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道:“我怕……我不要他吃我,我也不吃他们……”韦小宝一把拉起他,压低了声音,道:“那咱们就快逃罢!”夕阳西下,旖旎扬州销金窟,正是好时光。韦小宝人熟地熟,拉着曹雪芹,三拐两拐,已然到了丽春院门首。韦小宝将曹雪芹拉进了左近一家成衣店里,抛出一小锭银子,道:“王老三,快拿两套衣衫来,一套大人的,一套孩童的。”那王老三是成衣店的老伙计,韦小宝如曹雪芹这般大时,常来这成衣店玩要,韦小宝因此认识他。而韦小宝此时已然长成一个汉子,又是衣着华贵,王老三却是哪里去认识他?王老三依言取了衣衫,任韦小宝挑选。韦小宝将曹雪芹装扮成了书童模样,自己却装扮成了文士,一领青布长衫,一把大大的折扇,随时将自己的真面目遮盖住。还是怕母亲韦春芳发觉了,便讨了一贴狗皮膏药,贴在脸上,足足将面孔遮住了半边。丽春院已是装修了门面,显得豪华多了。韦小宝心里道:“我妈妈有了钱,到底也会做些生意啦。”韦小宝轻摇折扇,一步三摇,踱了进去。曹雪芹不知道这是甚么地方,也不知道来这里做甚么,紧紧地跟着韦小宝,寸步不离。见来了客人,立时便有一帮子浓妆艳抹的女子围了上来。及至看到韦小宝一介穷儒的模样,又一个个地散了去。韦小宝心里大骂:“辣块妈妈不开花,婊子的眼最为势利不过!真正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老子换了行头,连婊子也不理了。”韦小宝自己找了桌子坐下,让曹雪芹侍立在身边,操着京腔,慢腾腾道:“丽春院的姑娘好大的架子啊,怎么来了客人,也不招呼?”众妓女你看我,我看你,嘻嘻笑着不动。半天,才有一个半老徐娘走了近来。韦小宝心里着恼:“欺负老子没钱么?他奶奶的有限不识泰山,有眼不识嵩山,有眼不识五台山!老子若不是看在丽春院的老鸨是我妈妈的份儿上,先砸了这鸟院子,再让扬州知府叫甚么慕天颜、慕地颜的,带了兵马,绑了老婊子、小婊子去衙门,先他奶奶地扒了裤子打屁股,再在衙门前枷号示众!”中年女子道:“老爷,甚么事啊?”韦小宝笑道:“本老爷到了院子里,你说该是甚么事啊?你给我找几个清倌人,先打打茶围,侍候得本老爷高兴了,晚上再摆三桌花酒。”中年妓女慢慢道:“启禀老爷,丽春院的规矩,是要开门利市的,老爷要见姑娘,那也不难,不过要先给赏钱才是。”韦小宝心里道:“丽春院甚么时候兴起这等规矩了?哼哼,当老于是没嫖过院子的雏儿么?”当下,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朝桌子上一拍,道:“你当本老爷不知道行情么?告诉你,这调调儿,咱们可是行家!打茶围是一个姑娘五钱银子,做花头是三两银子,‘大茶壶’和娘姨,都是五钱,本老爷今日兴致好,一律成双加倍的给。”一连串“行话”说了出来,再加上那一百两银票,那妓女真正刮目相看了,忙将脸上堆满了逢迎的笑,一迭连声道:“原来老爷是行家里手,真正失敬得紧。老爷,我这就招呼姑娘侍候。”说着,便站起身。韦小宝拦住她,道:“本老爷忽然又没兴致了。你只将妈妈请出来罢。”他口中的“妈妈”,其实是一语双关:院子里将老鸨称为“妈妈”,而丽春院的老鸨韦春芳,却又是韦小宝货真价实的妈妈。中年妓女面露难色,道:“老爷,妈妈她老人家极忙,只怕……”韦小宝心中倒是欣慰:“妈妈做了一辈子婊子,客人也没有几个,如今做了老鸨,倒是忙碌起来了。丽春院的生意,看来不错。”韦小宝手中又握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道:“这等价钱,妈妈该是不忙了罢?”果然,那中年妓女立即笑道:“妈妈便是再忙,老爷来了,也得亲来恃候才是啊。老爷稍待片刻,我就去请,就去请。”不一会儿,韦春芳装扮得妖妖烧烧,自楼上下来,边走边笑道:“哪位老爷啊,让我亲来侍候?”一开口,面上的脂粉,籁籁下落。韦小宝心道:“妈妈也真的老了,可是有了这许多钱,也改不了见钱眼开的婊子脾性。”又一想:“我也不是有了许多的钱,还是爱钱如命么?这便是有甚么母,必有甚么子了。”哑然失笑,又怕母亲认出了自己,忙将折扇遮住大半个面孔。韦小宝正欲说话,忽听楼上传来了哀婉清丽的歌声:“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曹雪芹忽然叫道:“好!”