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一阵极为耳熟如同黄钟大吕的笑声,震得夏心宁耳朵里嗡嗡乱鸣。夏心宁心里一振,立即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刚刚说道:“古老前辈!是你”活华陀古照文呵呵地掀着胸前苍髯,伸手挽住夏心宁,朗声说道:“夏老弟!来!来!来!待老朽先为你引见一位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夏心宁这才凝神转身一看,在古照文的身旁不远,一排横站了五六位短装劲扎、身背长剑的侍女,在这些侍女拥簇之中,站了一位明眸皓齿、光艳照人、浑身穿着紧身黑衣水靠、在明媚中又含有一分英气挺拔的姑娘,此时正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夏心宁。两人如此眼神相对之下,姑娘顿时脸上飞起一阵红晕,眼帘低垂,双手正抚摸着胸前斜佩的一柄鲨鱼皮鞘的短剑吞口。夏心宁也尴尬的转回头来望着活华陀,因为他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许人。活华陀笑呵呵地说道:“这位姑娘是胜家庄老庄主与老夫人义女掌珠胜黛云胜姑娘。”夏心宁一听胜家庄三个字,立即无名火起,愤慨无边,不觉朗声叫道:“古老前辈!正要告诉你,晚辈此次君山之行……”活华陀呵呵地说道:“夏老弟!你的君山之行,老朽已经完全知道了。胜姑娘正巧出湖巡视,无意之中碰上你们的‘浪里钻’……”夏心宁愕然地说道:“我们的‘浪里钻’……我们……”活华陀伸手一拍夏心宁的肩头,笑着说道:“胜姑娘一身水里功夫,已经到了超凡入圣的火候,她附在你们的船底,慢说你不能发觉,就是经澄之那等水中好手,也是丝毫不知,可是你们的话,却一字一句落进胜姑娘的耳里。要不然老朽如何知道你老弟到了君山?要不然胜姑娘又何必下水救你上船……”夏心宁大惊而愕,立即回过身去,对着胜黛云姑娘,刚一抱起拳头,口中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胜黛云姑娘盈盈抬起头来缓缓地说道:“经澄之包藏祸心,我们毫无所觉,若不是今天见到他这种行径,将来为害君山,不堪设想。只是平白有累夏相公饱受淹水之苦,我们胜家庄的人,都要深以此为歉!”夏心宁果然没有言谢,只是抱拳站在那里,略一沉思,也缓缓地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夏心宁自然感激不尽,可是方才所说‘包藏祸心’之言,不知何指?”活华陀又呵呵地大笑道:“老弟台!你可不能好坏不分,善恶莫辩啦!经澄之将你掀到湖里去,那是经澄之所作所为,与胜家庄毫无关系,你可不能将这一点愤慨,一股脑儿怪在胜家庄所有人的头上啊!”夏心宁脸上一红说道:“晚辈不敢任意怪责别人,只是这经澄之……”胜黛云姑娘点点头说道:“夏相公!你是对的,因为经澄之毕竟是胜家庄的人,退一万步来说,胜家庄也应该有失察之责,这也就是我方才所说他包藏祸心,如今因这件事而暴露。因为他们明明知道夏相公前来拜访古伯伯,是为了送一条‘赤火链’蛇给家严家慈治病,他却故意刁难,并且成心相害,这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夏心宁闻言一惊,忽然心里想起一件事,不觉脱口急急问道:“胜姑娘!你是说经澄之他根本就知道我是给古老前辈送‘赤火链’蛇来的么?那就糟……”他说着话,自己随即伸手摸向腰际,顿时大惊失色,手伸在衣服里面拿不出来。活华陀古照文本来一直笑嘻嘻的看着夏心宁,这时候活华陀也笑容一收,沉重地问道:“夏老弟!是‘赤火链’出了问题么?是不是方才失落到湖中去了?”夏心宁还没有答话,活华陀和胜黛云姑娘几乎是同时出声叱喝:“舱顶上是谁?”喝声未了,站在胜姑娘身后的几位侍女,各自探手一拔长剑,呛啷一声,六只长剑在灯下同时闪出六股寒芒,各人身形一掠,分向船舱两边的窗口奔过去。胜姑娘刚刚一挥手,止住她们不要出去,突然听到舱顶篷上,有人笑着说道:“不要慌张!来的不是外人,是我。”胜姑娘脸色突然一变,厉声叱道:“经澄之!你的真相被戳穿,还不去逃命,难道不知道胜家庄的家规么?”舱顶之上,果然是经澄之,他笑嘻嘻地说道:“表妹!你休要与我狠声狠意地谈家规,我经澄之敢这么做,早就不把什么家规放在眼里,胜家庄的那一套,我看得太多了,现在你可唬不住我。”胜黛云不觉咬牙说道:“经澄之!好个无耻的叛徒,胜家庄待你不薄,你为何心肠坏到这等地步。今天若不对你施以惩罚,天地间还有道理可言么?”伸手一拔胸前短剑,点脚一掠,冲向前舱门口。活华陀古照文一言不响,突然电闪雷奔,直冲上前,一把抓住胜姑娘的右手,伸指唇间,叫姑娘不要说话,随着一反掌,隔空推向舱门。当时“吱哑”一声,舱门应手而开,说时迟,那时快,唰、唰两声,两把雪亮的飞刀,插在舱门口的船板上。如果不是活华陀及时拉住胜姑娘,这两把飞刀正好不偏不斜,要插在胜姑娘的左右双肩之上。胜黛云姑娘这时候怒火如焚,活华陀刚刚一松手,胜姑娘立即短剑一旋,护住头顶,身化“白云出岫”,沿着舱门一角,掩身疾闪,飘落到船头。活华陀和夏心宁也随着穿身舱前,站在胜姑娘身边。只见经澄之昂然挺立在船舱顶上,脸上含着一丝阴阴的微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在船舱灯光反映之下,使人有一分阴险可憎的感觉。胜黛云姑娘怒叱道:“经澄之!你欺师灭祖,不认六亲,真是禽兽不如,空自负你那一身楚楚的衣冠。你要是还有一点良知,赶快自缚双手,向堂上两位老人家请罪。”活华陀古照文正色说道:“经老弟!是何事使你一时糊涂,变得如此?胜家庄两位老人家抚养你十七八载,真是恩重如山,如果照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恩将仇报?你的良心何在?”经澄之突然一阵冷呵呵的狂笑,忽又笑意遽收,脸色一沉,恶狠狠地对活华陀呸了一声,恨声骂道:“胜家庄的事,你这老狗凭什么身份来管?”胜黛云一听他出口伤人,不仅气忍不下去,脸上也挂不下去。顿时一跺脚,厉声叱道:“先将你这无法无天的狂徒废掉,看你还能胡言乱语否?”纤腰一拧,便要扑将过去。活华陀古照文突然伸手一拦,阻拦住胜姑娘的去路,含笑说道:“胜姑娘!看他恨意甚深,分明不是一朝一夕之故,我们何不先问他个明白,再做处置?”活华陀拦住胜姑娘之后,这才正色向经澄之说道:“经澄之!老夫与胜家庄两位老人,有数十年的交谊,胜家庄的事,没有一样我过问不得。常言说得好:一升米换来个恩人,一担米养活个仇人。胜家二老待你天高地厚,你却如此丧心病狂。你可知道,这件事老夫不但是要管,而且,还断容不得你这样丧尽天良的人来玷污胜家庄的声誉。”经澄之冷呵呵地说道:“古老儿!你错了!没有三分二,不敢上梁山。我经澄之既然找上来了,也就没有将你老儿那两手放在眼里。”活华陀突然怒叱一声:“好个无知的小子!”脚下欺身抢进两步,右手一抖,从衣袖里一伸而出,隔空出掌,印向经澄之的下盘。经澄之霍然一个倒翻,人从舱篷顶上一掩而下,扑通一声,落到船下水里,露出半截身子,冷呵呵地笑道:“古老儿!我方才说过,有话我不会向你说。你要谈打架,回头自然有人来奉陪,现在我没有时间跟你说话。”说到这里,居然无睹于活华陀掀须怒目而视,只是仰起头来向胜姑娘说道:“表妹!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奇怪。我经澄之所以有今日,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原因是早就种下了,你要不要听听?”胜黛云姑娘此时实在是气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短剑一横胸前,一语不发,就准备跃身到湖里去,先将这个忘恩负义的禽兽劈成两半,消消心头之气再说。夏心宁此时站在胜姑娘身后,轻轻地说道:“胜姑娘!何不让他上来说个清楚明白,看他能有何种理由,为他这种行径掩过饰非。”胜姑娘顿时又收住脚步,并没有回头,只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夏相公的高见!”