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说的是实话,朝廷上下,哪个不知道韦小宝韦爵爷炙手可热,红得发紫?一个巡抚,巴结他尚且找不到门路,开口要两只何首乌,确实,他得乖乖地送上门来。掌柜的却不知道这些原委,见韦小宝像一个暴发户子弟,大言不惭,他老于世故,也不说破,只是陪笑道:“凭客官的威势,做这等事自然是手到擒来……”韦小宝仰起头、拖长了声音,道:“我甚么威势啊?”掌柜的干笑两声,道:“这个,那个…·不过,小铺确实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卖这何首乌啊。”韦小宝道:“你倒说说看,有甚么苦衷?”掌柜的说道:“实不相瞒,小的有个八十四岁的亲娘,身子一直是病病歪歪的,请了郎中看过,说是只有千年人形何首乌非但能治好她老人家的病,救她老人家的命,而且延年益寿,长生不者。”韦小宝喝道:“住口!八十多岁的人了,本来就不该活着,还要吃人形何首乌,还要延年益寿,还要长生不者,那不是成了老妖怪了么?这等难得一见的宝物,不去送给十八岁的小佳人吃,八十岁的老妖怪还吃个甚么劲儿?告诉你说,这人形何首乌,你卖也要卖,不卖也要卖,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老子是买定了。”掌柜的故作一副可怜相,道“客官,实在要请你见谅!”韦小宝冷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我也是线上的人物,你便收起你的这一套罢。哼,你有八十四岁的亲娘?这一套,老子是背熟了的。只要有了钱,便是将你八十四岁的亲娘卖与人做药引子,你也不在乎罢?你实话实说,要多少银子?”掌柜的苦着脸,道:“客官如此说,我也没有办法。不过,这人形何首乌千年难得,百年难遇,只怕客官买不起。”韦小宝道“胡说,能值事少钱了,我就买不起?”掌柜的缓缓说道:“我买的时候。是十万两银子一只,一对共是二十万两。你老既是要买我也不敢赚了,便原价卖与你罢。”“二十万?”韦小宝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原本是老子的拿手好戏,可你太也离谱了。”掌桓的冷然道:“既是客官不信,那也无可奈何。客官请便罢。”书小宝的肩头,忽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一人笑道“你老爷发财啊。”韦小宝回头一看,不禁大喜。原来是御前侍卫张康年与赵齐贤,正要招呼,刚说了个“张……”字,却见张康年连连使眼色,韦小宝何等乖觉,立时说道:“这药铺的张老爷有这对人形何首乌,我正在讨价还价呢。怎么,两位侍卫老爷也有兴致逛药铺?”“侍卫老爷”四字一入掌柜耳中,他的险上就变了颜色。寻常铺子,遇了县衙门的衙役,已是做定了蚀本生意何况御前侍卫?张康中道:“我们兄弟两个,见你老爷谈买卖,也想来凑凑热闹。老爷,你买甚么啊?”韦小宝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笑道:“不瞒两位说,我近日刚刚得了个相好的,身子有些不痛快,来这里买药。”御前侍卫的本事,一是欺负良善,二是喝酒赌钱,三是谈女人,都是拿手好戏。赵齐贤的眼里立时放出光来,说道:“你老爷一表人才,相好的一定美若天仙了。不知你老爷要买甚么药?”韦小宝向人形何首乌努了一下嘴,赵齐贤一眼看到了,便赞道:“好,好!有这样的好药,你老爷相好的甚么病也治得了。”说着,便问掌柜的:“这一对何首乌,要卖多少银子?”掌柜的结结巴巴地说道:“二,二…”张康年道:“二两?晤,倒是不贵。”韦小宝心里骂道:“你奶奶的,老子两年没给你们银子,穷疯了么?敲竹杠也不是这么个敲法啊,总得让人家落了本钱才是。”便笑道:“两位会错意了,不是二两,是二十万两。”张康年歪了头端详了半天,道:“二十万两么,倒也不贵。”赵齐贤忽然道:“张兄弟,咱们两人出来的时候,皇上御口交待了甚么旨意?”张康年知道赵齐贤一定是生了主意了,又不好乱说,便含混道:“皇上的旨意紧要得紧哪。”赵齐贤道:“皇上道:‘一等鹿鼎公韦小宝韦爵爷为朕分忧,为国家立下了数也数不清的汗马功劳,身子亏损得紧,你两个奴才这次出去,说甚么也得买到些甚么百年人参啊,千年茯苓啊,人形何首乌啊甚么的贵重补药,让他补补身子。’对不对啊?”