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文祥听杨从化打算出家的话,很高兴的答道:“贤弟能出家,是再好没有的了。不过出家容易,既出家之后,又想返俗,就太不成话了。贤弟此刻年轻,有几件出家人最难守持的戒律,还不曾经历过,不知道艰难。所虑的就怕将来守不住出家的戒,以出家人造在家人所不敢造的孽,那就不是当耍的事。贤弟若自问将来能保住决不至有犯戒的事做出来,那么出家真是再好没有了。”杨从化问道:“将来怎么样,我不曾经历,固是不知道。不过我得问师兄一句话:只看出家人最难守持的戒律,是由旁人逼着我使我不能守呢?还是由我自己忽然不能守?”张文祥笑道:“哪有由旁人逼迫犯戒的事。出家人犯戒,全是由于自己没有操持的力量,与旁人无涉。”杨从化道:“如果是由旁人逼迫的,我倒有些害怕。因为我的能力有限,强似我的人多,若遇着一个能力强似我的人,要他逼迫我做犯戒的事,我拗他不过,又不肯拼命保守,那就难免不被他逼凶犯戒。至于没有能力强似我的人来逼迫,我自己不肯做犯戒的事,却如何会犯戒呢?”张文祥微笑点头道:“但愿老弟能口心如一,能始终如一,将来成佛成仙,也都从这不犯戒中得来。老弟能从此立定脚跟,我即刻便去向师傅说,求他老人家替你剃度。”“我也知道出家修行,是最好的事,无如我自知生成的尘心太重,和野马一般的性格,丝毫受不了羁勒。甚么菩萨戒、罗汉戒、比邱戒,种种繁难的戒律,我果然是守不了。就是极简便的杀,盗、淫、妄、酒五居士戒,我除了妄语而外,这四戒都难保不犯。这是由于我生性到了那时分,自己也制自己不了。我也知道不可杀生,不过遇了有一种恶毒的人,正在干恶毒的事,一落到我眼里,心里就不由得冒起火,两手就也不由自主的非杀了他不可。刀光过去,心里便顿时舒畅了。老弟生长名门,人心险恶,世路崎岖,都没有阅历,又得早遇名师。譬如一株树,出土就有人栽培扶植,不经风雨摧残,冰霜侵蚀,所以能枝干条达,没有轮困盘曲的奇形怪状。老弟此时的心地,光明活泼,渣滓全无,出家修道最相宜的,快把身上衣服整理,就一同到师傅那里去,我好将老弟要求剃度的心愿,当面禀明师傅。”杨从化欣然答应,立时端整了衣冠,随同张文祥到无垢方丈里。这时无垢还不曾安歇,正盘膝坐在禅床上做禅定的工夫。张文祥轻轻的立在一旁,不敢惊动。好半晌,无垢才出定,张眼望着杨从化问道:“你和他别了几年,见面还能认识么?”杨从化上前一步应道:“象大师兄这般英伟的气概,便再过十年八载,见面也能认识。”无垢笑了一笑,又问道:“你父亲吩咐你对他说的话,你已说过了么?”杨从化道:“已向大师兄说过了。”无垢即转脸望着张文祥,问道:“你听了他父亲的话,心下如何打算?”张文祥道:“弟子明知杨老伯的话,句句都是金石良言。师傅是深知弟子的,暂时惟有尽人事以听天命,若撇下数百个几年来同甘共苦的兄弟,只因自己能安然脱身,他们的死活都不顾,这是弟子万万做不到的。不过弟子出家的事,虽遥遥无期,杨师弟却已动了出家之念。特地同来,要求师傅给他剃度。”无垢听了,现出踌躇的神气,问杨从化道:“你知道出家有甚么难处么?”杨从化道:“弟子不曾出家,不知道出家有甚么难处。但是,弟子曾读孔孟之书,孟子曾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弟子思量出家修行,也只在求放心上做工夫。这求放心的勾当,说难便难,说易也易,不知道是与不是?”无垢原不是读书人出家,只因那次败在朱镇岳手里,朱镇岳逼着要见他,气量偏仄的人,一时羞愤得跳窗户出来。