她忽然又一昂头,向经澄之厉声叱道:“经澄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若不能自圆其说,看你如何逃出洞庭湖。”说着话,她将短剑向怀中一抱,全神贯注,站在那里蓄势以待。经澄之依然是那么含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霍然双掌在水面上一翻,倏地向下一压,哗地一声,人从湖中宛似冲出一支水箭,凌空冲起三丈多高。突然人在半空中一旋身,身上的青衫,仿佛是洒开一个大车盖,随着一阵嘶嘶之声,飞出一圈水花雨点。他就利用这样一旋,抖净了身上的水渍,再飘飘然落到船舱篷上。活华陀摇摇头说道:“经澄之!就凭你这身武功,当今武林年轻好手当中,已是翘楚顶尖人物。你可曾想到,这身武功耗费了胜家二老多少心血?你如今竟然这样欺师灭祖,你如果天良未泯,就该自己动手,为武林留下一点堪忆之事,不要留下臭名。”经澄之根本不理活华陀,只是站在船舱篷顶上,向胜黛云姑娘说道:“黛云表妹!我只问你一句话,胜家庄对我经澄之,是不是以‘外人’相视,遇事都要保留一手?”胜黛云姑娘咬牙骂道:“你胡说!你在胜家庄一十八载,自两位老人家以下,谁不把你当做自己家里人。你自己存心可鄙,反倒说人有偏见。”经澄之摇着手笑道:“表妹!你稍安毋躁,且听我说,你说胜家二老对我不外,那为何不将‘五阳秘芨’中的武功,传授给我?”这“五阳秘芨”四个字一出口,在场的活华陀浑身一震,几乎是张口结舌的愣住了。胜黛云姑娘也怔住了,尤其吃惊的是夏心宁,他只知道自己的不共戴天仇人三剑无敌安武阳有一部“五阳秘芨”,是得自他爹爹之手,杀父之仇便是自此而起,为何此地也有“五阳秘芨”?“五阳秘芨”在武林之中,除了较有地位的人以外,知道这本秘芨的人为数不多,经澄之他为什么独独提到这本秘芨?是真有其事?抑或是他有意栽诬?夏心宁他此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对这件事更增加了一分额外的关切。胜黛云姑娘怔了一会,突然叱道:“你越发的胡说,我义父义母有什么‘五阳秘笈’?你想以这种‘莫须有’的事,来掩饰自己的过失么?”经澄之闻言纵声大笑,指着胜姑娘说道:“是了!是了!你是义女,我是表侄,说来也都隔了一层,你没有看到,也是真情,所以你就会说是‘莫须有’的事。表妹!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的的确确听到‘五阳秘笈’的话,决不是信口开河。”活华陀厉声说道:“经澄之!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即使胜家二老没有传给你‘五阳秘笈’,你也不能如此忘恩负义,何况这‘五阳秘笈’之事,谁也不知道确否,你如何就这样将胜家二老的恩情,一笔勾消?而且又来挑拨胜姑娘的父女是非,你小子真该死!”经澄之突然一伸手,吼道:“古老儿!你暂时别动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先用话拦住了活华陀,然后又转脸对胜姑娘说道:“我们说了半天的话,倒忘了我来到这里的一件主要的事。那姓夏的糊涂小子,不是说‘赤火链’遗失在洞庭湖里么?我要特别的告诉你,那是这小子胡说八道。‘赤火链’根本没有落到湖里,试问,他紧紧地藏在胸前,如何能落到湖里去?”胜姑娘叱道:“你以小人之心度忖别人,‘赤火链’若在夏相公身上,他早就拿出来了!”夏心宁接着说道:“胜姑娘!经澄之说得很对,‘赤火链’原是紧紧地藏在我胸前衣内,是决不会遗失的。”胜姑娘闻言愕然说道:“夏相公!你说什么?”夏心宁指着经澄之说道:“是他从我身上抢了去的,自然不是遗失的。”胜姑娘这才恍然,立即厉声说道:“到此你尚有何说!”经澄之笑嘻嘻地说道:“不错!这条罕世少见的‘赤火链’,现在正是在我身上。这条蛇对我而言,用处不大,不过要是对你义父义母而言,用处就大了。”胜黛云姑娘脸上颜色遽变,执短剑的那只手,微微地起了颤抖,切齿地说道:“经澄之!你这个禽兽!你想勒索么?”经澄之一点也不生气,倒是点点头说道:“不错!表妹很聪明,不过这不叫勒索,而是叫做交换。你们要想得到这条‘赤火链’,要拿东西来交换!你们也应该想得到,我所要的是什么?”胜姑娘脸上颜色严重到极致,冷冰冰地问道:“你要‘五阳秘笈’?”经澄之点头笑道:“表妹!‘赤火链’换一本‘五阳秘笈’,占便宜的不是我,而是那终年为毒痛苦的你那义父义母,再说,表妹你也是与我一样从来没有见过‘五阳秘笈’,如今只要我得到了,欢迎表妹和我共同修练参悟。”胜姑娘慢慢地向前挪动,口中说道:“经澄之!你说这些话,也不怕碎尸万段么?”忽然,夏心宁在身后叫了一声:“胜姑娘!”胜黛云闻声一停,立即垂下左手握住的短剑,回头向夏心宁问道:“夏相公有事指教么?”夏心宁拱手说道:“此事本由在下而起,且容在下先会会这位经朋友可好?”胜黛云点点头,忽然仰起头,尖啸一声,声如黄莺出谷,不知传出好远,在她啸声未落之际,突然间一阵橹桨之声,咿唔大作,灯光一闪,渐渐地围向这里而来。经澄之站在舱篷顶上,回首四下里看看,脸上仍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对那些蜂涌而来的船只,视若无睹。他只是回过头来,对夏心宁说道:“姓夏的!本来我不打算在此地多留,但是,你既然要来向我领教请益,我就不能太过吝悭,只要你不怕死,你尽管上来。”夏心宁探手一拔长剑,随手使出一招“千里屏风”,将手中长剑化成一道银色屏障,然后人随着一飘而起,轻巧地落在舱篷顶上的边缘。经澄之拔出长剑,指着夏心宁说道:“方才请你喝了一肚子洞庭湖的水,现在我要你尝尝我的剑锋,到底利也不利?”这“利也不利”刚一出口,长剑突然转腕盘旋,旋出三朵碗大的剑花,凌厉非常的一凝“舍利三光”,迫向夏心宁。夏心宁身形落在边缘,闪躲本是不便,他索性双脚一沉,稳下桩步,右手一紧,使出八成以上真力,振臂一抬“横江断流”,迎着经澄之的长剑,力迎下沉。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地一声,火花四溅,连楼舱也为之向下落了一下,在一阵龙吟声中,两个人影,盘旋而起,各自向两边闪去。夏心宁当时右臂有一阵微微地发麻。心里暗暗一阵吃惊,觉得此人果然如古照文所言,内力已经深具火候,不可轻视,方才将他逼到水中,看来他还是有几分故意如此。夏心宁有了警惕之意,立即收敛起飞驰的心神,凝神贯注,将自己所精熟的一套九疑剑法,施展开来。但见他人影幻动,剑招奇特,看去似实还虚,变化之妙,每每有些令人意外不置。但是,夏心宁一连攻出五剑之后,他又忽然感到一阵诧异,他发现经澄之的剑招,每每和他的九疑剑法,有着不少相同的变化,尤其在一个莫测的紧要开头,对方仿佛能预知九疑剑法的变化,不是轻易的闪开,便是巧妙地架卸掉。夏心宁当时意念一动,突然一长身,手中长剑,连探三下,刺出一招奇妙的“金蜂掠蕊”,三式俱是虚实兼备,而且快速绝伦。眼见得这一招三式,已经抢到了机先,罩住了经澄之。突然间,经澄之一缩胸,长剑横在胸前不动,下面却适时地飞来一脚,高挑一招“力踹星辰”,踢向夏心宁的右手腕脉门。这种上身“以静待动”,下身“以攻为守”,真正是将“九疑剑法”了解到极深,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化去这一招。夏心宁刚刚一愕,只听得经澄之呵呵笑道:“水中固然差劲,陆上也如此稀松,你还神气些什么?今日没有兴趣,否则多玩几招,你便真正地尝到我长剑的滋味!”他说着话,突然一转身撮唇一声尖啸。胜姑娘大怒,涌身一跳,跃上舱顶叱道:“你还打算跑到哪里去?”胜黛云姑娘刚一扑上船舱顶篷上面,经澄之反倒收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胜姑娘笑道:“黛云表妹!你我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对你的一分爱慕之情,藏在内心已经不是自今日起,所以,即使你砍我几剑,我也不会还手的。”