张康年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皇上还说:‘若是弄不到这些补药,你两个奴才也不用回来了,自己抹了脖子罢。’”韦小宝心里舒服之极,暗道:“两年不见,这两个东西拍马屁的功夫,便更是精纯了。”便笑道:“虽说皇恩浩荡,也是那姓韦的有你们这样一帮子好朋友相帮才成啊。”韦小宝时常说错成语,“皇恩浩荡”四个字儿因听得多了,倒也没有说错。赵齐贤一竖大拇指,道:“你瞧人家这位老爷多余说话!张兄弟,我看么,既是这位老爷相好的要药,咱们又奉旨买药,这里正巧是两只何首乌,咱们就请这位老爷让一只给咱们,如何?”韦小宝笑道:“全让给你们也行啊。”心道:“你们敲了竹杠,还不是拿来孝敬老子?”张康年正色道:“这可不敢当。掌柜的,拿刀来。”掌柜的听他们三人言来语去,不知是些甚么路道,正惊疑间,忽听得“拿刀来”,顿时变得面如土色,道:“小铺是小本生意,请诸位大人高抬贵手……”张康年脸一板,道:“奉召采办的物事,咱们可是不敢马虎,总得验出个货真价实才是。拿刀来,咱们剖开何首乌看看,到底成色如何。”掌柜的嗫嚅道:“这,这……”赵齐贤喝通:“甚么这、那的?莫非有甚么古怪不成?”说着,腰刀已是拔出,挥起便朝何首乌砍去。掌柜的面色一沉,道:“不给面子么?”一手锁向赵齐贤的咽喉,一手点向他的腕脉。赵齐贤一怔,笑道:“相好的,原来是会家子。”腰刀横削掌柜的手腕。掌柜的“哼”了一声,并不闪避,却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招数,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径直捏向刀刃。赵齐贤没有想到此人武功这等高强,一怔之下,手腕微微一扭,刀刃稍偏。掌柜的变捏为弹,只听“当”地一声,刀刃中指。赵齐贤手腕酸麻,腰刀险些脱手,高声叫道:“点子扎手!”掌柜的一招得手,得理不让人,双掌错开,拍向赵齐贤的胸口。赵齐贤的武功,与这人相比,实在相去甚远,眼看着便要中掌,倏地,张康年的腰刀,自他的身后偷袭而来。掌柜的骂道:“好不要脸的鹰爪孙,倚多为胜么?还讲不讲江湖规矩!”张康年笑道:“你与御前侍卫讲究江湖,真正是傻得可以了。”稍得一缓,赵齐贤也挥刀直上。三人便在柜台外面,斗成一团。韦小宝慢馒地向一边躲去,悄悄地将削铁如泥的巴百握在手中,见无人注意自己,匕首便向“人形何首乌”划去。“人形何首乌”应声而开,一看之下,哪里是甚么何首乌?原来是用芭蕉根雕刻而成,所以连乳房、男根一应俱全。至于汗毛,则是用瓷片在芭蕉根表面轻刮后,显露的芭蕉根皮毛。而顶上的何首乌苗子,是在藤的下端,安了一根铁丝做成的钩子,再从头顶插了进去的。怪不得掌枢的不让赵齐贤劈开。韦小宝骂道:“辣块妈妈不开花,你这是甚么何首乌?他奶奶的,老子自七八岁便作假捉羊牯,今日倒叫人做羊牯捉了。”韦小宝向来以弄虚作假的本事自负,不想今日遭到这样的“奇耻大辱”,越想越气,便用匕首削了假何首乌,一片一片的朝药铺掌柜的扔去,边扔边骂:“给你奶奶的何首鸟!叫给称奶奶的芭蕉根!”掌柜的以一斗二,堪堪斗个平手,忽然见到“暗器”纷纷袭来,只得左躲右闪。这样分了心神,手中又没有兵刃,顿时落了下风。赵齐贤、张康年这些御前侍卫,自来是欺软怕硬的脚色,得理哪肯让人?两把腰刀,你上我下,你前我后,你左我右,将掌枢的死死缠住。掌柜的心头火起,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连你这油头滑脑的小子,也来欺负老子么?”忽然脸色通红,便如浑身的血液,都要自脸上涌出一般。赵齐贤不知厉害,一刀迎面砍到,掌柜的拇指与中指向着刀刃,弹个正着。赵齐贤手中腰刀,再也拿捏不定,顿时飞出。韦小宝是个打“太平拳”的脚色,“何首乌暗器”正使得顺手,不防一柄腰刀闪着寒光飞了过来。近在咫尺,他的武功又稀松之极,哪里还来得及闪避?腰刀带着掌柜的深厚内力,“啪”的一声,正击在韦小宝的胸口。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我的妈呀!”便一头栽倒在地。这还是韦小宝有宝农护身,才不至有性命之忧。张康年、赵齐贤大惊失色,双双抢上,却见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地从他们的身边擦过,抢先来到韦小宝身边,顺手将韦小宝的背心抓起,手掌作势便要向韦小宝的头顶拍落,喝道:“你们再上前一步,老子便先毙了这个小子!”张康年、赵齐贤怕伤了韦小宝,哪里还敢上前?