后虽自悔鲁莽,然打听得朱镇岳在山中守制,自觉不好意思转脸回山去,就此出家做了和尚。剃度他的师傅,虽也是四川峨嵋山伏虎寺方丈,开谛和尚的徒弟圆觉大师,也是个大有道行的好和尚。无如田义周不是个十分聪悟的人,又非由他本人看破了红尘出家的,逼得无家可归,才出家借寺院为栖身之所。因此在圆觉大师跟前,并没领会多少修行真谛。不过他从小在侠义之门,平日的薰陶濡染。已使他不敢有背义害理的举动。受戒后自能恪守清规。凡是普通出家人所应行的功课,他都遵照实行罢了。至于神机妙理,是没有多大心得的。在红莲寺的和尚,大半出身盐枭,通文理的更少。当下听了杨从化求放心的话,便欢喜称赞,以为是寺里许多和尚所不及的。次日,就替杨从化剃度了,赐名“知圆”。知圆的天分果是极高,遇事能得无垢和尚的欢心。寺里众和尚也因知圆的年纪虽轻,文才武艺都高人一等,又是方丈和尚得意的徒弟,大家都争着已结。知圆这时在红莲寺做和尚的事,暂且搁下。再说那张文祥自听了杨从化转述杨幻劝他的那番言语,初时还觉得自己的处境,一时要改变途径,有些为难。在归途上一路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现在的处境危险,因此改邪归正的念头,不知不觉就决定了。回到四川,将杨幻的话,又对郑时、施星标二人说了一遍道:“同走我们这条道路的人,除了有几个因洗手得早,打起捆包远走高飞,不知去向的而外,简直没有听说一个能善能终的。未必他们的力量都不如你我,可见得这条路是不能多走的。依我的意思:果是趁早设法抽身为好。”施星标素来是毫无主意的人,听了不开口,望着郑时。郑时笑向张、施二人道:“这些兄弟怎么样,我都不管,我只问两位老弟,现在能出家做和尚么?”张文祥道:“我说要设法抽身,就是为现在不能去做和尚,所以说要设法。若愿意就做和尚,有现成的红莲寺在那里,去落发便了,”郑时道:“好吗,既不能出家,你们可知道抽身就很不容易么?和我们同道的人,虽有打起捆包远走高飞不知去向的,只是我们不能照他们的样。他们多是偷偷摸摸的不敢撞祸,没闹出甚么声名来,只要离了四川,尽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也没人知道他的履历。你我此刻是何等声势,就是出家尚且恐怕有人挑眼,何况不出家呢?”张文祥道:“照大哥这样说来,不是简直不能下台吗?”郑时道:“且看机会如何,暂时是没有妥当的法子。我们既存了这个得好休时便好休的心,料不久必有机会。不过我们万不可因动了这个念头,便自馁其气,遇事退缩不前,那就事不小,更不可露一点儿消息给众兄弟知道,如果大家在未下台之前,先自馁了锐气,便永远没有给我们好下台的机会了。”张文祥点头道:“这是至当不移的道理,我和三弟两人,横竖听从大哥的主张便了。”三个商议之后,并没有改变行动,仍是各人督率手下兄弟,做私盐交易。又过了一些时,一次与官兵对打起来,官兵败退,盐枭照例攻夺城池。这次攻破了一座府城,将知府全家拿住了。这位城陷被擒的知府,便是马心仪,马心仪的品貌才情,当时四川全省的官场中,没有能及得他的,在四川早有能员的声望。这回因兵力不足,又疏于防范了一点儿,被张文祥等攻进城来,一时逃走不及,全家破捉。马心仪早知张文祥等这班盐枭特别凶悍,官府落到这班盐袅手里,从来没有好好释放过。自己这番被捉,也只好安排一死,不存幸免的心思。平时盐枭捉了官府,也和官府捉了匪徒一样,由匪首高坐堂皇,将官府提出审讯,并不捉着便杀,张文祥等这部分盐枭,在四川所杀戮的民府,尽是平日官声恶劣的。若是爱民勤政的好官,为地方人民所称道的,他们不但不拿来杀戮,并不去攻打好官所守的城池。