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秋风萧萧,微雨滴在面上使人发寒,他们三人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去,眼前是一片蒙蒙,甚么东西也看不见,路也辨别不清,走也不能过急,恐怕一失足就会跌下山去。此时别说一个人也看不见,就连一声鸟叫也听不到,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雨水打住石上发出来的淅沥之声。李凤杰与哑巴二人,都不曾来过武当山,道路当然不甚明白,现在只有纪广杰一人算是较为熟悉一点,纪广杰便依稀记著山道,直往“解剑泉”方向走来。又走过了一重山岭,忽然看见对面的高岩之上,流下来一股瀑布,因为下雨,水也特别多,真知一条白练似的,冲击在山右上,迸起无数的水珠。这些水珠和雨点都飞舞在一起,远远便能听到哗哗地急流的水声。李凤杰从没有来过这座武当山,想不到这以内家武艺驰名的武当山,竟有这样美好的景致。倘若这时不是赶著去解救江小鹤的话,他一定要流连不去,并要在这秋雨薄雾飞瀑之下,去赋一首诗吧。当下纪广杰又回过身来,催促著说:“咱们赶快上去吧,这就是“解剑泉”,过了这“解剑泉”上面就有道观庙宇了。”哑巴此时也因为被雨淋得不耐烦,于是他也连跳带蹿,赶紧往上走去。又走了半天,在那烟雾茫茫之中,见面前有一红墙,从松林之中隐约地露出来。他们三人便脚下加快,走到近前,就见道观不大,寻到山门,纪广杰就用剑去敲观门,并高声大骂,说:“狗道士,快滚出来!”可是骂了半天,也没有应声。哑侠和李凤杰此时已跳进观墙里,原来观内静寂无人,在配殿的阶下,却躺著一只全身花斑的豹子。李凤杰给吓了一跳,赶紧擎著宝剑,准备与这豹子厮杀,但等了半天,这只豹子可连动也没有一动,像是熟睡了似的。当他再定睛去看的时候,那只趴在地上的豹子原来却已是头裂眼瞎,是早已被人给杀死了。这时纪广杰也跳进墙来,他们三人便在这观里搜索,希望能够寻著一个道士,去质问江小鹤和阿鸾的踪迹。但是这座道观里竟像是被甚么人搅开过似的,勿说是连一个道士也寻不到,连猫儿也都惊慌慌地躲开他们。纪广杰等人在观内大骂了一阵,却得不到要领,便狠狠地在庙台上砍了几剑,再到外面的道观去寻道士去。三人又离开这座道观一同向北跑著,此时外面雾气虽然仍旧弥漫著,但是,似乎是比方才薄了很多。同时雨也停了下来,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前面的山路和树木,那天边也发著微光,早先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山鸟,已经吱吱喳喳的在树林里飞了出来。此时的地势也越走越高,山路亦越是难走,再往上去,就是一座山峰,不知有多少丈高,上半截已隐在云雾里,下半截也如刀削斧凿的一般,满山都是嶙峋怪石。道路越走越是坎坷不平,只要是偶一失足,跌下崖去,就连尸首也没法寻到了。于是三人便小心谨慎地往上走去。少时就将要走到了山峰,却听见刚才到过的道观里,当当地响起钟声来。纪广杰这时方才知道是观里的道士都在躲避他们。所以,他就狠狠地对李凤杰说:“咱们回到那观里,去杀死他们!”说著,正要回身跑回去时,峰上又传来了紧紧的钟声。李凤杰急忙著说:“山中的道士大概都知道咱们来了,敲起警钟来。我们还是赶快赶到峰上去!”纪广杰听了点了点头,并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叫哑侠一齐往峰上跑去。他们的脚刚才踏到峰上的岩石,就见峰上的人头拥挤著,约有三四十名道士,个个都穿著短道衣。就见有三名道士一齐抡著宝剑跑了过来,其中一名苍鬓的道士,纪广杰认识他,就是早先纪广杰来此山时,是被他逼迫得坠下了山崖去的楚剑雄。楚剑雄一看见了纪广杰、哑巴和李凤杰等三人,不禁大吃一惊,他便瞪眼抡剑向纪广杰怒问说:“纪广杰!你勾了这伙人来是作甚么打算?”纪广杰嘿嘿的傲笑著,说:“楚剑雄,今天是你们武当山的末日了。你们这些狗道士,可罪大恶极了,居然有胆窝藏民妇,包庇强盗,恃众凌人。现在还不快快扔下宝剑,把纪大爷的妻子阿鸾赶快送出来,否则我的宝剑定不饶你!”楚剑雄气得苍鬓乱飞,两眼怒瞪,说:“住口!姓纪的,你这手下败将,还敢来斗咱们武当派!江小鹤昨晚也被咱们老师祖郁玄清用点穴法给捉拿住了,你这小辈还敢送死吗?”李凤杰一听江小鹤被擒,不禁大吃一惊,旁边的哑巴因为他听不懂他们在说甚么,只有在旁直著眼。及至看见纪广杰的面色特变,便不禁诧异起来,赶紧过来扯李凤杰的衣袖,口里“啊啊”连喊比著手去问。李凤杰便用手指指那道士,然后两手一张作飞鸟状,再用手表示被捆绑之态。哑侠看了,立时大怒,就上前望著楚剑雄抽剑就打。楚剑雄正在与纪广杰说话,忽然见哑侠扑上来,他们赶紧抡剑去挡,旁边那两个道士也都要抡剑上来厮杀。这时李凤杰便高声地说:“各位请别上手,现在让咱们讲讲理!”这时楚剑雄也跳到一旁怒问道:“你是谁?”李凤杰说:“我就是江南李凤杰!”说著就用手指指哑侠说:“这位就是江小鹤的师兄……”楚剑雄一听江小鹤的师兄亦来了,不禁大吃了一惊,便向哑侠的身上打量了一番,他的心里就这样的想:啊呀!那可真了不得,江小鹤我也斗不过,还能够斗江小鹤的师兄吗?而且普听人说:哑侠跟那九华山老先生,学技多年,武艺也和那老先生差不多了,因此心里也不禁畏惧几分。又听李凤杰继续说:“咱们此行是要来帮助江小鹤,你们这座武当山,是三清的圣地,怎么可以让强盗混了进来,把民妇藏匿了起来?”楚剑雄听了脸上不禁一红,连忙辩道:“咱们这武当山,素来是遵守清规的,但因为山高地僻,或许有匪人潜入其中,也未可料。但现在咱们正在调查这件事,如果确实有这等事情,咱们老祖师一定将阿鸾交出,并将匪徒交给你们发落。可是如果你们是一派谎言,故意来搅闹呢?咱们老祖师一定不饶你们的。”纪广杰在旁听说,又怒骂道:“你这狗道士还一派胡言,倘若没有这等事情,咱们还到这武当山来干吗?你可别要搬那老鬼师祖来吓人,我纪大爷是甚么都不怕的,快带咱们见你娘的老祖去吧!”楚剑雄听了纪广杰这番辱骂,本来是要抡剑扑上去砍纪广杰的,但他又怕那旁边怒目瞪眼的哑侠。所以他还是强忍著心中的怒火,向纪广杰等人点点头说:“好吧!我领你们去见老祖师去,可是你们得要规矩一点!”说著,楚剑雄又回转身去,吩咐手下的道士,到展旗峰去通告。当下,楚剑雄便就领著纪广杰等三人往展旗峰走去。走了半天,就来到展旗峰上,此时只见峰上的道观前,站著许多名穿著整齐短道衣裤的道士,各提著宝剑规规矩短的排列著。当他们来到观前的广地上,便见观里走出来一个童颜鹤发的老道士,两旁的道士立即让到一旁,哑侠知道这老道士一定就是本山之主了。那老道士身材并不高大,白胡子却有二尺多长,一头的白发,两道银白的长眉底下,一对炯炯有光的眼睛,穿著一件蓝布道袍,相貌非常之古怪。走起路来虽然是那么老态龙钟,但哑侠著在眼内便不敢轻敌,就赶紧迎了上去。郁玄清来到三人面前,微微地向他们打稽首,问说:“三位施主到敝山来有何指教?”