胜姑娘一听他如此赤裸裸地当面露出爱慕之意,不觉为之大窘,继之大怒叱道:“你这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胆敢如此乱语胡言,姑娘就先割掉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乱放厥词否?”胜姑娘身形刚一闪起,短剑顿时画出数道青芒,像是起了一阵闪电,向经澄之一抡攻去。经澄之果然不还手,仗着自己灵活的身形,在剑光闪动之中,往来飘动。胜姑娘三招未曾得手,娇叱连声,突然剑式大变,人在舱篷顶上,仿佛是点水蜻蜓,微沾即起,整个身形转化为“七禽身法”中的“紫燕回檐十八翻”,在半空中转侧飞腾,一柄短剑随着身形闪击如电,刺、削、砍、劈……每一招都是照准要害攻去。经澄之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脸上再也没有方才那样轻松,似乎是带着一分惊讶之意,在层层剑幕中周旋。此时,四周的火把,照耀得通明,由于湖水的反映,更是照耀得如同白昼。每个人都屏息凝气,静静地围观。连站在一旁的夏心宁,也凝神贯注,他为胜姑娘这一套剑法而感到暗暗地惊服。突然,只听得胜姑娘娇叱说道:“哪里走!”霎时间,只见姑娘人在半空中,身形化作“掠水剪波”,嗖然平掠而下。手中的短剑随着这样一掠一扫,长虹起处,宛如流星过顶,当时只听得“哎呀”一声,红光一现,经澄之一伏身,向下一窜,扑通一声,翻身落到河里,左手紧按着右肩,湖水里顿时泛出一片红色。经澄之在水里露出半截身子,咬牙骂道:“臭丫头!你小心记住这一剑之仇。”胜黛云姑娘脸色凝重,根本没有理会经澄之的说话,当时一挥手中短剑,斩钉截铁地说道:“下网!”这“下网”两字刚一出口,经澄之脸上颜色大变,只听得周围嗄地一声雷样的答应,随着唰、唰、唰,呼、呼、呼,在灯光照耀下,四周一片黑乎乎的渔网,闪着一片亮晶晶的倒钩和沉铁,一齐向经澄之迎头盖来。经澄之心里明白,胜家庄这种“钩网”,不但是从头顶上向下撒,而且还从水里向上兜,真正是“天罗地网”,任凭你是如何有能耐的人,钩网一下,在水里是插翅难飞。而且这些“钩网”,都是用人发搓细鹿筋编织而成,等闲刀剑休想动它分毫。经澄之这时候心里也有些奇怪和悔恨,为何应该来的人到如今不来?事到如今,他只有飘在水里束手待缚。正在那一片黑乎乎的钩网要落到经澄之的头上,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声如同裂帛的长啸,响自湖上,随着一条黑影快速绝伦,电射而至。挟着一股蓝色的细芒,从这许多船只当中,一掠而过。就在这一瞬间,只见所有的鱼网,都被一种锋利的刀剑,从中割断,落到水中。经澄之见状大喜,高声叫道:“副教主!你老人家来了!”他人在说着话,也顾不得右肩的伤痕,拼命地向前冲去。只见在这许多船只的外边,正有一只小得仅能容身两人的一叶小舟,正慢慢地向这边飘过来。小舟慢慢逼近这些船只,那些大船空有那么多彪形大汉,仿佛都不由自主地将船纷纷向两边划开,让出一条水道,让那只小舟,自由自在地进来。小舟上站了一位身穿红袍的中年文士,他低着头,注视着水中的经澄之,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周围的情况。等到经澄之游到相距七八尺的地方,他突然一伸双手,经澄之仿佛是有一股吸力,使他顿时力量大增,一冲而前,冲到小舟旁边,一搭那中年文士的双手,跃登到小舟之上。胜黛云姑娘用手势制止了周围众人的行动,她冷眼注视这只小舟的一切行径。等到经澄之被那中年文士搭拉上舟以后,胜姑娘才沉声问道:“经澄之欺师灭祖,有罪难逃,尊驾是何人,甘冒武林大不讳,不惜破坏我们的鱼网,来救这种恶徒,是尊驾蓄意与胜家庄为敌么?”那红袍中年文士拉起经澄之,慢条斯理地说道:“经澄之是我的记名弟子,在他有危难的时候,我不救他还救何人?如果说师父救弟子也是一种错误,请问这武林之中,尚有何公道可言?”这几句话真是说得水泼不进,脚根站得稳稳当当。随着他这几句一说完毕,这才见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这人生得极为英俊挺拔,倜傥风流,只是眼角上挑,带着几分煞气。活华陀古照文刚刚一打照面,心里一震,立即含笑拱手说道:“我道是谁,能将‘隔空吸物’的掌力,练到如此火候,原是纪副教主,这就难怪了。副教主不在雷公山处理教务,来到洞庭湖,月夜泛舟,倒是真有雅兴。洞庭君山,是胜家二老晚年纳福之地。副教主既然有兴到此,何不请去与胜家二老相见。”那红袍中年文士闻言,鼻孔微微掀动两下,淡淡地露出一丝笑容,一双眼睛在胜黛云姑娘身上一扫而过,这才转向活华陀说道:“古老儿!你休要将胜家两个老不死抬出来唬人,慢说他们现在身中剧毒,无法行动,就是他们健壮如昔,纪副教主既来到洞庭湖,则又有何惧?”他说到此地,突然一拂衣袖,转面向胜姑娘说道:“胜姑娘你休要耍弄手法,我方才说过,就是胜家两老来此,都奈何我不得,何况是你?你快与我乖乖地站在一旁,听我说话。”胜姑娘咬碎银牙,怒极叱道:“你敢在洞庭湖撒野……”言犹未了,左手一抽一抖,哗啦啦地亮出一把细如粗线的银链,右手平托起自己的短剑。那红袍中年文士摇着手说道:“你的御剑术尚在曳链飞行的阶段,我劝你还是藏拙些好,不要白白费耗自己的真气内力。”活华陀此时赶上前数步,掩至胜姑娘身旁,伸手按住胜姑娘的肩轻轻地说道:“胜姑娘!请你暂时息怒,待老朽和他说话。”活华陀耸了耸背上的药箱,走到舱篷的边缘,向着那红袍文士说道:“听副教主言下之意,今天驾扁舟到洞庭,分明是有所为而来。可否先对老朽说明,一明究竟?”那红衣中年文士笑了一笑,随意地说道:“我于不久以前,偶闻人言,说是洞庭君山胜家庄两个老东西,竟然身藏有‘五阳秘笈’,所以才不惜从雷公山赶来,索取这本名传武林的武功秘笈。”他说到此地,又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古老儿,你如果能做得主,就请你赶快将‘五阳秘笈’交出来。如果你做不了主,就请你闪到一边,少管闲事,我自然会找那两个老家伙去要。”活华陀用力按住胜姑娘的肩头,不让胜姑娘怒扑而起。他一面又向那红袍文士正颜说道:“纪副教主!胜家庄与金蝎教无怨无仇,你如此说法,自忖能担当得住么?慢说胜家庄不能容人如此猖狂,就是老朽也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辱及我的老友。”这位金蝎教的副教主玉面郎君纪晓诗望着活华陀,忽然又笑将起来,摇摇头说道:“古老儿!打架不是我今天来到此地的本意,如果你要打,改天改地陪你十招,今天我只是来索取‘五阳秘笈’的,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做不了主,请你闪开,我自会去找胜家庄的人说话。”胜黛云姑娘此时厉声骂道:“就凭你方才口中胡言乱语,辱及我义父母,胜家庄的人已经和你不共戴天。”纪晓诗轻佻地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我倒忘了胜姑娘是一个可以做主的人。胜姑娘!你虽然是一位螟蛉义女,倒是很有孝心。如此说来,相信你一定希望你的义父母早日康复。要是这样,你就不应骂我,而要应该求我才对。”胜黛云姑娘当时气得满脸通红,抬头向活华陀说道:“古伯伯!请你放手。”古照文哪里肯让胜姑娘如此盛怒之下,挺剑下船?他只是沉声说道:“胜姑娘!纪晓诗有意激怒于你,你若如此下去,岂不正中他的诡计?”言犹未了,突然站在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夏心宁朗声喝道:“一个是欺师灭祖的叛徒,一个是大言不惭恬不知耻的狂贼,若不给以惩罚,武林公道何在?”他如此一声叱喝,大家都为之一怔,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夏心宁右手一抬,铮地一声,一点银星,闪电飞出,射向纪晓诗。这位金蝎教的副教主立即回过心神,哈哈一笑,口中说道:“雕虫小技,也来献丑?”左手一抬,从大袖里伸出手来,突然食指一弹,嘶地一声,一缕劲风照准飞来的银星迎上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夏心宁冷哼一声,随着就听到铮、铮、……一阵连珠响个不停,从他衣袖里,一点银星接着一点银星,连珠不断地飞出。