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夫妻调情,外人自然不好置身其中。天地会群豪知道他们这位宝贝香主风流成性、不拘小节,便一个个地踱到了一旁。只剩下于阿大一人,孤单单地站立着,既不能走向韦小宝,也不好跟着玄贞道长他们。钱老本看他极是尴尬,便招呼道:“于兄弟,你过来。”于阿大乖乖地走了过去。此人貌相憨厚、老实,从这个方面来说却不是习武的好资质。可他年纪轻轻,便练成了这等高深武功,使得玄贞道长这些老江湖,不由得疑窦大生。钱老本一面招呼于阿大,一面向徐天川使了个眼色。徐天川会意,待得于阿大来到跟前,倏地双拳齐出,一招“金鼓齐鸣”,击向于阿大的“太阳穴”两侧。“太阳穴”是人身至为娇嫩的死穴之一,于阿大如何不护?一怔之下,他本能地身形徽侧,闪避了这致命的一击。但徐天川却已中途变招,“兰花指”带着强劲的“无相功”,点向对手腰侧的“章门穴”。“章门穴”是真气运行之所必须经过的穴道。“章门穴”若是被点,虽不至有生命危险,但高手对敌,真气窒息,也是必败无疑了。于阿大哪里会让他点着?身子“滴溜溜”一个“陀螺旋转”,又避开了徐天川的攻击。于阿大正想还击,忽觉得自己“命门穴”一麻,大吃一惊之下,未及解救,徐天川却是点到为止,跳出了圈外。徐天川背负双手,悠闲自得,站立一旁,笑嘻嘻道:“于兄弟,老哥的这几招,还将就着使得么?”在天地会青木堂的兄弟们之中,武功高强的要数玄贞道长,心计慎密的要数钱老本,而武功驳杂、招数快疾则要数徐天川了。徐天川人称“八臂猿猴”,熟人都叫他“徐猴儿”。他攻向于阿大的第一招“金鼓齐鸣”迫使对手返身自救,真力就无法搬运;第二招以“无相功”催动“兰花指”,点向对手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跌了个发昏章第十一,躺倒在地,连咳嗽的劲儿也没有了。他在丐帮中辈份极高,便有两名八袋长老抢上前来,出手救护。两人手掌刚刚搭上痨病鬼小叫花的身上,忽然“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就见手掌肿胀淤黑,显见中了剧毒。两个八袋弟子躺倒在痨病鬼小叫花的身旁,他们又有三个本门弟子前来相救,却也被如法炮制,中毒倒地。雯儿冷笑道:“不怕死的尽管上罢!”晴儿喝道:“我们姊妹的事,与别人无涉,你解了他们的毒!”雯儿冷笑道:“那一日污我杀人,他二位好像也在场罢,好像也义正辞严罢,好像也义愤填膺罢,好像也……”接连不断地说了几个“好像”,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八袋弟子忍着中毒的苦痛,大声喝斥道:“对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又甚么好像、好像了?小妖女,快些杀了老子!”雯儿道:“迟早总要死的,何必争这一时半刻?你告诉我,当时到底是谁,做出了这等奸计,陷害于我?”老叫花哈哈大笑道:“哈哈,我过山虎纵横江湖数十年,人也杀过了,牢也坐过了,只是不知求情是甚么滋昧?老子也混出了不小的名头,早死二十年都不为早。今日死在小妖女的手里,也没有甚么说的,只恨老朽无能,没有得报成帮主的大仇。”雯儿道:“你倒是忠心得紧。也罢,我便成全了你也就是了。”暗暗运气,力透指尖,遥遥向过山虎一点,一股强劲内力袭去,只见过山虎大叫一声,两眼一翻,就此气绝。雯儿离开过山虎足有数丈,凌空一指,便杀了他,这份武功,当真出神人化了。丐帮弟子人数虽众,却是一个个地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雯儿杀人立威,逼视着另一个倒在地上的八袋弟子,道:“你怎说?”这八袋长老四十余岁,年轻、骨头也比“过山虎”软得多了。他身中剧毒,强忍着趴在地上,向雯儿磕头讨饶道:“姑娘饶命,不关我的事,都是郑、郑义虎一手撮弄的。”江湖人物讲究的是宁折不弯,他的弟子见师父如此卑躬屈节、贪生怕死,一个个地尽都羞得无地自容。雯儿道:“你还老实,也罢。你起来,也如魏至心魏长老一般,三个月之内,不要妄动真气,其毒自解。”说着,手指虚虚一点,便见那八袋长老爬起身来,忍痛又向雯儿作了个揖,跌跌撞撞地走了,却无有一个弟子相送。雯儿见将群丐制服了,正待转入正题,忽然站起一个年轻的四袋弟子,张口骂道:“他奶奶的,甚么玩意儿,动辄杀人?老子可看不惯这作派!”此人雯儿倒是识得,叫张得力,比雯儿大了十余岁,但却一块儿学艺,脾性也是相投。