韦小宝也急忙叫道:“张大哥,赵大哥,你们听他的话罢。”又转了头,对掌柜的说道:“你老人家有甚么盘子,便开了罢。这样狠霸霸的,也没有甚么好玩。”掌柜的“哼”了一声,道:“你们糟践了老子的千年人形何首乌,怎么说?”韦小宝赶忙道:“我买了就是了。你松了手,我给你取银子。”掌柜的说道:“那不是芭蕉根雕刻的么?你要它何用?”韦小宝说:“哪个乌龟儿子王八蛋说是芭蕉根?芭蕉根有这样的么?那是货真价实、遇假包换……不,遇假不换的人形何首乌。”心里却骂道:“他奶奶的,是你自己说的芭蕉根,你便去做乌龟儿子王八蛋罢。”掌柜的冷笑连声,道:“哼哼,我为甚么要你自己拿?我自己没有手么?”韦小宝只想他松开手,便可设法脱身,忙道:“那不一样的。你自己拿,是抢,名声不大好听罢?我拿给你,是买,那是心甘情愿的。”掌柜的略一思忖,道:“谅你也逃不出老子的手心!”说着,将韦小宝放开了。韦小宝慢慢地站立起来,探着胸口,道:“你的手劲好大啊。”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将巴首塞进了衣袖,然后将一张银票遮盖着,他自小偷东西偷惯了,手法极快,是以掌柜的眼睁睁的看着,却没有发觉他做了手脚。韦小宝道:“这是一万两银子,你先拿着。不过,还差得远哪。张大哥,赵大哥,你两位身上的银子,先拿来使使,好么?”他叫赵齐贤与张康年的名字时,掌柜的不禁看了他们一眼。就在这时,韦小宝一招“神行百变,身子滑似游鱼,忽地自他肘下钻出。掌柜的一怔,尚未明白发生的甚么事情,一把匕首已然顶在了他的后腰,他肘锤便欲捣出,却觉得后腰一阵微微疼痛,衣衫已被敌人的巴首划破韦小宝骂道:“老子的匕首锋利得紧,你要不要试一试啊?”掌柜的吃了一惊,暗道:“如今帮中最高的位份,才是第十辈。这人年纪轻轻,想不到位份如此之高。”好在丐帮中历来多有少年英才的前辈,是以掌柜的并不起疑。掌柜的瞥一眼张康年、赵齐贤两人,迟疑着对韦小宝道:“太师叔………”韦小宝心中大乐,暗道:“老子冒得好,呱呱叫,别别跳,收了个专卖假药的灰孙子。早晓得这样,老子索性冒充第一辈,这老小子该成了老子的甚么孙子了?”韦小宝向张、赵二人递了个眼色,张、赵两人急忙撤下腰刀。韦小宝对掌柜的说道:“这二位不是外人,有话但说不妨。”掌柜的说道:“晚辈李子安,不知太师叔驾到,多有得罪,请太师叔责罚!”说着,跪倒磕头。韦小宝大马金刀地跳坐在桌于上,道:“李子安,你知罪么?”李子安道:“晚辈犯了本帮第七条帮规。晚辈该死。”韦小宝本来是诈他一下,岂知一诈便中,道:“你且说说,本帮第七条帮规是甚么?”李子安的额头立时冒出汗来,结结巴巴地背诵道:“丐帮弟子,仁、仁义为先。只准讨要,不得……不得行骗。”丐帮是江湖大帮,创帮之初,帮规极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帮规帮法真正实行的人已是不多的人。然而李子安辈份低微,遇到了韦小宝这个“太师叔”,只要“太师叔”真的瞪起眼来,硬是要按照帮规帮法办事,那处罚是极为严厉的。韦小宝冷笑一声,道:“丐帮丐帮,要丐要帮,用他奶奶的芭蕉根冒充人形何首乌,不是成了江湖骗子么?丐帮的令名,不是都教你们这些小辈败坏了么?”李于安直挺挺地跪着,道:“太师叔教训的是,晚辈知罪,任凭你老人家处置。”韦小宝思忖道:“不知他奶奶的丐帮有些甚么臭规矩,能够拿来处置老子这个灰孙子?”正琢磨着,忽听得门外的叫花于又道:“老爷太大行行好,施舍叫花一碗饭哪韦小宝听得声音耳熟,却不知在哪儿见过,忖道:“臭叫花于阴魂不散,缠定了老子,却是大大的不妥。”一眼看到李子安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忽然计上心头,对李子安笑道:“你且起来,我老人家倒是喜欢你得紧,处罚甚么的,那也不用提了。”李子安大喜过望,又磕了头,站起来又请了个安,说道:“多谢太师叔。太师叔的宝眷欠安,晚辈这里倒是有上等的人参等物,晚辈收始了一并孝敬。”韦小宝笑道:“莫不又是芭蕉根罢?”李子安也笑道:“不不,货真价实,遇假包换。”李子安存心巴结,便要去药库去取人参等物,韦小宝却阻住了他,皱眉道:“外面那个花子,我烦得紧,你先去打发了他,咱们再坐着说话。”李子安知道,丐帮之中多有派系之争,也许外面那个兄弟与“太师叔”不大对劲。便如奉圣旨,答了声“是”,立即向外走去。韦小宝又道:“你见了他,不要提起我在这里,他要来磕头甚么的,也太过罗嗦。”李子安恭恭敬敬地答道:“是。