而且,夏心宁的手臂不停的移动,那飞出的银星便连续不断地飞向玉面郎君纪晓诗全身各大穴道。纪晓诗这才大吃一惊,赶紧回手拔出长剑,蓝汪汪的光芒,立即周身闪动,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溅起一阵阵的火星,一直挥剑击落了十支银星飞箭,才收住长剑,瞪着眼睛望着夏心宁,良久,才说道:“好强劲的袖箭,你是什么人?”夏心宁冷冷地说道:“像你这种无端挑衅,到处生非的不肖之辈,武林之中人人得而诛之。”玉面郎君纪晓诗看看夏心宁,又看看一旁手提药囊,跃跃欲试的活华陀古照文,再回过头来看看手握短剑,腕缠银链的胜黛云,突然仰头纵声大笑,脚下忽地一蹬小舟里面一根曲柄,倏地笑容一收,向经澄之喝道:“摇!”经澄之此时也顾不得右肩疼痛,立即双手熟练无比地抓住曲柄,用力地摇将起来。他如此一摇动之下,小舟下面顿时水浪翻腾,去势如箭,直向湖心冲去。胜黛云姑娘一见纪晓诗操舟逃走,立即叱道:“狂徒!你虎头蛇尾,也不自觉羞惭,如今你往哪里逃走?”说着话纵身一跳,跳到一只“浪里钻”上,夏心宁也立即随着从楼船上跃下去。活华陀古照文放心不下,也提着药囊跳上这只“浪里钻”,只听得胜姑娘挥手叫道:“追上去!”船上八个彪形大汉轰然“嗄”了一声,八匹桨齐声落水,嗖地一下,“浪里钻”真是迎着风浪,向前冲出两丈多远。这种“浪里钻”的船,本是极为快速,如今胜姑娘亲自督阵追人,船上的八名水手,莫不使出全身力量,八匹桨连番扳动,“浪里钻”就如同一支破浪的劲箭,向前疾射而出。但是,任凭这只“浪里钻”是如何的快,却追不上前面那只小舟,只见它尾后拖着一条白浪,渐渐地越来越远了。活华陀叹口气说道:“胜姑娘!我们停下来吧!看样子是追他不上了。纪晓诗那只小舟分明是仿照藏区皮筏改造的,再装上一只古怪的摇轮,跑得太快了。”事实上,那只小舟已经远远地跑在十数丈以外,夜色迷蒙,又远离灯火,很难看得清楚。胜姑娘默然地挥手停下“浪里钻”,若有所失的望着前面,她的心里,实在有太多的感触!忽然,远远的前面,传来玉面郎君纪晓诗笑哈哈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们想得到‘赤火链’蛇,就得乖乖地将‘五阳秘笈’携来雷公山,我不留难你们,让你换回‘赤火链’,好让两个老鬼能再活几年。”说完这几句话,只见迷蒙之中,那只小舟扯上一片小帆,去得更快了,转眼之间,消失在水雾之中。活华陀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回去吧!这条‘赤火链’真是波折重重,有想不到的麻烦。”胜姑娘刚刚招呼水手掉头,忽然接口说道:“这只能说是我义父母命途多舛,才有这些事情发生。”胜姑娘说到此,突然仰起头来,伸手一把抓住活华陀的衣襟,激动地问道:“古伯伯!请你告诉我,‘五阳秘笈’是一本什么样罕世奇闻的宝书,会有这么多人处处窥伺着呢?”活华陀望着胜姑娘摇摇头说道:“胜姑娘!老朽也只是听到传说,从未一见。大家都只知道‘五阳秘笈’里面包含有好几种武功,而且都高不可测,所以才引起武林中人如此梦寐追求。事实上恐怕大家都不明白其中记载的究竟是哪一种武功,即使有人知道一点,那也是凭空臆度的。”胜姑娘又接着问道:“古伯伯,我义父母真的有这种‘五阳秘笈’么?”活华陀茫然地摇摇头说道:“老朽不知道实情,不敢任意乱说。胜姑娘!你千万不要听信经澄之这小子的话,如果两位老人家果真有‘五阳秘笈’,他还能不传授给你么?”胜姑娘摇头说道:“古伯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如果我义父母没有这个‘五阳秘笈’,那究竟是何人栽诬,移花接木嫁祸洞庭,来扰乱他们老人家的病体?既然有纪晓诗扰乱在先,就难免有别人效行在后,移祸的人用心太过可怕。如果照经澄之方才所说,是他听到的,这会可能么?万一是真的,又该怎么办呢?”夏心宁突然在一旁喃喃地说了两声“奇怪”,忽又朗声说道:“不会的!不会有这种事情!”胜黛云姑娘立即问道:“夏相公言下之意,是另有高见么?”夏心宁霍然说道:“我是说‘五阳秘笈’断然是旁人的栽诬移祸,不会是真的!”活华陀感到夏心宁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奇特,便立即追问道:“夏老弟!你何以能断定‘五阳秘笈’不在洞庭湖?难道你有所亲见?”夏心宁点头说道:“是的!晚辈曾经看到有一个人……”他刚刚说到此地,突然从君山方面嗖地一声,冲天而起,飞起三支火箭,闪着三点鲜红的火光,在半空中划着弧形,顷刻消失在夜空里。胜黛云姑娘失惊说道:“不好了!我们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活华陀也惊道:“是庄上发出的告急讯号么?”胜黛云姑娘一面指挥驾船的水手,加紧挥桨,一面说道:“虽然不是告急讯号,却是我义父母极少使用的紧急唤人的号令,若不是庄上有了意外的事情,他老人家为何使用这‘三红火箭’召我归去呢?”活华陀闻言点点头说道:“胜家二老岂是等闲之辈,虽然他们两位老人家身中奇毒,行动不便,功力受到影响,但是,就凭方才金蝎教的副教主,远是不堪一击。我们赶回去看看,自属应该,胜姑娘也不必灼急不安。”尽管活华陀古照文说得确有理由,但是,胜黛云姑娘的心中,依然有无限的沉重。她站在船头上,沉思不语,眺望着前面青螺半露的君山。此时,天色已然微明,东方泛出无限绚烂的彩色,淡月疏星已经渐渐隐没于晨曦之中。洞庭湖上白浪粼粼,朝风阵阵,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水气迎人,使人心脾都为之霍然一振。胜黛云姑娘忽然转身向夏心宁说道:“夏相公!我有一点不情之请。”夏心宁立即说道:“胜姑娘有何差遣,夏心宁无不竭力以赴!”胜黛云姑娘当时叫右边第一个水手离开桨位,她自己坐下操起木桨,抬头向夏心宁说道:“请夏相公助一臂之力,权充水手,使能早些回到庄上。”夏心宁欣然坐到左边第一个水手的位置,顿时一声吆喝之下,他和胜姑娘同时双桨齐挥,霎时间,这只“浪里钻”就如同一支脱弩之矢,不偏不斜,笔直地向前飞快地驶去,为这粼粼细波的洞庭湖面上,划下一道白线。不消多少时间,这只“浪里钻”已经渐渐地靠近君山了。已经看清楚了一个白石砌成的码头,有几艘同样的“浪里钻”,静静地排列在一旁,还有两艘楼船,也都系缆在码头上,没有一点忙乱的现象。胜姑娘不安地连扳数桨,将船靠到码头,立即就听到码头上传来一声哨音,随着蹄声嚼嚼,一辆敞篷双座两匹马拖曳的马车,停在胜姑娘面前。胜姑娘一跃登车,坐在车辕之上,伸手接过缰绳和皮鞭,回头向活华陀和夏心宁点点头说道:“古伯伯!夏相公!请登车。”他们两个人也不谦让了,各自跃身上车,只听胜姑娘一声娇叱,手中的皮鞭在空中响了一声小霹雳,叭的一下,两匹马立即八蹄齐翻,向前疾驰而去。马车跑得极快,真正可以说是“风驰电掣”,可是人坐在上面,却是异常平稳,毫无颠簸不平的现象。夏心宁留心向车下一看,原来地下都是用雪白的石板铺砌而成,平坦如镜,无怪乎马车行走其上,竟是那么平稳。再向前看去,这一条白石车道,笔直向前,没有一点弯曲之处。车道两旁丹枫挺立,间杂以如丝的垂柳,车过其间,凉风习习,令人眼界一新。如果这是个深秋季节,枫叶醉红,柳丝如线,再衬之以这种雪白的石道,那情景又不知道令人心醉几许。胜黛云姑娘一路扬鞭催马,纷沓的蹄声,将这景色宜人、周围宁静的早晨,敲起一阵嘈杂。但是,不消多久,眼前景色忽又一变,一片浓阴密盖,周围一片成熟的禾苗,到了一个农村意味十足的村庄。胜姑娘“嗄”地一声,将马车停住,翻身飘落,人刚一落到地上,立即一式“流星过境”,飞掠上前,伸手一把抓住庄门口的人,急切地问道:“庄上有事么?”那人一见胜姑娘如此突然问话,吓得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正在这时候,庄内出来一个垂髫侍女,含着笑远远地向胜姑娘请安,口中传话说道:“老庄主和老夫人请胜姑娘和客人进去相见。”胜姑娘闻言一怔,停了半晌,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放下心头千斤石,回头向活华陀和夏心宁说道:“请古伯伯和夏相公到里面去坐。”