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班庙,一个破落的小庙,平时没有香火。只有在鲁班诞辰时,才会有干木活的来热闹一番,所以养不住庙祝,倒是浪客孤人临时凄身的好地方。进大门是个小天井,迎面便是神殿,殿后有一列三开间的矮房,实际上是庙会临时的厨房,院子倒是蛮宽敞的。宫燕秋若无事地穿过神龛后的小门,踏入后院,目光掠处,心头蓦然一紧,房里居然亮着灯火。他止往脚步,定了定神,目光透过本来就没门扇的空框,心头又是一震,瘸了一条腿的木桌上燃了支腊烛,桌上居然摆有酒食,桌边坐了个蓬头乱发的怪人。这怪人就是所谓可怕的杀手么?他挪步走了过去,到了门框边,这下可就看得真切了。这怪人灰发蓬乱,络腮满脸,须发虬结在一起,看上去约莫是花甲上下的年龄,桌上一个瓦坛子,两双土碗,菜碟摊开,一大堆烧腊卤菜。"你就是浪子?"怪人开了口,没抬头。"不错!"宫燕秋冷声回答。怪人抬起头,两道电炬似的目光。射到宫燕秋的脸上,可怕的目光,几乎像是有形之物刺在脸上。宫燕秋的心房微一收缩,步了进去。"阁下是……""先别问,喝上几碗再说。"声音象是在敲破锣,听在耳里使人感到浑身不自在,配上他的尊容和脏得相当可以的土布长衫,更教人感觉到怪。"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宫燕秋拉了拉长凳,在怪人对面坐下。"倒酒!"怪人大剌剌地发话:"酒菜是我老人家的、地方是你的,你可以算作是主人,主人应该替客人倒酒,这道理你懂不?"宫燕秋连续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端起酒罐子倒满了两碗酒,暗忖:看你这老怪物要变什么把戏?"这还象话!"怪人端起碗:"来,喝吧!"宫燕秋在春如儿家里己喝过酒,根本已没兴致,但他还是举碗照喝,一连陪怪人干了三碗。这不象是喝酒,仿佛是大热天赶路渴极了在灌水。第四碗倒上,怪人伸手抓菜吃。宫燕秋没动手,静静坐着,心里在想:一点也不像紫薇所称的可怕杀手,既来杀人,何必要带酒菜来消遣,这当中有什么蹊跷不成了?他想不出来所以然。"你不吃点菜?路很远呢!"怪人嘴里塞满了卤菜,吐言不灵光,但还可以听得出来。路远,这是什么意思?宫燕秋淡淡地应道:"在下已经吃过了,你阁下自己用吧!"怪人不再言语,自顾自地吃喝。一口酒,一指头菜,吃得有板有眼,似乎旁边根本没宫燕秋这个人存在。宫燕秋相当不耐,但他忍住了,默坐着不吭声,静待下文。好不容易等到罐底朝天,菜尽酒光,怪人用衣袖擦净了口边的酒渍菜渣,舔舔舌头,伸了个懒腰,转头向外。"都准备好了?"宫燕秋心中一动,他在跟谁说话?"一切齐备!"外面居然有应声,但不见人。宫燕秋的心蓦然抽紧,但情况是一个谜。"没有疏漏?"怪人再问。"五十丈方圆之内,抖得比毯子还干净,保证一只苍蝇也漏不进来。""很好!"怪人回转头来,细眯眼望着宫燕秋,眼缝间露出的目光像一丝丝的银泉,又像刺人的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浪子,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心里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务必要让你心安理得地上路。"最后一句话已显露出了端倪,也证实了紫薇所传的消息不假,对方是蓄意杀人来的,只是对方的行径太怪诞。宫燕秋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先请教阁下的称呼!"宫燕秋开口问,手紧握着靠胯边的剑柄。"听清楚,老夫武林判官,又叫神秘刽子手,专业就是杀人!"简单的自我介绍,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的确令人入耳惊心。"没听说过!"宫燕秋保持冷静,事实上他真的是没听说过什么"武林判官"、"神秘刽子手"的名号。"你当然不会听说过!"怪人双目一张又眯了回去,就这一张的瞬间,像一蓬银光乍射乍灭,接下去道:"刽子手行刑,从来没失误过,受刑人从没漏网,而且四周戒备禁严,不怕被第三者窥探,故所以-武林判官-这名号,只有永不再开口的受刑人知道,不会传出江湖,老夫也不希望它传扬开来。"宫燕秋微微一笑,令人莫测高深的笑。"这么说,阁下的光临是要杀人?""一点不错!""对象就是在下?""对!""哈!""浪子,在这个时辰,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怪人又张了一次眼,吐口气道:"老夫执行过的受刑人,大部份在临刑之前便已吓得半死,少数的急怒发狂。像你这种表现还是头一次碰到,你以为老夫是在开玩笑么!""不,在下知道十分认真。""你不怕死?""怕死并不一定能活得了,身为武士,双脚踏的是生死两条路,不是生便是死,根本用不着放在心上!""有道理,也有意思,顺便告诉你一点,受刑人临刑前喝三碗酒,这是惯例,你听说过?""唔!是听说过。"宫燕秋暗暗一挫牙,想不到这怪人来杀人带着酒食竟是这个用意,眉毛一挑,道:"太有意思了,阁下做事真是有规有矩,设想周到!""你还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只有一点,杀人的理由?""对,问得好,其实你不问老夫也会自动告诉你的。老夫行刑绝对是光明正大地执行,判你死刑的理由,是你不久前在南阳道上杀了天狗毕鹏,有这回事么?""有这回事。"宫燕秋坦然承认,但心头却是大凛。自己不该大意报出名号,复仇使女紫薇就是因此而知道自己的来路,现在又是毁于大意。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说不定因此而误了本身的大事。心念之中,又道:"在下杀的是不可赦之人!""老夫不管这些,只是让你明白被执行死刑的原因而已,老夫是武林判官,只受理江湖案件。""谁是苦主?""这点,老夫有义务保守当事人的秘密,也是规矩。""既然阁下的大名没传出江湖,当事人如何找上门,谁知道阁下是职业杀人者?""老夫的手下专门找当事人承接案件。""哦,原来如此。""时辰已到,你可以拔剑抵抗,这是老夫最公平之处,而且行刑完毕,会料理善后,绝不令受刑人抛尸露骨。这叫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说着,徐徐站起身来。"哈哈哈哈!"宫燕秋忍不往笑出声来。一个以杀人为业的恶徒,居然也谈恻隐之心,的确是滑天下之大稽,让人笑掉牙。他起身离开桌子,站到有限的空间里,面对怪人。怪人顺手抓起靠在桌边酒杯口粗细的竹棍,那竹棍漆成红色,看来很不顺眼,难到这就是他杀人的利器?竹棍能挡利刃么?愈是这样,愈令宫燕秋加深戒心。