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晶晶回到再世堂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厅上去找丈夫,反倒是先找了一个僻静的所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又将放在腰带间的纸笺拿了出来,摊开细瞧,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蝇头小楷,写的都是与行气运功有关的名词字眼,哪里是夏侯如意原本写的家书?原来这两张纸笺,是夏侯如意在向左元敏听写太阴心经疗伤篇的时候,自己另外做的笔记。这些笔记心得经过左元敏特别解说指导,参考价值相当高。官晶晶刚才从腰带中拿出来,要递给董奇的时候,忽然瞄见纸背上透出来的文字,黑鸦鸦的一片,与自己参与书写的信颇有不同,脑筋一转,福至心灵,便将它截了下来。这会儿她细读了几遍,不禁喜出望外,心想:“这分明是一套搬运内息的心法,嗯……左元敏与如意的交情果然不同,他可能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所以才将太阴心经偷偷交给了如意吧?”她不知道这只是太阴心经的疗伤篇,只是她心中早有“左元敏等同于太阴心经”的先入为主观念,自然而然地便朝这个方向钻了进去。不过若是身为一套内功心法,这样的篇幅字数显然不够,而且夏侯如意并未将整篇疗伤篇录入,内容不全,上文不对下文,官晶晶系出名门,自然也是一望而知。更想:“如意一定是将写给家里的信,与这两张心法搞错了,不过她要是发现家书还在身上,立刻就会明白自己的错误,日后回家要是问起,不免露出马脚。我不若另录副本,用正本把家书掉换出来。”她一见到自以为的太阴心经,心里完全没有这是“别人东西”的观念,尤其现在东西已经落在她的手中,将之据为己有,彷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继而想起自己已经模仿夏侯如意的笔迹口吻,写信给夏侯仪了,若是运气差,事机要败露,光是这一点就很难自圆其说,还不如干脆将还在夏侯如意身上的家书偷出来。夏侯如意若是找不到,也只会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法弄丢了,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官晶晶想到这里,决定先去找夏侯如意,看情况再随机应变。没想到才往左元敏休息房间的方向走出几步,忽然见到夏侯如意从墙角弯了出来,急往厅上冲去,神情十分慌张。官晶晶快步上前,问道:“如意,什么事这么慌张?”夏侯如意见是官晶晶,急道:“大嫂,我师父呢?是不是在大厅?”官晶晶点头,夏侯如意急道:“左大哥突然昏过去了,我去找师父,大嫂,你可以帮我去看着他一下吗?”官晶晶答允道:“好好好,你快去吧!”夏侯如意一边道谢,一边走了。官晶晶随即往左元敏那儿疾走,推门进房,果见左元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动也不动。伸手往他腕脉一探,但觉他脉象紊乱,忽快忽慢,彷彿随时都有可能断气一般。官晶晶心念一动,迅速地在房内东翻西找,见有衣物裤袋之类的东西,必仔细搜索,如此好一会儿,毫无所获,这才恍然:“左元敏在这里瘫痪已久,就算身边真藏有什么东西,也早让再世堂的人得手了。我这个时候再找,已然迟了。”又想:“这么说来,这人绝对不能让他这么便死,最少,也要等爹爹过来看过再说。”于是又去探他鼻息。她这一探可吓了一大跳,原来那左元敏不知何时,呼吸竟已停止,急急忙忙又往颈脉一搭,还好脉搏尚有,不过她知道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左元敏的心跳,只怕也是说停就停。官晶晶这下虽然大骇,但她知道人倘若尚有心跳,只是呼吸暂停,只要有人即时以气息相接,往往可令人起死回生。时间急迫,容不得她再顾虑那么许多,当下便将左元敏的下颏抬高,扳开他的嘴巴,一低头,便将自己的樱桃小口凑了上去。那官晶晶虽然在闺女时便号称官大胆,向来更是女中豪杰,可是眼前这般诡异的状况,却是她生平头一遭,一开始根本抓不到要领,乱吹一气,直至第三、第四口以后,才渐渐得心应手。左元敏胸腔也才开始进气,慢慢跟着鼓动起来。官晶晶大喜,喘了口气,低头继续下去,忽然门扉一开,同时有个女声大叫:“大嫂!你在做什么?”官晶晶还来不及回头,房里已经挤进了三个人,当先的当然便是第一个开口的夏侯如意了。她后脚才踏进门槛,淳于中前脚便跟着进来,至于第三个尾随而至的,却是夏侯君实。三人同时瞧见了这一幕,也几乎同时愣在原地,除了夏侯如意之外,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官晶晶登时觉得大窘,一张俏脸红得跟辣椒一样,急忙解释道:“淳于大夫,你快来,左元敏断气了……”淳于中医术精湛,经验老到,自然知道刚刚官晶晶对左元敏做了什么。但重要的不是那样做对不对,而是以官晶晶的身分地位,还有她现在所扮演的角色,究竟适不适合,或说值不值得她那样做。淳于中接过手来,将左元敏的身子架起,让他端坐床上,自己则钻到他的身后,以前胸贴他后背,两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分别按住他的胸口小腹,双手胸膛同时用力,一按一掀一顶,间歇有节奏地按摩压迫左元敏的肺脏,就好像他在呼吸一样。淳于中这一招,乃是以巧劲手法,配合内力,意图让已断气的左元敏重新呼吸起来,用意与官晶晶相同,只是手法不同,不需以口就口。不过就算官晶晶会这一招,同样是不方便用胸口去顶男人的背,所以她会还是不会,眼前并无太大区别。在此同时,淳于中心无旁骛,那是不用说的,夏侯如意一双眼睛则是紧盯着两人的互动,偶尔才会看官晶晶一眼。至于最后才进来的夏侯君实,对于病床上的一举一动毫不关心,两只眼睛只顾着盯着自己的老婆。官晶晶不敢去看他,只抓着夏侯如意回头看自己的机会,冲口说道:“刚刚他断气了,我……我只是想救他……”主要的还是想说给自己的丈夫听。夏侯如意心思纷乱,一时不愿多作反应。好不容易,忽然听得左元敏开口呼了一口气,夏侯如意激动得差一点要叫了出来。淳于中双手一分,将左元敏的上衣除去,口中同时说道:“不相干的都先出去了。如意,去叫你二师兄带着针囊进来。”夏侯君实夫妻俩人便先退到门外。夏侯如意急急奔出,不一会儿便将吕泰寻来,两人进到屋内,夏侯如意但见左元敏被扒光了衣物,赤条条地躺在床上,淳于中正耗费内力,伸指往他周身大穴,逐一点去。