韦小宝是粗俗之极的人,只知道《相思五更调》、《十八摸》之类的小曲儿,哪里懂得楼上歌声里是真正的女儿情思?听得曹雪芹叫好,韦小宝好笑,心道:“曹小花脸连是哭是唱都分辨不出,胡乱叫好,真正是有假包换的雏儿了。”又想:“楼上的小婊子看来是妈妈刚买的,不懂得院子里的规矩。大爷们花钱来院子里是嫖姑娘,寻乐子的,你唱的曲儿大爷们全不懂得,哭咧咧地败了大爷们的兴头,当真是该扒了裤子打屁股。妈妈怎么也不好生管教管教?大约她老人家这个老鸨也与老子这个鹿鼎公一样,做得也是一塌糊涂。”韦小宝胡思乱想,曹雪芹却是孩童心性,又不知道这里是个甚么地方,向楼上跑去。韦春芳忙喝止道:“站住!”韦小宝一扬手中的银票,道:“怎么着,怕老爷们没钱么?”韦春芳陪笑道:“客官说笑话了,我是看那小王八……那小孩是个书童……”韦小宝立眉竖眼道:“书童怎么了?本老爷就是带他来嫖院子的,他爱怎么嫖便怎么嫖。银子么,本老爷替他付就是。”韦春芳道:“是,是。”心道:“这人这般蛮不讲理,倒是与小宝那个小王八蛋差不多。”韦小宝道:“妈妈,你老是看着我做甚么?”虽说韦小宝尽量使折扇遮住了面孔,又是撇着一口京腔说话,然而母子天性,韦春芳听得一声“妈妈”,心头一酸,眼圈儿一热,心道:“小宝那个小王八蛋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挨千刀、下油锅的,只顾搂着粉头取乐,却哪里记挂着老娘?”韦小宝见母亲瞧着自己呆呆地想心思,怕她瞧出了破绽,忙将银票塞在韦春芳的手里,道:“本老爷有的是钱,你先拿着花罢。”韦春芳收了银票,便将思念儿子的心丢开了,顿时眉开眼笑,道:“老爷出手阔绰,叫人好生敬佩。老爷尊姓大名啊?”韦小宝道:“我么?我叫小王八蛋。”韦春芳“扑哧”一笑,道:“哪有老爷取这等名字的?老爷说笑话了。”韦小宝正色说道:“妈妈,这官场上的事,你就不知道了,大凡老爷,都是玉八蛋。本老爷官小利薄,是以只是个小王八蛋,待得日后做了大官,官大利宽,便成了大王八蛋了。”韦春芳心道:“官小利薄,官大利宽?原来做官也与做买卖一样,讲究的是本钱。老娘如今有了几个钱了,也该替小宝小王八蛋买个小小官儿,得些利息,省得他出去骗钱寻粉头。”韦小宝问道:“妈妈,方才楼上唱小曲儿的姑娘,是谁啊?”韦春芳皱眉道:“前天刚从牙婆手里买来的,不会唱小曲儿,叫老爷笑话了。”又将嘴贴在韦小宝的耳朵上,吃吃笑道:“小花娘生得极是美貌,天下无双。还是个黄花闺女,老爷若是梳拢了她,倒是大有艳福。嘻嘻。”韦小宝心道:“妈妈也没见过甚么好女子,随便甚么婊子,便是天下无双。老子的七个老婆,一个个的落鱼沉雁,雯儿、晴儿姊妹俩,那才叫闭花羞月。难道世上还有比她们更美貌的女子么?”然而好奇心驱使,加上曹雪芹早已上了楼,他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便站起身来,笑道:“好啊,咱们便瞧瞧小花娘去。”那女子住在韦春芳的那间斗室里。这斗室韦小宝熟悉极了,简陋而又凌乱的摆设,粗俗而又浓烈的香味,甚至自己住过的小床……引起他一阵子说不清、道不白的心绪。那女子面对窗口,面前一架古筝,想来她刚刚弹唱的小曲儿,就是这古筝伴奏的。曹雪芹站立在女子身旁,手里握着手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劝解道:“好姐姐,别哭了,好姐姐,别哭了……”韦小宝大乐:“她是你姐姐么?那好得紧啊。曹大花脸是朝廷命宫,堂堂江宁织造,一等侍卫;又是武林泰山北斗,自家的姑娘们倒是做了我妈妈手下的婊子。哈哈,曹小花脸,你多叫几声姐姐罢,你爷爷曹大花脸听见了,定然极高兴的。”曹雪芹扭头见了韦小宝,急忙道:“前辈,你劝劝这位姐姐罢,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韦小宝笑道:“好啊,你转过脸来我看看,到底生得如何?还值得老子劝么?”那女子低头不理。韦春芳喝道:“小婊子!客人叫你转了头来,你没听见么?”那女子显见被韦春芳或是打或是骂吓怕了,肩头一哆噱,低了头,慢慢地转过脸来。韦小宝道:“你抬头啊,到了这种地方,难道还怕羞不成?”那女子缀缓地将头抬起。韦小宝嘻嘻笑道:“果然有几分姿色,不过要落鱼沉雁、闭花羞月甚么的,还……”忽然住了口!