马心仪虽有能员之名,对于地方百姓,却没有恩德可感,没有使张文祥等钦敬之处。所以城陷的时候,例将他全家拿住了。他们从来拿了官府,照例是由郑时坐堂审讯的。这日,郑时审讯过马心仪之后,退堂传集张文祥、施星标二人秘密会议。郑时先开口说道:“前次二弟从红莲寺回来,因听了杨幻劝勉的话,动了改邪归正的念头,我一晌留心寻觅大家好下台的机会,即苦于见不着。刚才我审讯这个知府马心仪,看他的谈吐相貌,很不寻常。我料他将来发达,不可限量,我等要下台,这机会倒不可错过,只不知两位老弟的意思怎样?”张文祥道:“这知府的谈吐相貌好,如何是我们下台的机会,我不懂得其中的道理?”郑时道:“我也知道老弟不识,也只问老弟愿意不愿意趁此下台。愿意,我再说其中的道理。”张文祥道:“既是下台的好机会,安有不愿意的。”郑时点头道:“我看马心仪的仪表非凡,逆料他将来必成大器。我打算好生款待他,和他结纳,求他以后设法招安我们,于我们有好处,于他自己也有好处,我料他为人精干,将来必能如我等的心愿。”张文祥道:“他若自以为是朝廷大员,瞧我们这些私盐贩不起,不愿意和我们结纳,大哥这番心机不是白用了吗?”郑时摇头道:“这一层倒可不虑,因为我们平日捉拿了官府,都是置之死地,于今我们不杀他,反殷勤款待他,与他结交,人谁不怕死,岂有不愿意的道理?”张文祥道:“世人能心口如一的绝少。我们殷勤待他,他这时为要保全他自己的性命,口里说得很好,尽可对天发誓,与我等结交,将来尽力设法招安我等。一离开了我们,就立时变卦,甚至还记我们擒捉他的仇恨,反力图报复。这片心机不仍是枉费了吗?”郑时笑道:“我也想到了这层。不过我料他决不至有这种举动,我知道马心仪做官,十分热中。我有方法能帮助他,使他升迁得快,不愁他不落我的圈套。我既有力量帮助他,使他升迁,就有力量陷害他,使他不安于位。他心里尽管不高兴与我们结交,一落了我们的圈套,便不能由他作主了。好处就在我们是贩私盐的,他为自己的地位,官声起见,断不敢开罪我们。”张文祥道:“大哥是心计素工的人,只要大哥觉得是这们办妥当,就这们办下去。俗话说,求宫不着秀才在。我们结交了他,他能如我们的心愿,自是再好没有。就是他转脸不认人,我们也没有吃甚么亏。”郑时见张、施二人没有异议,便独自到拘押马心仪的所在,亲手替马心仪解开绳索,引着与张、施二人相见。马心仪不知郑时是何用意,盛气相向的说道:“你们这班逆贼,打算将本府怎生摆布,要杀只管就杀,休得罗唣。”张文祥听了这几句话,又见了那种骄慢的神气,已忍不住待伸手抽刀。郑时连忙望着张文祥使眼色,纳马心仪上坐了,才从容说道:“我等若有相害之心,也用不着这些罗唣了。你在四川做官的能名,我等早已听得。我等在四川的威望,你大约也有所闻。我三人虽是异姓兄弟,然情逾骨肉。三人一般的性格,生平痛恶贪官污吏、恶霸土豪,所以贪官污吏落到我们手中,简直和有深仇积恨的一样,顷刻不容缓的将他处死。你在四川没有贪污之名,我们兄弟不存心和你作对。无奈你放我们不过,几次派兵向我们穷追痛剿,逼得我们没法,只好努力攻迸城来,和你当面说个明白。我等其所以甘触刑章,拚死要做这私盐买卖,全是迫于生计,不能坐待着饿死,就只得铤而走险了。如果有贤明官府,怜悯我等是出于无奈,设法安置我等,我等是情愿效死的。”马心仪见郑时没有杀害他的心思,他也知道郑时是个豪杰之士,便改换了很和易的脸色,说道:“你既说如有贤明官府设法安置你们,你们便情愿效死,何以官府几次派人到山里招安,你们反把派去的人杀戮呢?”郑时道:“那几次招安,何尝有一次是真意,无非想用招安的名儿,骗我等人入牢笼罢了。