夏侯如意乍见之下,知道师父正在竭尽心力救治左元敏,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才稍稍有所凭藉。但全神贯注的思虑既去,眼前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男子便突然呈现在眼前,夏侯如意脸上一红,连忙将头转去。耳里只听得淳于中说道:“阿泰,下针隔绝他常经十二经与奇经八脉的连通,使两边的内息不能相互作用。”mpanel(1);吕泰道:“是。”拈起起金针数枚,开始往左元敏身上扎去。淳于中更道:“如意,别愣在那里,明日午时之前,熬一碗‘补心汤’来备用。顺便叫一下你三师兄,看我要他准备的人手,倒底准备好了没有?”夏侯如意颇不愿意离开,但眼前却又帮不了忙,只好连声答允,急急分头去办。那淳于中将左元敏周身大穴一一点过,已累出了一头大汗。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帮助差一点停止脉动的左元敏舒筋活血,恢复元气,以便迎接接下来的各项疗程。而吕泰随后用针,将左元敏的奇经与常经分开,等于是将病因隔离开来,方便淳于中集中力量分别击破,免得突发状况,让人手忙脚乱。淳于中见吕泰下针既快又准,手法方位拿捏妥当,点头嘉许,续道:“接下来用针,将他的常经十二经脉一一分隔开来。”吕泰不明他的用意,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淳于中道:“我还拿不准医治他的方法,这叫死马当活马医!”吕泰跟随淳于中已久,就医术而言,已尽得真传十之八九。他当然知道淳于中现在的做法显然是因为无所适从,不知如何下手之故。只是印象中的师父自视甚高,尤其近年来他更已将再世堂交给自己与师弟们共同掌理,就是天皇老子,也未必能请得动他亲自出手。如今双目所见,师父不但亲自动手,还不惜耗损自己的内力,大费周章地救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可见所救之人与众不同,为的应该便是刚刚在厅上,所听来的太阴心经吧?吕泰丝毫不敢怠慢,从针囊中再捡出金针,摸准穴位,一一刺入,待得全部下针完毕,不知又是几个时辰已过。抬头望见淳于中双目紧闭,端坐床边,伸出右掌与左元敏右掌交握,额上微微有汗珠渗出。吕太知道淳于中已经开始用内力为左元敏疗伤,当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慢慢走到门边,轻轻开门而出。此时天色已黑,不知什么时辰。而在他开门的同时,门外有人细声唤道:“二师兄!”吕泰见是毕武鸣,便道:“小声一点。”跨出房门,复将门板掩上。便在此时,另一个人影靠了上来,也轻轻唤道:“二师兄。”却是远远躲在一旁的夏侯如意。吕泰道:“师父现在正用本门玄功,打通病人的生死难关,这可不比一般的看病治病,稍有差池,两人都有生命危险,实在非同小可。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师父再展这一门神功了,你们得小心看守,悉听吩咐,千万别打扰师父。我去休息一下,也许一会儿就轮到我了。”夏侯如意道:“那……那病人的状况如何?”吕泰脸色一扳,说道:“现在师父也在生死关头上,你是我的师妹,也是师父的徒儿,怎么老是问旁人如何?师父交代的事情办好了没有?”夏侯如意是夏侯仪的女儿,这样的后台不但淳于中买帐,连早她入门的几个师兄也同感压力,平常若不是尽量避开她,偶有接触,谈话间也有三分的尊重,半点不似师妹兄之间,长幼有序的关系。吕泰如此明白直接的指责夏侯如意,已经是少有的严厉了。原依夏侯如意的脾气,也没有这么容易屈服,可是这会儿她无心去理会这些,只道:“师父交代的事情,自然办妥了。而病人的安危,我们也要关心,尤其他已经躺在我们再世堂的床上,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传了出去,师父数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名声,我们还要不要?”吕泰道:“你凡事以再世堂的名声为念,当然很好,只希望你永远记住你这一番话。”说罢,迳自走了。夏侯如意望着他的背影,在心中扮了一个鬼脸。毕武鸣一旁见了,知她心中不快,说道:“师妹,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看样子不到天亮,是没有消息的。”毕武鸣平日不茍言笑,对于夏侯如意也没有什么成见,而也正因如此,所以从不说废话。夏侯如意对他倒是有几分信服,此时听他这么说,也只有点头离开了。回房之后,夏侯如意一夜辗转,天刚破晓,便又去守在门口。这回守门的换成了黄轩,夏侯如意嫌他啰唆,午时送进补心汤之后,便匆匆离开,到了傍晚再去,已经换成沉敬之了。如此又过了一天,房里始终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倒是继淳于中与吕泰之后,毕武鸣也在这一夜,加入用自身内力协助疗伤的行列。而除了夏侯如意一日三趟,不时前往探望之外,夏侯君实与官晶晶也是常常前去关心。而这天夜里,也已经是左元敏昏迷的第四夜了,夏侯如意连日疲累,这时靠在桌边,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待到惊醒,明月已至中天。而既已清醒,她再也无法入睡,心中第一个念头,仍是想去看看左元敏的情况。走到左元敏房门外,但见门边值守的是黄轩与四师兄罗谦。那黄轩只是啰唆倒也还罢了,那罗谦却是一个善妒又小心眼的好色之徒,自己刚到的时候不清楚,现在回想起来,一股嫌恶恶心的感觉油然而生。若不是后来帮忙烧菜的厨娘叶婆婆,偷偷告诉她罗谦在这临颖县城一带私底下的评价,还有她亲眼所见罗谦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夏侯如意差一点,就要认为他是一个亲切和蔼的大哥哥。夏侯如意现在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直觉觉得他不怀好意,尤其当他的眼珠子在自己身上打转的时候,夏侯如意有一种好像被他看透的感觉,全身光溜溜般的尴尬。所以只要有罗谦在场的地方,夏侯如意是能闪就闪,除非有淳于中,或是其他足以镇得住他的人同时在场。三更半夜,与他在一起的是辈分比他小的黄轩,夏侯如意打消这个时候探望左元敏的念头,远远地绕开,不知不觉直往庄外而去。待出了庄院,心想反正睡不着,便更往城外方向走去。其时时序已经进入夏天,夏侯如意走在夜晚的青石板路上,半个行人也无。