此时哑侠手提著宝剑,乱指乱划的,并口里“啊啊”乱叫。李凤杰看了,便赶紧迎上郁玄清去,说:“这位就是江小鹤的师兄,他是到宝山来寻江小鹤来。”郁玄清一听,亦不禁吃了一惊,但随就说:“江小鹤昨天曾在本山大闹,他说我这山有匪人,现在我正要追查这件事情,三天之内,我定能查出真情来。如果事情属实,我当要照规矩去惩办那暴徒,倘若查出没有此事,郁玄清可不让你们这些人在武当山上提剑称英雄!”纪广杰听了,瞪著眼睛骂道:“狗老道!你还在瞎说甚么,倘若你们自认是光明磊落的话,便让咱们搜查搜查!咱们定不伤你毫发,如若不然,我纪大爷手中的宝剑,决不能放过你们。苦等三天之后,你早已在阎王殿里去了!”郁玄清一听这话,气得银鬓乱飞,愤愤地说:“你们要搜山倒不成问题,不过只要能斗得过我手中的宝剑,那我就让你们去搜!决不阻拦。”说著,便怒冲冲地从身后的道士手中接过了宝剑。纪广杰一发怒就要抡剑扑上前去杀那老道士,但哑侠已然手提著宝剑,迎了出去。于是一个顶顶有名的内家始祖张三丰的门人,一个是盖世奇侠九华山老先生的得意弟子便交起手来。他们虽各提著宝剑摆著架势,但两口宝剑却没有交碰过,并且两口剑都舞得很慢。但他们一招一式,一动一作,都有毒辣的招数,两人在场子里绕了几个圈子,还分不出胜负来。这里纪广杰可耐不住性子了,便要提剑上前去厮杀,李凤杰赶紧上前把他拦住。正在此时便看见峰上道士们一阵骚动,有些道士提著宝剑往峰下走去,原来下面正走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当两人走到临近时,前面的一个是道士的装扮,而后面的却赫然是江小鹤。李凤杰一看,便高兴得高呼说:“江盟兄!快些上来!”于是江小鹤便赶紧来到峰上,这时哑侠与郁玄清这二人真是势均力敌,所以江小鹤一上来与李凤杰握住手,他也顾不得寒喧,就先直著眼去看。此时旁边却有一种厮熟的声问说:“姓江的!我妻子有了下落没有?”江小鹤扭头一看,原是纪广杰,江小鹤就拱拱手,说:“少时再说,你放心就是!”他又直著眼去看,就见那两人的身子步数都相距得很远,两口剑从无交磕之时。但江小鹤就觉得他们剑法全部用得狠毒极了。郁玄清用了几次“纵步伏地回马剑”,身躯往左,两脚前跃,将剑向左上方反挑,其势极为敏快。但哑侠立即用“连环回马剑”,将对方的剑挡住,转势又双足腾跃,宝剑翻身反砍,郁玄清也抽剑反挑。二人的宝剑疾飞,身如飞鸟,其变化神速莫测。旁边看剑的人,除了江小鹤,其余的眼睛全都顾不过来。但江小鹤此时争斗之心也稍减,他觉得老道士都玄清的剑法更比自己高出一筹,而哑巴师兄的剑法自己更是比不了。旁边的纪广杰又来推他,说:“看他们比剑作甚?走!你快帮助我找我的妻子去!阿鸾是在秦岭被你给救去了的,现在你不能不管!”他用力把江小鹤一拉,江小鹤却摆手说:“别忙!阿鸾一定有下落!”纪广杰给了他一拳,忿忿地说:“有下落,你就快告诉我,我自己会去找。找著她我要问她,她是嫁你还是嫁我?果然若她愿嫁你,我纪广杰就把她双手奉送,我龙门侠的嫡孙不会就再找不出来女人!”江小鹤尚未答话,就听旁边有许多人都惊叫了一声,只见那当中的比剑者,已分决出来胜负。郁玄清已被几个徒弟搀扶住了,左肩上流出来鲜血,染红了他霜似的白胡。哑侠却抽剑微笑著,振动了两臂,飞似地跑过来见他的师弟。此时马玄涛过来向李凤杰说:“既然方才已经言明,只要我们老祖师战败,由著你们去搜山,现在就随你们去搜-,我们决不能再拦阻了!”李凤杰就转著向江小鹤询问意见,江小鹤说:“道澄已被我杀死在山后,她曾说阿鸾已为我哑师兄所救。”李凤杰说:“怎么才能向他问明白了呢?”江小鹤刚要去作手势,哑侠早又吹喇叭又敲鼓,并且扭扭怩怩的学妇人,然后他向西一指,拉著他的师弟就走。江小鹤却摆摆手,又向那马玄涛说:“我的妻子已有了下落。”旁边纪广杰却气惯地看他。江小鹤又说:“你们可往山后人家里去看看道澄的尸身!可以问问吕崇岩,你们山上若再容留吕崇岩那样的人,早晚一定还有人前来搅闹!”马玄涛说:“吕崇岩为本山惹事,老祖师一定要惩办他!”江小鹤冷笑道:“好了,那只看你们的天地良心。再会!再会!”哑侠拉著他向山下急走,纪广杰、李凤杰在后紧紧跟随,哑侠太急,走得太快,三个人全都跟不上他,纪广杰气得大骂哑侠。穿山越岭,走了多时,方才到了山下,就把先前在那棵树上栓著的三匹马解了下来。哑侠先把江小鹤推到纪广杰的那匹马上,然后他也跳上马去就要走。纪广杰却追奔过去,揪住了江小鹤,说:“姓江的!话好说,事情好办,阿鸾我不要了都成,可是咱们也得先讲明了,你们再走!”江小鹤急向哑侠摆手,就下了马,喘息著,又叹了一口气。李凤杰却牵著白马过去,说:“我与纪兄在竹溪县相遇,我们二人已化敌为友。他也向我说过,鲍阿鸾虽与他拜过堂,但未成亲,所以我劝他,如果那女子意属江兄,纪兄最好让步!”纪广杰说:“让不让步那也没甚么,可是,我却要见见阿鸾把话都说明白!”江小鹤说:“那么请借凤杰的马匹一用,一同随著我师兄走去!”李凤杰便将马匹交给纪广杰并且向江小鹤说:“江盟兄,自春间我们在嵩山下别后,我就成了亲,如今拙荆和胡二怔的老太太全住在登封县城里。此次我是带著胡二怔走长安,穿秦岭,过汉中,一来是寻访盟兄的踪迹,二来也要在各处游览游览。现在你们三位往见鲍姑娘去吧,我要到竹溪县会著胡二怔,一同回登封县去了。江盟兄,望你此去,遇事须要慷慨,不可意气用事,也不可悲伤过度,纪兄更须以江湖道义为重!”江小鹤叹了口气,拱手又说:“兄弟放心!我江小鹤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不能作出无耻之事。阿鸾对我虽好,但却没有一点暧昧。她跟纪兄拜过堂,她至今还是纪兄的妻子,除非是纪兄把她休了!”说到这里,话虽激昂,但他心中却觉得难过。哑侠又在那边振著双臂,“啊!啊!”的直催他。李凤杰也抱拳说:“二位兄台请吧!将来得便请到登封县弟处,再为聚首长谈!”当下江小鹤和纽广杰也全都上了马,向李凤杰一齐抱拳。哑侠已在前催马跑了,江小鹤、纪广杰二人只得催马紧追,于是三匹马烟尘滚滚,转过了武当山直往西去。哑侠骑马带著他们走,连一口气也不停,并且依著哑侠的意思,他还要把纪广杰打回去。他的意思是:“你跟著干甚么?你也要看著我师弟的媳妇去吗?”纪广杰气忿忿地,时时要抽出来宝剑,江小鹤却从中劝阻,他说:“纪兄!你暂时忍耐些,等到见了阿鸾之面再说。我江小鹤一定能对得起阿鸾!”纪广杰紧紧皱眉,烦恼极了,他说:“阿鸾嫁我不嫁我倒不成问题,我只是要找鲍昆仑问问,他既然知道他的孙女儿小时便和你厮混,可为甚么不早对我说明?为甚么又用美人计,诓了我这些日,替他们走了许多路,冒了多大险,负了几处伤,得罪了朋友。我纪广杰被人随意愚弄,不是成了个痴子了吗?”又说:“姓江的,把我的老婆给你也行,我只要问她一句话,就是在胡立的山寨中她曾说过,她要到阴间与我作夫妻去。我要问问她,现在两人都没死,夫妻还算不算了?如果她是个忘情背义的女人,那我纪广杰抖手就走,算是我瞎眼,算是我傻瓜,算我给祖宗龙门侠泄了气!”江小鹤也紧紧皱著眉,无话可说,觉得事情走到了这一步,著实难办。既不能割断女儿私情,又怎肯违背了江湖义气?