你老人家喜欢清静,晚辈明白。”待得他一出了屋了,张康年便低声笑道:“韦爵爷,甚么时候又成了丐帮的祖宗了?真正可喜可贺啊!”韦小宝道:“没有办法,他奶奶的丐帮小子没出息,拼命请老子做他的祖师爷,老子只得勉为其难了。”说罢,“哈哈”大笑。张康年、赵齐贤也一齐笑了起来。不一会儿,李子安回屋了。见他们又说又笑的,也放心了,便亲自去了库房,将上等的人参、茯苓、何首乌搬了一大堆来。韦小宝是识货的人,看了看这些补药,虽说比起皇宫大内的不知差了多少,然而在这小镇小药铺之中,倒也是难得的珍品了。韦小宝对李子安道:“真正难为你了。”他出手原本阔绰,拿出两张银票,总有千余两银子,给了李子安。李子安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送了韦小宝他们出来。韦小宝出了药铺,寻思道:“老于与雯儿这个小花娘的事儿,可是不能教张康年他们知道了。”便问张康年、赵齐贤道:“你们两位与多总管,那日在扬州如何脱险的?”赵齐贤道:“多亏了韦爵爷你的救命之恩。那日我们一起被蒙汗药麻翻了,一帮子反贼打了来,要捉了我们去,就来了七个汉子,说是你老人家的朋友,将反贼打跑了,将我们救了。韦小宝心道:“哪里来的七条汉子?一定是我的七个老婆救了他们。”也不说破,又问道:“那你们怎么又到了这里?”张康年苦着脸,道:“不要提起了!韦爵爷、你老人家侠回京里去罢。你若是再不回去,咱们御前侍卫一个个地可都没命了?”韦小宝吃惊道:“怎么一回事儿?京里出事了么?”赵齐贤摇摇头,道:“咱们也不知道出了甚么事儿。只是皇上老发脾气,骂我们御前侍卫没有用,说是连你老人家的踪迹都不知道,皇上家养了这许多侍卫有甚么用处?连多总管也受了皇上的斥责呢。”韦小宝心道:“我大舅子的脾气可发得不算小了。”心是颇受感动,道:“皇上这么关切奴才,叫奴才简直是,是,”他想说一句成语,一时间想不出来,便来了个现成的:“简直是皇恩浩荡了。”张康年心道:“皇恩对你浩荡,对我们可就晃荡了。”便说道:“韦爵爷,韦祖宗,你赶快进京罢,也好脱了我们的干系。多总管也交待了,只要见到你老人家,不管如何也要将你请去。你老人家只当可怜可怜我们罢。”韦小宝歉然道:“兄弟带累了多总管与众位侍卫兄弟,等到了京城,我一定大大地请客赔罪就是了。”张康年、赵齐贤知道韦小宝出手阔绰,心内大喜,急忙打了个千,道:“谢韦爵爷赏。”韦小宝却又心不在焉,暗暗寻思,心里立即大叫“不妙”:“莫不是天地会又找小皇帝的麻烦了?那一帮子人难缠得紧,皇上再叫我去杀天地会,天地会再叫我去杀小皇帝,老子夹在中间,两面不讨好,可是乖乖不得了。老子只得去京城偷了老婆儿子,他奶奶的溜之大吉了。”他心里打鼓,便问道:“皇上这么急着招我进京,到底是甚么事啊?”张康年道:“咱们位份低微,哪里知道朝廷大事?”赵齐贤却道:“这个么,我倒知道一些。”韦小宝急道:“好兄弟,你快说来听听。”赵齐贤神情得意,道:“那一日皇上在太和殿召集御前会议,正巧轮到我当值,是以隔三隔四地听到了一些。听皇上的意思,是要修整黄河,说是黄河时常发大水,淹没良田,叫好多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张康年是河南人,家乡受“黄灾”最重,便接口道:“是啊,康熙十五年十月,咱们老家河南南阳黄河决口,方圆五百里的田园、房屋被淹得一干二净,数十万百姓家破人亡。那惨境,唉!”韦小宝道:“皇上鸟生鱼汤,是爱护百姓的真命天子,自然要设法整治黄河,解救百姓倒挂着的苦了。”他的成语之中,十个倒有九个半是错的,将“尧舜禹汤”说成“鸟生鱼汤”、”倒悬之苦”说成“倒挂着的苦”。好在张、赵二人也是武人,肚子里与韦小宝一样没有多少墨水儿——即便有,知道“韦大人”说错了,也决不敢公然纠正的。赵齐贤故作惊异,道:“韦爵爷怎么知道的?便如在场一般。其时,皇上就是这么说的。”其实他拍马屁的功夫并未“炉火纯青”。哪有皇帝自己说自已是尧舜禹汤的?不过“干穿万穿,马屁不穿”,不会有人揭穿就是了。赵齐贤接着说道:“后来皇上便叫王公大臣们说话,看黄河到底如何的治法。结果有人说要围,有人说要堵,有人说要从头治,有人说要从尾治……在皇上面前便争吵得一塌糊涂。只是我离得远,也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们都争些甚么。好像大学士索额图与大臣于成龙好像争红了脸,还是皇上喝住了他们。”韦小宝听到了索额图的名字,忙道:“索大哥可好么?”