因为从目光中,他己看出这怪人功力到了某一极限,也许这支竹棍,胜过任何可怕的杀人利器。"准备抵抗,先出剑,否则你毫无机会!""未见得!""后悔是你的事,老夫不能误了时辰。"怪人横起了竹棍,一抽,寒光耀眼,是一支剑身极窄的三利刃。宫燕秋暗吃一惊,竹棍藏剑,这是想不到的事,竹棍本身代替了剑柄和剑鞘。对方已亮兵刃,他不能不拔剑,左手微抬,右手抽剑。现在,他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如何用自己的剑?假使用普通剑法,等于是赌命,毫无制胜或自保的把握。要是施展独门杀手,很可能会暴露身份来历,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设想。那的确比死还要严重,死只是一条命,泄了身份而导致不良后果,那就死也不能瞑目了。怪人亮出了一个架势,完全脱离剑道常轨的架势。宫燕秋的心开始冷缩,从对方的古怪架势,他意识到,无法以一般的剑术应付,那支细剑无法预测攻向什么部位,似乎自己所有要害,都在对方控制之中,而自己无论是采取以攻应攻,或是绝对防守,都留有致命的空隙。他的额头开始冒汗,生死只限一念。"快出手!"怪人催促。"该不该施展杀手?"宫燕秋自问。门风使烛光摇曳,剑身泛出的寒光跟着闪动。生死关头,他仍下不了决心。如果仅是生死问题,他不会犹豫,也不会如此顾虑,主要是问题的严重远超过死亡,而且他还不能现在死,他必须要活下去。"浪子,限时已到!"怪人已准备出手。宫燕秋猛一咬牙,作了决定,很可怕的决定:自己必须活下去,要活下去只有杀人,眼前面对的只有"武林判官"一个,掩了他的口,问题减轻了八分,如果不幸被他在倒地之前喝破,那只有狠下心肠对付他的手下。心动意随,手中剑斜斜向右上方扬起。就在这生死即将见于一瞬的倏忽之间,一条人影扑到门边,"砰"地一声趴伏在门栏上,再不动了。双方本能地弹开,齐把目光扫向伏尸之人。"啊!李贵……"怪人暴叫出声。趴在门栏上的是一个中年人,背上在冒红,由怪人这一声暴叫,证明死者正是刚才在外面跟他应答的手下。怪人弹身掠过死者到了院地中。宫燕秋原地不动,想不到的意外,使他大为震惊。"什么人?"怪人喝问。"你就是以杀人为业的-武林判官-?"一个女人的声音反问。声音很空洞,似近又远,听不出传自什么位置,仿佛发自虚无之间,又像是深山幽谷里的回声。宫燕秋站到门栏边,心里忽然一动。"不错,你到底是谁?"怪人再问。"复一仇一使女!"一字一顿,充满了恐怖之情。"复仇使女!"怪人的破嗓子变了调。宫燕秋登时激动起来,应该想得到的,紫薇既然传了这急讯,她便不可能袖手不管,她会是怪人的对手么?她这一插手,使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秘密,这是笔极大的人情,自己一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人情,但这一笔却非领受不可。"你敢现身面对老夫?"怪人又开口。"我一向不面对活人!""什么意思?""凡是我面对过的人物,全都长眠不起!"恐怖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天底下竟然有这等狠辣的女人。怪人本是个恐怖的血腥人物,现在他碰到的是个比他还凶残的人物,而且是个女人,这种情况。他连做梦也估不到。"你不敢现身?""还不到时辰,换句话说,你的极限未到。""你以为用大话就可以打发老夫!""武林判官,这不是大话,你一共来了八名手下,对不对?他们已经结束了罪恶的生涯,到阎王殿忏悔去了,以后你得另行招兵买马,一个人做不了这种买卖的。""你……""阁下可以请便了!""你跟浪子是一路?""不相干,复仇使女一向独来独往!""你会后悔跟老夫作对!""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言之过早。"怪人缄默了片刻,转头望了门框里的宫燕秋一眼,片言不发,弹身掠墙而去。宫燕秋松了口大气,收起剑,先把堵在门栏上的尸体移开,然后站在院地中,等待复仇使女紫薇现身。等了老半天毫无动静,心里不由嘀咕起来,紫薇莫非己离开了,她为什么不跟自己照个面?难道她是跟踪武林判官而去?转念一想,似乎明白过来,刚刚她否认与自己有任何干连,如果她此刻现身,便拆穿了真面目,而且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她定是这种想法。他又想,武林判官今晚裁得够惨,目的末达,还折损了八名手下,不用说,他此后与复仇使女定然是势不两立。紫薇今晚杀人,可以说全是为了自己。彼此是初识,而且是在极不友好的情况下认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星星在眨眼,房里的烛光将残。经过这一折腾,宫燕秋已无睡意,再回房去也是窝囊,他考虑离开。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墙头飘落,很熟悉的身影。宫燕秋精神大振,忙迎前一步,道:"紫薇……啊!复仇使女。"他想起了双方的约定,互不称名道姓:"我该向你说声谢谢。"紫薇己到了宫燕秋身前。"你谢我什么?""紧要关头的援手。""我……援手,什么意思?我本来是要随后赶到,因为急着办一件事,所以耽误了,现在才到,你……没事?"目光扫向门侧:"你摆平了对方?"宫燕秋怔住了。这到底是什么蹊跷,她是故意否认刚才的事么?"浪子,你怎么啦?我一直担心你不是这可怕人物的对手,还好,你的功力比我想像的要高出许多,居然能把他摆平!"紫薇目光连闪。"晤!是!"宫燕秋含糊地应着,他想:紫薇如此做,必然另有用意,不能予以戳穿,否则会坏了她的事。心念之间,转了话题道:"你忙着办什么事""杀人!"语音很平淡,似乎杀人对她不算一回事。"杀人,杀什么人?""就是那两个指认我在凉亭边杀人的人。""哦!"宫燕秋为之心头一窒。他立即想到那两名,一个络腮胡,另一个额有刀疤的汉子,她杀他俩是为了灭口,两汉子一死,再没人能指证他了。紫薇横挪了两步,仔细望了望那具被宫燕秋移开的尸体,转头望着宫燕秋道:"你杀的不是-武林判官-,只是他的手下,是专门出面承揽生意的。"宫燕秋傻了眼,人明明是她杀的,她又再来这一招,否认了所有的事实,到底是为了什么?通风报信是她,杀人解围也是她,她不承认有她的理由,自己却没理由逼问她,倒是有件事无妨向她求证一下。"有件事想请教。""别那么客气,说吧,我知道的就会告诉你。"她表现得很爽快。"出面雇请-武林判官-杀我的是谁?""蒲青山。""蒲青山是谁?""南阳首富,开了十八家绸缎庄,七间当铺,蒲财神的称号远近驰名,尽人皆知。天狗毕鹏是他的左右手,你砍了他的手,他能不报复么?这一说你该明白了。"紫薇一口气说出来,毫不迟滞,如数家珍。"明是明白了。不过……""不过什么?""