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全场哑然。执法长老亦是吃惊万分地看着独孤,好似听到了极为可怕的消息一般。因为江湖上任谁一人若是背弃师门,都将成为众所不齿之徒,而独孤既承认跟羊舌之学过剑法,现在又说他不是混世三魔的弟子,显然已经有背弃师门的嫌疑。但这并不是让他们最为吃惊的事情。执法长老颤声问道:“你说甚么!”独孤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我不是那害死病仙翁的混世三魔的弟子。”这一下众人听得清楚了,立时哗然。龙长者问道,“你适才不是说过羊舌之是你师父的么?”独孤道,“我是说过。但羊舌之是羊舌之,是一个人。混世三魔却是三个人,此其一;即便是我同羊舌之学过剑法,我拜了他为师父,我当时只答应了学他的剑法,却并没有答应说学他那么做人,此其二,有此二条,我所以敢说我并非混世三魔的弟子,而且我非但敢说不是他们的弟子,将来他们若是做下甚么有违天良的恶事,我定然会反对他们,与他们为敌!”这番话说出来把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听得怔在了那里。应该说这是一番义正词严的话,但由于内中对待师父的那么一种态度,使在场之人听了觉得极是刺耳,一时间众人都哑口无言地怔在那里。洪七本想应和独孤说几句,但亦觉得对这样的见地无法赞同。执法长老已一阵哈哈大笑,之后指着洪七道:“你自己听一听你都结交了一些甚么人,帮主会把大任交给你这样人么!”洪七道:“我结交了什么人?”执计长老道:“欺师灭祖之徒!丐帮帮主的大任历来由德高望众之人掌管,根本就与欺师灭祖之徒毫无干系!”独孤冷眼看着执法长老.他实在是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香姑见了他的脸色,忙把他的银鱼镖收了过去,纳入自己怀中,洪七亦气愤异常,但他强自压住了火气,因为他知道若是此时他出手毙了执法长老,必将在丐帮的弟子心中留下一个疙瘩,从此以后便再也无法解开,他的帮主之任也就不会让众人心服,那可是愧对者帮主病仙翁的。执法长者亦是看出了这一点。但他并不是知道洪七出手之际就能立时毙了他,他只想激得洪七出手,好趁混乱之际寻求机会,夺到打狗棒。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了打狗棒,就相当于是做了帮主。洪七看着执法长老,忽然灵机一动,道:“执法长老,你依你说,独孤应该怎么做?”这一下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执法长老身上,想看看这位德高望众的执法长者如何回答。执法长老料不到洪七会有此一问。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处于主动地位的,虽然在细节上流露了一些无赖作风出来,但丐帮弟子显然极是宽宏大度。并没有因为他将竹棒骗到手中又被夺去而责怪他,现在他都不能不正面回答,因为丐帮的弟子绝不会敬重一个拿不定主意的人。但是他果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因为他若说独孤该尊敬他师父,那显然会令丐帮弟子愤怒,因为丐帮弟子已经恨透了混世三魔,但若是他说独孤应该大义灭亲,与混世三魔为敌,替恩人报仇,那又显然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因为自己刚才还说此等作为属欺师灭祖。众人全都盯着执法长老,执法长老脸上的汗水立时流了下来。洪七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已然奏效,心下暗喜,正欲开口揭穿执法长老妄图篡夺帮主之位的意图,猛听得周围的丐帮弟子惨号之声接连传来,只片刻之间,就有近十人摔倒在地上,在地上连连滚滚动着。独孤正自奇怪,猛然间闻到了一阵腥臭之气,抬眼看去,也一时间惊得呆住了,不知是悲是喜。只见不远的树林之外站着一人,手中牵着他的白马.一袭红色衣裙,却素淡不饰雕琢,面容美艳之极.两眼如雾,正自蒙蒙陇陇地盯着他看着,却是鸣风帮的帮主公冶红到了。