那女子不是别人,是双儿。是曹寅从盐枭手里,花了二千两银子买了来做侧室的那个双儿。韦小宝搔搔头,思付道:“这可把老子弄糊涂了,曹大花脸大着胆子,躲了他自家那块厉害之极的瓷、那只厉害之极的狮子,买了这个双儿小婊子,怎么送到丽春院来了?”韦小宝一连串作了许多的假想:“曹大花脸家里那块瓷、那只狮子发觉了,将双儿送来避难么?”“曹大花脸知道丽春院是我妈妈开的,送了双儿来巴结老子么?”“曹大花脸缺钱花了,将双儿卖了?”曹雪芹见韦小宝直瞪瞪地看着双儿不说话,急道:“前辈,你倒是劝一劝这位姐姐啊。”韦小宝望了望双儿,看了看曹雪芹,忽然间恍然大悟:“他奶奶的,曹大花脸的宝贝命根子在老子的朋友手里,他老人家只得忍痛甚么爱,卖了双儿在丽春院,一则是送个信儿,告诉我的朋友他有诚意;二则是要他奶奶的赖,说这就是双儿,送还了给韦小宝了,他的宝贝孙子,也该完壁归赵钱孙李啦。这叫甚么?‘狸猫换太子’,戏文里有的。”韦小宝心里亮堂了,暗暗得意:“曹大花脸,与老子斗法,得找戏文里没有的才成,戏文里唱过的,可是糊弄不了老子!”韦小宝少时,整日在扬州街头蹭戏看、蹭书听,这类民间戏文,满肚子都是。韦小宝道:“喂,你叫双儿么?”曹雪芹、双儿、韦春芳俱是一怔。双儿抬眼看看,她与韦小宝虽说一面之交,此时韦小宝换了装束,脸上又贴了一大块狗皮膏药,对不时地还用折扇遮住面目,哪里认得出来?双儿迟疑地点了点头。韦春芳欢喜道:“老爷与双儿姑娘相识,那是最好不过。可见你二位极有缘分。双儿姑娘,这位老爷是首屈一指的大财主、大好人,你能结交上他,可是天大的福气,好生侍候罢。”韦小宝笑道:“本老爷是甚么首屈一指、首屈两指的大财主,那倒是不假;大好人甚么的,那可是大大的不见得了。”韦春芳见他出手便是一千两银子,只当他是不通世事的阔少,忙低声道:“这小花娘倔强得紧,不过老爷只要有兴致,我自有法儿。”韦小宝笑道:“你那法儿,也就是灌点儿春酒甚么的罢?”韦春芳诧异道:“原来老爷是行家。”韦小宝道:“我妈妈与你老人家一样,就是做这调调儿的。”韦春芳道:“怪不得。”却又神色黯然道:“你妈妈有恁大的福气,自己做这等生意,儿子却做了大老爷,哪像我……唉,小宝那个小王八蛋,也不知死到哪儿去啦。”看到韦春芳眼里眷念、挂怀的神色,韦小宝怦然心动,真想如孩童时一般,扑到母亲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叫一声“妈妈”!但他还是忍住了,一语双关道:“妈妈,你家的丽春院这样大,生意定是不错的,你老人家的儿子,还能没有出息么?”韦春芳见他眼里一丝贼兮兮的光一闪而过,叹道:“不怕你老爷着恼,我那个小王八蛋儿子也就你这样的年纪,也就你这样的身个,也就你这样的贼兮兮眼睛,也就你这样……”韦小宝笑道:“妈妈,你别再说下去啦,再说本老爷就成了你嫡亲的儿子了。”转了身子,对双儿道:“喂,唱支小曲儿本老爷听听,好不好啊?”曹雪芹道:“这位姐姐的小曲儿唱得可好了,只是现下心绪不好,只怕她不肯唱。”双儿拈带不语。韦小宝又问:“你会《十八摸》么?”双儿也是吃院子里的饭,如何不知道这《十八摸》是最为淫亵的下流小调?如同受了极大的羞辱,未及答话,泪水先落。韦春芳喝道:“哭甚么?教了你一整天,连《一根紫竹直苗苗》也不会唱,亏你有脸哭!”又陪笑对韦小宝道:“她不会,我来唱给你老爷听,好么?一呀摸……”韦小宝笑道:“你老人家唱的,我却又不爱听了。妈妈,你有事忙去罢,我与这位双儿姑娘,还有得许多的话要说呢。”韦春芳应声“是”,走了出去。到了门首,却又回转头来,道:“双儿姑娘,好生侍候这位爷,侍候得好了,老娘有赏。若是叫老爷有一点儿不畅快,哼哼,仔细你的皮!”待得韦春芳走后,双儿忽然抬起头来,决绝他说道:“那种曲子,我不会,也不唱!”韦小宝道:“连一只小曲都不唱,那你来这种地方做甚么啊?”曹雪芹道:“前辈,这位姐姐不是自己来的,是有人卖了她来的。”韦小宝笑道:“是么?是哪个缺了八辈子大德的大花脸,将这样一个落鱼沉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的女子卖到这种地方啊?”曹雪芹道:“前辈,不是落鱼沉雁、闭花羞月,应该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曹雪芹不知道双儿的身份来历,更不知道韦小宝是成心转了弯儿骂他的爷爷曹寅,自言自语道:“一个臭男人,得遇一个美貌女子,是他前生修来的福分,却怎能将她卖与别人?”