对方怎么会知道是我下的手?""嗨!你的记性太差,你在南阳道上杀天狗毕鹏之时,自报了名号,死人不会再开口,但活人却有耳朵,当时在暗中除了我之外,难保没有第三者,对不对?"宫燕秋哑了口,一时疏忽,贻害无穷,对自己的行动,影响太大了,如果当时有所警觉,只道号而不报名,便不致发生这么严重的后果,现在追悔已迟。"浪子,你像是很怕别人知道你的姓名?""不错,这点我不否认。"对复仇使女紫薇,他没有否认的必要,两人是初识,但距离却十分接近。"为什么?"紫薇逼紧一步问。"对不起,这点我目前不告诉你。"想了想又接下去道:"江湖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比如你叫紫薇,没姓,而你要我称呼你复仇使女,这点可以作为我不能告诉你的最佳解释。""很好的解释!"紫薇笑了笑,"你的口才不赖。""好说。""对了,浪子,你为什么要呆在这种鬼地方,不是为了没钱住店吧?"略略一顿又道:"如果是为了囊中羞涩,我倒是可以……""你错了!"宫燕秋急应:"因为我是浪子,随遇而安,图个逍遥自在,不喜欢住店,也不喜欢拘束。""说得好听,真的是这样么?""信不信由你。""这倒是无关紧要,浪子,我郑重警告你,你要时时小心提防,武林判官会不择手段对付你,他绝不甘心忍受这蚀本生意的。""我明白!""嗯,那就好。"一个女人如果对某一个男人表示出关切,就等于说明了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好感。宫燕秋当然能体会得出来,但他尽量排斥这一丝意念,因为他早已暗下决心,在自己的大事未了之前,不谈儿女私事。同时,对方是心狠手辣的复仇使女,她野性的美,固然给人一种强烈的异样感受,但她的作为,却使人觉得可怖。由此他想到集秀丽柔美于一身的春如儿,两人对比明显,各有千秋。紫薇突然扬起头道:"有人来了!"宫燕秋心中一动,倾耳听去,果然墙外有了声音,从声音判断,来的不止二人。紫薇脚步一挪,道:"我们最好是不在一起,省得招惹无谓的麻烦。"说完,急弹身闪进矮房,动作相当利落,有如夜翔的蝙蝠。宫燕秋心念急转:紫薇避免两人同时出现在别人眼前,显然有她的道理,事实上,除了自己,还没人知道她就是恐怖的人物复仇使女,唯一见过她真面目的两个人已经被灭口,现在来的会否武林判官?¨心里头还没转完,来人已经出现。三条人影,从神像后的小门步了出来,直到宫燕秋身前五丈之外才停住。借着矮屋门里透出的微弱烛光,看出现身的一个是锦衣人,年纪三十开外,精悍之气外溢,一接触便使人感觉到他不是寻常人物。另一个半百老者,瘦得像根竹竿,一袭灰衫像是挂在衣架子上,再一个留有山羊胡的老者,宫燕秋认识,正是谷家的二总管三人的出现,使宫燕秋大感意外。"这里也有一个!"锦衣人指了指门边的尸体,"二总管,看看是什么人。"瘦如竹竿的老者步了过去,仔细翻检了一下尸体,口里"咦!"了一声,转回身来道:"此人……属下似乎在那里见过!"宫燕秋微感一震,这锦衣人难道就是襄阳之霸谷大公子?不然这老者不会自称属下,想不到他会亲自出马,看来事情不简单。"想想看,死者到底是谁!"锦衣人吩咐。"哦!属下想起来了,两个月前在码头上见过,当时盘问他的来路,他自称叫萧天保,是个经纪人!""牙客?""是的。"宫燕秋心里明白,实际上死者是做杀人买卖的经纪人,专门出面,替"武林判官"招揽生意,这点紫薇曾经说过。锦衣人的的目光转投在宫燕秋面上。"你叫浪子?""在下正是。""庙里庙外的人全是你杀的!"宫燕秋心里疾忖:这批"武林判官"的手下是紫薇下的手,她替自己解了围,使自己免于露底,绝不能抖出她的名头,自己代她承担了吧!想着,淡淡地道:"不错,是在下做的。""杀人的理由是什么?"锦衣人目光闪了一下。"为了不被杀。""死者都是什么来路?""不知道!""浪子,你回答得挺干脆的。"锦衣人语带不屑,"从死者陈尸的位置看来,是有计划地包围往这小庙,封锁了所有通道。说他们找上了你是为了财,看样子你不具备这资格,除非你暗中有令江湖人眼红的东西。如果说是为了恩怨,你没有不认识对方的道理,对不对?""很对,可惜只是揣测,不是事实。"宫燕秋冷冷地回答。反正已经顶上了就顶到底,如果扯出真相,势必又牵出天狗毕鹏的命案,问题就复杂了。心念几转之后,反问道:"阁下一行找到了鲁班庙,为的就是这几个人的被杀?""这是巧碰上,找你另有原因。""噢!请教!""二总管,你告诉他。"锦衣人朝山羊胡老者比了个手势,看上去,这襄阳之霸倒是派头十足。气焰迫人。二总管挪了挪脚步。"浪子,你刚刚已经承认杀人!""不错!"宫燕秋硬起头皮回答,他当然不能改口。"你跟复仇使女是什么关系?""毫无关系可言!""浪子,你想赖也不成,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据?"宫燕秋心弦立时崩紧。"对,你听着,南阳王家血案,复仇使女在现场留了血字,谁是凶手已是不争的事实,而天狗毕鹏是到王家作客,你在半路上就杀了他,承认么?"二总管语意咄咄逼人,仿佛法官在庭上对罪犯宣示案情。"在下不否认杀死毕鹏,杀他的理由是,他向一对年轻夫妻下毒手,而那女的是个孕妇,这种暴行天理难容,扯不上复仇使女。""不必狡辩,听下去!"二总管抚了抚山羊胡,目光似冷电般一闪,声音沉了下去:"复仇使女到了本地之后,三个尼姑加上本府五弟子,一共是八条人命,再加上今晚的,足足一十六条,半个时辰前,老夫等得到密报,有个神秘女子在这一带出现。果然又发现了血案。死者有个共同的特征,差不多全是背心或肋下挨刀,现在你又在当场,还有什么话说!"-只一句话,碰巧!"-哈哈哈哈!锦衣人大笑一声,阴阴地道:"浪子,天底下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巧事,如果说有。便是碰上你,一句话,你必须交代出你自己和复仇使女的来路,清清楚楚地交代出来。"-如果在下不说呢!"-区区不喜欢听这个字。""事实如此,阁下不喜欢也得听。"三总管瘦如竹竿的身躯晃了晃,开口道:"二先生,依属下看,把人带回去慢慢问,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会承认的,问下去是浪费时间。"宫燕秋心中一动,这锦衣人并非谷大公子,二先生这称呼很怪,只有一点可以认定,他在谷家的位份不低。二先生抬了抬手,表示同意三总管的意见。枯瘦的身形一晃,三总管伸出鸟爪似的手,抓向宫燕秋,其诡异的手法,使人有无法抗拒之感。宫燕秋手中连鞘剑划了一个圈,很玄妙的守势,不管对手抓向什么部位,都在圆圈控制之中,而且守中又带着攻,手臂如被切中,非报废不可。三总管并非泛泛之辈,中途抽手,改抓为劈,恰恰在圆圈划过的瞬间,快如电闪,就只差那么一丝丝。宫燕秋无法重复原式,急切里来了个脱袍让位,身形暴缩,避过了这一掌,剑已离鞘,猛觉风声有异,本能地朝侧后挥剑。