他生性暴烈,为人仗义,本来在帮中这等重大的集会中,没有四袋弟子说话的份儿,但他看到雯儿出手便是杀招,不禁动了侠义心肠。雯儿皱眉道:“张大哥,你怎么出口伤人?”张得力冷笑道:“你出手杀人,难道不许我出口伤人么?”雯儿道:“看在我们同师学艺的份儿上,我也不来怪你了。你走了便是。”张得力道,“我偏偏不领情,又能怎样?”委儿笑道:“你这人当真难缠,你说罢,你要怎么样啊?”张得力道:“我要你救了过山虎过长老。”雯儿勃然大怒道:“你是英雄,不会去自已救治他么?为甚么要找我?”张得力大步走了出来,道:“救治就救治,至多不过搭上老子的一条小命罢了。”他眼睛扫了扫周围,道:“平日里你兄我弟,喝酒赌钱,热闹得紧,一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刻,一个个地便做了缩头乌龟了。丐帮这时候再不衰败,还有天理么?”他口没遮拦地自说自话,却是将丐帮众人尽行得罪了。本来他还有几个极好的朋友,想来阻拦,这时也不好开口了。张得力刚刚看到了,那两位八袋长老只是将手朝郑义虎的身上一搭,便同样身中剧毒。他却毫不畏惧,将业已毙命的过山虎抱在怀里。惨然道:“过老爷子,你一生中正,不想遭此无妄之灾。不过你老人家也不必太觉孤单,张得力曾承蒙你老人家传授了查拳的一招‘一路母子’,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张得力职分低下,又没有人缘,自然没有资格真正拜过老爷子为师,今日与你同行,一起去阴曹地府,老爷子便再教上张得力两招查拳罢。”“查拳”是民间广为流传的拳术,并非武林中难得的武功秘籍,而“一路母子”则是“查拳”的“起手式”,更非甚么高深的武功。张得力却以死来报答过山虎的知遇之恩,倒是钟情之至了。丐帮弟子,都不禁对他报以钦佩之色。张得力伸手去扶过山虎的身子,过山虎忽然坐起,睁开眼睛,一怔之下,对雯儿道:“多谢姑娘。”张得力也是一怔,道:“过老爷子,你没事么?”过山虎笑道:“我能有甚么事?雯儿站娘知道我年轻的时候,练功时曾经走火人魔,真气运行时乳根穴便有阻碍,疼痛难忍,是以凌空封了我的穴道,以真力消除了我的隐患。你看。”他顺手拈起一块碎石,两只指头微微一碾,那鹅卵石模样的碎石,便变成了齑粉。过山虎得意地哈哈大笑,将手在张得力的肩头一拍,不料张得力应声而倒。只见他面色通红,呼吸急迫,显出中毒症状。过山虎道:“雯儿姑娘,张兄弟是个好人,请你手下留情。”雯儿道:“我知道他是好人,可好人也不能脏话连天呀。略施惩戒,教他今后也不能胡说八道。过老爷子,你将郑师兄也赶快抬下医治罢。迟了,只怕落下了终生残疾。”过山虎知道,当日说雯儿偷施暗算、杀害了帮主成龙的,郑义虎是惟一证人。雯儿最是恨他,今日出手惩戒,不取他的性命,已是大发慈悲了。便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抱了痨病鬼小叫花,朝外走去。走了数步,却又回转身来,道:“雯儿姑娘,你出手治好了我的痼疾,我心里感激得紧。今后只要有甚么用着我的地方,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就是了。不过,大丈夫行事,讲究的是恩怨分明,若是日后查出你确实是杀害成帮主的凶手,我必将杀了你,再一刀抹了脖子,报答你的大恩大德。”雯儿微笑道:“理当如此。不过,老爷子你看,我像个欺师灭祖的十恶不赦之徒么?”过山虎仔细地端详着雯儿,道:“不像,不像。雯儿姑娘,那么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要么便是个大奸似忠的恶婆娘。”过山虎走了,晴儿一看,雯儿恩威并用,不但收伏了与她作对的丐帮弟子,收买了人心,而且以“隔空点穴”等匪夷所思的内功外力,震慑了丐帮弟子。不要说有多少帮众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便是那些死硬之人,见了雯儿的武功,只怕也不敢拿了鸡蛋碰石头了。妹子的武功登峰造极,便是养父成龙活转了过来,也非雯儿对手了。晴儿还将神龙鞭握在手中,心灰意懒之极,道:“妹子,你拿走神龙鞭罢,姐姐甘拜下风。”雯儿伸手取过神龙鞭,又轻轻在晴儿的背心穴道点了一点,道:“姐姐,帮主之位,本来该是你的。不过为了报养父被害的血仇,妹子只好越庖代俎了。”睛儿默不作声,盘膝坐下,搬运真气,活动长时被封的穴道。片刻之间,便站立起来,依旧精神焕发,便如没有受到内伤一般。