韦小宝道:“她被人绑了肉票也说不定。”曹雪芹怒道:“咱们臭男人若是被人绑了肉票,倒是情有可原;绑了美貌女子做肉票,真正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韦小宝拖长了声音,道:“男人是土做的骨肉,臭烘烘的,狗强盗蒸煮来吃了,拌上葱花,蘸了酱油、香醋,那肉还是臭的。女子是水做的骨肉,就这么清蒸了吃,不放调料,也是香喷喷的。”方才说道强盗要将曹雪芹蒸煮来吃了,吓得他浑身发颤。岂知韦小宝此时这样说,曹雪芹却将小小的胸脯一挺,道:“姐姐别怕,强盗是杀人、吃人,便叫他杀我吃我好了。有我与这位前辈在这里,再是凶狠的强盗也不敢奈何你。是么,前辈?”韦小宝一怔,心道:“他奶奶的,真正是有其爷爷必有其孙子,这么小便会怜香惜玉了。”然而看他满面稚气,却又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韦小宝不禁一时语塞。片刻,韦小宝道:“那是自然的。不过强盗不杀你的这位姐姐,只是合伙儿拿了她做老婆也是有的,咱们两人便救她不得了。”曹雪芹迷茫道:“甚么叫合伙儿拿了她来做老婆啊?就像合伙儿写诗、作画一般么?”韦小宝嘻嘻笑道:“那可不一样。合伙儿拿你姐姐做老婆有趣得紧,你要不要试一试?”曹雪芹道:“怎么试啊?”韦小宝未及答话,双儿却对曹雪芹道:“你是好孩子,不要听这些脏话。”双儿又对韦小宝冷然道:“韦爵爷,不管你与曹老爷有甚么恩怨,然而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是一条七尺男儿,有本事便找曹老爷去砍去杀,我却不许你这般坑害一个孩童。”“韦爵爷”三个字入耳,韦小宝心道:“这小花娘好生厉害,却是认出老子了。哼哼,这曹小花脸有甚么好,天下女子都护定了他?双儿小花娘这样,连老子的义妹雯儿小花娘也是这样。”想了想,便强词夺理道:“你既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连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本爵爷想听只小曲儿,你也不唱啊?”双儿眼盈珠泪,道:“韦爵爷,只要你不难为这孩子,我总依了你就是了。”说完,双儿坐到窗前,手抚古筝,玉指轻弹,浅吟低唱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歌声清丽凄绝,如位如诉。韦小宝不学无术,怎么懂得阳春白雪?尽管如此,却也感到了心头塞着甚么。曹雪芹低头不语,忽地,他“扑通”跪倒在韦小宝的面前,道:“前辈,救救姐姐,救救姐姐。我爷爷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韦小宝笑道:“那好啊,叫你爷爷……”忽然,韦小宝停住了口。曹雪芹道:“前辈,叫我爷爷怎么样啊?”韦小宝神色紧张,低声道:“小声!你们听到有人说话了么?”双儿摇摇头。曹雪芹仔细听了听,道:“没有啊。”韦小宝道:“你们的耳朵都出了毛病!那声音道:‘韦小宝,韦副教主,你出来呀,本座找你有重大事体商量呢。韦小宝,韦副教主,你出来啊。他奶奶的,做缩头乌龟么?’”双儿还是谣头,曹雪芹还是道:“没听见。”韦小宝道:“他奶奶的,不是你们的耳朵出了毛病,就是老子的耳朵出了毛病……不对,这是一门高深之极的武功,他妈的‘传音入室’!”“传音入室”高深莫测,没有登峰造极的内功,极难问津。是以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会这门神奇武功的寥若晨星。再加上“韦副教主”的头衔,韦小宝毛骨悚然:对头来了,天底下最大的对头来了!比无常鬼、吊死鬼、大头鬼、断肠鬼、十殿阎罗还令韦小宝害怕的对头来了!——神龙教教主洪安通来了!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姓韦的甚么时候遇到美貌女子,就注定了要倒霉!”他急得团团转,计无可施,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关了房门,又一口吹熄了灯火,一把将双儿与曹雪芹推到在床上,盖上被子。