同一时间,三总管又拍出一掌,宫燕秋以剑鞘横切,抗拒对方,与拔剑像是一个必然的连续动作。"当!"地一声,二总管剑被挡开。三总管的一掌也告落空。就这么一丁点余裕,宫燕秋己取好架势。三总管也亮了剑与二总管的剑呈犄角之势。宫燕秋在春如儿的家门口曾经领教过二总管的剑法,三总管谅来也不是庸手,他又面临一个痛苦的场面,如果不用独门杀手,很难应付这两支剑。但独门杀手又绝对不能展露,除非能封往这三张活口,可是他考虑到暗中也许另有眼睛,问题便严重了。二先生没有行动的迹象。两支剑攻出,拔尖的剑术,惊人的攻击。宫燕秋猛挫牙,全力抗拒,左臂和右肩同时一麻,剑是被挡开了,但他已受了伤,暂时的一顿,他明白,如果不用独门杀手,很难逃过对方的第二次攻击。主意还没拿定,两支剑又以骇电之势攻到,他忘命的挥剑抵挡,仍然不使出杀手。一支剑被挡开,另一支剑却划过左上胸,剧痛使他打了个踉跄,持剑的手腕一紧,已被二先生扣住。不知二先生是如何出的手,反正己被制住了,这瞬间,他的呼吸一窒,血行也告停止。三总管迅捷地反扭住宫燕秋的左臂。二先生松开了手。宫燕秋在昏乱中回过神来,后悔不用杀手已经晚了,他很清楚,不杀人就被人杀的道理,然而他的顾忌太大,很难把握这原则。"带走!"二先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且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场者的目光循声投注过去,在墙角落有个女人的身影,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她本来就站在那里。夜色很浓,角落里更暗,但从模糊的形象,可以看出是个蒙面女子。宫燕秋已意识到是谁。"什么人?"二先生喝问。"复仇使女!"刺人耳膜的三个字。宫燕秋心头一动,不像是紫薇的声音,想来她是故意改变声调。她刚才不久避入矮房,眼前的情况使她不得不现身,她蒙了面,目的当然是不想被人看到她的真面目,她现了身,情况将变成什么样?二先生打了个哈哈道:"复仇使女,你终于露面了,怎么样,你的男伴在我们手中,可以好好谈上一谈么?"复仇使女淡淡地道:"你错了!他不是我的男伴,他的死活跟我无关。我不是为了他才出面的。"宫燕秋窒了窒,紫薇为什么要这么说?二先生"噢"了一声道:"那你为何出面?"复仇使女道:"告诉你们一个你们极想知道的秘密。"□□□□复仇使女语出惊人,她之所以主动现身,是为了要告诉谷大公子方面的人一个秘密,这真出人意料之外。二先生和两名总管六只眼睛同时放大。宫燕秋猜不透紫薇想玩什么花样,但他相信,她主动现身是因为自己失手被擒,她所谓自己的生死与她无关,当然是句故意淆人耳目的话。二先生挪动脚步,想迫近些,刚一动,复仇使女就立即警告道:"不许动,就在原地说话。"二先生只好止步不动,踏出去的半步也收了回来。复仇使女,是目前江湖上最恐怖的人物。她之现身,使得现场的气氛变得诡谲和紧张,使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她的名号意味着死亡与血腥。二总管像突地想起什么似的说:"二先生,我们派在外面的四名警戒……"二先生还没反应,复仇使女就说:"放心,今晚我不杀人,不过他们暂时不能活动。"言下之意,四名留在庙外的警卫已被她制住了。"复仇使女!"二先生开了口,"容区区先问两句话可以么?""嘴长在你身上,当然可以!""你跟浪子真的不相干?"-我说一不二,已经声明过了。""再问一句话,南阳王府血案是你所为?""不错!""杀人的理由是什么?""你说过只问两句,这是第三句,本人不回答。""这…"二先生窒了一窒,好!现在你说,要告诉区区什么秘密?"你们出动这么多高手,是为了一件强盗杀人案,对不对?"距离不远,但声音却像自空中传来,空洞飘渺。"不错,你怎么会……"二先生突然激动起来。"索性明白告诉你,你们派出大总管前往南阳,向天狗毕鹏接取一样东西,他们在中途会合,东西也已到了你们大总管之手,就在双方将要分手的时候,突然遭遇三个人拦劫。三人之中,有一对是年轻夫妇,女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另一个是蒙面人。双方动上了手,年轻夫妇联手对付天狗,蒙面人对上了大总管,结果你们大总管不是蒙面人的对手,脱身图逃,蒙面人穷追不舍,离开现场……"话到这里顿住。"以后呢?"二先生追问一句。"以后嘛……"复仇使女又接下去,"天狗杀了年轻夫妇,而此刻浪子正好赶上,他认为天狗杀害孕妇太不人道,一怒拔剑,宰了天狗,事实经过就是如此。"宫燕秋立即领悟到,紫薇之所以现身抖出这段秘章,目的是要替自己开脱,自己杀死天狗不假,如果卷进这案子中,即将没完没了。"复仇使女,我们大总管陈尸在距此不到百里的路上,依你的说法,凶手应该就是那蒙面人!""我没赶上热闹,不能断言。""你本身就是个蒙面人……"二先生只说了半句,但用意很为明显,杀人劫物的很可能就是她。"嘿!"复仇使女冷极地笑了一声,道:"二先生,你怀疑杀死大总管的是我对不对?坦白告诉你,复仇使女杀人是从来不赖帐的,这小庙里外的八条命是我杀的。""杀人的是你?""一点不错!""可是浪子承认是他做的。""这是他表现的英雄气概,好汉作风。如果不信,不妨比对一下死者的伤口,看是刀子砍的还是剑刺的。"宫燕秋内心一阵激动。紫薇真不含糊,她不愿别人替她顶缸,把责任承担了回去,这恐怖的女人也有令人折服的一面。"可是…"他为何要承担?"二先生提出反问。"二先生知道死的都是什么人?""什么人?""武林判官的手下,职业杀人者的爪牙。""武林判官?"二总管和三总管同时惊叫出声。二先生也相当震惊:"武林判官,他生得什么样子?"显然他对传言中的恐怖人物,仅闻其名而不识其人。"一个糟老头子!"复仇使女回答的十分轻松。"这与浪子冒承杀人何干!""我找武林判官算一笔旧帐,正巧碰上浪子与他在做生死之搏,由于我突然而至,吓走了他,浪子因为我替他解了围,身为武士,恩怨分明,不屑于推卸,所以他承担了!"这解释情在理中,而且也是事实。"这么说,你跟浪子之间真的没有任何关系!""这我早就声明过了,不必说第二遍。""你今晚现身的目的就是要说明这些?""是的!"接着身影一晃,倏然消逝,行动有如鬼魅,快如闪电四个字不足以形容,因为闪电使人有感觉和映像。而她的消失,只是突然淡下去,有如幻影,使人怀疑她是否存在过,是否是真正的实体。宫燕秋的呼吸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并非因为紫薇的不辞而去,而是感于她身手之高与行事之怪。二先生呆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二总管,你仔细验一下尸身上的伤口……"目光扫向了浪子。三总管立即接口道:"不必再验了,属下刚才看得很清楚,的确是刀伤,跟外面那几个的伤口完全一样。"