胜姑娘心里虽然消除了惊惧,但是,却蒙上了怀疑:“他们两位老人家为何施放紧急火箭,召我回庄?”一间宽敞的书房,四周摆满了书架,书架上陈列着满满的书籍,使人进得房来,立即感受一股浓厚的书卷气息。正好此时晓阳透窗,窗外有数株老梅,虽则此时不是梅花当令,但是盘根错节,枝杈多姿,给窗帘上投抹一层疏影。屋角便有一丛篁竹,晓风摇曳,沙沙作响,更为这座书房凭添不少钟灵秀气,使人到此,有欲念全消的感觉。书房当中,有一张木榻,榻上两端,各坐着一位老人。左边坐着一位须发俱白的清癯老者,右边坐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婆婆,他们两个人脸色都是一样的焦黄黯淡无光,双眼无神,露着一分疲备不堪的神情。这正是武林中极负盛名,而又很少在江湖上露面的洞庭君山胜家庄的胜家二老——老庄主胜子清,老夫人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在木榻后面,站着胜黛云姑娘,木榻前面分两边坐着活华陀古照文和夏心宁。书房里面的气氛,在宁静中有一种出奇的沉重,似乎是大家一时都无话可说。半晌,还是活华陀首先含着歉意说道:“说来真是惭愧!这次已经快要功德圆满,只要‘赤火链’到手,便可以使你们两位药到毒除,没有料到功败垂咸,好在这条‘赤火链’有了下落,老朽少不得要想方法,使之完壁而归,完成老朽的一番心愿。”老庄主胜子清微微笑道:“照文老友!许多年来,你为着我们老夫妇俩之事,足迹遍天下,仆仆风尘,席不暇暖,这分情谊,我们藏在心底,感之不尽。关于这条‘赤火链’,看来也是定数,老友何必耿耿在心?常言说得好:一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凡事是勉强不来的。”老夫人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却转过头来,向胜姑娘说道:“孩子!你表哥经澄之逃走了么?”胜姑娘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激动地说道:“娘!别再提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了!可惜女儿无能,让他逃出洞庭湖去。”聂向真含着微笑,伸出手握住胜姑娘的柔荑,慈祥地说道:“孩子!休要那么激动,凡事要退一步想,设若不是今日发觉,留藏祸根,将来也不知道要生多大的祸害。其实也应该怪我们自己,识人不深,养虎害身,能怪得了谁?”老夫人说到此处,转过来向夏心宁说道:“闻听报称,夏少侠为了这条‘赤火链’,在洞庭湖上吃了经澄之许多苦头,老身倒要为此不安。”夏心宁脸上一红,恭声说道:“晚辈无能,致使‘赤火链’失去,不胜惭愧。”胜子清忽然接着问道:“‘赤火链’举世少有,即使如老朽这位照文老友,也才只是见过一次。据说夏少侠来此前,曾经用之救过一位武林高人,不知是否果如所传那样灵验?”夏心宁恭谨地答道:“晚辈确曾用来清除一位武林前辈冷三公背上所中的金蝎剧毒。”当他此言一出,胜家二老不觉都一齐为之一震,两个人的神情显得非常紧张,胜子清向身旁的老夫人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向夏心宁问道:“夏少侠!你说那位武林高人他的姓名是什么?”夏心宁也察觉到他们二老神情有异,便清楚地答道:“那位前辈的姓名叫冷三公!”这时候老夫人聂向真口中忽然喃喃地说道:“冷三公!冷三公!难道是他么!”霍然她又追问道:“夏少侠!你能说出他的模样么?”夏心宁不知道冷三公和这胜家二老有什么关系,他既不敢多问,更不敢少说,只有照实详细加以说明。当他说到“满脸虬须”的时候,胜家二老又都忽然怔住了。过了一会,老庄主胜子清哑然笑道:“你我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别人又何例外?我们都忘了‘年华易逝,似水流年’这两句话,如此桑恭满脸虬须,又有什么意外?”老夫人点点头,她沉吟了一会,又向夏心宁说道:“夏少侠!你是在天柱山什么地方为冷三公清除剧毒的?”夏心宁惶然地说道:“冷老前辈曾经叮咛晚辈,不得将他的住址透露给任何人,晚辈已经应允在先,请两位老前辈原恕我不能直言之罪。”老夫人聂向真点点头说道:“一诺千金不移,做人确是应该如此,但是,老身尚有一问,夏少侠如果能回答,就请照实明言。请问夏少侠,你是何时与冷三公相识?你与他有什么关系?”夏心宁说道:“晚辈系于月前,奉外公之命,前往天柱山寻找冷老前辈,在此以前,与冷老前辈毫不相识。”聂向真突然哦了一声,立即追问道:“你外公是谁?”夏心宁说道:“晚辈外公姓费,武林人称灵叟。”聂向真抢着说道:“姓费?他名字是不是叫岚文?”夏心宁摇头说道:“晚辈外公名号上南下翁,并非岚文。”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此时口中,又轻轻地重复吟了两遍:“三公、桑恭!南翁、岚文!啊!是了!一定是了。”她突然双目一睁,那无神的眼睛,此刻也突然闪起一道凌厉逼人的光芒。但是,瞬间,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不是会错?是不是会巧合?”她如此略一停顿之际,突然脸色一沉,伸手一指厉声说道:“夏心宁!你站起来。”夏心宁闻声一震,愕然望着这位绰号天报应的聂老夫人,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突然间惹得她如此生气。难道她是与冷三公和外公费南翁有旧怨么?既然如此,也不能把这笔账记到夏心宁身上。夏心宁刚刚如此一愕,聂向真又厉声喝道:“你听老身说话没有?站起来,走到书房当中去。”夏心宁忐忑地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走到书房当中。这时,活华陀古照文忍不住拱手说道:“夏心宁老弟心地极为纯真善良,若有什么言语不当之处,老夫人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宽恕一二。再退一步说,老夫人也当看他千里迢迢送‘赤火链’的一番真心,原谅他一次,相信夏老弟……”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此时完全恢复当年的脾气,挥手断然说道:“照文老友!此事与你无干,请你退到一边去。”活华陀深深知道她的脾气,一旦火气上来,言出法随,说一不二。活华陀也并不因为聂向真这几句话而生气,他果然依言退到书房一角,他要留在此地,看看聂向真究竟如何处置夏心宁。因为夏心宁毕竟是为他而来洞庭,若有意外,活华陀内心如何能安?所以他要等在一旁,必要之时,他将不惜得罪数十年的老交谊。夏心宁初时满心惊愕,不知所以,及至后来一见活华陀为他讲情也被斥退,他心里反倒激起一股不平之愤,他觉得这位老夫人有点蛮不讲理,但看她要做什么?如果不能忍受,夏心宁也有应付之方。夏心宁想到此处,腰杆自然挺直,脸上神色庄严。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的一双眼睛,一直是盯在夏心宁身上,此时她暗暗地点点头,忽然又回过身去,向身后的胜黛云姑娘道:“孩子!拔出你的短剑来。”胜姑娘闻言一怔,刚叫得一声:“娘!你……”聂向真突然厉声喝道:“云儿!你不听娘的话么?”胜姑娘委屈地又叫了一声:“娘!你……”同时也只有遵命地将胸前短剑拔出,倒提在手中。聂向真根本没有理会胜姑娘的喊叫,只是沉下脸色说道:“过去!用娘教你的剑法,去攻他二十招。”胜黛云姑娘浑身一颤,她忍不住说道:“娘!夏相公没有什么不对呀!他到咱们君山,是为客位,怎么可以拿剑砍他?”聂向真喝道:“叫你去攻二十招,你就去攻二十招。”胜姑娘无望地转过身来向胜子清求道:“爹!你劝劝娘吧!”胜子清微微地摇着头说道:“孩子!你照你娘的意思去做吧!你应该想想,你娘生平可做过一件不对的事么?”胜黛云姑娘真是要哭了!