晚风徐来,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光洒满遍地,随性信步走着,心情果然大不相同。不久来到城门边上,她毫不犹豫地便登上城门,凭靠着城垛,往下眺望,但见城外是无止尽的黑,与无穷尽的沉寂。她思虑渐渐沉淀定,耳聪目明,隐隐约约间,彷彿可以听到城外颖河河水流动的声音。夏侯如意大口呼吸,放松几日来紧绷的心情,忽然间城下脚步声响,直往城墙上来,脚步轻盈迅速,来人显然武功不低。不论来人是谁,夏侯如意不愿让人瞧见她一个孤身女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逗留,身子一矮,往一旁的敌楼藏身。才躲好身子,来人已至,一前一后,一共有两个人。夏侯如意不知道这两人究竟要干什么,也不清楚他们会待多久,于是干脆就地躺下来休息。耳里只听得两人中有人开口说道:“晶妹,现在已经很晚了,外面风大,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吧……”夏侯如意听这声音熟悉,又听到“晶妹”二字,心中打了一个突,暗道:“该不会……”什么都还来不及想,便已听到另一个女声说道:“要回去你自己先回去,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夏侯如意暗叫道:“啊,是大哥大嫂……”碰到认识的人比不认识的人尴尬,她不自觉地缩了一缩身子,深怕一不小心,给他们发现了。两人沉默一会儿,夏侯君实忽道:“好吧,晶妹,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官晶晶道:“你每次都只会说你错了,要跟我道歉。那么你说说看,你觉得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夏侯君实道:“我……我实在不知道哪儿又得罪你了?”官晶晶怒道:“你看,你根本不是诚心道歉的!”夏侯君实急忙解释道:“可是晶妹,那件事情……那件事情我根本也没放在心上,我就是不明白,你生什么气呢?”官晶晶道:“你为什么不直接说,该生气的人是你,我根本没资格生气。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这么说?”夏侯君实道:“我……我……”一连说了几个“我”字,就是没能接着往下说。夏侯如意虽然不知他们谈的是什么,但听哥哥如此反应,直觉大事不妙。官晶晶叹了一口气,说道:“君实哥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说谎,你嘴巴上说不在意,但是言谈举止间,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你自己知不知道?”夏侯君实静默一会儿,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是这一生中最亲密的人,我是既信任你,又在乎你,这两者,只怕不容易分开。”官晶晶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当时那么做,是为了救那个姓左的了?你觉得淳于先生也与我联合起来欺骗你吗?”夏侯如意心想:“原来是那天那回事。”回想起三四天前,左元敏因为突然昏厥,她带着淳于中赶到房间时,却见到官晶晶状似伏在左元敏身上,两人嘴对着嘴在亲吻。那左元敏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很显然是被动的一方,当时所有在场目睹的人,无一不感到惊讶。不过事后,在淳于中的佐证之下,终于弄清楚了,当时若不是官晶晶当机立断,适时地延续了左元敏的呼吸,否则他早就没救了。夏侯如意所有的讶异疑惑之情,马上转成了佩服感谢之意,那段事也就放下了。此时两人旧事重提,三人的思绪,一下子又拉回到了那个时候。只听得夏侯君实道:“不,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过了一会儿,又道:“可是,你知道吗?自从那天之后,这件事情竟然在再世堂之间传开了,人人都说,人人都说……”官晶晶道:“我不管旁人说什么,你呢?我只要知道你究竟怎么想?”夏侯君实道:“我不是说了吗?我相信你……”忽然间,夏侯如意只听到有衣物袖子拍动挥舞的声音,接着就听到官晶晶喊道:“放开我,你放开我……”夏侯君实同时大叫:“晶妹,你做什么?别这样……”夏侯如意大惊,急忙探头出来看,但见官晶晶站在城垛上,一脚悬空,作势要往下跳,夏侯君实则在她的背后拦腰将她抱住。官晶晶不断挣扎抵抗,情况颇为紧张。夏侯如意一时之间,有股想要冲出去帮忙的冲动,不过她随即想到,自己虽然不是刻意躲在这里偷听,但她若是突然出现,官晶晶大窘之下,也许会更加坚定要跳下去的意志。便这么一迟疑,踏出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选择了继续藏匿。只听得夏侯君实急急喊道:“晶妹,我发誓,你今夜要是有个意外,我也决不独活,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从这里跳下去。天地为鉴!”那官晶晶听到这里,渐渐停止了挣扎,夏侯君实赶紧趁机将她从城垛上抱下来。两人忽然掉到一片沉寂之中,好一会儿没有半点声音。夏侯如意耐不住好奇心,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来看,只见兄嫂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身子不住地扭动。夏侯如意脸红心跳,羞得想要躲回去,但身体却像是让定身法定住了,视线就是无法从两人身上移开。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官晶晶羞道:“哎呀,不要……不要在这里……”夏侯君实渐渐停下了动作。夏侯如意这才有如大梦初醒,赶紧躲了回去。耳里只听得夏侯君实说道:“晶妹,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确实是相信你为了就人才会如此,只是……只是……”官晶晶道:“只是什么?”夏侯君实道:“只是那个姓左的小子,我们才第一天与他碰面,他的死活,你就那么在意,值得你……值得你这么……甘冒着承受流言蜚语的风险,也要救他吗?”官晶晶道:“君实哥哥,他若只是一个普通小子,他要死便死,就是死一百次,也与我无关。可是他这会儿要是死了,那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太阴心经,不就又要销声匿迹了?”