二先生沉吟了一下,抬手道:"放开他,我们走!"三总管道:"可是……他杀死天狗这笔帐……"二先生道:"我自有道理!"三总管只得放开了。宫燕秋活动了一下被扭麻的手臂,心里并没有屈辱之感,因为他有他的计划与打算,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次教训已够,不能再逞匹夫之勇。只是对于紫薇,他觉得欠的人情太大,一夜之间,二次承情。三个人从殿后的小门离去,没交代半句话。宫燕秋望向矮屋。蜡烛已成灰,屋里一片漆黑,紫薇是从外面墙角消逝的,是否又回到矮屋?也许她真的就此离开了。宫燕秋收了剑,挪步到门边,朝里张望了一眼,出声唤道:"复仇使女!"没有反应,空气是死寂的,她真的走了!宫燕秋心头立即升起了一种失落的感觉,夜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对野性的眼睛,别具一格的美颜。然而想到她冷血杀人,还有那把染满了血腥的剪刀,心弦又不禁为之一颤。可爱又可怕的女人!另一个感觉迅速地取代了先前的感觉,一种受骗与被轻视的复杂感觉,自己代她担杀人的责任,她不领情,全担了回去。她向二先生他们坦承南阳王家血案是她的杰作,而对自己她不但坚决否认,而且还声言如果将来证实是她所为,愿意让自己戮她十剑,是什么原因使她言不由衷?她对自己的援手难道不是轻视与自大的表现?为了不泄露身份不敢用杀人招式,而这种生死一别的情况,将来还会发生,又将如何,说不定真的送命,岂不遗恨九泉?心结解不开时最痛苦,现在他开始沉浸在痛苦里,该如何为自己开出一条可行的路?木立了一阵,他进入矮屋。摸索着换去了染血的衣衫,在伤口上抹了金创药。然后又走到屋外,此地已不堪再栖身,他茫然举步离开。江边,天还没亮,宫燕秋徘徊在沙滩上。他像无主的游魂,又似飘零的孤鸿,没有托身的地方。鲁班庙己没法栖息,一时又找不到新巢,此刻也不是投店时候,事实上他尽量不住店。不能偷,不能抢,更不能乞讨,囊里有银钱,那是用来维持起码用度的,前头的路不能预卜,也许很快走完,也许漫长无限,他必须节衣缩食。他只想前行,没有回头,大丈夫既然确立了一个目标,就必须达到,艰辛苦难非甘之如饴不可,恨埋在心的深处,恨给他坚韧的力量。脚下的沙很软,踏上去不怎么着力,宽阔的江面,在夜暗中,有如没动的巨型布幅,可以吞卷一切。他就这样茫然地走着,走着。"浪子。"声音发自身后。他止步,但没回身,持剑的五指已抓紧。"什么人?"他冷声喝问。"江湖秘客。"陌生的名号从来没听说过,但声音似曾相识。宫燕秋缓缓回身,面对的是一个蒙面人,既称江湖秘客,神秘是理所当然的,蒙面人不足为怪。"朋友有何指教?""向你借样东西!""噢!借什么东西?""你脖子上的人头!"声音很温和,说这种血腥的话居然用这种闲聊似的口吻,的确令人惊奇。"哈!"宫燕秋望了好一阵子才笑出声来,同样的淡漠的声调道:"我浪子身无长物,没一样值钱的东西,仅有的也只是一支剑,一颗头颅。朋友要借,在下绝不会吝啬,不过……话得说在前头,我们见过面吗?""见过!""何以要蒙面?""那是区区自己的理由,用不着多问。"宫燕秋仔细观察,对方身形体格绝不陌生,声音尤其熟悉,他敢赌咒绝对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名号倒是真的没听说过,记忆中没有"江湖秘客"这名号,会不会是"武林判官"一路的,否则不会开口借人头。"借在下的头何用?""当然很大的用处!""如果在下问朋友的来路呢?""不会告诉你。"断然的口吻。"朋友准备如何借法!"宫燕秋的心火已开始炽燃。"简单地说吧,你当然不会自动把脑袋献上,更不会伸长脖子让人砍,区区凭手中剑向你借。"说着,手中剑缓缓离鞘,虽在暗夜,剑身芒影仍极冷森。"如果朋友借不走呢?""当然是赔上一颗头!""这很公平!""浪子,公平是公平,但公平是建立在彼此的能耐上,你应该懂得这道理",江湖秘客的音调保持原样不变,他似乎很有把握。"看起来,朋友在倒地之前什么也不会说?""大概是如此!""很好!"宫燕秋拔出了剑,同时他也暗下了决心,前车可鉴,他不想冒险赌命。沙滩空荡,一眼可望十丈,施展独门杀手,不怕被人窥破。他想了想又道:"朋友不说原因,也不吐露来历,在下担心是否有机会弄明白!""区区倒不是担心这一点,因为区区对你已不需要再知道什么!"言中之意,他象是已清楚宫燕秋的来路。宫燕秋心中一动,更坚定了施展杀手的决心。江湖秘客蒙面巾上的眼孔突然亮起寒芒,说得恰当一点,就像是夜猫子的瞳孔,唯一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这已经就显示了他功力的精纯深厚。剑已扬起,这是杀人之剑,脚步一挪,到达杀人的距离。"浪子,准备!""尽管出手!"随着话声,宫燕秋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架势,他真正准备杀人了,就象不久前他杀天狗毕鹏一样。江湖秘客的眸子更亮,亮得怕人。宫燕秋人剑已化而为一,身剑之外什么都已不复存在,没有思想,没有意念,实体化为空灵,而空灵之中却又生出另一个实体,那便是即将发出的致命一击。空气已凝结,时间已停止,似乎天上的星星也忘了闪烁,是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片刻,使人窒息的片刻。江湖秘客突地向后弹退数尺,手中剑徐徐垂落。意外,想不到的情况。宫燕秋并未松懈,他防对方弄鬼,江湖秘客的动作反使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凝重万分地向前踏步。他不想改变杀人的决心,因为他已露了白他要拉回距离,杀人的距离,走了三步,停住,架势不变。江湖秘客再退,横向侧方。"浪子,先把剑收起来!"他开了口。"为什么?"宫燕秋的声音冷得象腊月天的冰。"我已经改变主意。""可是在下不改!""浪子,区区有几句极重要的话跟你谈。""为何先前不谈?""因为区区想从事实中求证明,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现在区区己经得到了答案,所以改变主意。"宫燕秋心思疾转,对方己得到答案这答案无疑是自己的出身来路,刚刚的起手架势泄了底,如果真如此,情况便相当严重,除非永远堵住他的嘴不可!且先听听他说些什么。想到这里,收了势,但心里仍然作杀人的准备,身形半侧。正对江湖秘客。"朋友,有话快说!""浪子!"江湖秘客把剑放回鞘里,表示己经毫无敌意,沉声说:"刚才如果我们出了手,你的心意要是坚定的话,区区可能会伤在你的剑下,如果你有一丝丝的犹豫,使功力打了一丁点儿折扣,倒下去的可能是你,相信么?""在下不会犹豫!"口里这么说,心头却是一凛,对方是话中有话,而且说的有道理,事实演变的结果必然是如此。"浪子!