她惶然地说道:“可是,夏相公……”一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突然厉声喝道:“云儿!你想学经澄之么?你敢不听娘的话。你要将你娘活活地气死么?”说着话伸手一掌,拍在木榻上,只听得喀嚓一声,木榻犹如被刀斩下去一样,整整地削掉一角。胜姑娘哪里还敢多讲一句话?只有从木榻后面,缓缓地走到书房当中,面向着夏心宁站立下来,她向夏心宁说道:“夏相公!请你亮出剑来,娘的话,我不敢不听。”夏心宁此时心情紊乱已极,面对着这样一位姑娘,无怨无仇,如何能拼命下手?胜姑娘此时又低声说道:“二十招之后,让娘消了气,再说好了!”夏心宁感激地向胜姑娘点点头,随手掣出腰间长剑。突然,聂向真又沉声说道:“云儿!你这二十招要完全按照我教给你的,使用全力攻出,不许有一点藏私。如果你敷衍了事,你可以想到娘会生气到什么程度。”胜姑娘为难万分地叫道:“娘……”夏心宁此时忍不住朗声说道:“胜姑娘!二十招你尽管放心攻来,有道是:孝就是无违,你不能为了这二十招剑法,成了忤逆不孝之人。夏心宁功力不精,也当全力周旋,若不幸挨不过二十招,只怨夏心宁习艺欠精,与姑娘无尤。”铿锵有声,慷慨激昂,夏心宁说完这一番,长剑挺指在胸前,左手一捏剑诀,抱元守一,屏息凝神,气停山岳,屹立巍然不动。胜子清这时候突然轻松地说道:“云儿!你看看人家,俨然击剑宗师的气概,你全力攻出二十招,未尽然就占胜面,你就当他是互相印证武学又该如何?去!开式出手,第一招……”胜黛云姑娘这才点点头,短剑一划弧形,遽收一点停在鼻尖,道声:“放肆了!”振腕一挽剑花,短剑递出一招“混沌初开”,挟着一重剑幕,扑向夏心宁的当头。夏心宁也朗声回敬一声:“领教了!”错步闪走偏空,右手长剑疾走九疑剑法第一招“光弥六合”,转身旋步,长剑分从上下,远击过去。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嗯了一声,口中轻轻地说道:“果然‘光弥六合’,中规中矩。”再看胜姑娘,她已经被这一招“光弥六合”,逗了兴趣,她发觉夏心宁出手便是奇特不凡,如果是这样,二十招下去,双方倒是互切互磋,得益不少。胜姑娘背剑伏身,巧妙地旋展一式“水银落地”,从“光弥六合”的剑幕之下,悠然闪出招外,随着短剑一挥而起,便将聂向真老夫人亲授的一套剑法,全心全意,凝神一志地施展开来。这是一场棋逢对手的比试,双方愈斗愈真,愈斗愈烈,渐渐地但见两道剑芒在游离不定,已经难得看清楚身形。最使人看得出神的,双方的剑法仿佛是出自一脉相传而来。对方攻来凌厉,这边化解得神奇,到了后来,双方仿佛都能预知对方的变化,各自先发制人,结果又是各自奈何不得。愈看到后来,使人觉得这不是对手拼招比试,而是互相喂招,彼此配合演练而已。旁边的活华陀古照文看得呆了,心里涌起很多想法。胜子清老庄主脸上也在变幻不定,说不出是欣喜,抑或是沉重。聂向真老夫人却是一眼不瞬地盯视场内的两个人,突然,她沉声断喝:“二十招!停手。”霎时间,只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龙吟清越,两条人影向两边一分,剑芒敛处,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两个人各抱着宝剑,对面而立,脸不红,气不喘,但是四目对视,彼此都从眼光里交换了一个钦佩的眼神。突然,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伸手向胜姑娘说道:“云儿!你过来。”胜姑娘立即挨到老夫人的身边,聂老夫人用手紧紧地揽着姑娘的纤腰,却抬起头来向夏心宁点头说道:“孩子!啊!老身要冒昧的叫你一声孩子了,因为老身此刻可以断言,你是老身师门嫡传的弟子,正是老身的师侄。”此言一出,胜姑娘和夏心宁,以及站在一旁的古照文,都禁不住同声地惊呼起来。聂老夫人含笑说道:“为了试试你的九疑剑法,是否是老身费师兄所传,几乎得罪了照文老友,也几乎吓坏了我的云儿。”活华陀呵呵地笑道:“其实还是老朽死不通窍,相交数十年,难道还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气?为什么还要相信是真的?到底是胜老庄主,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把胜姑娘给为难坏了。”胜黛云姑娘羞红了脸,低头挨在聂老夫人身旁,一语不发。聂老夫人抚着胜姑娘的头,沉吟了一会,不胜感喟地说道:“自从我听到下面报来,说是经澄之为了‘五阳秘笈’,不惜扬弃十余年教养之德,勾引外贼,背叛君山,我心里就准备将一件藏在心里数十年的秘密,告诉云儿。”胜姑娘惊惧地望着老夫人,怯生生地叫道:“娘!”聂老夫人爱惜地抚着胜姑娘,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可是后来我发觉夏师侄是大师兄的嫡传门人,而且还是他的外孙,我又改变了心意。我准备将这件秘密作一次更详细的说明。一则,弥补我和你爹爹数十年来心头的歉疚;再则,我也希望从此能恢复‘五阳堡’的威名,略报昔日师尊栽培之德。”“五阳堡”三个字一落进在场的人耳里,都不由自主地一震,仿佛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曾经在哪里听过。说到此处,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忽然转过头去,含着笑向胜子清老庄主说道:“老身可以毫无顾忌地说么?”胜老庄主正色说道:“夫人说哪里话来,数十年来你我一直积郁在心,今日这等机会若再不说,尚等何时?夫人只管尽情说明。”这时候,活华陀古照文突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老庄主!老夫人!老朽暂时告辞……”聂老夫人呵呵笑道:“照文老友!你素来豁达不拘,为何今天也变得如此迂阔?洞庭君山胜家庄尚有何事值得在老友面前隐瞒?何况此事说不定而后仰仗之处甚多,你更不能袖手不管。”活华陀也笑道:“倒不是老朽拘谨迂阔,而是怕老夫人找到头上来。既然老夫人如此一说,老朽只有坐在此地听候差遣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就在大家笑意未收的时候,聂老夫人忽然向胜姑娘问道:“云儿!当你听到经澄之挑拨离间,说我和你爹爹藏有武林中视为瑰宝的‘五阳秘笈’,你会相信么?”胜姑娘摇头说道:“经澄之这等人,还有什么实话可言?孩儿根本就不相信。何况夏相公还说,他曾经看到有人练过‘五阳秘笈’上的功夫,既然如此,君山藏有‘五阳秘笈’之事愈发地不能信了。”聂老夫人哦了一声,抬头看了夏心宁一眼,沉重地说道:“那想必有一段不平凡的经过,等一下请夏师侄说出来,我们彼此探究一下。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你,云儿!经澄之其他的话,自然不可置信,但是,他所说的我有一本‘五阳秘笈’,那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在座的人除了胜子清老庄主以外,其他的人都几乎一惊而起,而且,每个人听后的想法,也都未尽相同。活华陀古照文感到惊奇的是:据他所知道的“五阳秘笈”,不仅是记载着各种高深的武功,而且还记载着多种技巧之道,更重要的其中还记载着多种医道。假如,这本“五阳秘笈”果真的是在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身边,她何至于在数年之前,中毒至今,既不能防范在先,又不能解救于后,岂有是理?不过,聂老夫人既然如此说明,断然不致说谎,难道其中还有其他的隐情么?夏心宁心里也是感到惊诧不已,他明明记得外公对他说过,杀父逼母之仇,其根源是在一本“五阳秘笈”,而且,他在武阳山庄也明明看到三剑无敌安武阳露出一手罕见的功力,当场也有人识破是“五阳神功”,他也是由此而断定安武阳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安武阳那里既有一本“五阳秘笈”,则洞庭君山何来“五阳秘笈”?