张康年插话道:“皇上重用索大人,叫他做了皇太子的先生,他可就忙了,我们难得见到地老人家。”韦小宝心道:“索大哥对我不错,得空儿得好生帮帮他的忙。”便问道:“他与那姓于的争了,不知索大哥赢了没有?”赵齐贤道:“好像是索大人输了,朝廷后来派了钦差,将索大人力保的治河总督靳辅撤任,锁拿进京问罪。据说还要改派于成龙为新的治河总督,我们出京之时,那于成龙四处拜客,得意得紧呢。”韦小宝一跺脚,大骂道:“于成龙是个甚么东西,胆敢与索大哥过不去?等我回到京里,咱们好好找他一点儿麻烦,敲一敲他。”御前侍卫最兴头的便是跟着韦小宝敲竹杠,那一回将台湾降将郑克爽敲得出了油,得了一百万两银子,并且大部都由侍卫们分了。是以听了韦小宝的话,赵齐贤劲头来了,笑道:“韦爵爷,咱们一回京里,就去找于老头。”张康年忽然叹息一声。赵齐贤奇道:“张大哥,咱们兄弟见了韦爵爷,理当高兴才是啊,你怎么唉声叹气的?”韦小宝也笑道:“侍卫大人叹气,倒是一件新鲜事儿。”张康年道:“赵兄弟说得对,咱们见了韦爵爷,理当高兴才是,可提到治河,提到治河总督辅大人,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赵齐贤问道:“为甚么?”张康年道:“那个靳辅靳大人,治河八年,两袖清风,黄河沿岸的乡亲都说他是龙王爷转世,光治水,不要钱。可这眨眼之间,功臣倒成了罪人了……唉!”韦小宝拍着胸膛,道:“就为这个么?张大哥,你放心,我见了皇上,自有话说。”张康年当街便给韦小宝请了个安,道:“韦爵爷,我先替父老乡亲谢谢你啦。”韦小宝道:“这值甚么?”一想到自已也能为百姓说话,也极兴头。三人说说讲讲,韦小宝一抬头,道:“噢,咱们怎么走到酒楼来了?”赵齐贤笑道:“咱们这些做侍卫的,一见了韦爵爷,肚子里的馋虫便动了起来,想必这些没出息的东西又动了,便将韦爵爷领到酒楼来啦。”韦小宝挥手道:“走,咱们喝个痛快。”这家酒楼不小,也极雅静。酒保引三人上了楼的雅座,搬上酒菜,三人便吃喝起来。韦小宝酒量小,张、赵二人却是豪饮,不一会都有了几分酒意。忽然,听得楼下传来一个声音:“老爷太太行行好,赏给花子一碗饭哪!”听那声音,便是先前在李子安的药铺门前乞讨的叫花子。韦小宝越听越是耳熟,站起身,靠着窗口向下一看,不由得吓了个半死:楼下,堵在酒楼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痨病鬼小叫花!韦小宝心里象塞了一团乱麻,暗道:“这小于不是死了么?我亲眼所见,中了五毒针死的,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可怎么又活转了来?借尸还魂么?冤魂来找我索命么?可是杀了他的不是我啊,要找也得去找雯儿才是。再者说了,也没有听说过青天白日鬼魂在大街上四处逛荡的啊。”他心中胡思乱想,痨病鬼小叫花却已看到了他,向他喊道:“老爷太太行行好,赏给叫花一碗饭哪……咳,咳。”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你既讨饭吃,便不是鬼:就真的是鬼,也是穷鬼、饿鬼。老子有的是钱,不过请道士做上七七四十九天大法场,胡乱弄些水米打发你也就是了。让你这么老缠着,可是不大妙,雯儿姑娘内伤末愈,教你跟了老子去,只怕她的性命乖乖不得了。”心思已定,索性将头探出窗外,叫道:“叫花子、你上来,老爷赏饭啊。”痨病鬼小叫花道:“多谢老爷。”忽地,窗下不见了他的身影。韦小宝只觉得肩头被人撞了一下,回头一看,痨病鬼小叫花已然坐在了酒桌前了。韦小宝楞然道:“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老子当真白日遇鬼了么?”张、赵两人还等着韦小宝过去喝酒,忽然看到席旁多了个小叫花子,张康年怒道:“哪里来的叫花于?来向老爷讨野火么?”说着,拔拳便迎面打向痨病鬼小叫花。痨病鬼小叫花似乎畏缩一般,将头一偏,张康年的拳头便落了空。痨病鬼小叫花畏畏缩缩道:“是这位,咳、咳,老爷叫我来的,咳,咳……”张、赵两人知道韦小宝行事,常常出人意外,便朝他看了过去。韦小宝定下心神,笑道:“张大哥,赵大哥,这是我丐帮的一位好朋友,你们三个多亲近亲近。”张康年微睨了痨病鬼小叫花一眼,大大咧咧地说道:“好说,好说。”韦小宝便叫伙计添上杯筷,伙什进来,看多了一个人,又是个痨病鬼模样的小叫花,极是奇怪,然而看到张、赵是官老爷打扮,却也不敢多嘴,放下杯、筷,径自退了出韦小宝拿起筷子道:“请啊,请啊。”