向你借人头只是句托词……""目的是逼在下亮出真实的功夫,对不对!"宫燕秋立即接口,点出了对方的企图,而这企图是可怕的。"区区承认这一点。""为的是什么?""想帮助你!"宫燕秋大感困惑,无法分析对方的真正意图。"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句发自内心的话。""你我素昧生平,帮助二字从何说起?在下又没有说需要帮助。"宫燕秋是全心戒备着的,只消对方话中稍露破绽,他便毫不留情地出手。"浪子,区区不止一次在暗中看到你跟人交手,出手时明显地犹豫不决,这表示你因为某种原因而故意隐藏武功。这样的结果,总有一天你会因此送命,这一点你应该明白的。"宫燕秋大为震惊,对方等于已经揭穿了自己的秘密,这实在太可怕了,如果更进一步…"朋友是有心人。""可以这么说。""那就是说,朋友已经知道在下的出身来历!""咱们心照不宣如何?"心照不宣四个字等于回答了问题,宫燕秋不得不作慎重的考虑。心照,应该是相对的,换句话说,就是彼此心里明白,现在的问题是对方知己,而且已却不知彼,这情况便更严重了。对方故意制造籍口,迫自己抖出独门杀手,目的已达,动机何在呢?这点非彻底澄清不可。对方承认是有心人,那就是说有为而现身,其居心便叵测了,如果对方交待不清,便只有被迫杀人一途。"朋友,何谓心照不宣?""就是心里明白而不出之于口。""可是在下对朋友一无所知。""区区江湖秘客,对你提供帮助,毫无恶意,知道这些足够了。""在下认为不够。""要怎样才够?""朋友的真实来历和如此作的动机。还有,朋友必须显示真面目。"宫燕秋的语气十分肯定,表示绝不妥协。"如果区区说办不到呢!""在下只有动剑。"宫燕秋毫不迟疑。"浪子,江湖人心险诈,处处小心,事事提防是应该的,但有时候也不妨相信别人。"江湖秘客的语调显得十分诚恳,接下去又道:"坦白说,区区之所以蒙面,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正如你隐藏功力是一样的,这点希望你能体谅!""在下不会改变主意。"宫燕秋说得斩钉截铁。"浪子,区区给你一个证明。""证明?""对,你好好看着。"江湖秘客后移两步,迅速地做出了一个古怪的架势,然后慢动作施展出一个剑招,收剑又道:"如何!"宫燕秋像半夜独行突然碰上了鬼,震惊疑惧,连呼吸都停了,头皮阵阵发麻。江湖秘客表演的正是他努力隐藏的独门杀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事实就摆在眼前,不相信也得信,这是不传之秘,代表着一个门户,他怎么也会呢?眼前的人太诡秘也太可怕了,他象一下子被人捏住了脖子,别说是开口说话,连气都透不出来。"浪子。"江湖秘客又开了口,"仔细看着,如果你想掩饰身份,只有如此,这就是区区要帮助你的。"说着,又摆出了另一个古怪的架势,停顿了片刻,然后以比刚才更缓慢的动作,演出了一个离奇的招式,收起剑,沉声道:"看清楚!"这一式剑法似曾相识,较之宫燕秋的独门杀手毫不逊色,如果以快动作施展,其凌厉霸道堪称世无其匹。宫燕秋完全呆住了。"浪子,这是区区费了十天十夜的工夫想出来的。你只要用心想,便会发现其中的奥妙,也会明白我的心意。"十天十夜竟能创出这种惊世骇俗的剑招,依情理来说,终其一生,能研创出来已经足以傲视江湖了,难道他是个超人?"浪子,好自为之,后会有期了!"身形急闪而逝。宫燕秋木立着,似乎已丧失了自我,没有意念,没有思想,变成了一尊石刻木凿的雕像,一切都是空白,江湖上就只他一个人,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东方的天边现出了鱼肚白色,带着凉意的江风加紧吹拂,宫燕秋逐渐回复了神智,人又回到现实。他开始思想。江湖秘客到底是何许人物,他如此做的目的何在?他何以也会自己家传的独门杀手?他真的是神吗?不,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不是神又怎能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呢?他表演的那一招似曾相识,为什么?他要自己仔细想想便会明白,真能想得明白吗?宫燕秋苦苦地想,一边想一边摹仿着重复练习,胸口闷胀,头痛欲裂,他还是不断地想,演练……曙光开始扩张,天际的白色变成了精芒。像醍醐灌顶,突然悟惮一样,脑际生出了灵明,他领悟了江湖秘客表演的那一式剑法,是从自己家传的那一招杀手之中,演变出来的,怪不得似曾相识,没有什么太大的奥妙,只是把原招倒转施展,威力不减。但形式却已完全改变,绝不会被人识破。一阵惊喜之后,他冷静下来,阴霾随之又飞罩上心头:江湖秘客何以懂得这不传之秘而苦心加以改变?他到底是何居心?如果他是恶意,大可不必如此,可以直接对付自己;如果他是善意,理由何在?"这是个相当诡秘的谜,无法忖透。这一招杀手,可以制敌,也可以防身,再也没有身份被识破的顾虑,但心头上却打上了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现在,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长时间冷静地仔细思想,以求谜底的突破,再诡秘的事也有其因由。只要用心剥茧分析,应该可以找出蛛丝马迹。天色已经放亮,江水闪动精波,点点帆影出现在精波里,一个新的开始,然而宫燕秋似乎还置身在迷雾中。蓦地,一声刺耳的惨叫,顺着江风送来。宫燕秋人陡然一惊,惨叫声所传,正是江湖秘客离去的方向,难道是他……宫燕秋立即弹身奔去。上流头不远,一具尸体趴在江边石头上。宫燕秋远远便已发现,奔近前去一看,不由惊骇大震.伏尸的竟然是谷大公子手下的三总管。枯瘦如竹竿的身形,只消半眼便能认出背上在冒血,染红了身边的石块,复仇使女的杀人特征。紫薇又杀人?宫燕秋皱了皱眉头。紫薇似乎专一与谷家作对,先后已杀了不少谷家的人,她何以会到此地现身杀人?谷家的三总管何以又会在大清早来江边?又是个难解的谜!四顾无人,宫燕秋举步离去。维毛小店,嘈杂脏臭是其特色。宫燕秋在店里已窝了十天,除了上茅房,他没离房门半步,他是在想他在江边遭遇的怪事。但想了十天,什么头绪也没有,谜依然是谜。心结打得更紧。时己午,肚子里咕噜响个不停,头有些发晕,身上阵阵冒着冷汗,小二似乎记性不好,常常忘了送饭时间。但这一点宫燕秋并不在意他己经饿惯了,依情依理,谁愿意侍侯一个穿得发酸的客人。好不容易房门推开了,小二的脸板得象砖头,既冷又硬,把一碗没冒气的青菜豆腐汤和两个冷馒头朝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小二哥,且慢走?""怎么,大爷有吩咐?"他的脸像是出娘肚皮就没有过表情,声音比馒头还要冷,还带着浓重的揶揄味道。"以后……能不能送点热的?""哎哟!