洪七亦看到了公冶红,但他惊异之极,不知公冶红如何会赶着蛇阵来到此地,并且向丐帮的弟子发动攻击。洪七道,“公冶帮主,我们两帮素来交好,你这是何故?”公冶红冷声道:“素来交好是不错,那是因为我爷爷做帮主。我爷爷尸骨未寒,你们丐帮就大举冒犯本帮,将帮众掳去十之二三,你却来问我这是何故.我爷爷将帮主之位传你,没料到你这么不成器,竟让属下帮众做出这等事来!”说完了,将白玉短笛又举在口边、悠悠地吹了起来。一时之间腥风大作,成千上万的毒蛇又向前扑了上来,将丐帮的弟子挤在了一团,又有几名丐帮弟子倒在地上翻滚惨号。丐帮弟子也往往在布袋之中装有毒蛇,以备在遇到强敌的时候使用,但那只是三条五条,最多也只是十条八条,纵是把数百名丐帮弟子所带得的蛇放在一起,也不过是上千条的蛇而已,却如何见过如此巨大的蛇阵?当下吓得个个睁大了眼睛,脸色紫涨,想逃跑时却已无路可跑.只是两眼盯着那些渐渐驱近的毒蛇、心中默念着老帮主保佑。洪七道:“公冶帮主且住!”公冶红将白玉笛放下来,看了一眼独孤,又把目光转到洪七脸上。洪七道:“你且将那些无耻之徒指出来,主指是谁.我身为帮主自然会严惩这些无耻之辈!”公冶红道:“你问问你的执法长老就知道了!”洪七将目光转向执法长老,但他立时怔住,因为执法长老已然了无踪影。洪七道,“公冶帮主是说那执法使者是主使?”公冶红道,“不错,正是他在主使。”洪七道:“好,我定当照帮规办事。这执法长老不但做此无耻之事,还勾结金狗,意图夺取帮主之位,当真是罪大恶极,他日拿获,我亲自押他到贵帮请罪,如何?”公冶红道,“你话说得好听,却是在变着法儿护短,我适才明明看见他与你在争执.你为何不拿住了他照帮规办事,现下却要这样说,那也不过是因为你们都陷身在我的蛇阵之中罢了!”说完了又欲吹动短笛。洪七急道:“公冶帮主且住,我实在并非有意放他逃走。实在是适才混乱之际他趁机溜掉了的,请公冶帮主看在老帮主面上,体恤这些无辜弟子的性命,赐予解药。”公冶红道:“我并没有说要饶你们性命,你自身尚且不保,如何却替他们讨起解药来?”说完了,又将白玉短笛吹起来。那些毒蛇又在慢慢地向前驱动,又有数名丐帮弟子倒在地上。洪七又是吃惊又是焦急,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好跃身到前面,挥竹棒击打那些毒蛇。丐帮弟子见了,终于相信洪七确是他们的帮主,一时间群情振奋,都是手提兵刃上前宰杀毒蛇,更有几名丐帮弟子主动跃过去护在洪七的同围,惟恐他们这位年轻的新任帮主有甚么闪失。公冶红见下,微微一笑,短笛忽然变了调子,那些毒蛇瞬即好似有了灵性,都停住了不再向前驱动,却偶而地跃起来去攻击那些丐帮弟子。独孤仔细地观察着蛇阵,看着看着,猛然之间心中大震,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香姑觉出狼孤有异,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你没事罢?”独孤仍是看着那些毒蛇,并不掉转目光,过了一会儿,方缓缓地说道:“这些蛇并不是公冶红驯出来的。”香姑听了顿时松了口气,但马上觉得极是奇怪,她盯着看了那些毒蛇半晌,并没有看出些什么异样来,忍不住又问独孤道,“你怎么知道这些蛇不是她驯出来的?”独孤道:“她没有那么高的功夫。”香姑听了更是奇怪.道:“功夫?驯这些毒蛇也需要多么高的功夫么?”独孤道:“驯蛇自然不需要功夫。”香姑道:“那你说的是甚么功夫?”独孤叹息了一声道:“这蛇阵之中隐藏着一套极高明的剑法,这套剑法由蛇使出来,已是这样难以抵敌,若是由一个武功极高的人使出来,那当真是惊世骇俗之极了香姑听了,亦是心下大震,向那些毒蛇看过去,看了半晌,却仍是困惑地摇着头,不明白那些蠕动着的蛇阵之中到底隐藏着甚么剑法,再看一刻,觉得甚是没趣,便不再看那些毒蛇,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公冶红。公冶红这时虽仍是吹着白玉短笛,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独孤片刻,好似她不是在驱动那些毒蛇向丐帮的弟子们发动攻击,而只是在吹奏一支动听的曲子供独孤欣赏一般。