一路思索办法,心中非常急躁。前面的哑侠更是不耐烦,向后面“啊啊”催著江小鹤快走,并摇著马鞭驱逐纪广杰。瞪著眼,蛮不讲理地,仿佛是说:“滚蛋!追随我们作甚?我师弟的媳妇与你何干?”有几次纪广杰都要跟哑侠拼起来,幸是江小鹤从中给解开了。在路上连行二日多,这天便来到城口颜道台的庄中,哑侠是高兴极了,拉著江小鹤下了马,又摸摸江小鹤的脑袋。纪广杰也下了马,哑侠又要过去用脚去踹。纪广杰刷地就抽出来宝剑,怒目说:“哑小子!你欺我太甚!”在地下画了个十字,吐了口沫,用脚狠狠地顿了顿。这是辱骂哑人的表示。哑侠立时大怒,瞪著眼,也要去抽宝剑,过去斗纪广杰。江小鹤赶紧揪住了哑侠的胳臂,急得连连摆手,并口里说:“住手!你们还闹则甚!”哑侠还直眉瞪眼地大声嚷嚷。这时庄里就出来几个人,有人喊说:“哑巴你回来啦,你快去瞧瞧吧,你一瞧就明白了,我们老员外正盼你来啦!”又有人向他作手势,扭了一扭,又翻翻白眼。哑侠看见了,立时他就怔了,“啊”地惊叫了一声,往庄里就奔。江小鹤随之进去,纪广杰也气忿忿地提了宝剑往庄中走去。这时颜老员外就手扶著拐杖,面带愁容,向江小鹤、纪广杰二人问道:“哪位是这位哑侠客的兄弟?”江小鹤拱手说:“我就是他的师弟江小鹤。”颜老员外又问说:“那位鲍姑娘是令正吗?”江小鹤不明白“令正”二字是个甚么称呼,只说:“鲍姑娘是我的同乡,她现今是在颜员外这里养伤吗?”老员外叹口气说:“那位姑娘的伤势太重了,在哑侠走后的第二天晚间,那位姑娘就因伤而死!”江小鹤一听,狠狠地把脚一顿,泪如雨下。身边的纪广杰也面容凄惨,咬了咬牙,问道:“老员外,那姑娘死后的尸身掩埋了没有?”老员外说:“没有掩埋,已备棺殓好,三位可以去看看。”纪广杰就长叹了一口气,点头说:“好,看看去!”当下老员外同著几个仆人在前,江小鹤、纪广杰在后,全都低著头,皱著眉,沉闷不语,慢慢行走。哑侠也在旁边发著怔,他虽听不懂,但看见他们的表情便明白了。原来常出哑侠离开了阿鸾,去武当山找江小鹤时,这里颜老员外便亲自来到阿鸾的房屋里来,却见阿鸾脸色煞白,双眉皱著,不住地呻吟。颜老员外很慈祥的走到阿鸾的榻前,说:“姑娘!你怎么了?”阿鸾微睁著眼睛,看见那个须发如霜,手持拐杖慈祥的老头子,真有点像她那个被逼流离的老祖父,心里不禁一阵的难过。半天才低微呻吟著,说:“谢谢你!”颜老员外说:“我看你的伤势可不算轻,你怎会弄成这个样子的?”阿鸾没有告诉他甚么,只是说:“我是被个女强盗所伤的,后幸遇著了哑侠,才算把我救活了!”颜老员外不禁叹了一声说:“这强盗可太狠心了,这样吧,待我找个大夫来给你医治,相信一定没有关系的!”说著,颜老员外便吩咐仆人去找个专治刀伤的大夫来,替阿鸾诊治。但是,因为阿鸾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且在云栖岭九仙观时又给道澄道姑狠命地捆绑,及多日来在道路上的颠簸磨擦,伤口已然比前时更是大了,而且流的血也太多了。加以日来的忧思积虑,肉体与精神是太过于疲劳了,故此虽然是敷上了刀剑药,不但伤痛不能够消减,并且还日趋沉重了起来。当夜,阿鸾的疼痛渐加剧烈了,并觉著身体发起了高热来,神志已经有点模糊了起来,仆妇送来的稀饭,她也不愿意吃了,只愿意自己一个人比较静一点的躺著。于是,她又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她想到了十年前住镇巴她与江小鹤那份无邪的情感,及在云栖岭九仙观病榻前,江小鹤要星夜赶到瘟神镇上去雇车迎接她的那真挚的情形。她便忘去了胸前的疼痛,恨不得哑侠能立刻找来了江小鹤,与他一诉十年来相思之苦,并且要在伤好之后,便和江小鹤双双的远离这里,结婚去。可是她又觉得这还是不行,因为自己虽然与纪广杰并没有感情,但是却曾向他双双地拜过堂。在名义上,纪广杰不仅还是我的丈夫,而且他对我们昆仑派确是情至义尽。那么难道我就能够忍心地背了纪广杰去嫁江小鹤了吗?她知道如果她嫁了江小鹤,不但老祖父和父亲不谅许,而且江湖上还会耻笑他们昆仑派,耻笑江小鹤!于是她的心中不禁又难过了起来。她越是难过,越想不出一个善法来,她不知道应该走哪条路,便只有痛哭了起来。但当她抽搐的时候,那伤口便如刀割的一般疼痛起来,阿鸾便咬著牙强忍著痛。她想设法将一切的愁思驱开,安静地去歇息,但是始终是没有办法。这样阿鸾便在痛苦、呻吟、愁惨的折磨当中,度过了此夜。到了次晨,当颜老员外来到阿鸾的房里来,阿鸾已经昏昏迷迷的,不省人事了,连呻吟的声音也微弱了起来。颜老员外看见阿鸾那愁痛可怜的脸容,不禁也淌下了老泪来,走到阿鸾的榻前,喊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这时的鲍阿鸾却连眼睛也像没有力去睁开了,只听见微弱的呻吟声,及低低地唤著:“小鹤!……小鹤!”这样过了半天,便连那一点声息也没有了。颜老员外知道阿鸾已然玉陨冰消,魂归天国了,便不禁顿足长叹,对著阿鸾的尸身呆呆的站了半天,也想不出主意来。后来他想:现在既然落到这种田地,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只有将阿鸾殓好,待哑侠和她的丈夫到来时,再行打算罢了!于是便吩咐仆人去备棺材,把阿鸾身上的衣服也换好殓妥,灵柩就停放在一座土房里,没敢下葬。现在,哑侠和江小鹤都回来了,老员外便带他们到了院墙的东边去,这里有两间土房。只见屋中摆设著一张祭桌,上面有香炉烛台,还供著两碗冷菜,桌子后面便平放著一口棺材。老员外令仆人把棺材盖打开,只见阿鸾的尸身趴在棺里,已换上了一身红缎绣花的新衣裙,连鞋全是新的,头也梳得很整齐,眼睛微张,眼珠却凝滞住了,眉毛微蹙著,含著一种愁态,嘴也微微闭著,牙齿却咬得甚紧。她的模样,还存著小时那美丽的轮廓。江小鹤不禁心痛如绞,两腿酸痛,再也站立不住,他就咕咚一声跪在棺前,呜呜抽搐著痛哭。旁边的几个仆人都低下愁惨的脸;哑侠呆呆的眼睛也不住往下滚著泪。颜老员外也拿袖子擦他霜似地白眉毛之下的眼睛,并摇头叹息说:“这位姑娘真可怜!身上的刀伤三四处,胸前那处伤最重。死的那晚,呻吟越来越微,她还微弱地叫著小鹤的名宇!”江小鹤一听了这话,便不禁大声号哭起来。这半天,纪广杰的面色虽极难看,可是,他却没有落泪,只紧紧握著拳,忿忿睁著目,看著别人悲哀,哭泣。良久,忽然他就大哭了一声,说:“姓江的,你这大英雄哭甚么?我纪广杰至今总算佩服你了,你确不枉是那甚么九华山的老先生授出来的高徒。竟能把昆仑派打得星散,连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也被你给逼凌至死,才算江志升有个好儿子,真能替他报仇。把仇报得真干净!真可称得上痛快淋漓!……好!哈!哈!哈!”江小鹤霍地站起身来,回身向纪广杰严辞质问,说:“纪兄!事到如今,你还忍心去讥笑我吗?”纪广杰依然仰著脸大笑著,说:“我讥笑你作甚么!我只是佩服你就是了!阿鸾死前,对我一个字也没有提,可见她与纪广杰已毫无思义了。那么,她的丧事你就给办理吧!她在生前,我是像个戏子一般,跟她作了些日名义上的夫妻。