大爷,这已经很不错了,大伙都自己上饭堂,大爷却要人每天端了吃现成,只是有点好处,汤碗不必洗,桌子也不必收拾,吃得很干净。"说完,两手一摊。奈何一分钱难死英雄汉,他非认不可。"小二哥,我想托你件事!""什么事?"小二斜起了眼。"烦你买块白布,借套笔墨……""白布,做什么用的?""写块布招,行医!""什么,行医?真看不出你大爷还会这一手。"耸肩笑了笑,接着道:"行医是好事,济世救人,不过……如果是为了赚钱,讨生活,医道不精,那可是作孽。"宫燕秋为之啼笑皆非。当然,这种小人根本不值得与之计较,勉强笑了笑,从囊中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小二哥,十天的饭钱结一结,剩下的还够买块白布吧?""这……"小二拿起银子在手里拈了拈,"看样子还有剩余,不过不会多就是,大爷……嘿嘿,剩下的存在柜上,等以后一并结怎样?""多的你拿去喝茶吧!""这……怎么好意思,客官您这么节省……"小二的神情几乎全改了。"出门跑腿,不在乎这个。""客官,您真的精于医道?"银子己装进腰包。"不会拿人命作耍就是!"宫燕秋一本正经。"那好,小的这就去办!"转身走到门边,又回头道:"客官,过两天西门外有庙会,先去设个摊。只要招牌打响,以后就可以在小店挂牌,病家会找上门,这比串街过巷,风雨奔波强多了。""到时再说吧!"小二带上房门离开。宫燕秋开始啃他的冷馒头。"浪子悬壶济世,专医疑难病症。"的招牌才挂出几天,便已喧腾了整个襄阳城,小店门庭若市。江湖医道,不同于一般歧黄,术药并行,另有蹊径,对痼疾恶痨,无名杂症,特具神效。宫燕秋的医术得自方外真传,他是武士,但为了衣食用度,不得已而串演江湖郎中,实非他的本愿。他已经换了小店唯一的明暗上房,人住在暗间里,诊病在明间,桌椅一摆,还真的像那么回事。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病人上门。这天,枯坐了近一个时辰,不见半个病人上门,反常的现象使他大感意外。正在狐疑之际,店小二紧张兮兮地跑了进来。"郎中先生,贵人马上光临!"边说边用手抹额头上的汗。"医生为人治病,解除痛苦,并没有贵贱之分。""郎中先生,您不知道,来的可不是等闲人物,小的一得到掌柜的吩咐,便坐守在店门口,把病家全挡了驾。""噢!难怪……到底是什么贵人?""嗨!"店小二翘起大拇指,挑眉瞪眼地道:"本地第一富豪,第一号人物谷大公子的三夫人!""给人家做小也算贵人!"宫燕秋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本来他不该说,但小二那副小人德性使他恶心。"哈!郎中先生,三夫人是最得谷大公子宠爱的人,掌钱财,管下人,权力盖过大夫人。今天来看病,您可要特别尽心,说不定她高了兴,出手一大把,足够抵您一个月的收入。"店小二口沫横飞,擦了擦口角又道:"小的妻舅就在谷府橱房工作,专伺候内眷饮食,这笔生意……嘿嘿,是小的央他拉的,所以……要是……""如有重赏,分你一半对不对?"宫燕秋一听便知道店小二的心意。"呃!不,郎中先生,多少赏一点。""小意思,这点我知道,你每天代我照应病家,很辛苦,给些费用是应该的。""那就谢啦!"小二哈了哈腰,眉开眼笑,转头朝外一望,喜孜孜地又道:"那不是来了,小的这就……"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一顶装饰得十分豪华的小轿到院子里停下,一名素衣女婢走到轿前,探头向轿子里说了几句,然后走向宫燕秋诊病的上房明间。宫燕秋朝外瞥了一眼,便在桌后正禁危坐,做医生应该有做医生的模样,装也得装点谱出来。素衣女婢进了门。宫燕秋发觉眼前一亮,接着来的是强烈的震感,太出人意料之外了。素衣女婢赫然就是那险被假尼欺侮的春如儿,他会到谷家当了婢女?太大的惊异使他一下子张口说不出话来。"浪公子!"春如儿福了一福,嘤声沥沥的道:"我一猜就是你,果然猜中了,浪子郎中这称呼与众不同。"宫燕秋又一次领略她出众脱俗的美。"春姑娘,怎么……会是你?"这句话说得很不得当,是不经思索而出口的,他的情绪一下子无法平复,即使是碰上第一敌人他也不会如此。"浪公子,我进谷府……是不得已!"她低下头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毋须装作,像她这种美人,一举一动都是迷人的。"春姑娘,什么不得已?""事情是这样的……"春如儿抬起了头,"上次蒙你救了我,又到寒舍为家母治病……"我岔句嘴,令堂的病情怎样了?"我在这里诚心向公子致谢,家母服下公子的药后没到三天就下床了,您……的确是神医!"官燕秋暗忖,上次替她母亲看病,诊察的结果根本没病,病人自己说是心病,当时随便开了一剂提神扶虚的补药应付,想不到误打误撞竟然奏了效。"春姑娘,你继续说你的事吧!""那晚谷家的人,不是在追什么复仇使女而跟公子起了冲突么?就那三天以后,谷家派了人来,强纳聘金,硬把我带了去……"春如儿咬了咬下唇,似水眸光一阵波动,眼圈儿红了起来。"岂有此理,后来呢?""谷大公子一共娶了三房妻妾,没替他生一男半女,要把我收作第四房,我当然死不甘心,决意寻短了却残生,可巧碰上了救星……""哦!什么救星……"一个声音接口道:"就是我!"随着话声,一条人影闪了进来。宫燕秋目瞪口呆。春如儿"啊!"地惊叫出声。不速而至,自称是救星的赫然是复仇使女紫薇。春如儿怔了一会之后,首先开口道:"恩姐,真想不到,那晚救我的又是你,你是我两度的救命恩人。"顿了顿,又道:"恩姐怎么会到这儿来?"紫薇带野性的目光,朝发呆的宫燕秋一瞄,道:"我是浪子郎中的助手,帮助他配药和照料特殊的病人。"她说得煞有介事,像真的一样。宫燕秋傻了眼。他无法忖测这可怕的女人,又在玩什么花样,但当着春如儿的面,他不否认,也不便问,他不开口,那就等于是默认了。紫薇大马金刀朝宫燕秋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向春如儿道:"春如,你的故事后半段我会替你说,先请你家三夫人看病吧!"春如儿点点头,转身出去。宫燕秋这才找到机会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咦!像我这种助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怎么,你不愿意?"紫薇边说边站起来,挪到另一方站着,又道:"我不是病人,不能坐这张椅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怪事,你挂了牌,亮了字号,还要人不知道?""你不是不愿我们同时在别人眼前露脸吗?""现在不要紧了,场合不同。""我还是叫你复仇使女?""哦!不,直接叫我名字好了,准备看病,人来了!"春如儿挽着一个冶艳的少妇进了门坎,不用说,这少妇便是所谓的三夫人了。