我的耳目很多,官府的一举一动,都不能逃我的耳目。并且那几个想骗我们入牢笼的官府,就是我们兄弟所深恶痛绝的贪官污吏,正恨不能吃他的肉,寝他的皮,岂肯受他的招安?我粗知相人之术,看你的相,将来必位极人臣。因此不打算害你,并愿尽我的能力帮助你,使你宦途平坦,一路升迁上去。不过你得应允我一句话。”马心仪问道:“应允你甚么话?且说出来,看能不能应允?”郑时道:“你不能应允的,我也不至向你说。就是我先帮助你升迁,你升迁之后,再尽力援引我们。我们非不知自爱的人,到时决不会有使你为难或拖累你的举动。”马心仪道:“你有甚么能力,能使我宦途平坦,一路升迁上去呢?”郑时笑道:“这倒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你应允了我的话,我自然要做给你看。若以后我的话不验,你也不妨将应允我的话勾销。”马心仪暗想:这话倒爽快,他既能先帮助我升迁,我升迁之后再援引他,于我有益无损的事,如何应允不得呢。当下便答道:“我真能宦途平坦,一路升迁上去,将来一定尽力援引你们出头,决不食言。”郑时道:“就是这们应允,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与你地位悬殊,似乎非经过一种仪式,不足以昭慎重。常言:贵人多忘事。你将来大贵的时候,因与我们有云泥之隔,若存心嫌我们微贱,我们也无可奈何。你是真心打算将来援引我们出头,此刻就应该不存贵贱高下的念头,与我们三兄弟结拜。我们绿林中人最重结拜,一经结拜,便可共生死,永远没有改悔的。你肯和我们结拜,方可显出你的真心。”马心仪是个做知府的人,那有真心和盐枭结拜为兄弟呢?不过在初被擒的时候,以为万无生理,已拼着一死,说话才能气壮。此时见有一条生路,便只求能脱身,不肯再向拼死的这条路上走了。明知若不应允郑时的话,使他兄弟恼羞成怒,翻过脸来,就不好说话了,遂不踌躇的答道:“我也知道你们都是些豪杰之士,将来必能为国家建立功业,不是久困风尘的。结拜为兄弟,我很愿意,不过你我此时囚地位不同的缘故,结拜的事,除了我们自己而外,无论谁人都不能给他知道。这风声传出去,于我果然不利,你们也讨不了好处。既讨不了好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郑时道:“敬遵台命,我所以亲自来解缚,不许有一个跟随的人在这里,也就是因这事不宜使外人知道。”当下双方说妥了,就点烛焚香,四人对天结拜为兄弟。并照着寻常结盟的例,都对天发了“有福同亨、有祸同当”的誓。论年龄,马心仪最大,郑时、张文祥次之,施星标最小。郑时原是做大哥的,此后的大哥,就得让马心仪做了。各人都降了一级称呼。四人结拜过后,郑时早已安排了丰盛筵席,算是庆祝成功。马心仪在筵席上虽强作欢笑,然时时露出愁眉不展的样子。郑时看了不乐道:“难道大哥心里有不甘愿的地方,碍难说出吗?这事虽由我等强迫做的,然我能断定于大哥有益无损。大哥是有胸襟有气魄的人,料不至因我等出身微贱,便存不屑之心。何以大家正开怀畅饮之际,却时时露出愁苦的样子来呢?”马心仪道:“二弟说尽力量帮助我,必能使我宦途平坦,一路升迁上去,这话我也相信。因为素来闻二弟的名,知道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我所着虑的,就在目前的这个局面,教我不好摆布。我是有守城之责的官儿,于今城被攻破了,我全家被擒,如果我能以身殉城,身后还可以得些荣典。除了身殉以外,败兵失地的处分,总不能免,教我如何能不愁苦呢?”