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云层夜色,幕阜山麓,迎着夜色的来临,闪出了无边的光彩。但见残荷池边,雏菊篱畔,林树梢头,翠竹丛中,若隐若现地闪出了各色灯光,本是淡雅宁静的幕阜山麓,此刻却是风光无限,旖丽无边。祁灵随在引导者身后,目触之下,俱是古树、丛竹、秋柳、残荷、篱菊、小桥、流溪……在朦胧浮云掩月,黯淡星光之下,在闪烁不定若隐若现的灯光之中,越发增加了一种凄迷的美。人遇美景当前,每每要赞叹是:“人在图画中”,此时此地,祁灵的确是有如此感觉。沿途赞叹,遇景留连,等祁灵走以大厅门外的时候,已经是宴席将开,宾客就坐。祁灵悄然而人,拣着紧靠门口的一桌下首坐下,大厅上人声喧哗,谈笑风生,祁灵如此悄然而入,不仅主人陆天成没有注意到,就是靠近门口的客人,也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个悄然而人的人。祁灵刚一坐定之后,便留神向四下打量。大厅是够得上宽大二字,满满摆了将近三十桌酒席,坐满了三山五岳黑白两道的各色人物。在正中一席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秃顶苍须,满脸红光,两眼炯然有光的老者,正含着笑容,向四下招呼宾客。不用说,这位秃顶苍须的老者,就是这里的主人金钩陆天成。可是,在这许多高矮胖瘦,僧道儒俗各色人物之中,祁灵一个也不认识。而且最使祁灵感到奇怪的,在这许多人当中,不但没有看见他所要找的丛慕白姑娘,竟而连一位女客都没有。祁灵心里暗自忖道:“我明明看见在宾客留名的绢簿上,写有丛慕白三个字,为何此刻没有见着她的人影?”正是祁灵如此纳闷不解之际,坐在当中一席主位的那秃顶苍须老者,站起身来,向四周拱手,轻轻地咳嗽一声。这一声咳嗽,说他是轻轻的,是一点也不过甚其词。可是在这人声喧哗,嘈杂非常的大厅上,却是令人听来有如击铜罄,清亮入耳,动人心弦。偌大的一个厅房,数十席谈笑风生的人,竟然在这一声轻轻的咳嗽之下,顿时一齐默然无声,原本是嘈杂喧哗,而今一变而为寂静无边,连掉一根针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楚。祁灵这时候不由地心里称异,断没有想到一个黑道上的金钩老陆,临老归隐,还有这份功力。虽然说是,在座的众人,一听咳嗽,都知道陆天成有话讲,不管在座的人,各抱来意如何,陆天成毕竟是主位,所以众人都闭嘴凝神,细心聆听。但是,在这样人声鼎沸的时候,陆天成的一声咳嗽,能够清清楚楚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而且声震心弦,这份功力,就值得惊异,不要轻视这一声咳嗽,几乎是迹近佛门中的“天龙禅唱”的功夫,没有三、五十年苦修的内力,不能达到这种地步。陆天成等待人声宁静之后,一双老眼,眯起深划的鱼尾纹,向周围环视一圈,然后拱手当胸,含着微笑,但是神情却不失为庄严地说道:“老朽陆天成,以垂老之年,冒然发柬,敬邀各位前辈各位同道,莅临小庄,竟然蒙宠应邀,老朽衷心感激莫名,谨以水酒一杯,略致谢忱。”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捧手照杯。周围的人,除了和陆天成同席的几位宽袍大袖的老和尚以外,其余的人都一齐举杯倾饮而干。陆天成放下酒杯,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各位想必业已知闻,老朽无事不敢惊动各位,远途跋涉。只因为不久以前,老朽无意中巧获一株整本的千年灵芝。”话一转入本题,客厅上众人顿时一阵议论纷纷,互相接耳交头,窃窃私语。陆天成依然含着微笑,拈须不语,注视着周围,直待众人议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才又开口说道:“在座的各位均为武林先进,当今高手,见多识广,才学渊博,毋庸老朽饶舌,必能道出千年灵芝,其价值为何。”陆天成说到这里,顿住话头,轻轻地清嗽了一下嗓音,说道:“千年灵芝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一点灵芝玉液,价值连城,整本灵芝,若能善予保管与运用,当能救人无算。但是……”陆天成收住笑容,若有所感的叹了一口气,慨然地说下去:“老朽早已告隐江湖,但愿老死山林,陪伴清风明月,度此余生,故而这整本千年灵芝,若存于老朽处,暴殄天物,有负天生灵物奇珍之意,老朽若将此物私相授受,亦未尽妥当,而有失公平。