夏侯君实道:“太阴心经在你的心中,就真的这么重要吗?要是让我两者选一个,我一定选你。”官晶晶道:“难道我不是吗?君实哥哥,可是这太阴心经的来历,与夏侯家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今我既为夏侯家的媳妇儿,我就不能不在乎这件事情。”夏侯君实道:“可是‘太阴心经’四个字,还是我这趟来此之后,头一回听过。”官晶晶道:“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爹为人务实稳重,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事属渺茫,所以从未跟你,跟家人提过。但是这件事情,却是从我曾祖、祖父代代相传下来,我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为怕这个秘密失传,所以也告诉了我。”夏侯君实道:“岳父大人胸怀大志,此事定当非同小可。”官晶晶微微笑道:“这是我官家几代以来的梦想,当然是战战兢兢,永不敢忘了。”顿了一顿,续道:“夏侯与官家的先人,当年都是楚王马希范麾下,九龙殿的殿前武士,这一点你是已经知道的了。除了楚王本身之外,其余八个人各有所长,也各有职司,这些也都是你已经知道的了。”夏侯君实道:“没错,依照排名是:官氏雷霆斩、夏侯氏雨花剑、左氏寒月刀、封氏烈火拳、王氏摩云手、白氏十指渡劫、段氏八卦飞刀,最后是李氏的九曜七星大法。所以目前九龙传人,以你爹为首。”官晶晶道:“可是我们这些祖先,是先从军追随马殷在先,而后才因累积战功,练武追随马希范在后。这君实哥哥可明白?”夏侯君实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官晶晶道:“否则你想,当时天下虽乱,楚王却不是唯一的霸主枭雄,马氏父子有何能耐,可以让这么多武林高手替他们卖命?追根究底,乃是这八个人从军在先,早就是楚王的部属,因战功拔擢,得以追随楚王左右,而后在因缘际会之下,才各自练成武功,挤身九龙之列。”夏侯君实沉吟半晌,道:“这种说法不太合理。”官晶晶道:“何处不入情理?”夏侯君实道:“如妻所言,八宗先祖,是从军之后才练成武功的,可是现今我们八家武功,显然是八门截然不同的功夫。而若要学八门功夫,八人得要拜八位师父才行,而且这八人还是当世武林高手,这……这怎么说都不合常理。”官晶晶道:“夫君所言,也不无道理。武道一门,越是高深,越是难求,如何能集天下八位名师于楚王府,同时为八位殿前武士授课呢?所以这其中另有内情。”夏侯君实道:“内情?”官晶晶道:“不错,根据我父亲所说,与祖谱所载,原来官家先人曾在一场战役中,与所带领的士兵,迷入山林,好几天走不出来。正当粮秣尽绝,走投无路之际,却在山崖边上找到了一处道观。这道观是由大大小小十数个山洞所组成,共有二三十个道士在那里炼丹修道。先祖见了,自然大喜过望,便前去乞讨食物。“那观中道士原本答允给军队补给粮食,可是后来一看总共需要一两百人的份量时,立刻打了退堂鼓。只给了数十人份的食物,然后关起大门,闭户不出。先祖是军队统领,不能独善其身,便将食物分发下去。“那些军人士兵挨饿已久,有些人甚至将马匹杀来吃了,若还是没有食物便罢,眼前的道观中明明就有食物,吃了几口分配到的东西,肚子反而更饿,心情也越发激动起来。接着便开始有人叫嚣辱骂,甚至去撞观门,意图强行闯入。“人群中一有人这样做,大家便彷彿受到感染似的,一而十,十而百,最后终于失去控制,开始将道观当成敌人城池在攻打。“没想到这时候道观的大门忽然打开,冲出十几个道士,他们手执长剑,逢人便砍。大家夥儿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一时之间被伤了十几个。原来这些道士颇有武功,以一敌十,尚游刃有余。“可是这些士兵又饿又怒,是宁愿战死,也不愿意饿死,当下人人奋勇争先,正所谓一人敢死,万人不敢当。那些道士武功虽好,陷入重围,也逐渐不支,不久之后,全部被歼灭。军队杀入道观,大肆掳掠,观中道士的妻眷,不论老小,也全都被盛怒的兵卒屠戮……“这些士兵养生休息之后,有人便在山上的山洞中,发现了许多埋藏的财宝金银。大家欣喜若狂,都说原来那些道士这般拼命,原来是为了保护这些宝贝,本来陷于同伴死伤惨重哀伤中的,此刻精神也都来了,争先恐后,纷纷加入分赃的行列,就怕晚到会吃亏。“正当大家夥儿沉溺在胜利后的疯狂喜悦中,先祖这时出来说话,直言道:”各位兄弟,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是泼大家冷水,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在前头。我们行军迷入山林好几天,贻误军机,回去只有死罪一条,现在摆在大家眼前的有三条路,希望兄弟们仔细考虑考虑。“‘第一条,就是大家把东西分一分,然后就此解散,以后各安天命,互不相干。第二条,就是大家也学这些道士一样,据土为王,抱着这些金银财宝守在这里,落地生根。’大家听他这么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选择。因为那时天下纷乱,小国林立,相互兼并,烽火四起。若不是谋生困难,大家也不会选择从军了。金银财宝虽好,却不能拿来吃,所以第一条路是摆明行不通的。至于第二条路,那就是落草为寇了。经过刚刚那一场混战,目前人数兵力已经不满七八十,连个小型的山寨都比不上,除非大家也都出家当道士,否则遇到外来挑战时,很难有抽身的机会。“大家议论纷纷,讨论不出一个结果,这时先祖才又说道:”最后一条路,那就是大家把得来的财宝,拿回去献给王爷,将功折罪。那时我会编造一个故事,说我们在山林里遇到大批山贼,浴血苦战等等,而最后当然是我方大获全胜,并将战利品拿回来献。‘“大家讨论半天,还是觉得继续回去当兵比较实在,于是将抢来的东西,一一缴回。先祖造册列管,当中除了一般的金银珠宝之外,还有兵器、书画等等,一概装箱运回。“由于这些宝物数量价值不斐,在先祖的计划安排下,大家不但都将功折罪,先祖还被楚王记上一笔功劳。这批宝物中的兵器书画,原来是相互配合的武功秘笈,其中的一把剑、一柄刀,后来分赐给了夏侯氏与左氏……”那夏侯君实心中已经猜到会不会是这样了,但听到官晶晶亲口说出时,仍不免“啊”地一声轻呼。官晶晶续道:“而那些书画当中,还有其他的拳法、掌法、指法等等,楚王希望他的部属武功高强,也就一一分赐下去,让他们分头去练习。“一开始大家都有长足的进步,手脚纷纷俐落起来,侍卫高强如此,楚王自然也是心满意足。可是过了一年,这些武士们开始有人练功受伤,甚至一病不起,经过多方意见讨论,才知道大家毫无内功根基,照着口诀乱练,终于出了岔子。