韦小宝自己连鞋子也顾不上脱,也一头扎进了被子里。曹雪芹大奇,道:“前辈,你怎么了?”双儿大急,以为韦小宝要对她强行非礼,颤声道:“你,你做甚么?”韦小宝的声音籁籁发抖,道:“都不要说话、杀人的强盗、吃人的生番来了。他们见了孩童,便蒸煮了蘸了酱油吃了,见了美貌女子,便脱光了衣衫,大伙儿拿来做老婆。”曹雪芹道:“见了你呢?”韦小宝道:“见了我,那可是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辣块妈妈不开花……”说着,韦小宝拉过被子,没头没脸地将自己蒙得死死的。尽管如此,那细如蚊呐的声音,还是似有似无、若断若续地飘进了耳膜:“韦小宝,老子知道你藏在哪里。你再不出来,老子放火啦!”韦小宝越听越伯,拼命朝里挤去。那床原本不大,猛地挤了三个人,顿时人人都动弹不得。曹雪芹低声道:“前辈,我喘不过气啦。”韦小宝道:“哼,你当你是在织造衙门么?将就些儿罢。”一股青年男子的气息与温热,硬硬地朝双儿的血脉里涌来,双儿呼吸急迫,翻身便要坐起,韦小宝一把按住了她,低声喝道:“躺下!”着手处,只觉得绵软异常。双儿胸脯被韦小宝按住,顿时大窘,道:“放手!我要喊人啦!”韦小宝道:“臭婊子,你当你是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么?”双儿急得快哭了,道:“你,你……”韦小宝心道:“这小花娘作张作势,吃的是院子里的饭,又被盐枭绑了架,偷偷地卖与曹大花脸做了小老婆,还羞答答地装作了黄花闺女的模样。他奶奶的,真正大也笑死人啦。”他索性将手在双儿的胸脯上来回抚摸,轻声哼道:“三呀摸,四呀摸,摸到了双儿小花娘的胸脯上,那一堆肉儿好风光……”忽然,房内一个声音冷冷道:“韦爵爷,你老人家真正好风光哪!”韦小宝惊弓之鸟,没听出谁来,不敢应声,双儿却叫道:“曹……”韦小宝一把堵住她的嘴,笑道:“原来是曹大……老爷啊,你也来逛院子!你不怕家里那块厉害之极的瓷、那只厉害之极的河东狮子么?”曹寅点亮了灯,站立床前,不卑不亢道:“卑职给韦爵爷请安,韦爵爷吉祥。”韦小宝心思转得极快,思忖道:“捉好见双,捉贼见赃。曹大花脸若是看到老子与他的小老婆头挨头地睡在一张床上,诬老子一个诱拐良家女子,老子却是说不清了。说不准曹大花脸与小老婆做好了的圈套要老子钻的,他奶奶的,曹大花脸要赖帐。”心念方动,身子已起,倏地站立床前,却将帐子依旧挂好,道:“曹大人,你手眼通天,连这种地方也能寻得来,了不起啊了不起。”曹寅道:“启禀韦爵爷,你要的双儿姑娘,卑职不敢不遵,将双儿姑娘完壁归赵。”韦小宝故作惊异,道:“甚么双儿姑娘?甚么完壁归赵钱孙李?我怎么不知道哪?”曹寅向床上道:“双儿姑娘,你自己说罢。”双儿从床上下来,指着韦小宝,对曹寅道:“老爷,这人好生无礼!”曹寅冷冷道:“韦爵爷,你怎么说?”韦小宝冷笑道:“曹大老爷,你的掉包计,玩得极漂亮啊。”曹寅道:“甚么掉包计?卑职不明白。”韦小宝道:“你明白得紧!哼哼,拿随便一个婊子替换我的双儿,当真高明。”曹寅柔声道:“双儿,你过来。”双儿走到曹寅面前,轻声道:“老爷。”盲寅道:“双儿,你说实话,你是叫双儿么?”双儿迟疑了一下,道:“是。”曹寅道:“你是被盐枭绑架,卖与我的双儿么?”双儿道:“是。”曹寅道:“双儿姑娘,你是韦爵爷的人,与韦爵爷的七位夫人、他老人家的师父、兄弟、朋友都大有渊源,你随韦爵爷去罢。”双儿惊诧道:“老爷,你,你说甚么?”曹寅道:“双儿姑娘,卑职不知道你的身份,多有得罪,姑娘莫怪。”又对韦小宝说道:“韦爵爷,卑职遵命,将双儿姑娘交给你了。”韦小宝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韦小宝心道:“老子就是胡搅蛮缠的主儿,今日却撞到了胡搅蛮缠的祖宗。”以自己的心智,却是无计可施,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曹大花脸看来硬要将这双儿当作那双儿塞给老子了。花脸曹操调兵遣将,以假换真,诸葛之亮无可奈何,大败亏输。”双儿却扑到曹寅的怀里,带着哭音,道:“老爷,你不能将我送给他。”曹寅轻轻推开她,道:“双儿姑娘,官制所关,我也无可奈何。”双儿满眼含泪,道:“老爷,你是嫌弃我的出身低么?