痨病鬼小叫花却是不动。韦小宝夹了一块四喜丸子吃了,剩下的那半个四喜九子却被痨病鬼小叫花夹进了嘴里。至于酒,无论韦小宝他们三人如何劝,他却是一滴不沾。韦小宝心里雪亮:“小王八蛋精得很,怕酒菜里有毒,老子吃甚么他吃甚么。他奶奶的,老于若不当着面叫你尝尝蒙汗药的味道,老子不姓韦,跟你姓,叫痨病鬼小宝,小叫花小宝!”吃了两口,韦小宝忽然身子一“激灵”,打了个寒颤,自言自语道:“这风还真有点儿冷呢。”走了过去,将窗子关上了。从窗前回席,鼻子便有些发痒,怀里掏出了手帕去揉鼻子,张康年关切道:“韦……老爷,你怎么了?哪儿不舒坦?”韦小宝道:“鼻于,有点儿·,…呵嚏!呵嚏!”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打了两个喷嚏,长长地出了口气,笑道:“好啦,咱们喝酒罢。”接着,便与张康年、赵齐贤一起,风卷残云般大吃大喝起来。痨病鬼小叫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小宝,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见他们大吃,自己的肚子早已饿了,也跟着多吃了些。他心细如发,怕酒壶里有机关,酒是一口不喝,吃的菜也是韦小宝吃甚么他吃甚么。吃了一会儿,韦小宝打了个饱隔,将筷子一扔,道:“酒足饭饱,咱们该说到正题啦。小叫花朋友,你老是跟着我们做甚么?”痨病鬼小叫花道:“咱们丐帮自己清理门户,大家好朋友,咳,咳,我劝你不要趁这趟浑水。咳。”韦小宝故作惊讶,道:”贵帮清理门户么?那好得紧啊。甚么趁浑水?张大哥,赵大哥,咱们趁丐帮浑水了么?”张康年酒喝多了,舌头也硬了,道:“他,奶奶的,甚么狗屁,浑,浑水?”韦小宝双手一摊。道:“怎么样,咱们没有趁浑水不是?”痨病鬼小叫花也不与他胡搅蛮缠,道:“阁下既是不趁浑水,那好得紧,便请你将本帮的叛徒交出来罢。”韦小宝道:“哦,贵帮出了叛徒了么?那还了得!你请便罢,赶紧找叛徒算账去,不要待得时辰久了,没有清理了门户,倒是叫别人清理了你的门户,那太也不划算了。”痨病鬼小叫花面色一变,道:“给脸不要,阁下不后悔么?”韦小宝道:“后悔?后甚么悔啊?”痨病鬼小叫花“哼”了一声,倏地手臂暴长,抓向韦小宝。韦小宝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早就全神贯注,防他出手伤人。即便如此,还是晚了,痨病鬼小叫花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胸口。韦小宝大急,忙叫道:“辣块妈妈不开花,乖乖大事不好,痨病鬼小叫花要杀人!张大哥、赵大哥,并肩子上啊。”却哪里听到得到张康年、赵齐贤的应声?张、赵两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入睡,哈拉子一直流到了地上。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臭侍卫见酒不要命,一喝就醉。喂,丐帮的朋友,咱们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语末毕,却见痨病鬼小叫花面露悻悻之色,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要脸,咳,咳,下蒙汗……”抓住韦小宝胸口的手,渐渐地松了,身子从椅子上慢馒地滑落在地。韦小宝大喜,站起身,在他的屁股上使劲就是一脚,骂道:“你奶奶的,穷了八百辈子的小叫花,不是提防着老子下蒙汗药么?你怎么吃了?他奶奶的清理门户,老子先清理了你!”打够了,骂够了,韦小宝掏出匕首,从痨病鬼小叫花的脖子向下直至裤挡,划了下去,他的皮肉上立时现出了一条白印子,衣衫连同裤带都割断了。韦小宝又将他翻了个身,再在脊梁上也用匕首划了一下,痨病鬼小叫花的衣衫就全部脱落了,露出瘦骨嶙峋的躯体,肋骨根根可数,心跳都看得出来。韦小宝自语道:“小王八蛋活脱脱一个痨病鬼,怎地练出这一身武功?太也奇哉怪也!”将他衣衫扒完,赤条条地一丝不挂。韦小宝又将他的衣衫一条条地割碎,搓成一根绳子,将他捆成了一个大棕子,扔在桌子底下,乐道:“小王八蛋,你便是醒了,将绳子挣断了也得费些时辰,挣断了绳子再没有裤子穿,委屈你就在这里猫着罢。韦小宝武功稀松,便蒙汗药不离身。就在他关窗户的时辰,便将蒙汗药撤在怀中的手帕上了。