如今,该轮到你姓江的作鲍家的鬼女婿了!再会!”纪广杰狠狠地说完了这几句话,拱一拱手,就头也不回,扬长地走去了。这里,江小鹤拭了拭眼泪,便向他那个哑巴师兄作手势,并在手心上画出了路线,叫他往镇巴去把昆仑派的人找来一两个。当时哑侠就也赶紧走了。这时,那口棺材还没有盖好,江小鹤还紧紧皱著眉,呆呆看著阿鸾的尸身。半天,颜老员外才命人将棺材盖好,并请江小鹤到庄内客厅去歇息。颜老员外问到阿鸾因何负伤,及江小鹤与死者的关系,江小鹤就叹息、落泪,把自从他父亲遭昆仑派所杀,自己幼年时曾与阿鸾相慕,以及后来的种种事情,全都详细说了一遍。颜老员外听了,既惊诧,且叹息,末了就说:“你们这是一场孽缘,是三生造定,合当如此。但江湖侠义,舍己救人却是对的。似这样仇仇无已,是永没个休止的。江君年少有为,也不必过于哀悼,此后只要致力事业,方不枉男儿此生!”江小鹤叹息著,在此住了两日,哑侠就将鲁志中找来了。江小鹤一见了鲁志中,自觉非常无颜,便深深打了一个躬,叫声:“鲁伯父!”鲁志中也愁容满面,把阿鸾的死因又向江小鹤询问了一番,然后便叹息著说:“这些事谁也不懂,只能怪两个人,一个就是鲍老师父,一个就是十年前死的那个你的爹江志升!”江小鹤低著头叹气。鲁志中擦著眼泪,就叫他带来的几个人去钉棺材,又雇来了专运灵柩的脚夫,用两头骡子,中间绑著两根木杠,就将阿鸾的灵柩在木杠上放好。鲁志中便向颜老员外道了谢,并向江小鹤嘱咐说:“你应当去作你的正事,也不必为此事悲伤了!”鲁志中带著人跟随运灵柩的骡子走去。这里哑侠就打了江小鹤一个耳光,打得江小鹤莫名其妙。他又向东高高的一指,摸摸胡子,再狠狠地一顿脚,然后揪著江小鹤就走。江小鹤用力站立了脚步,作出手势,那意思是告诉哑侠说:“你先回九华山上,我再回镇已去一趟,然后我也即回九华山去见师父,点穴法我是决不会再滥用了!”哑侠点点头,又作出吹喇叭打鼓之状,再摆摆手,表示是:“媳妇死了不要紧,别发愁!”江小鹤眼见他的师兄骑马往东,回九华山去了,他就进到庄内去向颜老员外道谢,然后亦即上马,向西走去。走不到三十里这,随赶上了阿鸾的灵柩,他在马上,又不禁泪落纷纷。他却无颜向前与阿鸾的灵柩同走,只在后面,暗暗地跟随。又因为前面的骡子太慢,所以走了三天才回到镇巴,灵柩已在前走进鲍家村去了。江小鹤却无颜走进村去。他勒住马,就在村南道旁发呆,皱著眉,翘首望著天空,见天上的白云像结著无数的愁魂。再低头看,见遍地都是秋草。远处的山被秋叶染得都成了红色,小溪里流著缓缓的水。板桥上有几个女孩子跑过来,向他指著说:“骑马的,早先鲍家的那姑娘也会骑马。”江小鹤赶忙催马走了几步,避开了那几个惹人伤心的女孩子。可是不料眼前又看见了一株柳树,树身上的刀痕宛然,可见当初用刀砍树的那人,不但心中是恨,其中还压著一些热烈的爱惰。现在这株树垂著几条数得出来的枝叶,颓然地,像一个人低著头痛哭了。江小鹤头一阵晕,几乎摔下马来,赶紧定了定神,慢慢策马绕过了鲍家村,连头都不忍回。一直进了镇巴城,到城内也不去见他姨夫马志贤,只找了一家店房,进去便睡觉。一连躺了两日,他就像得了大病似的,甚么东西也没吃。到了第三日,他心中的悲伤才渐渐减轻,但用过了饭之后,仍觉得周身无力。他勉强打起精神,到马家铁铺去见马志贤。马志贤一见著他,就说:“你回来啦?咳!你跟阿鸾早先既是很和睦,为甚么你们都不早说呢?现在你看,都弄得人死家破,究竟甚么叫冤仇?甚么又叫恩爱?干脆都是咱们江湖人混蛋,不明事体,自己把自己的事情都弄糟了!”江小鹤愁眉不展地连连摆手,说:“姨丈不要提了!无论甚么都是命定。现在我只要再见我母亲一面,我就走了!”马志贤惊讶著说:“你不知道吗?”又似乎想起来,说:“对了,咱们自那次分手之后,就再没有见面,你母亲死了一个月了。因为她本来是痨病,董大的生意不好,天天跟她吵闹,骂她是晚嫁的,是妨汉子的老婆。她连气加想你,又不得休养,就死了。给董大抛下了两个孩子,也都是痨病鬼!”江小鹤听了就又挥了几点眼泪,随向马志贤询明了他母亲坟墓的所在,先回到店房中,又悲痛了一日。到次日,他就决定离开镇巴这伤心之地,拿出银钱来,命店家到外面买来许多金银纸及烧纸,将马匹备好,那些东西全挂在马上。他付清店账,就出了县城,挥鞭催马先进了北山,就在山中烧化了一些纸钱,暗中祝道:“爹!儿子已将你的杀身大仇报了,也就只能如此。龙志起拿刀子刃了你,我已杀死他了。别的我不能作了!我给你报了仇,可是我已作出许多忍心之事,此生我的志气也都销了!你瞑目吧!”然后又拨马出山,找到他母亲的坟地前,也烧了些纸,又私祝道:“母亲,你放心!你死了比活著还好。我现在已能自立了,大仇都报,就是在山西学生意的我那弟弟,我还没看见他。他比我好,他能安分学商,我却不能,我此生永远遁迹深山,连江湖也不愿走了!”最后,他又骑马往南,重来到那株枯柳之下,下了马,把剩下的烧纸全都堆在柳树下,取火点著,火光熊熊地一起,纸灰都似蝴蝶一般飘飘地飞起来。他不禁悲哽著,说:“阿鸾贤妹!你葬埋的地方必定离此不远,你的阴魂也许就在我的身旁,可是我们说甚么呢?……我要走了,以后每隔三年我必要来此给你烧些纸,你瞑目吧!江鲍两家的仇恨完了,你的身体和我的心都伤心而死了!……我走了!再会!”天际的愁云压得很低,凉雨将堕,四面秋色无边,风紧凄凉,在村外玩耍的男女孩子部往家中走,嚷嚷著说:“要下雨啦!”江小鹤抽出剑来,砍下一块树皮带在身边,然后即上马挥鞭,迤逦著向北。才离开镇巴不远,雨就落了下来,他冒著雨,洒著泪,且行且宿,踏过了秦岭,又来到长安。他也不愿进城,只在南关里一家小饭馆用了午饭,打算再住东去。但牵马未走出南关,忽见迎面有人叫道:“江小鹤。”江小鹤吃了一惊,定睛去看,原来是昆仑派的刘志远,只见他穿著一身白布孝来。江小鹤就拱了拱手,刘志远却说:“江小鹤你是才从镇巴来吗?你看鲍家的结局多么惨!阿鸾的事情我已得了信。现在,我师父又死了,棺材停在城内卧龙寺,昨天开的吊,过两天又是一口棺材运回镇巴!”江小鹤一怔,说:“你师父之死却不干我事,在云栖岭我放他走了。”刘志远说:“不干你事,鲍家落得这样,全都是我师父自作自受!他对待别的徒弟太狠,对龙家兄弟护庇太深!早先你在鲍家的时候,我师父若是个明白的人,早就该当拦阻他那二儿子,别叫他欺负你,更应当把阿鸾许配你,一作了亲,冤仇自然解开了。可是他不,偏偏要跟你为敌,还弄出个纪广杰来!”提到了纪广杰,刘志远就不由得大骂,说:“那是个甚么东西?他叫我们跟随他出潼关去迎敌你,满墙壁的那么去写捉拿江小鹤,可是你把那五个字写在他身上,他竟不觉得。后来在武当山他跟你见面,他竟认不出,遭了你一场戏弄,他反恨上了我们。在谷城县,正阳县的官人追上了我们,他竟撇下了我们,他跑了。我跟蒋志耀,我们两人被锁到正阳县替他打了两三个月的窃盗官司。幸亏那古家庄的护院汝州侠杨公久,为人慷慨仗义,他替我们雪了冤,才被释出监狱。我同将志耀商量著,不愿再回来缠在你们这些事里来惹麻烦。蒋志耀他会制膏药,我们两人沿路打拳卖膏药。来到了河南卢氏县,积了几个钱,我们就合伙在那里开了一家小小的膏药铺,这是半月以前的事情了。忽然我那师父鲍昆仑也到卢氏县,他全身是伤,刀跟马匹全都没有了。