但这支曲子实在是难以令人欣赏的曲子,这期间又有几名丐帮弟子被蛇咬伤跌在地上,丐帮的守御圈子变得愈来愈小不说,那些被毒蛇咬伤的弟子被拉入圈子中间,惨号之声不绝,极是扰人心神,令那些在圈外抵敌的丐帮弟子手忙脚乱,被咬伤的人因此愈见增多。金长老、石长老都是奋力与毒蛇拼斗着,但他们使用的是随手捡到的兵刃,极不称手,功夫自然是大打折扣。龙长者的钢杖已经被独孤用银鱼漂击飞,尚自没有来得及取回来、只好拾了那名被咬伤的八袋弟子的钢叉来用。金长老和石长老刚各捡了一柄长剑,拼命地挥舞着,显然两人对剑术都没有甚么深研,只是那么挥舞,仗着内力深厚,把剑舞得山晌,令那些毒蛇不敢接近,却毫无章法可言。独孤只是那般呆呆地看着毒蛇,深然忘了周围的世界,更是想不起来用自己怀中的宝珠替那些丐帮弟子疗毒。香姑忽然道:“公冶红在等你出面求她!”独孤听了一怔,抬眼看公冶红时,见她虽是吹着白玉笛在不住地向丐帮弟子进攻,两眼却是一直雾蒙蒙地盯着他看着。他的心下一动.正欲开口时,却听得那边洪七已经开了口。洪七道:“公冶帮主,你真的要将丐帮弟子斩尽杀绝么?”公冶红放下短笛道:“这些脓包笨蛋留有何用,好事做不来,坏事却做不尽。”洪七道:“我怎样做才能让你饶得了他们的性命?”公冶红顿了一顿,眼睛向独孤扫了一眼道,“其实你有办法让我停下来的,只是你那些受了伤的弟子在两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只怕终归耍倒霉的。”洪七道:“我有什么办法让你停下来?”公冶红道:“你只须让你的朋友用银鱼漂打死了我,我自然就停下来了,银鱼漂是暗器之王,谁也躲不过去,我自然也不例外。”香姑听了,恨恨地哼了一声。独孤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用银鱼漂打她,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楞住了。洪七道:“我自然不会要他用银鱼漂打你,我须得怎样做,你才能给这些弟子解药?”公冶红仍是那般不喜不怒地道:“你怎样做我也不会给他们解药的,除非是你的朋友打死了我,或者……”洪七到此时方始明白这些丐帮弟子是借了谁的光,忍不住也把目光向独孤瞧了过去。那些丐帮弟子见了帮主的神色,也都一齐把目光投向了独孤。独孤道:“公冶姑娘,我求你放了这些丐帮弟子。”独孤说完了这句话,所有的人一同把目光投向了公冶红。公冶红道:“他们这么围攻你,你不是叫你的白马来救你的么?现下为甚么却替这些粪土不如的东西求起情来了?”丐帮弟子听了公冶红如此说.脸上均现愤怒之色,但心下却都顿时觉出了一丝宽慰。因为他们从公冶红的话中感到了一线生机。那些被毒蛇咬伤的丐帮弟子也都强自忍住了不叫出声来,把眼光可怜兮兮地投向独孤。独孤正欲说话,却听得龙长老道,“我独眼龙活了大半生,当真是今日才知自己眼睛是全瞎了,独孤大侠,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了!”说着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拜了下去。金长者和石长老一见,亦是尽皆跪在地上。这三个老人为自己之事绝不会求人如此的,今日为了本帮弟子却向一个少年行此大礼,足见对丐帮的赤诚之心。独孤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意,禁不住暗自替洪七高兴,便道:“三位长老请起,在下实在难以承受如此大礼。洪帮主有三位长老这样全心全意不计自己一身荣辱的前辈相助,他日定可光大丐帮,公冶姑娘、我求你是因为丐帮的帮主洪七是我的朋友。至今为止,他是我结交的第一位知名知姓的兄弟。”独孤这一番话使丐帮的弟子从此后对新任帮主洪七感恩不尽,拥戴倍至。公冶红听了,亦忍不住暗中点头,道:“想不到几日不见,你说话变得这么好听了。昔天之下,所有的人都叫我公冶帮主,只你独孤叫我公冶姑娘,所以我本该给你这个面子。但是你这次为你的朋友求得的面子,和你的朋友上次去我的面子正好两抵了,所以我这次虽然给你面子,这些丐帮弟子还是得非死不可!”在场的丐帮弟子立时间都觉得心下冰冷,那些被蛇咬伤的丐帮弟子好似顿时之间感到了伤处的剧痛,又都嘶声惨号起来。