郑时大笑道:“这算得甚么,我若没有对付的方法,也不敢说帮助大哥的话了。大哥目前有为难的事,我就不能帮助,以后帮助的话还靠得住吗?大哥只管开怀畅饮。我们今日虽结拜了成为异姓兄弟,然因地位不同的缘故,此后料不定要到何时,方能与大哥再是这们共桌饮食。大约第二次能与大哥共饮,便是我们三个老弟出头的时候了。”马心仪立时现出了笑容,问道:“二弟有何方法,就说出来让我参详一番。能得周全,我总知道感激。”郑时道:“感激的话,太显得生分了,请大哥以后不但不可再是这们说,并不可想这们存心,只求此后不忘记我们,我们三个兄弟久困泥涂,就受赐已多了。这回的事,极容易对付,大哥不是在几个月以前,曾出了教四乡招募团练的告示了吗?”马心仪笑道:“就是为了你们闹的太凶了,只好是那们办。”郑时道:“有了那道告示就好办,大哥此刻赶紧办一道告急求援的公文,倒填今日黎明未破城的时刻,火速报到省城里去。”马心仪道:“那倒用不着临时办了,黎明时原有告急求援的公文去了。”郑时道:“那就更简便了。大哥只须带了印信,单身混出城去,将四乡招募的团练,不问老幼强弱,数目能多越好,就由大哥率领了,趁明日绝早赶到城下来,虚张声势的将城围了,只留南门不围。我也率领众兄弟,到城上抵抗一阵,两边不妨打得热闹些,我们做出抵抗不住不敢恋战的神气,率领众兄弟掳了大哥的官眷,从南门败逃下去。大哥一面进城安民,一面仍统率团练追赶,在路上又得虚打一阵,才把官眷夺回来。如此一番做作,照情形夸张一点儿呈报上去,大哥还得受处分吗?”马心仪喜得立起来笑道:“二弟真不愧足智多谋四字,能照这样做,必不至再受处分,不过委屈了三位老弟。”郑时道:“大家都有妙用在内,也说不到委屈的话。”马心仪随向三人拱了拱手道:“事不宜迟,我就不再耽搁了。”郑时点头对施星标道:“守城的不知端的,不见得肯容大哥混出城去。大哥快改了装束,四弟亲送到城外再回来罢。”马心仪连忙改装一个粗人,随身带了知府的印信,由施星标护送出城去了。四乡的团练,原是招募现成的。有一个知府亲身去召集,还怕不容易凑成军吗?绝不费事的就聚集了一千多名高低不一、老幼参差的团兵。马心仪誓师出发,离府城原不过几十里路,半夜动身,不到天明就抵城下,将一座城三方面包围起来,抬枪鸟铳,一齐向城上开放,城上也劈劈拍拍的对打。只吓得这一城的百姓,一个个从睡梦中惊醒,儿啼女哭,夫叫妻号。郑时等依照原定的计划,掳了马心仪眷属,率众弃城从南门逃走。马心仪进城分了一半团练兵,留在城里假做搜捕余匪,其实那里还有余罪匪留在城里,给团练兵来搜捕呢,不得不是这们做作掩人耳目罢了。亲自带了一半团练兵,追赶出城。追不到几里,就将眷属安全夺回来了。真是齐打得胜鼓,高唱凯歌还。一府城的人民,无不称赞马知府的神勇,并没一人知道其中内幕。官场中照例最会铺陈战绩,已经被盐枭占领了的城池,居然能在一个对时之中,恢复转来,表面上并杀得盐枭大败亏输,狼狈逃遁。在不知道内幕情形的人,自不能不恭维马心仪有胆有略。马心仪有了这番的事功,更得上官信任,官运果然益发亨通了。屡次升擢,不到一年工夫,就升到了山东藩台,竭力提拔他的人,就是清室中兴的名人曾国藩。曾国藩素知四川盐枭厉害,而他自己也是个得力于团练兵的人,见马心仪能统率团练兵恢复失地,杀败四川最以凶悍善战著称的盐枭,因此十分器重马心仪是个有用之才,存心要提拔他出来,好做自己一个帮手。那时曾国藩的权势,倾动朝野。凡是经他赏识的人,无不功名成就,要算是有清一代中第一个热心培植人材奖掖后进的。马心仪的才干本来不弱,又有这样转祸为福的好机会送给他利用,再加一个有大力的存心提拔,竭力保举,有时遇了关于盐枭为难的事,更有郑时在暗中为之划策,宜乎无往不利,一月三迁了。