我虽说是在窑子里,却是卖唱不卖身的。我至今还是冰清王洁的黄花闺女……在这人世上,就你曹老爷尊我敬我,拿我当人看……”曹寅冷冷地对双儿道:“多说无益,你还是随韦爵爷去罢!”双儿道:“老爷,你将我送到这个丽春院里,不是说好了么?过了三日两日,就来接我回去。”曹寅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双儿姑娘,我也有我的苦衷。”韦小宝笑道:“双儿姑娘,你也不要太过为难曹老爷啦。他家里有一块极其厉害的瓷,还有一只极其厉害的河东狮,可是容不下你。”双儿道:“老爷。我也不要进府上的门,也不要甚么名分,只要在那个秀月楼里,你给我讲诗诵词,我给你弹筝唱歌,君子之交淡如水,数日之间,相见一面,秀儿便满足了,秀儿……”曹寅喝道:“双儿,你胡说些甚么?”已然晚了,韦小宝笑道:“你原来不叫双儿,叫秀儿么?这可露马脚了。他奶奶的,我说天底下怎么出了两个双儿的呢!”曹寅窘迫道:“韦爵爷,双儿她偶遇惊吓,神志混乱,说话作不得数的。”又微笑着看着“双儿”,道:“双儿姑娘,你去告诉韦爵爷,说你方才随口胡说。”“双儿”道:“我不去。老爷,那人是个流氓无赖,我决不跟了他去!”“双儿”斜斜地倚靠着曹寅,一双秀目深情地凝视着曹寅,硬咽着说道:“老爷,我活是曹家的人,死是曹家的鬼……”韦小宝心下奇道:“他奶奶的,曹大花脸胡子拉茬的一个糟老头子,有甚么好了,你这等死恋着他?做婊子也比跟着他强啊。”曹寅伸出干枯而又强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双几”的秀发,柔声道:“痴儿,痴儿!韦爵爷年轻有为,前程不可限量。他看上了你。是你的福分啊。你怎么能这等任性?”韦小宝急忙道:“喂,我要的是双儿,可不是甚么秀儿啊。”曹寅并不理他,依旧柔声对“双儿”道:“双儿是最听话的好姑娘,去罢,去罢。”就见“双儿”慢慢地向韦小宝退去。“双儿”到了韦小宝的面前,身子朝韦小宝的怀里慢慢倾倒。韦小宝半搂半扶着“双儿”,笑道:“曹大人,你可又失算了。将这个掉包的双儿给了我,她说出了实话,于你可是大大的不利。”曹寅道:“她原来就是货真价实的双儿,甚么掉包了?韦爵爷不信,尽管问罢。”韦小宝道:“好。只是你别后悔。”韦小宝拿出了讨好女人的拿手好戏,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双儿”的穿着春衫的肩头,将嘴对着她柔嫩的耳垂子,将最能撩动女子绮丽柔肠的男子气息,柔柔地送进“双儿”的心扉。“双儿”似乎受到了震动,身子颤栗着,软软地就要瘫倒一般。韦小宝心中得意之极,暗道:“老子武功比不上你曹大花脸,比起女子身上的功夫,你曹大花脸就得乖乖地甘拜下风啦。”他做了许多的“手脚”,觉得万无一失了,才道:“亲亲好秀儿,你是受了人家的骗,才来冒充双儿的,对不对啊?”“双儿”不答,身子却是越来越软。韦小宝心下怒道:“小婊子,等不及了么?你想浪,待会儿老子让你浪个够!”嘻嘻笑道:“你说话啊,说明白了,本老爷有大大的好处哪。”“双儿”依然不答,却是将头一歪,垂在韦小宝的臂弯里。韦小宝大惊,道:“双儿,不,秀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啊……”曹寅冷冷道:“韦爵爷,你老人家的武功,当真高明得紧哪。”韦小宝愕然道:“甚么武功?”曹寅道:“你于不动声色之间,便己杀人灭口,武功还不高明?”韦小宝道:“杀人灭……”突然悟到了甚么,伸手在“双儿”的嘴上一摸,却哪里还有气息?显然已是死了。韦小宝大怒,骂道:“曹大花脸,奶奶的你心狠手辣。杀人灭口,嫁褐于人!”韦小宝的成语说得极多,说对了的极少、而一连串说了三个成语,又句句正确,准确而又贴切,真正是凤毛麟角了。韦小宝瞪视着曹寅,道:“这姑娘对你这样真心,你便是舍了身家性命,也该成全她,你却知恩不报,反而伤了她的性命,你还有良心么?”曹寅道:“韦爵爷执意说双儿姑娘是卑职杀的,卑职也不敢辩。”韦小宝犹如没听见一般,将“双儿”横抱着,轻轻放在床上,道:“姑娘,你是双儿也罢,秀儿也罢,我韦小宝总之拿你当亲人了!他奶奶的,姓韦的若不为你报这血海深仇,老子不姓韦,姓曹!不叫韦小宝,叫曹花脸,曹老花脸!”