胜黛云姑娘心里有无比的失望和沉痛,因为她痛恨经澄之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所以对于他说的话,是一概不信,没有想到他说的话,居然还有一句真话,而且这句真话偏偏又是关系最重要的,如何叫胜姑娘不为之失望和痛心?书房之内,除了老庄主胜子清垂帘阖目,仿佛是安然入定以外,其他几个人都睁眼凝神,望着聂老夫人,大家都期待着有一个出乎意外的下文。老夫人聂向真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说道:“这本‘五阳秘笈’,其中包含着一段很凄凉的故事,本来,我是准备让这个故事随着我老死黄泉,化为泥土,但是,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愿意将这件故事告诉你们。”聂老夫人说到此处。神情极为黯淡,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两行凄凉的老泪。胜黛云姑娘此时心里也随之一酸,挨着聂老夫人,委婉地叫道:“娘!既然是一件不愿触及的往事,不说也就算了。”聂老夫人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抱住胜姑娘的肩头,淡淡地笑道:“孩子!今天不说,往后就难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其实这件事,相隔数十年,我也早就应该感觉淡了。然而……”她忽然又顿住话头,摇摇头说道:“不说这些,我们还是来说这件故事吧!”她坐正了身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以平静的语气,缓缓地说道:“约在七八十年以前,武林之中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泰山论剑,这次论剑的主持人,是以剑术称雄武林的武当派掌门人弘一道长。照例的,按照往例,举行三段九场开始论剑,结果,有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结局。”聂老夫人如此一顿之际,活华陀古照文接着说道:“那次论剑,确是轰动武林,可惜那时候老朽尚未出道江湖,只是听见传说,未能到泰山玉皇顶上亲去一见。据说论剑的结果,是由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剑士,连胜三段九场,创下不败的荣誉,得到那次论剑第一。”聂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泰山论剑本是武林中几大剑派借以宣扬各派剑术的机会,所以,每届论剑的结果,第一名不外是几大剑派的高手所得。这次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年人,而且又不属于任何宗派,以全胜的姿态,夺得第一,就毋怪乎要震惊当时武林了。”胜姑娘听得入神了,不觉脱口说道:“这位中年剑士真了不起,他究竟是什么人?娘可知道么?”聂老夫人伸手轻轻抚着胜姑娘,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接着说道:“其实,真正使武林震动的,还不只是他得到全胜第一,而是他渊博的学识,似锦的才华。论剑的当场,都是名重一时的高人,一谈之下,这位中年剑士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凡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乃至诸子百家,医巫卦卜,无所不精。他的博学才真正使得在场的各派高人,惊服无地。最后,他离开现场,说了一句话,回答了一个问题,便飘然离开泰山玉皇顶,杳如黄鹤,从此不知下落。”胜姑娘又问道:“娘!最后这位中年剑士说了什么话?回答了什么问题?”聂老夫人说道:“他说泰山论剑,彼此互印武学,立意无可厚非,不过流弊所及,制造了武林之中许多新的恩仇,却是得不偿失。像这种论剑之会,实在没有举行的价值。”活华陀闻言鼓掌说道:“怪不得近几十年以来,泰山论剑之事,变得销声匿迹,原来当初这位老前辈一言九鼎,使得后来的人,都不敢轻易论剑。”胜姑娘仿佛是急不可待地又问道:“娘!还有那最后回答的问题呢?”聂老夫人说道:“因为大家都震惊这位中年剑士的高深武功,和渊博学问,所以有人请教他的师承,大家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高人,能调教出这样盖世无双的门人。”夏心宁本来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此时也禁不住脱口问道:“但不知这位老前辈的师尊是何人?”聂老夫人缓缓地说了四个字:“五阳秘笈!”这四个字乍一出口,大家都为之一震,大家都不禁想道:“难道说他这一身杰出的武功,都是从‘五阳秘笈’中自己揣摩学习得来的么?”胜姑娘急忙问道:“这位老前辈凭着一本‘五阳秘笈’,能自修到盖世无双的武功,真是了不起。娘!你还没有说这位老前辈他叫什么名字,他究竟是谁呀?”聂老夫人突然脸上有无比的严肃,慢慢地说道:“这位老前辈就是你的师祖。”胜黛云姑娘闻言吓了一跳,她立即站起来,垂手而立。坐在一旁的夏心宁,也于此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聂老夫人接着说道:“他老人家生平不喜欢沽名钓誉,他所以参加泰山论剑,就是为了要制止这种公开仇杀的风气。所以,一旦事成,他并没有留下姓名,而且从此以后,他也再没有出山。我今天在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为了尊重他老人家生前的习惯,我也不再说明他老人家的名讳。”她说到这里,转而向胜子清老庄主问道:“老庄主!剩下来的事,是你来说?还是由我来说?”胜老庄主睁开眼睛,安祥地一笑,缓缓地说道:“夫人!还是由你来叙述吧!”聂老夫人点点头,她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我师尊他老人家生平收了四个门人,这四个门人的姓名是:费岚文、冷桑恭、胜子清和聂向真。”这真是一件空前未闻的大秘密,不但是夏心宁和胜黛云姑娘不知道,就是活华陀古照文和胜家二老交往了数十年,也不知道这一对老夫妻竟原来是师兄妹结成连理,所以当时吃惊的情形,可以想见。但是,大家都不难想象,聂老夫人为什么要将这件事说出来?必然还有更多的秘密要说,大家都凝神倾听,尤其是夏心宁,更是在全神贯注之中,还有一分难以抑制的紧张。聂向真老夫人平静而低回地接着说道:“我们在黄山白云谷平静地随师习艺将近十八年,自以为都已经获得了恩师的全部真传,可是谁也没料到在恩师临坐化之前,才知道我们之间,虽然武功都已深具火候,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获得恩师的真正功力。”夏心宁和胜黛云都同时一惊,更感到相当的意外。活华陀却深深地点头叹喟道:“想必那位老前辈并没有将‘五阳秘笈’传给各位。”聂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恩师临坐化之前,将我们召到静室,才向我们宣布,他的全部武功和才学,都是记载在榻前三本小册子编号为‘天地人’,合称为‘五阳秘笈’。天册重点在各种技巧之术,地册重点在内力修为和医道,人册重点在剑掌两道。这三本小册子,才真正是恩师的全部功力精华。”这时候,大家才为之恍然,但是,同时大家也想另一个问题。这三本“五阳秘笈”应该归谁保管?如果要分开保管,四个人分三本如何分法?聂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恩师首先说明,天地人三册虽然各有重点,却都是不完整的,必须要三册合并,才能连贯,如果三册分割,则一无是处,但是,恩师却又郑重地吩咐,这三本小册子,一定要分开保管,至于将来何时再会合到一起?