独孤立时醒起了那日早晨公羊兄弟学着他与公冶红两人的对话的情景,马上对公冶红道:“公冶妨娘,我代公羊兄弟在这里向你赔罪,还望你放过了丐帮弟子。”公冶红道,“你这么一句话就算是赔罪了么?”独孤道:“那么我该怎样才算是赔罪呢?”公冶红默然,过了一会儿方道:“都说独孤聪明绝顶,别人使过的剑术招式他看一眼便学得会了,怎么今日忽然变得这么愚笨了呢?”香姑听了这句话,已是恨恨地哼了出来。独孤却仍是没有想起来应该怎么做才算是赔罪,他仍是不解地望着公冶红,摇了摇头,缓缓地道:“我还是不明白。”公冶红顿了顿,终于说了出来道:“让三位长老告诉你罢。”独孤听了,仍是不解,不目光转向了三位长老。龙长老扑地跪了下去,向公冶红道:“我独眼龙今日给公冶帮空跪下罢,他是独孤,我是独眼,我就算是代他向你赔罪了。”独孤顿时明白了公冶红的意思,他万万想不到公冶红是这个意思,更万万想不到独眼长老会代他跪下。但是丐帮的弟子却不是这样想。独孤是洪七的弟兄,而洪七是丐帮的帮主,他们身为弓帮的弟子万万不能让帮主的弟兄为了他们而向人家如此赔罪。金长者与石长老亦跪了下去。他们身为丐帮的长老从来没有如此求过人,但他们为了自己帮中的弟子,却两次跪在地上。独孤见了,心中大是不忍?但让他给公冶红跪下去,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香姑道:“她并不是为了让你跪下求她,她是别有所求,你便是当真跪下求她时,她也不会让的。”独孤听了,心下甚是奇怪,不知香姑何以细晓公冶红的心思,也不知公冶红是不是这般心思。公冶红道:“三位长老请起来,我受不起你们如此大礼,你们老帮主是我爷爷,算起来你们该是我父辈,要跪该我跪你们才是,轮不到你们跪我。”三位长老听了只得讪讪地站起来,都把目光转向洪七,不知如何是好。洪七道:“独孤纵有不是处,也向你赔了不是,公冶帮主何必强人所难?”公冶红道:“三位长老如此年纪也做了,他又没有三位长老那样的年纪,这有何难?若是你们都觉他难时,便认了命罢!”说完了又把白玉短笛拿起来放到了唇边。独孤道:“等一下,公冶帮主,我……?那边公冶红见了独孤神色.顿时脸色苍白,不待独孤把话说完已是喊了出来:“别!不要。”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楞住了,都不明白这公冶帮主为何强要逼得他跪向自己陪罪,待得他真要跪下赔罪的时候却把她吓成这样。独孤也不禁怔住,但随即向香姑看了一眼。香姑嘴角一撇,冷冷一笑。公冶红顿了一下,仍是那么不悲不喜地向独孤道:“我可以给这些丐帮弟子解药,也可以既往不咎,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独孤道:“好,我答应你。甚么事?”适才他实在是难堪之极,现在听说只要他答应一件事就能救得了丐帮弟子的性命,纵是上刀山火海他也觉得比之向公冶红跪下赔罪要容易一些,因此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下来。公冶红仍是那般地用雾蒙蒙地眼睛看着独孤,问道:“你当真答应了么?”独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说罢,甚么事?”“公冶红道:“你不反悔么?”独孤已然觉出有些不妥.听到公冶红这般问,禁不住心跳加剧,扭头向香姑看过去,见香姑已是泪水满面,一时间心如五个吊捅打水,七上八下地翻腾起来。香姑深深地盯看了独孤一眼,然后把脸扭了开去。独孤道,“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公冶红道:“好,你跟我走罢!”独孤道:“去哪里?”公冶红道:“这你不用管,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那就是跟着我走。”众人一时又怔住了。人们只想着公冶红会让独孤去杀甚么人,或是去做甚么事,料不到竟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一时间悄悄议论起来,不知这第一美女到底是甚么意思。丐帮中有些明白事理的,已是微露笑容,互相交换着眼色,心中却觉得甚是委屈,暗想:“人家青年男女斗气,却险些把我们这些花子的老命饶上,这当真是太也冤枉。”