只是马心仪自规复失地后,不到一年就升到山东藩台。而郑时等一班盐枭,自从假败之后,却交上否运了。就在那日假败出城,等马心仪追来,将眷属交还后,率着七零八落的队伍,打算回山里休息。不提防走了二十多里,忽然迎面冲出来一支兵马,见面就杀将起来。郑时以为反中了马心仪的诡计,气得跺脚,叹道:“人心真难测,我这们帮助他成功,他倒存心算计我,预先在这里伏下一支兵马等候我们。”张文祥也气得磨牙裂龇,奋勇当先与官兵对杀。往日张文祥手下的兄弟,与官兵对垒,无不一以当十,所向无前,这回虽是假败,并没损耗军实,兄弟们也非疲乏不堪应战,无如队伍散乱,毫无应战的准备,临时由少数人振作不起来。张文祥独自带了些亲近的兄弟,当先杀了一阵,回头看四面都是官兵旗帜,自己不过一二百人,被困在中央。郑时、施星标都不知被冲到那里去了,心里着慌二人被官兵擒捉了去,料知久战必难幸免,只得率了这一、二百名兄弟,又奋勇杀出重围。看前面也有一大堆兵马,好象是围困了自家兄弟在内。张文祥高声对手下一二百名兄弟说道:“我大哥、三弟,量必被困围在那一团兵马之内,你们情愿帮我去救的,请随我来,我今日不要命了。”众兄弟听了,轰雷也似的应一声道:“我也不要命了。”亏了这一鼓勇气,如冲发了一二百只猛虎,齐发一声吼,大地震动,张文祥左手挽藤牌,右手握单刀,只见就地一滚,赛过一团黑烟,马撞着马倒,人撞着人翻。众兄弟紧跟在后,转眼就杀进了重围。郑时正被困得无可奈何,张文祥若再迟一刻儿赶到,他和施星标二人不落到官兵手里,便是自刎而死了。官兵见张文祥这部分如此骁勇,不由得胆都寒了。张文祥所到之处,纷纷后退,让开一条道路,给众人逃去,也不敢追赶。张文祥等事后调查,才知道这一支人马,并不是马心仪预先埋伏的。原来是因省里接了马心仪告急求援的公文,星夜派乒来救援的。盐枭的旗帜装束,都与官兵不同,远远的一见便能认识。郑时等不提防有官兵来,官兵是来救援的,却料知近城处必有盐枭,所以见面便动手杀起来,好象是预先埋伏了的一样。这次郑时三兄弟虽不曾受伤,然手下的兄弟死伤不少。他们自当盐枭以来,从没有是这们大败过。行军打仗,全赖一股锐气。这锐气一挫,就有善战的好主将,也不能带着没锐气的兵应战。郑时因在暗中帮助马心仪的缘故,对于别部分盐枭,平时可以援助的地方,总是量力援助,既和马心仪有了关系,就不便再助盐枭了。因此,部分盐枭,对郑时等多怀怨望,也都不肯出力来相助了。从来官兵剿匪,失败则悄悄无声,略得胜利,就雷厉风行的想斩尽杀绝。省城派来救援的官兵,无意中打了个大胜仗,官兵与郑时这部分盐枭相打,要算是第一次得胜,那里舍得就这们轻放过去。接着又加派了一标人马,跟踪追剿。任凭郑时足智多谋,张文祥骁勇善战,盐枭都是乌合之众,从来胜则奋勇争先,败则如鸟兽散,纪律两个字是说不上的,三兄弟每人手下所存留的,只二三十个人了,尚且被官兵追赶得无处立足。郑时只得率着败残的兄弟,逃进一座深山,向张、施二人提议道:“我想不到假败弄成了真败,以致热烘烘的基业,没一年就亏败到这步田地,这虽是因我的计谋不得当,然也有天意。我们此刻想再恢复以前的基业,等马大哥招安,是办不到的事了。我想马大哥于今在山东,名位已是不小了,若有心照顾我们,并非难事。我打算教施四弟先去山东找马大哥,我再详细写一封信给他。看他对待施四弟的情形如何,我两人再作计较,不知两位老弟的意思怎样?”不知二人怎生回答?且待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