入席又佯装打喷嚏,众目睽睽之下,将手帕上的蒙汗药尽数撒进的菜里。痨病鬼小叫花为人警觉,可一直盯着韦小宝,也没有发觉其中的关窍。他拒不喝酒,吃菜也是拣韦小宝吃过的菜吃,却不知韦小宝已然服了丐帮的独门奇药,百毒不沾了。韦小宝跷起二郎腿,唱着“十八摸”之类的小调儿,坐了一会,极想将痨病鬼小叫花弄得醒了,问他为甚么上回死透了却又还魂,然而对手高深莫测的武功路数,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自语道:“他奶奶的,好稀罕么?阎王爷见他比鬼还瘦,临时变了主意,不要他了也说不定。再说将他弄得醒了,几根烂布绳子未必能制得住他。如今世道变了,儿子杀老子的事儿倒是常见的,老子若是死在痨病鬼儿子的手里,也没有甚么好玩的。老子还是去找花容月貌的雯几,救了她一条小命罢。”韦小宝向躺倒在地的三人作了一揖,道:“诸位便在这里多睡一会儿罢,韦小宝失陪。反正不管你们谁先醒来,侍卫老爷武功低微,杀小叫花子大不容易,痨病鬼小叫花与侍卫老爷为难,也得好生掂量掂量。”走到门口,却又回来,在张康年、赵齐贤两人的怀里,一人塞了一张两千两银子的银票,道:“两位辛苦,韦爵爷赏给你们买酒喝。”又掏出些蒙汗药,胡乱撒在痨病鬼小叫花的脸上,这才扬长而出,反手将门关上。酒保迎了上来,韦小宝扔给他一小锭银子,道:“里面的三位老爷多饮了些,睡着了,你们不要扰了他。三位的脾气都不大好,扰了他可有些不大稳便。”酒保一掂手中的银子,便知份量不轻,忙道:“你老爷放心。你老爷放心。”韦小宝拎着药铺的那些补药,出了酒楼,发觉满街没有一个叫花子,这才放心。可足,当他进了他与雯儿歇息的那家客栈,却哪里还有雯儿的影子?韦小宝气急败坏,喊道:“店小二!店小二!”店小二急忙跑了过来,道:“客官有甚么吩咐?”韦小宝道:“这客房里的姑娘哪里去了?”店小二道:“老爷刚出门。这姑娘便结了店钱走了。”韦小宝忙问道:“姑娘留下些甚么话么?”店小二摇摇头,道:“她甚么都没有说就走了。”韦小宝扫兴之极,骂道:“小娘皮,奶奶的没过河就拆桥哪!老子七个老婆,好稀罕你么?”说着。唱了句戏文:“小的们,带马过来,老子到京城,见皇上去者。”将手中的一大包补药扔在地上,掉头便走了。韦小宝怕再遇到丐帮的人,不敢再行陆路,便雇了一条船,沿运河而下。这样行了几天,到了山东德州地面。他在德州游玩了一天,将几家赌场都逛遍了,却没有发觉扬州的繁华,便觉索然无昧。因一路平静,再加上韦小宝生性好动,耐不了行船寂寞,便又弃舟登岸,雇了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向北京进发。那已是在午后时分,官道一马平川,马车毫不颠簸,坐在车中,极为舒坦,韦小宝心道:“老子枉称小白龙,见了水倒有八分畏惧,到了陆路,倒是畅快得紧了。”韦小宝第一次自扬州进京,带他的江湖好汉茅十八替他装脸,为他取了个“小白龙”的绰号。谁想竟成谶语,后来误打误撞,竟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是以他颇为“小白龙”的绰号自豪,其实他水里的武功与陆地上的武功一样,都是稀松平常。韦小宝百无聊赖,在车里唱了一会扬州市井流传的小曲儿,左手与右手掷了几把骰子,便昏昏欲睡了。忽然马车颠簸起来,韦小宝醒了,拉开车帷,却见天已昏黄,马车早已下了官道,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行驶。韦小宝心下惊疑,喝问道:“车夫,你会赶车不会?”马车夫并不作答,手臂不动,鞭子却是甩出,击在马耳后面。那马负疼,嘶鸣一声,飞奔而去。韦小宝疑心更甚,喝道:“你找死么?”马车夫还是不回答,却将车子赶得更快了。韦小宝想跳下车去,因委实太快,犹豫着没敢往下跳。韦小宝心道:“这车夫只怕有些蹊跷!”再一看背影,发觉车夫竟是御前侍卫的服饰。韦小宝大奇:“马车夫甚么时候变成了御前侍卫?御前侍卫为老子赶车,通北京的官也只老子一个,老于可真正的阔气得紧了。”韦小宝放了心:“御前侍卫与老子寻些开心,也是有的。”再一细想,又觉不妥了:“御前侍卫的品级。与老子差了十七二十八级,便是他们的头儿多隆总管,见了韦小宝韦爵爷也是恭恭敬敬的,谁敢与老子开这等玩笑?活得不耐烦了么?这事儿岂但是不妥,只怕是糟糕之极!”韦小宝悄消地将匕首拔在手中,轻轻地向“马车夫”的背心递去。那匕首堪堪递到身际,“马车夫”的鞭梢却挥了个圈儿,径直向后甩来。