这种情绪一传十,十传二十,当场的七十八名丐帮弟子瞬即都明自过来,个个脸现微笑,静观独孤如何回答。公冶红问出了那句话之后,已然猜到了众人的心思和脸色,是以她只把目光盯在独孤脸上,不去看任何人。洪七在丐帮之中虽任帮主,却是最为年轻的一人,因此是最后一个明白的,他看看公冶红的脸色,再看看独孤,最后又看看香姑.禁不住叹息了一声,为他的这个新朋友发起愁来。香姑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公冶红说出来之后,她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独孤一眼。独孤此时正满怀歉意地看着香姑。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香姑猛然扭转了脸。独孤并没有如香姑那么难过,他觉得自己只是答应了公冶红为她做一件事,现在他纵然跟公冶红走了,也只是为她做的一件事而已,将来他终会回到香姑身边的。独孤道:“好,我跟你走,那么你拿解药来罢。”公冶红道:“你出来罢,我自会给他们解药。”独孤又看了香姑一眼,见她扭转了头看也不看自己,便大步向公冶红走过去,走到蛇阵前的时候,那些毒蛇便自动地闪了开来。丐帮弟子十分惊奇地看着。独孤来到公冶红面前站定了,白马长声嘶鸣,把头伸过来在他身上挨挨擦擦地蹭着。公冶红从怀中拿出一个方盒,向洪七抛了过去道:“把此药倒入竹筒之中,放在火上烧烤,让受蛇毒之人围坐火旁即可。”这份解药也当真算得一奇了。但公冶红并没有撤去蛇阵,却对独孤道:“咱们走罢,你上马。”独孤依言默默地跨上白马,刚刚坐稳,却听得耳后风声响动:一双纤手已然环腰将他抱住。公冶红骑在马上。抱住了独孤,回身高声说道:“丐帮主,半个时辰之后,蛇阵自散,好好照护你朋友的朋友。”丐帮弟子传来一阵惊呼之声。独孤回头看时,见香姑已然倒了下去,丐帮弟子忙不迭地正自拥上去救护她。他心中顿感一阵酸楚,刚欲下马,公冶红在马后一抱,白马已是跃了出去。白马一路向西;过了太白镇,仍自向西行着;两旁树木村舍不住地向后退着。公冶红双手使劲地拖着独孤,把头贴在他的背上,双脚不停地踢着马腹,默声不响地只是驱着马飞快地奔驰。太阳又要落山了,不知为甚么,独孤忽然想到第一次到鸣风庄时正是在这个时间,而第一次看到香姑裸着身子在溪水之中洗浴时也是在这个时间,他的一生好似注定了与这个时间牵上了缘分。两人刚好来到了一座山关,绕过那座山,前面忽然传来隆隆的水声,再向前行了不到几里,竟是来到了好大的一个水潭之旁,左面山崖之上浩大惊人,右面则是长草掩映的一片平原,夕阳悬在上面,艳红而又盛大。独孤道:“我累了,咱们在这里休息一下罢。”公冶红道,“也好,我也正要洗个澡,和那些花子打了这半日的交道,不洗澡饭都吃不香。”独孤瞬即脸红了。他又想到了香姑。公冶红将独孤从马上抱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手,但随即又将他紧紧地抱住了。独孤道:“我真的有些累了。”公冶红并没有放开独孤。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背上的衣服湿了.接着传来了强自压抑着的公冶红的抽泣之声。独孤想不到公冶红会哭,但他仍自沉默着,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公冶红猛然地放开独孤,终于放声哭了出来道:“你不该这样对我!你本该!我并没有杀她,尽管我恨她,但是我没有杀她,你看到的,我只带走了你,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把她杀了!”独孤转过身来,看到公冶红已经像一个孩子一般无助地哭喊着,不知为甚么,心中对她的怨气顿时间尽留消散了。独孤道:“我并没有怨你,我真的有些累了,你不要再哭了好么?”公治红立时安静了许多,但仍是偶而抽泣着,找一块石头坐了下来。独孤亦是找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却不知该向公冶红说什么。公冶红终于止住了哭泣,缓缓地说道:“你让我丢尽了面子.但我怎么也忘不了你,无论如何总是想到你,梦中梦到你。