于是楚王便派出探子四方求教,后来终于找到一个懂得呼吸吐纳的道士。这个道士姓程,懂得武功,也会剑术,听到王府内有一些这样的典籍,自然允诺,前来与大家讲道,解说搬运之法。“后来八家先祖人人因此武功大进,各成一家,那道士跟着大夥儿练习,教学相长,吸取新知,居然也卓然成家。如此过了二十几年,那姓程的道士忽然在某一天早晨消失无踪。想那道士终是方外之人,仙迹不定,一待二十余年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一开始大家也不以为意。没想到事后一查才知道,这位姓程的道士,在临走前还拿了一项纪念品,是一本经书,书名便叫:”太阴心经‘……“那夏侯如意听到这里,才终于知道这本太阴心经了来历。而别说是她原不知情,就是她的兄长夏侯君实,居然也是现在听了官晶晶的解说才知道,喃喃说道:“爹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官晶晶续道:“本来拿走一本经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样不告而取,却是挑战了楚王的威信,未免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楚王下令收回赐给八人的东西,这其中自然包括雨花剑,自此夏侯氏才与雨花剑分开。不过楚王的意思是,东西还是你们八人的,只是集中保管罢了。至于后来马希范一病不起,周主世宗柴荣归并各国,九龙殿毁于战火,雨花剑才跟着不知所踪。不过这是后话。“又过了十几年,听说太阴心经出现江湖,楚王派出八家侍卫前去抢夺,那时九龙殿虽然还没落成,但八家侍卫的武功在江湖上已颇有名声,没想到却大败而回,从此太阴心经之名,不胫而走。“不过这一点据我父亲考据,想那姓程的道士当年既然教了八家武功,自然对于八家功夫的优劣瞭若指掌,由他所传出去的太阴心经,上面只怕已载了破解之道。否则一个人再厉害,如何同时打败八大高手联手?这一点,我们只要想像,就算是当今少林达摩堂首座慧业,还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帮主,有谁可以抵挡夏侯仪、官彦深、王叔瓒、封俊杰与白垂空五人的联手?更何况当年是八人都在场上的情况呢?”夏侯君实道:“这么说来,这太阴心经不就是一本,专门用来应付九龙传人的经书了吗?”官晶晶道:“这些是我父亲的猜想,真实情况不得而知,然而就算不是如此,光从当年这位程姓道士,教了八家卫士武功这么多年,临走的时候什么都不拿,就只带走这本经书的情况来推断,此经威力之强大,不言可喻。”夏侯君实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芒刺在背,好不舒服。”官晶晶道:“所以,我急于想要救左元敏一命,就是不想让即将到来的真相,付诸东流。”夏侯君实歉然道:“娘子,我不知道此事关系居然这么重大,我……”官晶晶道:“若不是此事关系重大,淳于老师也不会这么急着找爹过来,而若不是此事关系重大,我又怎么会……”说着说着,掉下泪来。夏侯君实将她紧紧地抱住,万般温柔地道:“对不起,小宝贝,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我……我真该死……”官晶晶娇声道:“那你不会再吃这什么干醋了吧?”夏侯君实听到这声音,全身都酥了,说道:“不会了,醋有什么好吃的?我要吃你……”夏侯如意听到这里,虽然不禁脸红心跳,心中却也终于释然道:“太好了,大哥大嫂合好了……”知道再躲在这里偷听下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而这城墙这么高,要直接跳下去是不成的,往墙下的通道却又在两人的那一边,耳听得大嫂娇笑娇喘连连,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之间,城墙外有细微声响发出,夏侯如意随即惊觉,心中大叫:“大哥大嫂,有人来了!”可是夏侯君实与官晶晶正自缠绵,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声响,忽然之间,半空中有人哈哈笑道:“段兄弟,你瞧,这大半夜的,居然有对狗男女躲在城墙上偷情。”夏侯君实这才惊觉,喝问道:“是谁?”远远地另有人说道:“杨长老、段长老,我们有任务在身,别逗留!”先前那人“嘿嘿”两声,跃下城墙,口里喃喃说道:“可惜,可惜……”便在此时,又是几道人影从夏侯君实的面前闪过,算一算,这一批人三三两两。前前后后共过去七八人之多。这些人也许因为城墙外有垫脚的东西,所以可以这般飞跃上来,那倒没什么,可是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那可是真功夫了。这三更半夜的,临颖县城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武林高手,当然极不寻常,不一会儿,这些人便消失在夜幕之中。官晶晶道:“这些人功夫很好,到底是何方神圣?”夏侯君实若有所得,惊叫道:“他们往再世堂的方向而去,难道她门口中的任务,是……”官晶晶亦道:“别猜了,快回去看看!”匆匆奔下墙头。夏侯如意听得两人远去,也赶紧从后头跟上。她不过是因为睡不着觉,出来散心,却意外碰到了这些事情,倒也是难得的经验。夏侯如意回到再世堂,原本预料会碰到刚刚那堆神秘人,意外地,四周安安静静,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悄悄绕到左元敏的房门前,见门口仍是罗谦与黄轩在把守,便直接回到房间。她稍微休息一下,天色渐亮,心中便想去看看大哥大嫂,于是换了一件衣服,刚踏出房门外,黄轩远远地跑了过来,喊道:“师妹,师妹!”夏侯如意装作刚刚睡醒,一副惺忪的模样,说道:“师兄,你早啊!”黄轩兴奋地说道:“听说门外来了一大堆人,要来拜访师父,师妹要不要去瞧瞧热闹?”夏侯如意想起稍早在城墙边看到的那夥人,道:“好啊,好啊。”黄轩喜道:“我就知道师妹爱热闹。”两人便往门外走去。夏侯如意知道他一夜没睡,问道:“师兄昨天不是轮值吗?不先去休息一下?”黄轩道:“我一听到外头热闹,精神就来了。”想起夏侯如意对他,甚至对任何人都从未有这般关心的言语,不禁大受感动,说道:“多谢师妹关心……”还没来到厅上,两人已经听到前院人声喧哗,脚步加快,只听得院中有人高声说道:“我们只不过是钦慕神医风范,特别前来拜谒,不知这位师兄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好生失望。”