无巧不巧,那鞭梢便如人的手指一般,击中了韦小宝的“阳关”、“愈府”、“神封”、“通关”四穴,韦小宝顿时浑身惧是动弹不得,便连伸出的手臂,也直直地握着匕首停在半空。韦小宝心下明白,自己今日是遇到高人了,想说话,却又开口不得,暗骂道:“将老子变成木偶了么?老子的两个师父,武功忒也差劲,就没有传授我将人变成木偶的功夫。“马车夫”将韦小宝点了穴道,扬起鞭子,将马越发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十余里下去,马车拐进一条小道,在一座破败的关王庙前停了下来。他跳下马车,马鞭一甩,击中了车辕,就见车辕如刀斩一般的齐崭崭斩断了。韦小宝伸长了舌头,暗道:“辣块妈妈!便是老子有削铁如泥的匕首,要将这么粗细的车辕削断,也得慢慢地削一会儿,他就这么鞭子一甩,便断得如此齐整,若是甩在老子的脑袋上,老子的脑袋还有得剩么?”车子倒了,韦小宝僵直地摔倒在地,那马脱了羁绊,扬起四蹄,如飞而去。“马车夫”将韦小宝一把拎起,进了破庙。将他扔到了神堂前,他自己腾身一跃,坐在了供桌上,笑通:“韦小宝,你还认识我么?”韦小宝看此人甚是年青,生得眉清目秀,极似面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便道:“自然,自然,你老兄的令名,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心下奇怪:“老子怎么能说话了?哦,一定是儿子孝顺,拎我的时候,顺势解了老子的哑穴。”“马车夫”似笑非笑,道:“喂,你说了半天,到底我是谁啊?”韦小宝道:“这个谁不知道?江湖上有盲道:‘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又道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发觉自己扯得也太过远了,拉不回来,便道:“我本来是知道你老人家的尊姓大名的,不过穴道被点了,脑子也木了起来,不太灵光了。请你将我穴道解了罢,不然过得久了,变成白痴,那也没有甚么好玩。”“马车夫”嫣然一笑,道:“你这两片嘴唇,说得活了死人,我偏偏不解,偏偏要你变成白痴,你能怎么样?”韦小宝苦着脸,道:“那也无可奈何。”忽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雯儿。这人的笑意,怎么与雯儿一样,韦小宝心机极快,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大叫道:“晴儿救命!晴儿救命!”“马车夫”将帽子一摘,露出一头长长的柔发,不是晴儿,却又是谁?晴儿笑道:“你为甚么不教雯儿救命,倒教晴儿救命了?”韦小宝松了一口气,暗道“侥幸”:“老子这一宝可是押对了。你虽说女扮男装,模样儿又与雯儿生得极似,然而雯儿柔顺温雅,哪象你这般女魔头一般?”嘴里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遇到危难,大喊三声:‘睛儿救命!’便脱了危难了。”晴儿道:“我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么?”韦小宝忙道:“你岂止是观世音?你还是文殊菩萨,地藏王菩萨,南海龙王,西天佛祖……”忽然住了口。原来,晴出手点了他的哑穴。晴儿冷笑道:“你的这些甜言蜜语,只能去骗雯儿去!哼哼,你们一男一女,两个骗子,倒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本姑娘却不吃这一套。本姑娘要割掉你的舌头,教你不能花言巧语,去讨好人家女子;挖出你的眼珠子,教你不得贼兮兮地看人家姑娘;挖出你的黑心,教你不得整天想人家女子的肮脏心思。”晴儿满眼怨毒,夺过韦小宝手中匕首,便朝着他的眼睛刺去。韦小宝大急,却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里道:“老子专会讨美貌女子的好,专会上美貌女子的当,这一回,却将好端端一条命,也送在美貌女子的手里了。”晴儿匕首就要刺落,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唉,丐帮数百年大好基业,就葬送在无知后辈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