他老人家并没有说明,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便溘然而逝。”胜黛云姑娘不觉急着说道:“既然三本小册子分开无用,为什么要分?不分岂不是很好么?”聂老夫人正色说道:“恩师的遗命,谁敢违背?”胜黛云姑娘不觉又脱口问道:“那样,四个人分三本,如何分法?”聂老夫人露出一丝苦笑,没有回答,夏心宁却于此时问道:“请问老前辈!老师祖最后的一句话说些什么?老前辈可以一说么?”聂老夫人霎时脸上现出无限黯然之色,沉重地说道:“他老人家既没有说明何时应该集中一起,又没有说明应该如何分法,只是说了一句:他生平最大的错误,便是收了一位女弟子。”此言一出,夏心宁和胜黛云几乎吓得跳将起来,这句话不是明明指着聂向真说的么?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在临终之前说出这样的话?聂老夫人说着话,又仰起头来,喃喃地说道:“是怪我啊!要不然这三本‘五阳秘笈’何至落到今天这样田地?早就发扬光大,造福武林了。”这时候,坐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胜子清老庄主忽然睁开眼睛说道:“夫人!事隔数十年,为何还要如此自责?此事也无须多作详谈,下面的话,还是由我来代为说明可好?”聂老夫人点点头,慢慢地阖上眼睛,两颗眼泪,从眼角涌出,跌落在衣襟之上,透着无比的伤感与凄凉。胜子清老庄主接着说道:“恩师这句话,是有感而发的,因为我们三位同门师兄弟,本是情同骨肉同胞,但是后来为了三个人都在暗中爱慕小师妹,无形之中,感情上有了隔阂。恩师明察秋毫,事实上他老人家对四个门人都非常钟爱,又不便责怪谁,所以,才决定将‘五阳秘笈’分开保管,等到大家都能想通了恩师的用心,再团聚一起,共练‘五阳秘笈’上的各种功夫。”胜黛云姑娘又不禁奇怪地说道:“爹!那‘五阳秘笈’只有三本啊!怎么分呢?”胜子清老庄主慈祥地笑了笑说道:“傻孩子!恩师之意,小师妹与任何一位师兄结为夫妇,不就是成为三份了么?”胜黛云姑娘欢呼了一声,拉着聂老夫人的衣袖说道:“后来娘就和爹结为百年之好。”聂老夫人睁开眼睛,虽然事隔这么多年,依然让往事引起一阵红云上脸,她抚摸着胜姑娘的脸,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事情要是如此简单,又何至于今天?恩师他老人家只知道三位师兄都在暗中爱慕着我,他老人家哪里会知道,我对三位师兄的情感,从没有厚此薄彼,他老人家不做主,撒手一去,撇下我如何是好?”胜子清老庄主低柔地说道:“夫人还是由我来说吧!”他用眼光安抚着聂老夫人,等她平静之后,才缓缓地说道:“当时二师兄冷桑恭个性比较急躁,他要大师兄做主分配这三本小册子。”夏心宁急着说道:“老前辈!晚辈外公当时如何做主?”胜老庄主叹道:“分配小册子就等于要四师妹摊牌决定,大师兄如何能做这种主?当时大师兄一声不响,携了秘笈的天册,飘然而去。”夏心宁叹息地啊了一声,他不知道是为外公惋惜?还是对外公钦佩。胜姑娘此时不安地挨在聂老夫人身上,轻轻地问道:“后来呢?那位二师兄他老人家逼爹没有?”胜子清老庄主说道:“你冷二师伯岂是那种人?他也只是一时之激动而已,当时他一见大师兄出走,他默默地望着四师妹一眼,一声不响地拿起秘笈的第二册地册,也继大师兄之后,飘然离开了黄山白云谷。”胜姑娘这时候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她对于这两位师伯,都有一分崇敬与谅解,但是,她对于身旁的母亲,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同情,她不由自主地更挨紧了聂老夫人,低低地叫了一声:“娘!”聂老夫人这才睁开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接着说道:“后来,我们也离开了白云谷,定居在洞庭君山,我们同时也将‘五阳秘笈’人册,埋藏起来,我们曾经立下誓言,若不等到大师兄和二师兄和我们团聚,这本秘笈人册,便让它永远埋在土中,不再重见天日。可是,数十年岁月悠悠的过去,大师兄和二师兄杳无音信,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同时得到两位师兄的稍息,是天意要让‘五阳秘笈’重见天日,再为武林造福么?”聂老夫人说完这—段往事,止不住—阵激动。她向夏心宁说道:“孩子!你们能明了我特地叙述这一段往事的用心么?我不能让云儿中了经澄之的蛊惑,认为我对她藏私……”胜黛云姑娘“啊”了一声叫将起来,伏倒聂老夫人身上说道:“娘!不会的!云儿岂是那样没心肝的人?”聂老夫人抚着胜姑娘的头,含笑说道:“云儿!你不要急,并不是说你有这种想法,而是娘不能不这样想。再则,我要让你们知道,‘五阳秘笈’是这样秘辛,但愿你们将来得到‘五阳秘笈’之后,要同心同德,不要彼此有任何一点猜忌,这样才能发扬这本不世武功秘笈的功效。”聂老夫人说到这里,才向夏心宁说道:“孩子!你现在可以将冷二师伯的地址告诉我了么?”她还没有说完话,果然看见夏心宁脸上神色不对,眼含泪水,嘴唇微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觉大惊问道:“孩子!是有什么不对么?”夏心宁含泪说道:“五阳秘笈分离,却导致晚辈一身血海深仇……”他便将外公费南翁所告诉他的话,以及他在武阳山庄所见的情形,一一的说了一遍,最后,他才说道:“晚辈听了老前辈的一番话,才知道外公传给家父,后来又被安武阳纠众夺去的,只是‘五阳秘笈’的天册。如今这一本天册,下落已是不明,必须要等到明年元宵,到泰山玉皇顶上,才有分晓。万一明年泰山之会,又有了意外,岂不是……”聂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孩子!你不要急,先让我们四位同门师兄妹,消除数十年来的心头憾事,这天地人三册,必可完璧而归。”活华陀古照文忽然站起来说道:“老朽此时是唯一事外之人,本不应该多嘴其间,但是,老朽自问与胜家二老有数十年的交谊,纵有冒昧不当之举,二位也必能一笑置之。”胜子清老庄主呵呵笑道:“照文老友!你若如此见外,则方才我们所谈的话,岂不是有些交浅言深么?”聂老夫人也接着说道:“照文老友素来豁达,方才我已说过,为何今日再三拘泥?”活华陀拱手说道:“既然如此,老朽要放肆自作主张了。”他一说到这里,脸色一沉,严声说道:“我们在场的五个人,必须在半个月之内,全力来做一件事,不能再有丝毫差错。其他一切所有的事,都要等而次之,留待以后再说。只有这件事,不可以用‘来日方长’四个字来拖延。”胜子清老庄主笑道:“竟是这样紧要么?”活华陀严肃地点点头说道:“已经不能再有一点差错!胜家二老自即日起,每日静心打坐半天,竭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心脉,至于胜姑娘和夏老弟!你们即日起程,前往雷公山,巧取豪夺,在所不计,要在半个月之内,取得‘赤火链’回来。老朽则要去寻找一味补药,也要即日告辞,半个月以后,我准时到此地相会。”聂老夫人微笑着说道:“照文老友!莫不是我们熬了几年的毒,目前已经病入膏盲了么?”活华陀严肃地说道:“老朽知道胜家二老对生死二字早已看透,悟彻人生,但是,目前不同,方才老朽听到这一段往事之后,才知道你们二老一有遗憾在心,二有师命未竟,如果死了,才真正是不得其时……”胜姑娘此时已经急得珠泪交流,叫道:“古伯伯!你说我爹爹和娘他们两位老人家……”活华陀安慰着说道:“胜姑娘休要心慌,只要‘赤火链’取回来,他们二位老人家就会安然无恙的。”胜黛云姑娘含着泪说道:“我一定要将‘赤火链’取回来,即使是牺牲我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谁知道这一句话,几乎是“一语成忏”,差一点,终生遗恨。这系后话,按下不表。且说胜姑娘和夏心宁,正准备挑选庄上的千里名驹,即刻起程,突然,从庄外传来一阵急如雨点的云板之声,这是胜家庄从未有过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