他说有一个女人在后追著他,要叫他给一个小孩抵命。那时,若不是遇见了我们,他老人家也就连伤带饿的死在街头。我跟蒋志耀把他请到铺子里,拿膏药给他治伤,可是他老人家就疯了痴了,连饭也不吃,只是哭。有一天,我跟蒋志耀忙著照应买卖,没有顾到,他老人家就在柜房的房梁上了吊,我们解下来时,他老人家已经断气了!”刘志远说著,不禁摇头叹息。原来那天鲍振飞在云栖岭遇著了江小鹤,他使赶紧逃回九仙观中。后来,他的孙女阿鸾开门迎上江小鹤去,鲍振飞便赶紧拿了昆仑刀,跑到观门外去,要和孙女跟江小鹤去拼命。不料走到门外一看,原来他的孙女阿鸾与江小鹤是早已有了私情,心中不觉勃然大怒。鲍振飞真想不到数年来孝顺他的孙女,此时竟然会抱在仇人的怀里。他气得银鬓乱飞,一时竟蓦起杀机,正想趁此机会,把江小鹤和自己那叛逆的孙女阿鸾都结果了。可是,此时阿鸾已然满身鲜血,悲声饮泣的态度,实觉楚楚可怜,而且,江小鹤也泪流满脸。他那英俊的身材、相貌,确实与自己的孙女匹配,并且他长得真像十年前自己杀死的江志升。他又觉得当年作事,确实干得太狠,故此鲍振飞刚才要动的杀机,马上便消失了!便不禁咬了咬牙,顿足长叹了一声,掉头不顾而去。本来,鲍老拳师是想著要找纪广杰去,把现在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既然阿鸾与纪广杰是毫无感情,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便不如干脆地退了婚吧!以前就算是我鲍振飞一时糊涂,连自己的孙女已与江小鹤有了私情还不知道。就算把事情弄错了,但是这却是不得已的事!鲍老拳师想著,便迈开大步,忿忿地往山下走去。可是走了一程,又觉著有点不妥,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还好意思去见纪广杰了吗?鲍老拳师又长长叹了一声,忿忿地想著:我鲍昆仑这一辈子可就要完了,这或许就是在我走江湖时惹来的孽果,至有今日凄惨的报应。此后,一切的事情我也不再管了,连江湖也不愿走了。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要办:就是回到镇巴县鲍家村里去看看他残废了的二子鲍志霖,因为鲍老拳师知道江小鹤一定曾经到过镇巴县找他去,而他那个残废了的儿子鲍志霖,却与江小鹤素有旧仇。自己虽然躲开了,但鲍志霖却依然在鲍家村里。江小鹤一找不著自己,当然不会放过鲍志霖的。虽然有张志才保护著,但连自己也敌不过江小鹤了,那么一个是自己的徒弟,一个是已残废了的儿子,更哪里能够敌得住江小鹤呢!鲍老拳师想著,心中不禁又一阵的难过,就迈开了大步,急急往镇巴县那边走去。他又恐怕江小鹤追赶下山来,所以他不敢停留脚步,只顺山路急急地走,不知又走了多少路,觉得江小鹤并未在后面追来,心里渐渐地安定了下来。走了不多时,就到了山下,此时鲍老拳师一路走著,一路胡思乱想。转眼间又过了一个山弯,忽然看见一条十分粗大的铁棒放在山路旁边,那条铁棒,大约也有几百斤重,在铁棒距离这点地方,竟然有具尸体,那死尸的面目,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了,死尸身上却穿著一套和尚袍,鲜血已沾满了衣服。留心看时,原来却是曾经救过自己的僧人铁杖禅师。鲍振飞一见这种情形,知道昨晚铁杖僧一定和江小鹤交过手,败在江小鹤手下了,心中不觉一阵难过。暗想铁杖禅师若不是为了救我,不会与江小鹤交起手来,若不是和江小鹤交手,便不会这样惨死!心内一阵阵难过。但是,又恐怕江小鹤追赶自己来了,所以不敢在此流连。略一辨别方向,便向山下走来。走了大半天,那时天色已晚,四下晚霞遍照,才走进了一座市镇,原来这座市镇,就叫“瘟神镇”。那时鲍振飞也觉饥饿了,便找了一家客店,叫来了饭菜,草草地吃过了,他使躲在房中不敢往外走。他因为怕江小鹤找他来,到了房中,他就躺在床上,但是无法入睡,不觉间又想起来自己的遭遇,及江小鹤现在对自己的苦逼,他便非常烦恼,心里难过极了。后来,他又想起了在镇巴县城残废了的儿子鲍志霖,因为不知江小鹤有没有到过镇已去杀害他的儿子?想到这里,心里便又著急起来,认为非要回镇巴县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不可。但现在时间已然不早,要急也急不来,同时,自己身体著实很疲倦,要赶路也无力了,不禁又长叹一声,睡去了。次日,一清早鲍振飞便起床,匆匆洗过了脸,拿了昆仑刀就赶程回镇巴县去,心情万分地焦急,脚程便越来越快了,到中午时分,已然来到镇巴县城。当他看见这个离别了多日的地方,想起当年自己是何等豪气道人,独霸一方的英雄豪杰,但是现在,却是一个被人逼得无路可走,颠沛流离,落难潦倒的老头子了,实是今非昔比。鲍振飞不觉又惭见故人,随又咬了咬牙,长叹了一声,便顺著大路一直往城里去走。可是他却不敢昂然的走著,他怕人认识他是鲍振飞,怕人看见他这样狼狙的情形。鲍振飞走到了马家铁铺的门前,看见这间铁铺已不成样子了,心中不觉又一阵难过,只见在角落里坐著个小学徒,在那里无精打采呆呆的坐著。鲍振飞便走上前去问道:“马掌柜在吗?你快给我将他找来!”那个瘦小的学徒看见鲍老拳师这么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子,颜容憔悴地走了进来,一时也呆住了。及后经鲍老拳师这样一问,才懒洋洋地说:“马掌柜不在家,你是谁?找咱们的掌柜干甚么?”鲍老拳师本来想道出姓名来,及后他想:这个样子可怎成啦,还是不说好了。于是他又问,说:“马掌柜上哪儿去啦?”那个小学徒说:“他到巩家庄巩举人的家里作护院去了!”鲍老拳师听见这个小学徒说出了马志贤的近况,知道马志贤现在总算是找著了营生,心中便觉得稍慰。可是内心又有点自疚,怎么自己以前不早替他谋份职业?现在也不至于令他这样困难。想到这里,鲍老拳师又长叹了一声,觉得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便掉头转身离开这铁铺往外走去了。一路走著,又走到了鲍家村。此时鲍老拳师心里万分焦急,总是有点凄然,记挂著家中的儿子鲍志霖,不知道现在又怎样了。不觉间就走进了鲍家村,村中住户多半墙颓屋倒,显出穷困难于修葺的样子。鲍老拳师见了这样情景,不觉又黯然神伤。走到自己的门首,看见景物亦略略与前不同,门前那块练武的扬子,因多日未经收拾,雨水已经冲塌了三合土,露出坎坷不平的样子,双门是关闭著。鲍老拳师到了此时,心中已悲痛万端,连打门的勇气也没有了。过了半天,咬紧著牙,终于用拳头捶了几下,半天,里面才有男子问道:“是谁?”鲍老拳师回答道:“是我!”里面又问道:“你是谁?姓甚么?”鲍老拳师答道:“我是鲍振飞!”里面的人一听见是鲍老拳师,好像万分诧异似的,大声叫道:“啊!原来是师父啦!”只见大门立时打开,一个三十四五岁的青年,黄脸膛,身穿白布裤褂,手里拿著一口昆仑刀。一见了鲍老拳师就恭敬地向鲍老拳师行礼,口里却说:“师父。你老人家可好吗?