抓,已然将三柄飞刀接在了手中。她一招得手,心下颇为得意,笑盈盈地向人群中骂道:“暗箭伤人,好不要脸。”林剑然和周桐见邵云馨无恙,也均松了口气。邵云馨已然看清刚才发飞刀的是一个身披粉红斗篷的中年美妇,看了看手中的三柄飞刀,向那美妇笑道:“您便是芙蓉仙子崔绿华么?”那美妇正是芙蓉仙子崔绿华。适才她发刀之时,未料到眼前这小姑娘有多高的功夫,因此并没使出连珠飞刀的绝技。现下眼见三柄飞刀被邵云馨轻轻巧巧的接住了,不由甚是尴尬。方才她暗中偷袭,已属不该,偏又一击不中,因此她心下虽然气恼,但自顾高手的身份,却也不便再次出手。虽则如此,她嘴上却不肯服输,当下仍笑盈盈地道:“不错,我便是崔绿华。小妹子,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头,就该知道方才我对你未下杀手。否则我使出连珠飞刀的绝技,你恐怕早已血溅当场了。果真如此,你的周师哥岂不是要心疼死了?我劝你一句,为人不要太狂才好。”邵云馨听罢,微微一笑,向崔绿华道:“芙蓉仙子教训得对,你的连珠飞刀神技名动武林,我一个初出江湖的小丫头,武艺低微,又怎能避得过呢?我还听人家说,江湖上传扬着四句话,专门称赞仙子的飞刀神技呢。”崔绿华没想道邵云馨会如此谦虚,一阵得意,笑道:“你知道就好,那四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正合适得紧呢。”邵云馨笑道:“没错,江湖传言‘芙蓉仙子,暗箭伤人。百发不中,贻笑江湖’,我还有些不信。后来听说仙子在万仙大会上和西夏灵州亲王府两次用飞刀偷袭虚竹先生,现下又用飞刀偷袭我这个华山派的小丫头,看来江湖上传言的确不虚。今天仙子自己都说这四句话‘恰到好处,合适得紧’,我再不敢不信了。”崔绿华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其实江湖上称颂崔绿华的四句话原是“芙蓉仙子,飞刀连珠。百发百中,威震江湖。”崔绿华怎么也没想到邵云馨会在这里作文章,心知上了她的大当,却又有苦难言。何况她自视甚高,当日在万仙大会和灵州上两次败于虚竹,正是她的痛处,却被邵云馨当众揭出,却叫她如何不怒?正这时,一个青袍老者缓步踱出,笑道:“仙子请息怒。林先生,周兄弟,还有这位小姑娘,三天前卓某和玄冥道兄的那份礼物,你们还满意么?”却正是“剑神”卓不凡。周桐见是卓不凡,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卓先生,三载不见,先生风采依然,周某有礼了。只是周某心下一直不解,当日在华山脚下,周某正欲向卓先生讨教几招剑法,可先生却突然离去,不知是何用意?”“这个……我……我当时那个……那个有要事在身,于是便先……那个先走了。”卓不凡向来自高身份,自不愿提那日杞人忧天,被周桐惊走之事,期期艾艾地叨咕了半晌,方才定下神来,朗声向周桐道:“周兄弟,当日卓某身有要事,多多失礼。你不是要和老朽切磋剑法么,今日老朽便陪兄弟过上几招。”说着,他刷地一声亮出长剑,内力运处,剑上青芒陡长,吞吐不定。他望望周桐,笑道:“周兄弟,亮剑吧。”周桐见状,一声清啸,便使出“先天遁剑法”的起首式“玉龙出匣”,只见他右臂一抬,拇指内力运处,只听一声清响,剑鞘平平地向卓不凡的面门射去。这一招大大出乎卓不凡的意料,他大惊之下,一个“倒踩七星”,转身避过剑鞘,长剑斜挥,欲斩周桐的左肩。哪知周桐后招勃发,长剑一指,又向他前胸膻中穴直刺过来。卓不凡大惊,慌忙回剑一挡,二人剑刃相交,火花四射。卓不凡暗道:“这小子的剑法怎么进步如此神速,这又是什么招势?”他见周桐剑招奇幻,生怕在招数上落败,当下一狠心,手上潜运内力,长剑之上青芒暴长,内力透过长剑,直向周桐攻来。周桐见卓不凡来势汹汹,陡然想起曾在先天遁剑谱上读到过用剑以内力伤人的“心剑”法门,当下暗运紫霞神功,脸上紫气陡盛,剑身之上一条紫色剑芒陡然升起,与卓不凡剑上的青芒缠在了一处。两柄长剑似被一股巨力粘在了一起。今天在场的,俱是武学行家,但这种在剑身上以剑芒比拼内力的情景却均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卓不凡与周桐此刻却是欲罢不能,都知道只要谁内力一卸,必受重伤,只得凝神运功。周桐知道卓不凡修为甚深,恐怕时间长了自己会支持不住,当下猛催内力,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地向卓不凡攻去。卓不凡却也知道周桐毕竟年轻,自己修为深湛,时间越长,对自己越是有利,便不急于进攻,只是凝神防御。转眼之间,周桐剑上的紫芒已将卓不凡的青芒逼退了大半。此时在场众人之中,邵云馨、孟无痕、贺风、拓跋雄等修为稍逊之人只道是周桐占了上风,邵云馨还禁不住连声喝彩,可林剑然、万俟元忠、玄冥子和神山上人等高手却看出周桐的紫芒愈是伸长,便愈是低矮晦暗,而卓不凡的青芒虽然缩短,却越来越高,知道长此以往,周桐定然落败。其实周桐又何尝不知这样下去会被卓不凡熬得油尽灯枯?只是情势至此,已然势成骑虎,若是此时收力,卓不凡的内力必然乘虚而入。因此只得摧动内力,期望突破卓不凡的防御,抢先将他击伤。