接着便有人回答道:“我师父这几天在闭关,不方便见客,诸位还是请回吧!”先前那人哈哈大笑:“奇怪了,我掌门真人要闭关修练,没想到连大夫也要闭关,难道他也想成仙吗?”语调轻浮,半点没有“拜谒”的感觉。夏侯如意与黄轩挨到人群边上,往外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群人,高矮胖瘦,黑白老少,不一而足。而自己这边打头阵与来人对话的,则是三师兄毕武鸣,其余师兄也都在场。对方出言不逊,身为二师兄的吕泰,马上站了出来,说道:“我师学究天人,岂是你们这班凡夫俗子所窥测?该说的话,我也都让你们说了,要是没别的事情,这就请回吧!”先前那人还道:“你们……”身后一个白发老者闪身出来,说道:“杨长老,请你少说两句吧。”那人道:“少说两句当然可以。”白发老者道:“尊师还没见我们的拜帖,如何便下逐客令?还请通报一声。”吕泰道:“既然还有拜帖,我可以帮你送进去。”白发老者身后闪出一个中年汉子,躬身上前,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吕泰见他穿着打扮是个从人随仆,并不就接,沉敬之在一旁接了过去。白发老者说道:“小兄弟,烦请通报:紫阳山门月华堂张长老,率五堂长老前来拜访!”吕泰脸色微变,问道:“紫阳山门?张长老?请问便是阁下吗?”白发老者道:“不,老夫姓樊。”沉敬之见吕泰脸色有异,站在原地,等他示下。吕泰瞧也不瞧他一眼,摆手道:“快去,快去!”这个白发老者便是樊乐天,其余众人分别是:崔慎由、段日华、杨承先、万国明与葛聪等五大长老。另外还有欧阳昕、郭英南等各堂副手,可以说是精锐尽出,好手云集。原来张瑶光那天在此吃了闷亏,最后不得不使出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虽然淳于中还是在她的计算下,亲自出手诊治左元敏,可她又不能就这么放着左元敏不管。在权衡过突然复活,重新出现在张紫阳面前的利弊得失之下,终于还是决定上山讨救兵。那张紫阳见张瑶光无恙归来,自然欣喜过望,又听得她说左元敏现在的情况,忧心之余,便同意让她领人下山去,希望软硬兼施,利诱威胁,不论何种手段,只盼左元敏能平安归来。毕竟明着说,左元敏也是紫阳山门的人,基于同门之义,自然义不容辞;而暗着说,张紫阳还盼左元敏终究能赢得张瑶光的芳心,继承紫阳山门,一举为他解决两样难题。一见到张瑶光忽然回来,自是紫阳山门上上下下的大喜事,接着又听到张瑶光得到掌门真人的首肯,要带人手下山办事。众人都想,难得掌门人有事要求大家,更是人人奋勇争先,愿为前趋。而樊乐天与左元敏向来投缘,自然也在救援行列之内了。只不过说是救援,却有许多模糊暧昧的尴尬地带。因为左元敏这会儿在淳于中手里,是一个病人的脚色,换句话说,张瑶光还期望着淳于中能医治好他。这其中的分寸,如果太轻,那么治与不治全在掌握在淳于中手里,命悬人手的滋味,实在不好过;而如果太重,那么淳于中一但恼羞成怒,拼了老命也不愿受人摆布,那就弄巧成拙,反而坏事了。于是群豪在来此之前,经过几次沙盘推演,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淳于中终于治好了左元敏,双方和和气气,握手言欢。而最坏的打算,就是不计一切后果将左元敏救出,然后连夜送回紫阳山门,由张紫阳尽心医治。如今两方人马对峙,都是外弛内张,因为彼此都猜不到对方的心思,谁也不晓得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那沉敬之才进去不久,淳于中尚未出现,夏侯君实与官晶晶倒是闻风抢先而至。人群中有人“咦”地一声,说道:“这两个不是昨夜,在城墙上的那对狗男……”一言未了,官晶晶人影一闪,一掌劈了过去。出声那人侧身闪开,啧啧称奇,说道:“厉害,厉害,好泼辣的娘儿们!”官晶晶一招未中,毫不放松,第二招第三招跟着抢上,那人边闪边叫道:“喂,狗男女不是我说的,你缠着我做什么?万长老,你说句话啊!”万国明在一旁哈哈大笑,说道:“杨长老艳福不浅,不必客气!”夏侯君实认出声音,知道这个姓万的,就是昨夜出言调笑的那个神秘无聊人物,当下“唰”地一声抽出长剑,迳往万国明门面刺去。他昨夜出门匆忙,并未携带任何兵刃,突然遇到这么多武林人士,敌我不清,为了妻子的安全,不敢贸然躁进。但他这会儿一剑在手,登时自信大增,如虎添翼。万国明见他这一剑飘忽不定,变化多端,不禁暗暗吃惊,身子一矮,从一旁窜了出去。崔慎由江湖经验老到,一旁见了,马上叫道:“小心在意,是雨花剑!”此言一出,现场除了再世堂的人之外,人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樊乐天早已听过雨花剑的名头,只是一直没亲身领教过,难得碰到正主儿,不禁心痒难耐,握紧拳头往前几步,说道:“万长老,你成不成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万国明左趋右避,闪了几闪,一边说道:“笑话,不过是个嫩小子,有什么不成的!”那夏侯君实大骇,心想:“没想到看这人样子闪得狼狈,却还能这般轻松说话。”瞥眼见到妻子与那姓杨的也是纠缠不休,丝毫占不到上风,心中不禁渐渐急躁起来,出剑也越来越快。场上两个两个捉对斯杀,顿时闹了个不可开交。吕泰见夏侯君实与官晶晶力有未逮,颇有不敌,可是碍于对方人多势众,却都袖手旁观,按兵不动,自己要是出手相助,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便按耐下来,等着沉敬之回报师父的指示。未几,却听得万国明哈哈大笑,说道:“樊长老,你瞧清楚了,再过十招,我就能将这小子拾夺下了。”夏侯君实又惊又怒,喝道:“目中无人的家伙!”手中长剑一抖,霎时半空中都是剑影。他这一剑使开,万国明立刻被逼退了几步,完全只有招架的份。只是他已知对方之能,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心中只想着对方所说十招之数,不由得胆战心惊。蓦地十招已过,夏侯君实这才恍然,原来对方不过是虚言恫吓,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败雨花神剑终究是不可能的。他心中一宽,怒气便起,喝道:“喂!十招已经过了,你不是说十招之内,就能……”话还没说完,万国明大喝一声:“着!”夏侯君实但觉手腕一痛,长剑脱手而出。原来那夏侯君实的雨花剑法,虽然比不上他父亲的功力深厚,但是他自小练起,二十年下来,也有相当的根基,万国明想要打败他,最少也要几百招之后。只是他为人严谨,做事中规中矩,剑法少了些变化尚无所谓,但若是要学人家挥洒自如,却是自暴其短。