怎么又回到这里来啦,可曾遇见江小鹤吗?江小鹤曾到这儿来搅闹过。”鲍老拳师吓了一跳,忙问道:“志才!怎么江小鹤来过这里?”原来出来的那个人就是鲍老拳师门下第十八门徒张志才。前次他和江小鹤交手,给江小鹤刺伤了大腿,现在已然痊愈了。张志才将鲍老拳师迎进入里面,他就向里面叫道:“鲍老师父回来了!鲍老师父回来了!”立时里院走出来几位妇人,一齐都向鲍老拳师行礼。鲍老拳师见各人无恙,内心稍告安慰。鲍老拳师一一向他们还礼后,就走入里面,即忙问道:“鲍志霖现在怎样啦?”那时睡在床上的鲍志霖,早已听见鲍老拳师的声音,见他父亲走进来,忙即下床跪拜。可是,鲍老拳师已走近床前来,看见骆驼似的儿子还活著,心里也觉安慰点。鲍志霖此时即向鲍老拳师问道:“爹爹!你怎会回来了,是否已经将江小鹤杀死了?江小鹤他曾经来过这里,可把我吓坏了。”于是鲍志霖就将江小鹤上次来找他的情形,从头再说了一次。并且说出张志才怎样拼命护院,却被江小鹤砍倒,后来马志贤又赶来劝解,但江小鹤仍向里院闯。说到江小鹤走进来,将他由床下揪出之时,鲍志霖的面色变得苍白,毛骨悚然,真是谈虎色变。后来鲍志霖又说:“江小鹤发觉不见爹爹你,他非常愤恨,他立即面现怒容,拿著宝剑想要杀我,后来我向他认过错,更得马志贤讲情,他才放了我。爹爹,江小鹤的武艺十分厉害,你可曾遇上他吗?”鲍老拳师不禁长叹了一声,又说起自己离家之后,往汉中鲁志中处,接到江小鹤的传书,自己又如何利用纪广杰来捉江小鹤,自己避到朋友家里,及至后来又由朋友家里出来,走往川北,在川北又遇著龙志起。而龙志起却被人诬告作贼,自己为替徒弟龙志起伸冤,就和阆中侠的儿媳秦小仙结仇,误杀了秦小仙的弟弟秦小雄,因而引起和阆中狭的一场庄前大战。后得程八从中调解,将两家的事言和,在酒楼设宴。岂料那时江小鹤已听声赶来了,于是两人就在酒楼上动起武来,自己和江小鹤交战了一会,就败在江小鹤手中。一直被江小鹤和伍金彪押往镇巴来,在半路上又遇到了铁杖僧,将自己由江小鹤手中救出来,逃到云栖岭九仙观,见到阿鸾也在那里。后来江小鹤找著他们,阿鸾出门应战,自己才由江小鹤那里走回这儿来。这些事听得旁边的几个人不断地“呀呀”连声的叫,又惊奇,又紧张,又害怕。鲍老拳师说完了之后,忙又问道:“现在汉中与紫阳的情形怎样啦?”张志才答道:“汉中还好,江小鹤由这儿到过紫阳。因为他要去找龙志起,到了靖远镖局,只有贾志鸣和龙志腾在,龙志腾出来与江小鹤交手,几下就给江小鹤杀伤在地下。于是,贾志鸣就对江小鹤说杀死江小鹤父亲江志升的,不是别人,就是龙志起一人,要找就找龙志起好了。龙志起现在逃往川北去,因此江小鹤就往川北去找龙志起去了。”鲍老拳师这才知道江小鹤曾经去过紫阳。暗想:昆仑派现在可要完了,我闯了这一辈子江湖,如今弄到这般田地,相信昆仑派也无法再兴起了,越想越心痛,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在鲍家村鲍老拳师不敢多留一刻,他实在无面再见他的门徒,恐怕他的门徒知道他回了镇巴,都要找他来了。同时眼前的景物,实在使他伤心。次日清晨,四周静寂无声,当时天上尚未发出曙光,仍是灰暗一片,天空有几颗星星,缀著稀薄的行云,鲍老拳师就独自一个人,静悄悄地离开了鲍家村。稀微的星光照在鲍老拳师面上,那雪白的胡子,变成了灰色,两只无神的老眼,早已藏著满满的泪水。晨风夹著露水吹来,耳里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杂著远处传来的三两声鸡啼,鲍老拳师怀著创痛的心情,由近而远地走了。从此,鲍老拳师就无目标地四处流浪,他不愿再回到镇已去,也不愿意到汉中去,因为在镇巴和汉中,都有他昆仑派的儿子徒弟,在川北却有个阆中狭的儿媳秦小仙。鲍老拳师不愿意再去见以前所熟悉的人,更怕遇见秦小仙。因为鲍老拳师知道,倘若遇到了秦小仙的话,她一定不会忘记了杀弟之仇,必要与他拼命的,所以,鲍老拳师便在长安一带流浪。从此,江湖上的人,就没有人知道鲍昆仑的踪迹了,一般认识他的人,就认为鲍老拳师是给江小鹤逼死于荒山中了。有一次,鲍老拳师觉得身上所带的盘川有限,怕在异乡沦为饿殍,所以他便来到一个市镇上,找著一块比较人多的地方,拉著扬子去卖武求钱。这时,一些过往的路人,因看见了这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子,这样大的年纪,还手里提著刀要拉扬子,所以都动了好奇之心,驻足围观起来。这时鲍老拳师就提著昆仑刀,在场子里走了一趟刀法。只见他手中的刀舞了起来,忽高忽低,忽起忽落,快得令人难办,那银鬓却随著刀势飞舞,两旁的观众,不禁高声的喝起彩来,说:“老头子!真好刀法!”鲍老拳师一听,不觉又恢复了他年轻时的雄心来,他暗暗地想:我鲍昆仑还不曾老,还不见得是不行了,只要手中还有一把昆仑刀,便甚么也不怕了。现在的江湖上,就只江小鹤一人能敌得过我鲍昆仑,别的都要败在我的刀下。鲍老拳师一面想著,倒兴奋得忘形。正当此时,忽然在人丛的背后,闯进了一头骡子来,骑在骡子上的,是个一手提著宝剑的妇人。鲍老拳师一见这妇人,就大吃了一惊,原来这个正是川北阆中侠儿子的媳妇,那夜在仪陇县被自己杀死的那个小孩子的胞姊秦小仙。此时秦小仙已然下了骡子,来到鲍老拳师的跟前,手提宝剑,怒瞪著眼睛,将鲍老拳师拦住,并对鲍老拳师微微冷笑说:“鲍老头子!想不到在这里会上你,你快给我弟弟偿命来!”说著,挥动手中的宝剑,直向鲍老拳师刺来。鲍老拳师连忙闪开,并赶紧用昆仑刀去架著,面色也变得煞白了。鲍老拳师知道以前杀死秦小雄是太过份的,而且对于龙志起冒充江小鹤的事,他也已然明白过来,所以心中很难过。今天再遇见秦小仙,便知道秦小仙一定不肯放过他,鲍老拳师也不再说话,便把手上的昆仑刀施展开来。那时两旁围观的人,更加热闹了起来,他们都躲到一旁,远远地去看。这里,一老一妇便刀来剑往的拼起命来,一连战了二十个回合。鲍老拳师便因为久经忧思颠沛,而且年岁已高,精神气力便渐渐地低减了下来。但秦小仙此时,却越斗越勇,因为她深怀已久的杀弟之仇,一定要报。所以又打了十余回合,眼著鲍老拳师便要不支了,秦小仙趁鲍老拳师的刀法一乱,便趁虚一剑刺在老拳师的左臂上。但老拳师仍然咬牙忍著疼痛,还要拿昆仑刀跟秦小仙拼命去。秦小仙看见老拳师已被自己砍一剑,还要狠命的去砍老拳师,正当危急之时,忽然两旁围观的路人中,有人高声叫道:“官人来了!官人来了!”于是鲍老拳师和秦小仙就住了手,鲍老拳师就趁此机会,躲在人群中逃跑了。这里秦小仙也不敢再去追杀老拳师,赶紧骑上骡子,扬长而去了。从此鲍老拳师便负著伤,挨著饿,到处的颠沛流离了。老拳师经过这次的挫折,便渐渐觉著无生存的意味了。后来到了卢氏县,就见著蒋志耀及刘志远。鲍老拳师心灰意冷,觉得生存无味,那天便趁著刘志远和蒋志耀两人正在忙作生意的时候,悄悄地在梁上上了吊。讲到这时,刘志远就无限感慨的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用衣袖去拭那将要涧下来的泪。江小鹤听了,觉得鲍老拳师死得实在太惨了,心中十分的忏悔。