老朽不才,却也相交天下,究应转赠与何人为是?煞费周章,百思不得之余,乃决定按我武林惯例,柬邀各位前来小庄,当众公断,决定谁属。”陆天成沉着颜色说到此处,又露出一丝笑容,神色转变而为祥和无边地,接着说下去:“以各位知人之深,察人人微,必能遴选一位德高望重,功力绝伦的高人,作为这株千年灵芝的维护者,则武林幸甚,老朽陆天成亦感幸甚!”陆天成说完话,又举起酒杯敬酒致意。酒过三巡,突然有一个人站起身来,向陆天成拱手说道:“陆老庄主!在下有一事请教,可否容在下一言?”陆天成一看,站起来之人,年纪约有四十余岁,生得长眉细目,阔口大耳,神情飞扬,气宇昂藏,当时便拱手笑道:“青城十八剑,武林闻名,熊大侠今日莅临,小庄蓬毕生辉,熊大侠有何高见,老朽焉有不洗耳恭听之理。”这位青城十八剑中的老二熊宇,当时也含笑拱手说道:“陆老庄主方才所言种切,开诚布公,用心尤为至善,使此千年灵芝,能得一德高望重,功力绝伦的高人保管,确为武林之幸!在下弟兄数人,自知德薄能鲜,不配为这灵物奇珍的主人,绝不作此妄想,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陆老庄主可否在这酒席筵前将千年灵芝捧出来,使在下一开眼界,而在座各位,亦可先睹为快,以不负千里迢迢,幕阜山之行。”青城十八剑老二熊宇这一席话,言犹未了,立即获得大厅内黑白两道纷纷地赞同。事实上,在座的众人虽然也有立意只是来瞧热闹的,但是,抱有野心前来的人,还是多数,大家当时一听陆天成的一番话,心里都起了一阵咕噜。大家本来的心意,武林之中,决定一宗物事谁属,自然是各凭本领的高低,虽然在座的人也都明了本身的功力,要想独步黑白两道,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各人也都藏有几手绝技秘功,在这种人多才众的场合,常常会有两强相争,旁人得利的现象,未尝不可以拣到一个便宜。但是,没有想到这位昔日纵横黑道的金钩老陆,竟提出“德高望重,功力绝伦”八个字,作为互相遴选的标准,这就自然难怪使得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寒了半截心。至于“功力绝伦”尚有可说,因为武林之中谁也不敢自己断定,是功力盖世,当前无敌,所以要在功力上分高下,就必须动手相搏,才能分晓,这与众人来时的心意,还是相合无间。但是,要谈到“德高望重”,就截然不同了。在场的众人,即使黑道上朋友不谈,剩下来的各大门派所派来的人,又有几个能当此“德高望重”四个字?尤其是“德高望重”是无法自己标榜的事,如此一来,岂非白来一趟么?所以,熊宇一提出要陆天成先将千年灵芝,拿出来看看,立即获得大家一致的赞同。陆天成当时不禁一双寿眉微皱,颇有难意地看着大家。熊宇立即又接着说道:“陆老庄主莫非有所顾忌,而不便拿出来么?其实老庄主既有标准说明在先,即使在场各位,存心想得这株千年奇珍,当诸天下高人在此,也不便遽尔下手,老庄主可否采纳在下请求,而一助酒兴。”熊宇如此坦然说明,言语一激之下,陆天成原想不拿出来,也碍于情面,万难出口。但是,千年灵芝毕竟是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宾当前,‘万一有人干冒众怒,促然下手,岂非立即酿成一场纷乱么?陆天成之所以要柬邀天下能人,前来幕阜山,共同决断这件事,主要还是不愿意让这株灵芝落于存心不善者之手,明日场中,陆天成早有安排,不虞意外,但是此时此地冒然捧出这株千年灵芝,万一那人此时出现,岂非一切用意,俱都落空么?祁灵心情沉重地向四周看了一遍,心意一决,正待挥手招呼手下,将千年灵芝取来,让众人过目。突然一声沉重的佛号,响若金钟,回彻厅内,就在陆天成那一席上,缓缓地站起来一位老和尚。陆天成当时神情一振,立即拱手说道:“本因大师有何教言,老朽敬聆。”老和尚站在那里,左手单掌立胸,右手拄着一根黝黑的禅杖,打着问讯,缓缓地说道:“老衲有一言,敢渎诸位施主清听。”众人一见本因大师起身说话,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高僧,大家多少都还敬仰几分,渐渐都停下说话,看着本因大师。老和尚仍旧是缓缓地说道:“老衲路过此间,闻听陆老施主大邀天下高人,自觉盛会难逢,乃不请自来,参与盛会,故老衲首先说明,此行毫无意于千年灵芝。”本因老和尚此语甫出,厅内议论之声又起,大家都在以一种怀疑的语气,在低声地谈论着。少林本院达摩院首座,还随行有少林寺的两位高僧,出现在幕阜山之麓,如果说不是为这株千年罕见的灵芝而来,还有何事能使少林寺出动达摩院的首座高僧?