雯儿内心也暗暗佩服:“姐姐确实了不起,倒是不可小觑了。”晴儿朗声道:“丐帮帮众听了,值此多事之秋,推举帮主,也不必拘泥于帮规帮法。今日不管职分大小,也不管是不是本帮中人,均可入选帮主一职。”她这等“也不管是不是本帮中人,都可入选帮主”的说法,倒是堵住了雯儿的嘴。因为雯儿两年之前叛逃出帮,丐帮早已不将她作为本帮弟子了,晴儿这样说,也就是让她参与竞争的意思。晴儿对雯儿道:“妹子,这还公平么?”雯儿想:“无非是比武决定帮主而已,这有何难?”便回答道:“这样很好。姐姐做事,一向是极公平的。”晴儿一挥手,便见四个丐帮弟子,抬了一口大锅,锅里满满的一锅花生油。雯儿内心奇怪:“这是做甚么?敢情姐姐为了拉拢人心,炸果子请大伙儿吃么?”四个丐帮弟子将大锅在台上一支,便生起火来。那火极旺,不到半个时辰,锅内花生油便翻滚沸腾,热气熏天。晴儿摘下中指上的一枚金戒指,轻轻放人铁锅的热油之中,道:“养父生前常对我们姊妹说,丐帮是江湖大帮,作为一帮之主,武功倒是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胆量。妹子,养父是这等说的么?”成龙生前着意栽培两个养女,类似的话确实说了不少,但都是因人因事而异。如今睛儿掐头去尾说了这番话,雯儿倒也不好驳她,当下未置可否。晴儿道:“这滚油之中有一枚金戒指,凡是江湖中人,谁能下手将金戒指捞出,丐帮便奉他为第十九任帮主,大伙儿同意么?”江湖中人最喜多事,便有些明知做不上帮主的丐帮弟子,高声道起“好”来。丐帮因是大帮,尊卑长幼,极是分明。若不是于本帮大有功劳,或者机缘巧合,一只布袋一只布袋地爬上去,这些四袋弟子,便爬白了头,也难背上八只布袋。当然,似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是帮主的关门弟子;晴儿、雯儿姊妹是帮主的养女,虽是年纪轻轻,却已有了极高的职分,那又另当别论了。是以听得睛儿这等说,众多八袋以下弟子跃跃欲试,想一步登天,夺个帮主做做。可是,台上的油锅之中,滚油翻腾,哪里有人敢于下手去捞戒指?只怕帮主没有做成,一条小命已然丢了。晴儿道:“哪位有胆量来试一试?”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一个出头。晴儿道:“胆小不得将军做,拼了废了一条胳膊,做个帮主,也划算得紧哪。诸位放心,有我们姊妹在,特别是雯儿妹子,刚才大伙儿目睹,武功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决计不会让你们有性命之忧的。雯儿妹子,姐姐说得对么?”雯儿苦笑一声,道:“姐姐足智多谋,妹子甘拜下风。姐姐,不要说台下诸君,连妹子也是退避三舍。这帮主之位,你当仁不让罢。”听得雯儿如此说,辈份低下的弟子更不敢出头了。雯儿在丐帮之中,被渲染成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晴儿的心机,却又是丐帮弟子领教了的。这姊妹俩争夺帮主之位,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能轮得上别人?晴儿见没人应试,便道:“妹子,你请上罢。你有无毒大功法的神功护体。热油算得了甚么?你做了帮之主,咱们姊妹的恩怨一笔勾销,姐姐供你驱使便是。”雯儿方才出手御敌,极是干净利落,岂知这时,不要说捞戒指了,连看也不敢看油锅一眼,连声道:“我不做甚么帮主,你们谁爱做便做了罢。”人皆爱美,女子尤甚,年青女子更甚,年青而又貌美的女子,爱美简直胜过自己的性命了。教雯儿在翻滚的油锅里抓戒指,不要说性命之忧或是落下残疾,便是将胳膊的皮烫坏了,结了疤痕,雯儿也决计不会去做。雯儿在心底道:“帮主?便是给个皇帝,本姑娘也不干哪!”晴儿叹息道:“妹子到底放我不过。唉,也怪我自己划下了这等歹毒的道儿,没得办法,只得自已受用了。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晴儿说着,缓步走向油锅,手便朝滚烫的热油里伸去。雯儿吓得闭了眼睛不敢看,到底同胞情切,不禁喊道:“姐姐,你不要捞啦,你做了帮主便是。晴儿冷笑道:“那不成。我说过的话,历来是算数的。”手伸向油锅……翻滚沸腾的油……倏地,一个声音高喊道:“辣块妈妈不开花,老子下油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