刘志远又说:“我们把老人家盛殓好了,前天才送到长安来,昨日在卧龙寺开的吊。过两天葛志强把汉中的人找来,就把他老人家的灵柩送回原籍,然后我还是回到卢氏县去卖膏药,这碗江湖饭我灰心啦!饿死我也不再吃啦!小鹤兄弟,你现在是要往哪里去?阿鸾死了我可以给你提个媒,卢氏县有个财主的姑娘,正在招女婿,人物要雄壮,干练,我劝你也快改行吧!”江小鹤摇摇头,又拱拱手,说声:“再会!”他就上马挥鞭走了。一路愁眉不屈,风尘滚滚,先往漪氏县会见了胞弟江小鹭。江小鹭现在已长大了,与江小鹤相比并不两样,只是年纪小点而已。他现在已经对营商方面十分明了,彼此相见之下,大家都非常高兴,江小鹭时时问及往事。因为江志升被杀时,江小鹭还年幼,及至后来又给卖到漪氏县来,所以他想知道这些往事。但是江小鹤总不肯对他的胞弟说明此事,只是劝江小鹭用心做事,努力做人,这样就能对得起九泉下的父母了。江小鹭倒也听话,此后江小鹤每到漪氏县去,总要流连几天。别过他的兄弟,然后改道南下,打算回到九华山去见他的师父。有一天,当江小鹤走到一条道路上,那里已然很近九华山了,他内心正在高兴著,但当他看见了道旁的柳树,便又勾起愁思来。眼前的柳树下,就像是有个美丽天真的女孩子,跺著脚嚷著说:“小鹤!小鹤!我的风筝挂在树上啦,我没法去摘,你上树去给我取下来吧。”忽然,又像听到了一阵悲泣的声音,那树下的女孩子已然长大了,云鬓蓬乱,满身鲜血,叫道:“小鹤!你抱著我吧!让我死在你的怀里!”江小鹤此时心痛如绞,便想赶紧驱马走上前去。但一瞥间,则连影子也不见了,只见眼前的弱柳,被风吹得不住摇曳,像是在风前饮泣。江小鹤便不禁满脸愁惨,无限感慨地在马上长叹了一声。他有点悔过,恨自己当时作事太甚,至使阿鸾爱恨交逼,因伤而死在自己的宝剑之下。江小鹤又不觉淌下了泪来。正想从身内掏出那块在鲍家村前那柳树上砍下的树皮来,忽然,在树林前面的弯角之处,有一个道士装扮的人,怒冲冲的,向自己迎面而来。江小鹤正在感到诧异时,只见那个道士装扮的人,已然从行李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拦住了江小鹤的去路。江小鹤的马走到离此人有几尺远时,江小鹤就停住了。江小鹤在马上定睛细看,觉得这人很熟稔,像曾在甚么地方见过似的。正犹豫之间,那道士就微微冷笑说:“江小鹤,你还记得我吗?在武当山的那笔旧债,我们也要清算了,你杀死我的好友道澄道姑,使我受老祖师郁玄清的惩罚。今天非要杀你江小鹤不能消我的仇恨!”言毕,挥动手中宝剑狠狠地向江小鹤劈来。江小鹤跳下马来,抽出了在马上的宝剑来,一招一式地迎上去。两人就在这条道旁大战起来,各不相让。原来此非是别人,就是江小鹤在武当山时所遇见七大剑仙中的吕崇岩。吕崇岩痛恨江小鹤知道他与道澄道姑的关系,因此,在武当山时,他曾经花言巧语,假意说出道澄的地址,想把江小鹤骗到老远的地方去。岂料勾起江小鹤对他的疑心,后来又诱江小鹤往紫霄峰太玄观去,想藉老祖师郁玄清的武艺来杀江小鹤。可是,江小鹤在郁玄清面前说出了吕祟岩的秘密。当时吕崇岩就想杀死江小鹤,但有郁玄清阻住,无法杀他,后来哑侠与纪广杰、李凤杰三人赶到了武当山,与郁玄清约定比武,定明若果哑侠能胜郁玄清便可放江小鹤,并且任哑侠等人搜山。岂料江小鹤在那晚就逃脱出来,并无意间寻著道澄道姑,将道澄道姑杀死。郁玄清与哑侠比武又告失败,便答应重惩吕崇岩,怎料吕崇岩藉著老祖师郁玄清在山前跟哑侠交战时,就静悄悄地趁著没有人发觉,逃了出来。但是当时他只藏身在山石洞中,不敢往山下逃跑,因为吕祟岩怕遇见山中的道士,若果一被山中道士发觉,那时要走就不容易了。他经过了两夜才逃离武当山,一路南下,找江小鹤去。因为他知道江小鹤一定回九华山见他的师父老先生去的,若现在还不去杀他,待他回到九华山后,那就很难杀死他了。现在江小鹤的武艺已经这样厉害,若果他再多学一年半载自己就更难与他对敌。吕崇岩越想越心急,想起道澄,更觉得江小鹤之可恨,恨不能立时见著江小鹤,与江小鹤分出个雌雄,好替道澄报仇雪恨!一路上日行夜宿,时时向路人打听江小鹤的下落,但江小鹤的踪迹仍未有下落,吕崇岩心里万分焦急。其实这时江小鹤与纪广杰,正随著他的哑巴师兄前往城口县颜道合家里去见阿鸾。江小鹤就因阿鸾之死而阻迟了回九华山,而且江小鹤又要回镇巴儿他的母亲及拜祭他的亡文江志升,因此吕崇岩无法遇上他。吕崇岩一路往南走去,他的意思是想一路南下,往九华山去追江小鹤去,后来,知道江小鹤看了他的胞弟江小鹭,不久就要回九华山来了,于是他就兼程南下,不觉来到九华山附近。吕崇岩又不敢太近九华山,恐怕遇见哑侠及那位老先生,只得在附近的道旁埋伏著,希望遇上江小鹤。一天中午,吕崇岩正在山前慢行,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久就看见马上坐著一位雄赳赳、气昂昂的黑脸膛青年,定晴看时,不是别个,正是自己要寻的仇人江小鹤。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从身上抽出宝剑来,将江小鹤阻住,并向江小鹤狠狠地道刺几剑。江小鹤见他的剑法非常厉害,也不敢轻视,随将宝剑抽出来,迎将过去,并大声怒骂:“我道是谁,原来是武当山的贼道吕崇岩,我早以为你给老祖师郁玄清杀了,怎么你又到这里来?想不到武当山的清规,给你这个所谓三清弟子破坏了,现在还敢在我面前逞凶,待我替三丰道爷管教管教你这野道!”江小鹤说完了之后,就将手中的宝剑的招数,尽量展开,而吕崇岩也因为痛恨江小鹤,宝剑也招招专向要害处刺来,两把宝剑上下飞翻,像两条生龙飞舞一般。江小鹤见得吕崇岩拼命向自己进攻,知道他是存心想将自己置于死地,所以不敢轻视,将自己所学的武艺全都施展开来。苦战了二十多个回合,仍然未分胜负,只见剑光越来越密,剑招越来越凶险,这时候江小鹤忙将剑招一变,把自己下山时哑侠教给自己的剑法施展开来。只见吕崇岩渐渐不敌,剑法已然紊乱了,便要向后面树林退去。眼看吕崇岩快要被江小鹤砍倒,忽然间,由大道飞跑来了一个人,一面走,一面大声叫道:“江施主,请手下留人!”此人走到近前,江小鹤一看,见此人身上穿著道袍,年纪大约五十过外,原来亦是武当山上七大剑仙之一的马玄涛,连忙住了手走向一边。只见马玄涛走到近前,向江小鹤稽了稽首。吕崇岩一见马玄涛也来了,吓得面色青白,立即向林中逃去。马玄涛一看见吕崇岩想逃走,忙即向前一纵身,向吕崇岩身后扑去,大怒道:“吕崇岩,你休想逃走,今天是你的报应来了,若叫你再逃出,我就不姓马!”说话间已然赶了上去。只见马玄涛举起右手,向著吕崇岩的背后穴道点去,只听见吕崇岩大叫一声,就倒在道旁,江小鹤也跟随赶到。马玄涛对江小鹤说:“江施主,真对不起,我是奉著老祖师的命令来捉拿吕崇岩的。因为吕崇岩趁著郁玄清道爷交手时,竟然逃下了出来,当我们发觉时,已然不见了他的踪迹。郁玄清道爷知道了此事十分愤怒,他认为今次武当山发生了这件事,都是由他一个人引起,于是就派了我和张玄海两人下山,无论怎样也要捉吕崇岩回去,这样才能挽回武当山的面子。万望江施主赏这个面,待我将吕崇岩带回出去。”