他生平第一回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仗义执言,却是平添了一股浩然正气,昂然对曹寅道:“曹大人,讲武功,我远远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今日你不论划下甚么道儿来,姓韦的都接着。”曹寅竟躬身谦卑道:“韦爵爷这样说话,卑职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老人家便是借给卑职一个胆子,卑职也不敢与韦爵爷动手。”韦小宝冷笑道:“曹大人太过客气了,你的胆子大得紧哪,便请划道儿罢!”曹寅道:“卑职实在不敢划甚么道儿。不过,卑职遵照你的要求,将双儿还给你了,请韦爵爷告示,卑职的小孙雪芹,目下在哪里?”韦小宝嘿嘿冷笑,道:“若是你不杀了‘双儿’姑娘,老子给你一推六二五,赖得个干干净净。目下么,哼哼,咱们光棍对光棍,老子明说了罢,你的宝贝孙子就在老子的手里。”曹寅急道:“你将他藏在哪里?”韦小宝道:“你不必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除了你将双儿来换。”曹寅道:“韦爵爷明鉴,卑职只是知道一个双儿,哪里去给你弄第二个去?”韦小宝道:“哼哼,曹大人手眼通天,智谋赛过诸葛之亮,武功胜过关云之长,心狠手辣、暗箭伤人的神功更是了得。别说一个两个双儿,便是十个八个,曹大人也是马到成功,手到擒来。”曹寅一字一顿道:“卑职若是找不来呢?”韦小宝道:“那你们曹家的宝贝命根子么,哼哼,也就不好说了。”曹寅道:“你拿他怎样?”韦小宝道:“你放心,我大人大量,不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不过……”曹寅道:“不过甚么?”韦小宝道:“不过,我这个小流氓小无赖,要收个弟子,将他弄成一个‘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古今往来、辟地开天的第一淫人!叫你们曹家好好地名扬后世!哈哈!……”(庸按:数十年之后,文学巨匠曹雪芹,在他的巨著《红楼梦》中,塑造了开天辟地第一个文学形象贾宝玉,里面便给贾宝玉下了这样一个评语:“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竟与不学无术的韦小宝的话一字不差。不知何故?)(又按:据有的红学家考证,贾宝王其实是曹雪芹自已的影子,但不知曹雪芹的描绘贾宝玉,与他在扬州的这段历险有没有甚么关系?因没有考证,只得立此存照,留待有志者研究)曹寅沉声道:“如此说来,韦爵爷将尊夫人失踪这段公案,硬栽在卑职身上了?”韦小宝道:“假双儿已死,真双儿不见,我不求助曹大人,又有甚么法儿?”曹寅忽然目露凶光,逼前一步,道:“看来我们之间的恩怨,已是无法化解了?”韦小宝心里发毛,强自镇定,喝道:“动武么?你敢杀了我!”曹寅的心里,确实有杀他的想法,但给韦小宝一语道破,反而停滞不前。曹寅忖道:“杀了这个小流氓,便如杀了一只狗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不过,雪儿还在他的手上,再者他是公爵,杀了他于朝廷也没法交代。这小流氓又极有人缘,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帮他的也是不少,杀他容易,只怕日后如冤魂缠身……”然而也不能轻易放了他!曹寅口中喝道:“我与你去金銮殿上面见皇上,评评这个理儿!”话随声到,一掌探出,疾如闪电。伸手便锁拿韦小宝的胸前大穴。韦小宝已是着意提防,笑道:“杀人灭口么?只怕不这般容易罢?”身形动处,“神行百变”已然施展。虽说毫无内功根基,只是形似而不是神似,然而那步伐的灵活、轻快,迅急,纵然是一流高手,一下子也是难以抓住。曹寅眼看得手,却被韦小宝自手下堪堪躲过,不由得暗叫“可惜”。但他临敌经验甚丰,未等招数使老,左手反抓,右脚踢出。然而刚到分际,韦小宝仗着“神行百变”的灵快,又是一闪而过。韦小宝仗着“神行百变”,竟然与曹寅周旋了七八个回合。其实并不是韦小宝的“神行百变”有大多的奥秘,原因大半倒是在曹寅自己身上。与“韦爵爷”动手,曹寅心中先自存了极大的顾忌,是以本身的武功,十成中发挥不了六成。