眼珠子相当灵活,转动之间便有一种撩人的魅力,脸上不但毫无病容,反而散出艳光。宫燕秋心中微微一动,手指旁边的椅子道:"三夫人请坐!"三夫人款摆着就椅坐下,每一个动作都表现出挑荡的风情。尤其那一身细皮白肉,看了会叫人眼睛发花、天生的尤物,真正的女人,难怪她会在谷大公子面前得宠。但与站在身边的两相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类型,一个色如桃李,一个清若幽兰。紫薇一本正经地站着,她当然也是个美人,美中带野是另一个类型,三个女人各擅胜场,互有千秋。三夫人以勾魂的眼珠子先在紫薇身上滴溜溜转了几转后,移到宫燕秋脸上停往,笑了笑。她这一笑,就会使人感受到春天里百花怒放的情景。真正是为男人而造的女人,便是女人中的女人,任何男人只要一接触到,便会心授魂予,想入非非。宫燕秋也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不是圣贤,他当然也有自然的反应,心动,但没有绮念,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先生,你这么年轻,便有这么好的医道,真是难得!"软绵绵而又带着磁性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诱惑。"夫人过奖!"宫燕秋正了正脸色,"夫人有什么不适?"他只想看病,不愿扯及以外的。"我……"她轻咬了一下嘴唇,侧顾了春如儿一眼,才柔柔地道:"对先生我不得不说实话,话得从头说起,大公子急盼着一男半女,但我们三房都不争气,大公子要收第四房,便是这"丫头"抵死不从,一意寻短,是我得到消息救了她。"春如儿垂下头去。三夫人眸光一闪,又接下去:"我跟大公子定了约,把春如儿带在身边,以一年为限,如果我在一年之内能替他生……"羞怯地笑笑又道:"他便打消收房的念头,否则就要收巧姐儿,这点春如儿也答应了,在我听说先生医术如神之后,便特别前来,务望先生能凭神技,使我如愿。"宫燕秋脸上微微发烧,这是不孕之症,他没正式医过,更不用说替女人看过这种病,但既然挂了牌,病人也上了门,便非看不可。"先看看脉象,请夫人……""晤!"三夫人摇起袖管,把一段玉藕放在桌上。宫燕秋伸手搭上腕脉,接触的刹那,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但他随即稳定下来,闭上眼,按指细察,好一会才收手开眼。"三夫人是否有月癸不调的现象?""有!"三夫人点点头,"看过不少名医,吃过不少药,都不见效!"夫人在平时是否常服一些补药……提神的偏方?"宫燕秋问得很含蓄,他已经查出,这尤物平时纵欲过甚,为一些所谓官廷秘方所害,以致元气亏损而不纳。三夫人的粉腮突然泛起了艳红,久久才点了下头。"这就是了,马上停止服用那类偏方,注意保养,在下一贴药方,夫人自己着人去配,三贴之后保证见效!"宫燕秋说得很有把握。这太好了,谢谢先生。"徐徐收回了玉腕。宫燕秋立即提笔开方。三夫人向春如儿示意,春如儿立即把手中一个重甸甸的小包放在桌上,口里说:"先生,这是一点小意思,作为诊费。如果先生的药方见效,还会有重谢!"宫燕秋没吭声,迅速地开好了药方,向前一推,道:"其中几味,一般药铺子可能难找得,另外费神去配。"春如儿笑了笑道:"除了天上的玉液,仙山的琼浆,想来都不会有问题,只要人间有,就可以办到。"说着,把药方拿到手中,三夫人扭了下水蛇般的腰肢道:"春如儿,我们走。"娇躯缓缓离开椅子。暮地,一个锦衣人出现门边,赫然是谷家的二先生。宫燕秋为之一怔。二先生锐利的目光扫了室内一遍,然后举步跨入:"夫人!"三夫人的脸色突变。"三夫人不是说到庵里烧香么?"二先生的神情很冷漠,紧接着道:"大公子一向不喜欢听人说白话!"他在谷家是什么身份,敢对三夫人如此态度?"二先生!"三夫人低垂粉颈,"请你包函,我……是听说这位浪子郎中医术高明,特地来求医。""没听说三夫人生病!""这……是妇人的暗疾。""噢!春如儿,快送夫人回去!""是!"春如儿恭谨地应了一声,扶着三夫人的手臂,双双举步离去。宫燕秋站起身来。"二先生临驾有何指教?""这位姑娘是……"二先生目注紫薇。"我叫紫薇,是浪子郎中的助手。"紫薇自我介绍。"唔!助手……"二先生犀利的目光有如霜刃,直照在紫薇的脸上,略不稍瞬,久久才移向宫燕秋道:"浪子,她是你的助手?""不错!"宫燕秋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你们搭挡了多久?""这不干阁下的事!"官燕秋心头火起,他不愿接受问口供似的盘问。"这可说不定!""什么意思?""她夜探谷府,意在何为?"宫燕秋心头一震,复仇使女夜探谷府,真的她有什么企图?对了,她救春如儿是在谷府,二先生说得当然不假,心念之中,侧顾了紫薇一眼,很严厉也带着探询的一眼,他无意回答二先生的话,他先承认了紫薇是他的助手,自不能又当场否认。"什么也不为!"紫薇神色自若地回答,"我不偷不抢,只是从谷府花园后墙外经过,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一时好奇,进去看看,发现刚才那叫春如儿的正在上吊,我救了她,同时暗地通知了三夫人,就是这样。""可是你杀了人!"二先生如刃目光似要刺穿人心。宫燕秋心中又是一震,紫薇杀人是家常便饭。"我杀人?"紫薇指着自己的鼻子。"对,谷大公子的心腹待卫,肋巴上挨了一刀。""你阁下看到我杀人?""哼!"二先生冷笑了一声,"坦白告诉你,跟看到没两样,你救人是事实,但你在府里游走了一圈也是事实,你的身法很高明,但逃不过区区的双眼。""为什么不当场逮住我?""为了要明白你的来龙去脉,是否有别的党羽,所以放你的长线,现在逮你并不迟!"目芒一扫宫燕秋。宫燕秋暗道了声:窝囊!现在已成了紫薇的党羽,要洗也洗不清,连辩解的余地也没有,死者肋下挨刀,不用问也知道是紫薇的杰作。她进谷家必有意图,救春如儿是碰巧,因为她曾救过她一次,双方已有了关系,熟人,她不能见死不救。"我否认杀人。""光凭否认两个字就可以抹消一切!"就在此刻,店小二匆匆跑了进来,急呼呼地道:"郎中先生,很多病人等在门外,可以要他们进来了么?"宫燕秋道:"今天到此为止,不看病了。"小二道:"可是……他们等了老半天,这……"二先生冷冷地道:"病家求治心切,做医生的必须体察病家的心情。"说完,朝小二挥挥手:"小二,去叫他们进来!""是,二先生。"小二的腰几乎弯折,抹转头,像奔丧似地跑了出去,宫艳秋看病对他有好处,他当然热心。二先生又道:"晚上江边见,你两个想来不会溜开襄阳城!"宫燕秋"哼"了一声。二先生转身离去,宫燕秋瞪着紫薇道:"晚上一道去江边。"紫薇笑道:"当然奉陪。"病人己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