白天只要一闭上眼睛也立刻就看到你,我呆想着能再看你一眼就满足了,可是费尽心思终于见到了你之后,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你,只想着能够与你在一起就行,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都由得你就是了……”独孤万万没有想到自尊心极强的公冶红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没有想到她爱自己会爱到这种程度,竟然会不顾自己的颜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挟持到了这里。独孤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公冶红道:“你不恨我?”独孤道,“我忽然觉得你不象是帮主,倒象是孩子一样,让我恨不起来。”公冶红追问道:“也爱不起来,是么?”独孤默然。他确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公冶红道:“我本来可以不这样做,我本来可以做得更象一个女人的样子,等着你来爱我,等着你回心转意,但是我做不到。我从骨子里爱你,你告诉过我,若是没有碰到她,你就会再到鸣风庄上去的。是她把你夺定了,我今天把你抢回来,我也并没有伤害她,我觉得我做得很公正,我想你不会因此恨我。”独孤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恨你。”公冶红看着独孤.眼泪流了下来,轻声说道,“不,不,不!我要你恨我……”独孤又沉默下来。公冶红走过来,慢慢地坐到独孤身旁,柔声说道:“我不怨你。你与她在一起……我不怨你,只要你今后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爱你,我从来不知道我会爱得这么深,会不顾一切,不顾任何面子。”独孤想了一想道:“我更喜欢那个要面子的公冶姑娘。”公冶红道:“可是那个公冶姑娘她只能在梦中见到你,她活得太可怜了……”独孤心中被公冶红的这句话震动了,他禁不住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公冶红仍是那么美艳,睫毛也还是那么长长地覆盖在眼睛上,使她的眼睛显得象雾一般朦朦胧胧,只是在这一切之上再没有了昔日的那份高傲,而是多了一份渴求,那几乎是从灵魂深处生发出来的渴求,这份渴求由于得不到实现,就使她美艳的面孔蒙上了另外一层楚楚可怜的浓雾。独孤看着她,心中非常奇怪地生出一个念头,想要把她拥入怀中搂抱她。公冶红好似从他的眼中看懂了他的意思,柔顺地将身子靠了过来。但是独孤猛然被自己腿上的伤惊醒了。公冶红不小心靠在了他的腿上,他腿上顿时一阵剧痛,顿时使他清醒过来。他把那向公治红倾身的半个动作改成了俯身察看自己的伤势。下午的一场恶战,加上适才骑在马上的一阵颠簸,使他腿上的伤口不但被撕开,流了一些血出来,而且已经红肿化脓了。公冶红哩地一声又哭了出来。一边哭着一边喃喃地说:“这又是我错了,我以为这样做,你定然会恨我,你会由恨我而再爱我,我不知道你会这样,对我不爱也不恨……”独孤道:“爱也好,恨也好,都不会太久的,你又何必这般挂在心上?”公冶红一惊,止住了哭泣,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你就要离我而去么?你可是答应了的,跟着我走,绝不反悔。”独孤听一怔,他料不到公冶红竟是存这样的心思,要自己长时间的跟着她。但是随即他就释然,微微苦笑道:“我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但那也是于事无补的。”公冶红道:“为甚么?”独孤道,“我中了毒,已经没几日好活了,上次就想要告诉你的。”公冶红顿时变得脸色苍白,但随即她强自镇定心神,颤声问道,“你中了甚么毒,难道当真解救不了了么?”独孤于是将中了十香酥心散之毒及之后的求医之事约略地说了一遍。甚至连两人一路向东去寻黄药仙之事也说了出来。