林剑然见周桐势微,心下大急,陡然间灵机一动,高声问邵云馨道:“小师妹,你记不记得当初段皇爷大婚那天,咱们曾向段皇爷和段夫人提过‘剑神’卓老先生的剑法?”说着,向邵云馨使了个眼色。邵云馨登时会了意,也大声问林剑然道:“三师哥,段皇爷的夫人多得紧呢,你说的是哪一个啊?”林剑然大声道:“便是当日在万仙大会上折服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通晓天下武学的王语嫣王姑娘啊!”他二人一唱一和,旨在搅乱卓不凡的心神,林剑然见小师妹怕卓不凡一时情急,想不到‘段夫人’是何人,又特地追问一句,不由得暗赞她聪明。此时万俟元忠和神霄派众人正凝神观战,对他二人并没理会。可卓不凡听道王语嫣的名字,心头却不禁一颤——自从缥缈峰一战之后,他心头最怵的便是虚竹子和王语嫣,前者武功虽强,但只要不与他碰面,便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后者不同,任何一个武林中人,只要经她点拨几句,便立时能致自己于死地。因此他听说周桐等人在王语嫣面前提过他的剑法,不禁大惊,忙侧耳去听二人谈话,心下先自怯了,手上的劲力自然便弱了几分。邵云馨见卓不凡中计,心下甚喜,当下又向林剑然大声道:“三师哥,没错。我记得王姑娘曾说‘卓不凡的那几手剑法,虽则花巧,其实却平平无奇,却也敢称什么剑神’,桐哥,你可千万便给他唬住了。”卓不凡心道:“不错,果然是王语嫣的口气……不对,”他陡然明白过来,“他们这是在乱我的心神!该死,我怎么着了他的道儿?”想到这一层,他心中一怒,剑上青茫暴起,内力排山倒海般直向周桐压来。周桐无奈,只好凝神防御,好在他修习锁鼻飞精术有成,紫霞神功较深,内力还不致一时耗尽,但头上已然冒出了丝丝白气。这下邵云馨也看出周桐不敌了,心下焦急万分。林剑然急中生智,高声问邵云馨道:“小师妹,你还记不记得,王姑娘曾对咱们说,那卓不凡的练门是在……唉,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你记得么?”邵云馨忙道:“我记得……”声音故意拖得甚长。卓不凡的练门原在小腹关元穴,听林剑然和邵云馨谈起他的练门,虽然明知他们是在扰乱自己的心神,但心中还是隐隐发毛,不自觉地垂下了空着的左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邵云馨一见,心中一喜,连忙道:“是了,王姑娘说卓不凡的练门就在他小腹上的……”说至此,她故意停口不说,卓不凡却已神色大变,剑上的青芒又减了两成。周桐早就明白了林剑然和邵云馨的心思,一见卓不凡分神去防护小腹,感觉她手上内力渐弱,再不迟疑,剑上劲力假意一缩,左掌作势向卓不凡的小腹击去。林剑然怕卓不凡不信,忙又补上一句:“六师弟,没错,就是那里!”此时卓不凡已如惊弓之鸟,见周桐剑上劲力一缩,左掌直击自己小腹,慌忙见来不及多想,左手便向前一抓,想叼住周桐的手腕。可他一招发出,却抓了个空,这才知道周桐这一下是虚张声势,自己已着了他的道儿,不由暗叫一声:“不好!”剑上的青芒陡然消失。周桐见状,内力一吐,剑上紫芒大盛,卓不凡只觉一股劲力从手上涌入,直击心窝,不由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同时身子向后平平飞去。邵云馨正待张口叫好,忽然眼前人影一晃,万俟元忠已然鬼魅般飞身抢了过去,一把扶住了卓不凡的身子。一旁林剑然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个万俟元忠不单内力深厚,而且身法好快,看来颇难应付,须得小心才好。”卓不凡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黯然向周桐一拱手道:“周兄弟手下留情,老朽感激不尽。只是这一仗老朽输得不明不白,改日定要向兄弟另行讨教。”说着,狠狠地瞪了邵云馨和林剑然一眼。原来方才周桐那一击倘若用上全力,卓不凡全无防范,原是必死无疑。但周桐想到今日高手环伺,倘若这一仗便耗尽了功力,后面只靠林剑然和邵云馨两人,怕是支撑不住,因此便只使了七成力道。卓不凡却还以为周桐是因为有邵云馨和林剑然相助,自觉胜之不武,故尔手下留情,因此才向他称谢。周桐见他会错了意,只微微一笑,也不答话,他内力消耗也颇为不少,便坐在一旁,合上双目,运功调息。邵云馨却笑道:“卓老儿,什么‘输得不明不白’,分明是你自己太废物,我教你一个乖,这叫‘兵不厌诈’!你今日在剑法和内力上都输给了我桐哥,看来你这‘剑神’的绰号须改一改了罢?”“你……”卓不凡急怒攻心,又吐了一口鲜血,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活该!”邵云馨指着卓不凡笑道,“我……”她话没说完,忽见一个人影向她扑来。“小师妹小心!”“馨妹小心!”林剑然和周桐纷纷叫道。可那人身法太快,邵云馨又全无防范,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了,只见寒光一闪,邵云馨一声尖叫,一柄冷森森的长剑已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