他这一下分心去调侃万国明,正中对方下怀,连怎么中了招的,都搞不太清楚。夏侯君实这下子兵刃脱手,登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拳脚功夫甚是平常,只有剑法上得了台面,两手空空,简直是束手待毙,身子一动,伸手就要去接脱手而出的剑。那万国明老早料到他有这么一招,“哈哈”一声,一拳挥来,正好拦在他的面前,方位时间,无不恰到好处。夏侯君实眼见闪避不开,只好咬牙硬拼,对出一拳。便在此时,一道人影从旁飞窜过来,挡在夏侯君实身前,一掌对去。万国明但觉来人掌法精妙,直往自己腕上斩来,居然避无可避,当下侧身缩拳,让了开去。便这么一缓,长剑重回夏侯君实的手中,敌隙已失。万国明一瞧这发掌之人,竟然便是昨夜与夏侯君实在城墙上的那个女子,叫道:“杨长老,你怎么让她给跑了?”杨承先嘻皮笑脸道:“这个祸是你闯的,关我什么事?嘿嘿,知道厉害了吧?不是每个娘儿们都是好惹的。”原来他刚刚一直闪避,一招也没跟官晶晶对上。官晶晶虽然气不过,但却正好让她有机会来救夏侯居实。万国明道:“你怕娘儿们,可别把我给饶上。”他想装得轻松自在,可是雨花剑与雷霆斩都是武林中上乘的武功,如今在他面前,刚好一长一短,一强一险,配合得天衣无缝,万国明话是这么说,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杨承先在一旁瞧了一会儿,越瞧是越惊,与崔慎由道:“崔长老,这女子武功不错,是哪一家的功夫?”崔慎由尚未回话,段日华在后头上前两步,低声道:“她娘家姓官,这一手功夫叫雷霆斩。”杨承先道:“官?难道她是官彦深的女儿?”崔慎由道:“我想起来了,我听说官彦深将女儿嫁给了夏侯仪当媳妇,应当就是眼前这两位了。”杨承先笑道:“难怪万长老说他们是对狗男女,官彦深的女儿就气得要拼命哩!”他这句话才说完,半空中忽然响起一个霹雳,说道:“没错,你说他们小俩口是狗男女,那我们两个老的,又算是什么了?”樊乐天两眼往声音方向寻去,心道:“高手来了。”众人只见围墙上两道人影翻过,跃进两个人来,那吕泰首先拱手叫道:“夏侯前辈!”夏侯君实与官晶晶的联手,与万国明的交手,此刻已然占了上风,听到本家前辈有人来到,下手更加大胆。只见来人中的一人,快速地逼向万国明,说道:“你们两个联手打一个,像什么话?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雨花剑与雷霆斩联手还制不了对手!让开了!”夏侯君实听到声音,看也不看,马上撤剑,官晶晶则先是一愣,接着也收势后跃。万国明不用看来者何人,光听他移动的速度,也知道绝非泛泛之辈,本来还担心自己要腹背受敌,没想到夏侯君实与官晶晶自动退开,让他直接联想到,来人若不是夏侯仪,就是官彦深。当下头也不回,左手虚拿,左臂一个沉肘,便往来人撞去。那人侧身让过,冷冷笑道:“阁下是成名英雄,为何欺负我家晚辈?”未待万国明回答,寒光一闪,一道剑光从左至右斜划下来。万国明一肘撞空,左手化拳为掌,凝劲不发。但见那剑光缓缓递来,一分为二,接着二分为四,四分为八,一剑尚未使老,眨眼间满天已都是剑芒。万国明大骇,缓缓退后半步,那剑芒组成的剑网毫不客气,同时上前一步。万国明瞧不清虚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一迟疑,全身霎时被剑网所罩,万国明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只能僵立不动,等着对方先攻击,才有办法应付。万国明不由得整个手心都是汗,虽然是短短的一点时间,但是对他来说却有如一整年那么久。眼见对方剑网越缩越紧,与其任人宰割,还不如力拼一搏,当即大喝一声,运劲于臂,准备奋力一击。便在此时,身旁人影一晃,一双肉掌穿了进来,剑网倏地一缩,往后退了回去。万国明瞥眼一见,才知道原来是樊乐天适时出手,解除了他的尴尬。只听得樊乐天收势而立,同时说道:“久仰雨花神剑夏侯仪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人能够一言喝退夏侯君实与官晶晶,自然便是夏侯仪了。而与他同来那人,这时也往他身旁一站。官晶晶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挽着他的手臂,状态十分亲密,同时兴奋地唤道:“爹爹!”夏侯君实上前一步,躬身道:“岳父大人!”一下子碰到两个高手,樊乐天这下可真如他的名字一样,开心得不得了,说道:“原来是雷霆斩与雨花剑连袂前来,失敬,失敬!”夏侯仪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刚刚那一手,可俊得很。”他撒出剑网,然后逐渐收拢,使得是一招得意成名武功“请君入瓮”,只要对手一开始迟疑片刻,后果通常便是后悔莫及。可是刚刚这位老者两掌推来,他轻盈灵动的剑势立刻受到影响,竟不自觉得往后缩小圈子,以增加对抗的力道。结果他一缩,对方就一放,完全是他对付万国明的写照,只是这会儿主客易位,直到他完全采取守势,对手才无隙可乘,撤回掌力。夏侯仪知道遇到难得一见的高手,语气多了三分客气。樊乐天笑道:“老夫叫樊乐天,看到有人打架,就忍不住手痒,该打,该打!”一语双关,在场许多知道他脾气的人,都笑了起来。那官彦深道:“原来是紫阳山门的樊长老,不知小女如何得罪了贵门,竟惹得贵门耆老出手教训,还请示下。”万国明抢着说道:“喂,可千万搞清楚,是你女儿不说分由,一见到我就冲上来的。”官晶晶一听,当场气得柳眉倒竖,戟指怒道:“你说什么?”万国明得理不饶人,说道:“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我们素昧平生,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你便先追着我杨兄弟打,追来追去打不到,这才把目标转向我,不是吗?”他这些话形容刚刚的状况,倒是没说什么假话,官晶晶无从辩驳,便嚷着道:“爹,你不知道,他说……他说……”杨承先打圆场道:“其实这都是误会,我们昨晚三更半夜进城的时候,大家夥儿刚好碰巧撞见,这个令千金与这个……嗯令公子,两个人在城墙边上,这个……嗯,这个卿卿我我,所以嘛……我们要是知道,其实小俩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总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他这一说,官晶晶大窘,当场羞得连耳根子也红了。官彦深干咳几声,不再言语。夏侯仪道:“君实,男子汉大丈夫,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置妻子的颜面安危于不顾?”