加上“神行百变”出自江湖名门铁剑门,确也有它的独到之处,急切间却也无法取胜。曹寅暴躁起来,心道:“既是与这小流氓破了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毙了他也就是了。只是手脚干净一些,人不知鬼不觉,便是对头找上门来,老子给他个一问三不知。抵死不认帐!”杀心一动,手下再不留情。曹寅的“大成掌”,已有六七成的火候,以他的武功,在江湖上也达到了二流境地,与玄贞道长、钱老本他们并驾齐驱。动了真功夫,从未认真学过一天武功的韦小宝,哪里是曹寅的对手?仅仅只过了三招,韦小宝险象环生!曹寅的掌缘虎虎生风,虽未击中,但也扫得韦小宝面颊生疼。更令韦小宝害怕的,是曹寅的眼睛!房子里一盏油灯,半明半暗。映现得曹寅的目光如野狼一般,暴出腾腾杀气。韦小宝大骇,道:“辣块妈妈不开花,曹大花脸目无长上,要犯上作乱啦!”曹寅嘿嘿冷笑,道:“凭你也算长上么?”一招“秋风落叶”,用了他修习数十年的十成功力,击向韦小宝的顶门。房子狭小,被曹寅的掌风笼罩得严严实实。其时韦小宝已被曹寅的招数逼在墙脚,容身之空也没有,更无腾挪余地了。韦小宝暗暗叫苦:“他奶奶的,小白龙韦小宝今日要归位!”曹寅冷笑道:“韦爵爷,你可记牢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曹寅痛下杀手,却听得韦小宝高声叫道:“别动手,老子投降,老子投降。”曹寅道:“哼哼,可惜晚了!”依然是那招“秋风落叶”,带着飒飒掌风,向韦小宝的头顶拍落。韦小宝躲无可躲,抱了头叫了一声“唉呀妈啊”,再无声息。曹寅恨声道:“看你这小流氓还能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么?”眼看韦小宝难逃一劫,岂知一掌下去,韦小宝竟没了踪影。曹寅一怔,却听得韦小宝在里面床上笑道:“老子就是爱胡说八道啊,爱胡作非为啊,曹大花脸,你管得着老子么?”曹寅大惑不解:“在这方寸之地,我的一招‘秋风落叶’封闭了他所有的逃路,他怎么逃出了圈外?这小流氓难道会隐身术么?”曹寅修习的“大成掌”,虽说在江湖并不是甚么闻名遐迩的武功,却是一招一式之中,处处不失为名门正派中道:“无耻小贼,还逃么?”韦小宝毫不躲闪,惟妙惟肖地学着曹寅的腔调,嘻嘻笑道:“无耻小贼,还逃么?”说着,一只手举起了曹雪芹,一只手将匕着抵在曹雪芹的后心。曹寅的手掌眼看便要击落,这时硬生生地将内力收回,将手掌悬在半空,强自镇定,喝道:“你,你将他怎么样了?”韦小宝笑道:“没怎么样啊,不过老子知道自己武功太过差劲,不是你曹大人曹大花脸的对手,只得不要脸皮,弄了点儿不按君臣的药,给你这个心尖疙瘩肉的命根子孙子吃了。”屋中这等变故,曹雪芹又是被人举在半空,却如酣睡一般地动也不动。曹寅一见之下,不由得大为惊恐,道:“你,你给他服了甚么药?”韦小宝道:“曹大人望安。这药的毒性呢,其实是不大的,只不过那解药炼制起来太过繁杂,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炼制不出来。”其实甚么毒药、解药,都是韦小宝随口杜撰的。曹雪芹家教甚严。他曾经因为讨吃丫鬟、使女唇上的胭脂膏子,受到家法的无情责罚,这回被韦小宝将他与一个陌生女子塞在一个被窝,听得爷爷来了之后,哪里还敢出来?将头使劲儿地朝被窝里缩去。韦小宝将“双儿”的尸身放回床上的时候,已知道一场打斗在所难免,便预先埋下了伏笔,趁机将蒙汗药撒在了曹雪芹的嘴里。曹寅咬牙切齿,一把便抢曹雪芹。韦小宝将匕首一扬,道:“我的这把匕首可是削铁如泥啊,只要三刀二刀、十刀八刀,便能将一个生龙活虎的小孩子削成一根‘人棍,。曹大人,你要不要在你的命根子孙儿身上试一试啊?”曹寅道:“甚么‘人棍’?”韦小宝拿匕首在曹雪芹的身上比划着,笑道:“你看,将他的两只胳膊削去了,再将他的两条腿削去了,还有甚么耳朵啊、鼻子啊,凡是身上多出来的零碎,都削了它去,不就变成一根人棍了么?”曹寅惊道:“不,不……”韦小宝道:“‘不’甚么?不对么?嗅,是了,最后啊,再将他传宗接代的那玩意儿也削了去,就对了。成了货真价实、有假包换的人棍了。”曹寅的爱孙在敌人掌握之中,空有一身武功,却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