不料公冶红听了非但不难过,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又恢复了昔日的高傲和自信,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再往东海之滨寻访那位黄药仙就是了,现下且让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说完了竟自跃身起来,几步跳到崖后去了。独孤正自奇怪.猛听得水声响起,括头看时,那公冶红已是夜潭中游着,抬起白晰的手臂向他招了一招,随即白影一闪,钻入水中去了。独孤顿时脸上一阵火热,心中想着香姑在溪水中洗浴的情景,紧跟着身上也热了起来。他盯着潭水看着,希望能够看到公冶红从水中钻出来。虽然在心中暗自责怪自己.但他忍不住就是想看到公冶红。那次看到香姑时他实在是无意的,但香姑天然的美让他动心,让他陶醉。他记得他甚么时候好似跟公冶红讲过了,也好似自己没有讲过,他不知今日公冶红这么裸身入潭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确实想看见公冶红。大约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潭水仍是那么静静的,他忍不住替公冶红担心起来,怀疑她会不会出事,开始时他只是心下暗自担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湖面,到后面竟自是站了起来,慢慢地想到湖边去看个究竟。猛听得身后一声叹息传了过来,他回过看时,见公冶红已是穿上红色衣裙站在他的身后,那么雾蒙蒙地看着他。他顿时呆住了,怀疑自己适才是不是在做梦。他回头看看潭中,潭水静静地,瀑布激起的波纹一圈圈地漫到岸边来,再回身看看公冶红,公冶红仍是那么有情有意地看着他,婷婷玉立地站在那里。公冶红的手中提着两只活甲鱼,而头发也是湿漉鹿的.沾着细细的水珠,在夕阳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公冶红道:“你想看我?还是在为我担心?”独孤道:“都有。”公冶红微微一笑,问道,“哪样多些?”独孤道:“开始时想看你,后来为你担心。”公冶红仍是那么雾蒙蒙地看着独孤,不知在想着甚么,忽然问道:“你现在想看我么?”独孤的脸腾地红了,他绝没有料到公冶红会有此一问。他无法回答。公冶红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你想,是不是?”独孤诚实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公冶红轻轻地笑了,好似自己已然取得了胜利,她把甲鱼放在地上,开始去找烧柴。两人吃罢甲鱼,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独孤细细地品味着甲鱼的滋味,觉得鲜美之极,却听公冶红道:“是不是还想吃?”他点了点头,忽然明自已然黑了,点头公冶红看不见的,便道:“是还想吃。”公冶红将手伸过来拉住了独孤的手,独孤心下一震,公冶红已是站了起来,牵着他的手向崖后走过去。转过岩石,两人来到了一个岩洞。独孤四下打量着,见那山生得甚为奇特,四面都是磷峋起伏的山石,怪样百出,甚是骇人,而中间的地上,却甚是平整,好似是一张巨大的床一般,那床的后面黑漆漆的,不知究竟有多深。公冶红好似对岩洞甚为熟悉,径直走到那张大石床的后面,竟是摸出了一个烛台来,点亮了拿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放好了。洞里立时一片光明。那洞口被一块巨大的岩石遮住了,在外面根本看不出这里是个山洞,此刻方知岩石后面当真是别有洞天。独孤向洞门看过去,见那岩石的背面竟是刻得有字,仔细观看,认出是“火龙潭春宫洞”几个宇,顿时心下恍然,暗道:“怪不得这里又是有床又是烛台,原来早就曾有人来过了,并在这里刻下了字,却不知这洞何以取名叫‘春宫洞’的,也不见有甚么花草树木,外面的‘火龙潭’名字也不是很恰当的。”独孤正自想着,却听得公冶红问道:“这里好么?”说完了目光有些怪异地望着他。独孤道:“看来这里有人住过,只是不知何以叫春宫洞的。”公冶红微微一笑,没有说甚么。独孤道:“你以前来过这里么?”