江小鹤听马玄涛说了这些话后,自己暗想:也好,自己现在也厌倦江湖,不想再乱杀人,同时还要赶紧回九华山去见自己的师父老先生,现在既有马玄涛来处理此事,自己也省却麻烦。于是就向马玄涛微微笑道:“马道爷,我本来不想杀他,不过他实在太放肆,所以我才想惩戒他。现在既然马道爷要将吕崇岩押回武当山去,为著武当山的面子,我也无法阻止,就由你发落好了!”马玄涛再向江小鹤稽首,说道:“谢谢,咱们再会!”说完了之后,立即从身上解下一条腰带来,将吕崇岩缚起,并且将吕祟岩的穴道解开了。这时吕崇岩低头无语,无精打采,任由马玄涛摆布。吕崇岩临走时还回头向著江小鹤,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小鹤只是微微笑著,走到他的那匹马前,将宝剑放回销里,上马挥鞭向前快跑,赶紧回去见他的师父老先生去了。一路上风尘仆仆,到处添愁,不久便回到九华山上。他的师父见了他,倒没说甚么话,只劝他不必下山,只在这里研习武艺好了。于是,江小鹤就住在山上。他师父有十几卷剑术、拳法及点穴的秘诀之书。全都是他亲自钻研著述的,现在就叫江小鹤照著练习,并一一画出图来,给哑侠去看。山上种著几百株茶树,每年收入,足可供给师徒三人的生活。江小鹤终日除了看书、画图、打拳、练剑、登山、越涧,便与哑侠共同管理茶树。每年除了春间采茶贩卖之外,便决不下山。五年之后,老先生病故在山上,江小鹤与哑侠将他们的师父埋葬。江小鹤便下山一次,往山西漪氏县看了看胞弟,又到鲍家村那株大柳树下,为阿鸾化了些纸钱。更到阆中去见了见阆中侠,然后顺长江东下,仍然回到九华山。从此,他每隔三年必要下山一次,每次必要走这些路,他已不再叫江小鹤,而改名为“江南鹤”。这时江湖上有名的英雄:在北方是纪广杰,在豫院一带是那当年在正阳古家庄当过护院的汝州侠杨公久,在陕首是鲁志中,在川北是徐雁云,而在江南一带则以李凤杰的声名最大。因李凤杰本来就是名侠蜀中龙的弟子,剑术仅稍逊于纪广杰,但是这些年来,他因作安庆府某将军的幕宾,所住地方距离九华山很近,便也时常上山向盟兄江南鹤讨教武艺,因之他的剑法愈精,就索性辞了幕宾的职务,专在江南一带行侠仗义,济困扶危。凡江南鹤所看见的不平之事,也都叫他去代打,因此颇有威名。至于江南鹤在这些人之间,他真如人中之龙、鸡群之鹤,自己不屑再与人争强斗胜,别人也都不敢惹他,他只是在江湖邀游,行踪无定,如同他的师父一般。又十年后,那哑侠有一次下山外出,过了一年还未见归来。江南鹤便也下山,往各处去找寻他的师兄。深山名岳,长江大湖,寻找了数年之久,总未得到哑侠的下落。此时纪广杰在北方已然消失声迹,杨公久是与人争斗受了伤,成了残废,也隐遁起来。鲁志中已经逝世,昆仑派后起的就是鲁志中的儿子鲁振飞。川北阆中侠之孙、徐雁云之子徐剑豪,也颇能继承祖父的威名。此时李凤杰已上居于鄱阳湖畔,以耕田读书为乐。而此时纵横于江湖之间的却是那江南鹤的老友,当年袁家庄的袁敬元,即后来的静玄禅师。日月交流,江南鹤的武艺愈精愈进,但他决不轻于使用。并因他幼年颠簸,中年悲悼,所以年才六旬,便已鬓鬓如雪;走在江湖上有人认识他,便已呼他为“老侠”。他虽然这么老,三十年前他那段悲惨的情史早已为世人所忘记,可是他仍然每隔三年,必到镇巴去烧一些纸钱。这时,镇巴城池和乡间道径都已改变了,那株大柳树早已枯死,早就被他人当作柴烧了,但江南鹤的怀中永远带著一块古董般的树皮。他那在山西漪氏县经商的胞弟已死去,侄子们也已经成人,他还时常前去看望。有时也到邓阳湖畔李凤杰的家中,谈谈旧话,也舞舞剑,或同季凤杰父子在湖上游荡一番。李凤杰的妻子陈氏,就是当年在嵩山上为李凤杰所教的那个拣野菜的女子。她嫁了李凤杰三十年,曾生过三胎,都因为随著丈夫终年漂流江湖,生活辛苦,所以均未养成。直到晚年,才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名曰“慕白”。李凤杰给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便打算叫他将来学文,不再从事武技,所以自生下此子之后,李凤杰绝迹不走江湖。不料有一年江南大疫,李凤杰夫妇都染了重病。江南鹤恰巧来到,延医诊治,也无效果。李凤杰便把儿子托于盟兄,那时李慕白已然八岁了。李凤杰说:“盟兄,我夫妇的痛恐怕难望治好了,这下此子,我打算交与盟兄抚养。不然,就请盟兄把他送到我胞弟李凤卿之处。我的胞弟在南宫家乡务农,还可以称得小康。”果然,李凤杰夫妇就没脱开了这场浩劫。江南鹤将他夫妇埋于湖滨之后,就自思:自己年年在外漂流,携带此子不便,所以就将李慕白送到了他叔父家中抚养。那时江南鹤也没打算叫李慕白将来学武。及至又过了几年,这时静玄禅师也隐居于当涂江心寺。江湖上盗贼蜂起,稍稍会一些拳脚,便敢恃武凌人。江南鹤虽到处以他的威名镇服群小,但究竟想到自己的年纪太老了,若不找个传人,一任这些盗贼乱闹,不知将要有多少人受害。这一日他又是在秦岭道中,见是一匹白马赶来。马上一人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多,可是胡子刮得很光,短小精悍,仍如壮年,原来正是纪广杰。纪广杰剑击铁镫,马踏乱石赶过来,就说:“江小鹤,多年没见,你还活著?还想要较量较量吗?可惜现在没有阿鸾叫你我来争了!”江南鹤却飘著白须感慨说道:“年轻时的事,你现在还提它做甚?你近几十年来的景况如何?”纪广杰说:“我比你强,我不似你到如今还是光棍。我已娶了妻子,生的几个儿子都比你早先打武当山时还大。我给他们置下了田庄,我就不管他们了。我这几年遨游天下,到蒙古,走西藏,去过广东,现在我是才从云南回来。”江南鹤说:“现在你是要往哪里去?是要回家吗?”纪广杰却瞪眼说:“回家做甚?咱们这样的人还能在家中当老封翁?我是因我几个儿子孙子都太无能,承不起龙门派的祖业,所以我想要到江湖上寻找个年轻的徒弟。我要把武艺教他,要叫他武艺比你还高。”江南鹤说:“正好,我有个故人之子,现在南宫。你可以去找他,收他为徒。”纪广杰说:“谁的儿子?哑侠的儿子我可不教,至今我还恨那个哑东西。”江南鹤说:“我那哑师兄早已失踪不知下落。他比我的年岁大,此时他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我说的这个少年,姓李名慕白,乃是李凤杰之子,现在他在叔父李凤卿之处寄养。”纪广杰忽然发了半天怔,想起了数十年前在长安双侠争雄之事,不禁一阵感慨,就笑著点头说:“好了!只要我收徒弟,必然短不了他。再会!再会!”于是二人互相一拱手,纪广杰又扬鞭走去。江南鹤仍然时常在江湖飘荡。又过了几年,闻得纪广杰已病殉于南宫县,李慕白的武艺已经学成,并且名震京城。于是江南鹤也就往北京去走了几次,并知当年的杨公久是居京城永定门外,以卖花为业,家中抚养著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编按:后续故事转入《宝剑金钗》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