夏侯君实当面跪了下来,磕头道:“孩儿思虑不周,做事有欠考虑,请父亲责罚。”夏侯仪道:“我责罚你有什么用?妻儿是你的,要是有个万一,你不免终身遗憾。”夏侯居实一听,这一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直道:“是,是,是。”官彦深轻轻地推了一下女儿的肩头,说道:“这件事情你也有错,去跟你夫君跪在一起。”官晶晶一愣,泪珠从眼眶中滚了出来,走到夏侯君实身边,跪了下去,说道:“请公公责罚!”夏侯仪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个都起来吧!”两人这才起身,退到一旁。众人见这两位武林闻人,管教儿女这般严厉,都不禁动容。吕泰但觉场面尴尬,赶紧上前,拱手道:“两位前辈远来辛苦,还请屋内奉茶,我去禀报家师。”两位尚未答话,樊乐天故意咳了几声,回头与同伴说道:“这未免也差太多了吧?我们的路途更遥远,早到了这么久,却还是站在这里。”众人连连点头称是。吕泰不想装作没听见,应道:“这两位乃是明门正派,公认的英雄侠士,岂是你们这群邪魔外道所能比拟的?”有夏侯仪与官彦身在旁,他的胆子不知不觉大了起来,连说话也特别大声。群豪中登时有人叫嚣起来,只是稀稀落落,更多的是相互的约束与斥喝的声音。官彦深向吕泰问道:“请问这位世兄,他们也是来拜访尊师的吗?”吕泰道:“谁知道他们安得是什么心?”樊乐天道:“你这可说得不对了,我们还有拜帖呢!当然是光明正大,真心诚意的来拜访淳于大夫,怎么说是我们不安好心呢?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吕泰道:“总之,你们要不就是在这儿等着,不想等的话就请离开,没有人强迫你们。”群豪中已经有人动了怒,开始摩拳擦掌起来,有的心中则想:“凭我们紫阳山门的势力,难道还怕踏不凭这间药铺子吗?”只等着一声令下,就要往前冲去。那官彦深所筹组的九龙门派,年内就要成立,此刻他只想少树敌人,多交朋友,尤其那紫阳山门,还是他一直想结交的门派,便想为他们化解目前的尴尬处境,挺身说道:“既然这群朋友已经奉上拜帖,何不等尊师指示,再做处置呢?”吕泰不知官彦深竟会如此说,转过头去看夏侯仪。原来再世堂所买帐的,就只夏侯家而已,官彦深虽是九龙传人的盟主,吕泰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夏侯仪也道:“人家既然礼数周全,该做的都做了,再世堂若是太过排斥,拒人于千里之外,传了出去,终不好听。”吕泰略有松动,只着樊乐天说道:“好,那就请这位老爷子,进屋奉茶,其他人等,只在院中候着,别随便到处走动。”崔慎由大失所望,道:“樊长老,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有这么命,能喝一口再世堂的茶水,将来延年益寿,百病不侵,当真可喜可贺!”樊乐天道:“谁叫这儿我年纪最大呢!”他已知无架好打,纵使独自获得殊荣,脸上亦无甚喜色。那吕泰听到了崔慎由的话,未免传说再世堂居然小气到连杯茶水都没有,只好先吩咐道:“弄两壶茶水来,给众位英雄解解渴。”之后,便请夏侯仪、官彦深与樊乐天三人进大厅。三人才坐定,不久后堂靴声响起,走进一人,却是沉敬之。吕泰道:“师父呢?”沉敬之一脸慌张,直接走到吕泰身边,在他耳畔细语。吕泰听着听着也是愀然变色,低声道:“真的?”站起身来。夏侯仪道:“吕兄弟,淳于师父怎么了?”吕泰看了樊乐天一眼,说道:“不敢瞒夏侯先生,师父忙着照顾一个姓左的小子,不眠不休,已经好几天了,本来情况已经稳定了,岂知今天清晨又有变化,师父他勉力而为,师兄弟们苦劝不听,现在情况有点失控……”夏侯仪霍然起身,说道:“我们看看去。”官彦深与樊乐天同时跟着从位置上站起来。官彦深也就罢了,吕泰就是怕樊乐天也要跟着去,他武功高强,自己可拦不了他,不由得又将眼光投向夏侯仪,向他求助,两只脚则像钉在地上一样动也不动。樊乐天见了,说道:“什么意思?我就是为了左兄弟来的,算起来就是病患的家属,现在他有危险,为什么我不能去看?”夏侯仪与官彦深早就从官晶晶的飞鸽传书中,得知左元敏的事情,也知道左元敏就是那天与张瑶光在一起的少年男子。那张瑶光与樊乐天同是紫阳山门的人,所以樊乐天会这么说,两人倒是不意外,感到意外的,现场便只有吕泰与沉敬之。那吕泰一直对樊乐天等人存有戒心敌意,尚犹豫不决,夏侯仪道:“樊长老内力深厚,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助淳于师父一臂之力。”樊乐天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吕泰吃了一惊,道:“这……”官彦深道:“吕世兄放心,有我与夏侯老弟在此,任何人不能打再世堂的歪主意。”吕泰心道:“你是神仙吗?”但见两个人都如此说了,也只好同意。招来沉敬之,叫他多带人手,到前院去挡着其他人,没有吩咐,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进来。沉敬之领命而去,吕泰则带着三人往后堂走。来到左元敏的房门口,一个瘦小的身影迎了上来,叫唤道:“爹!”夏侯一定眼一瞧,却是自己的小女儿夏侯如意。原来那夏侯如意见夏侯仪进了大厅,便料想他最后一定会到这里来,于是便在这里等他。夏侯如意知道父亲是因为自己的书信而赶来,算算时间,几乎便是立即动身,马不停蹄。虽然只是一封书信,得到父亲这般的重视,夏侯如意开心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想要站在父亲跟前,希望也能亲耳听听父亲的赞美。夏侯仪道:“淳于师父的情况怎么样了?”夏侯如意一愣。她身边的罗谦说道:“二师兄,夏侯前辈,师父红潮满面,汗如雨下,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我们心中虽急,但是无法可施。”吕泰道:“我进去看一下。”说罢,推门而入。夏侯仪、官彦深与樊乐天鱼贯跟进。夏侯如意小嘴一噘,虽然颇不开心,但可以趁机进去瞧左元敏,于是也跟着进门。原本淳于中曾交代,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现在由吕泰带领,夏侯仪等人进去也还罢了,夏侯如意是最小的徒弟,门外罗谦、黄轩都是她的师兄,照理她是没这个资格跟着进去的。可是她还有一个身分,就是夏侯仪的女儿。如今夏侯仪亲身到场,夏侯如意跟着父亲走,倒没什么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