公冶红道:“自然来过,只是从来没在这个地方住过,这洞有些怪。”独孤一惊,问道:“怎么怪法?”公冶红道:“我也不知是怎么怪法,反正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敢在这洞里住。”独孤顿时怔住了,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今夜要同公冶红一起在这洞中过夜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说道:“我到外面去,我去给你守夜,你好好睡吧!”说完了就向外面走。公冶红跃过来将他拦停顿了,眼中汪着泪水轻轻地说道,“我说过我一个人不敢在这洞里住的,你就不能陪我么?”独孤道,“我守在洞口是一样的,若有甚么怪事时,你叫我一声我也听得到。”公冶红轻声道:“你身上伤的那么重,我怎么能让你在外面过夜?”独孤苦笑道:“我在洞中过一夜,伤不会就好了,我在外面过一夜,伤也不会更重些,这又有甚么妨碍了?”公冶红不再言语,将他拉到石床上,但独孤猛然又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那张石床。公冶红微笑不语。独孤伸手又试了试那石床,转头向公冶红道:“这洞中当真是有些古怪,这床怎么会是热的?”公冶红道:“我也只知这石床是热的,却不知为甚么是热的。每次我来潭中洗澡,洗得身上冷时,在这床上躺个一时半刻就暖了。有这么好的石床,你不在上面睡一夜,不觉得可惜么?”独孤低头看着那石床,前前后后都看遍了,确实是实实在在的石床无疑,可是那石床同围的石头都是冰冷之极的岩石,唯有石床是热的,这确是让人费解。虽是夏日,石洞之中仍是有些阴森的凉意.可是若是睡在这石床上面。定然是非常舒服的。独孤又转身坐在了床上、顿觉一般暖流沿着督脉涌上来,经命门、过夹脊、穿五恍,直达百会大穴。公冶红不声不响地给独孤腿上的膏药揭了下来,又甩手帕把他的伤口擦干净了,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些药酒在他的伤口上,仔细地替他包好了。独孤不声不响地任由她帮着包好伤口,却总是觉得有些不妥,待她包完了伤口,终于站了起来道,“我到外面去帮你守着,你好好地在这张石床上睡罢,这石床对内功好似极有宜处呢!”公冶红道:“你觉到了么?”独孤道,“觉到了。”可是,独孤刚欲走的时候,又被公冶红拉住了,公冶红道,“你为甚么一定要出去呢?是讨厌我么?”独孤道:“不是。”公冶红道:“那是因为怕别人见到?”独孤默然。公冶红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在石床上睡和在洞口睡其实是一样的,世界上除了我们两人之外再没有第三个知道.况且这石床上也大得很,我们各睡半边,我也不会碰到你的,为甚么你一定要躲着我?”说着话时。泪水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夜半,独孤猛然醒来。他浑身躁热难当。那日在山坡上中毒的种种情状复又在身上一一显现出来。石床上的热流跃动着,翻腾着进入他的体内,使他觉得体内的一切也都跃动起来,膨胀起来,他顿时明白定然是这石床生出的古怪,因此猛然坐起身来,欲要从那石床上下来。可是他刚刚坐起身来就被一双手猛然炮住了,接着他便听到了公冶红的痛苦的,煎熬似的呻吟声。本来他的神志尚且清醒,若是他从床上走下来,便不会有甚么事情了,可是现在他顿然被公冶红抱住了,便立时难以自制。公冶红的呻吟声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重重地在他的心上撞击着,使他的血液更加沸腾起来,无法自己。独孤亦是忍不住将身体向公冶红靠过去,但是他的手却如仍有理智的一般并没有去抱公冶红。他知道此时他若伸出手去抱住了公冶红,一切都将是不可挽回的了。公冶红使劲地抱着他,浑身滚烫,好似是身上忽然之间被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更好似地能够将独孤揉碎一般。独孤亦是忍不住喘息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