在座的只有祁灵相信,本因老和尚必然是奉了掌门人之命,走访在下,武林既然传出金钩陆天成得到千年灵芝,而又被人要胁,迫使毁去,这个惊人而奇怪的消息,本因老和尚焉能不为之立启疑宝。老和尚此来,恐怕主要在访察要胁之人为谁,用心不在千年灵芝,是属实情。本因老和尚忽然含着微笑,静等四周人声渐渐平静下去以后,又接着说道:“老衲说明无意千年灵芝在先,故而斗胆多言于后,以老衲度之,陆老施主恐有难言之隐,不便将千年灵芝,于此时此地呈现于各位之前。各位俱是客位,当不便使主人为难,好在明日便是九月十五日,灵芝大会上,千年灵芝定然出现于众目睽睽之前。”本因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在情在理,在座的众人,原是趁着熊宇提出此事,才一哄而起,如今本因老和尚如此一说,也就不再有人坚持己见。正如本因老和尚所说的,一则大家毕竟是居于客位,再则明日灵芝大会迟早会看到的,何必急在一时,而使主人为难?大家众议既平,金钩陆天成站在那里,恢复了脸上的笑容,拱着手说道:“本因大师佛恩普照,各位同道能体念下情,老朽感之不尽……”刚一说到此地,陆天成脸上颜色遽然一变,微张着嘴,说不上话来,两只眼睛,凝望着大厅门口,神色变得极其难看。大厅上坐满着数十席各色人物,各个都不是等闲之辈,一见陆天成突然如此一怔,大家顿时都知道是发生了意外,不由地一齐转头向大厅门外看去。这近百只眼睛则一转到大厅门外,大家也随之一齐愕然了。大厅门外,站着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一身宽大的黑衣,益发增加了神秘气氛。不僧不道,非儒非商,又不像是一位武林中的人物,浓眉细目,颏下微见胡须,屹然稳立在大厅门外,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向大厅里的人,在不住的打量。大家心里都在纳闷:“这老者是何等脚色?那路人物?为何陆天成一见之下,顿生惧急若是?”大家始而一愕,继而转头互相打量,看样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这位黑袍老者,此时此地在幕阜山相聚的人,虽然不敢断言,武林之中各门各派各帮各会,都有人物在此,至少以在场的这些人,应该是识尽黑白两道的武林好手。可是,这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这位黑袍老者的来历。从陆天成顿住话头一怔,到在场众人如此互相用眼色一探视,这大厅里面的空气,顿时一落千丈,冰冷无声。陆天成稍一回神,才定下心情,离开席面,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厅之中,向门外拱手说道:“尊驾不是说过,要到九月十五日才来么?为何提早来临,难道你我约言,有所变动么?”那黑衣老者没等到陆天成说完,便冷呵呵地一阵狂笑,仰首拈须,完全是一付目中无人的样子。一阵笑罢,突然又冷下面孔,对陆天成说道:“陆天成!你说得丝毫不差,你我的约言,是有所变动。”说着一双细目突然圆睁,向周围一看,然后厉声说道:“我问你,当初你和我如何约定?如今你如此大邀贵客,来到你这幕阜山麓,究竟是何存心?”这几句话,问得真是声色俱厉,寒如三九玄冰,在场的众人一时都为这严厉的声势,所震慑住了。大家面面俱觑,摸不清这位黑衣老者,与陆天成有何约定。陆天成站在那里也向周围看了一眼,突然也是一阵呵呵大笑,接着放声说道:“对了!你既然知道我陆天成大邀天下英雄,想必也早已知道我陆天成的用心,既然你阁下提早到来,我又何妨不将这件事,当众提早说个明白。”那黑衣老者双眼精光暴射,锐若利箭地瞪着陆天成。陆天成此刻已经变得神色自若,微笑点头说道:“尊驾如有所顾忌,陆天成仍可箴口不言,尊驾若不嫌酒凉菜冷,就请屈尊入席,陆天成还要把敬三杯。”黑衣老者冷冷地破颜一笑,指点着陆天说道:“金钩老陆!你枉自闯荡江湖数十年,老夫若是在乎你仗人多势众,当初也就容不得宽限许久。”陆天成点头笑道:“如此陆天成少不得直言无隐了。”说着掉头转身,挥手对侍立于旁边的一位中年人说道:“去将千年灵芝取来。”这一句话刚出口,陆天成忽又转身向门外那位黑衣老者说道:“尊驾是否要关照贵属一声,在千年灵芝尚未取到大厅上来以前,暂请不要动手,以免真相未曾说明,立即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黑衣老者不屑地冷笑说道:“陆天成!你休要鬼计疑心,老夫来到幕阜山办事,对付你陆天成还要动用手下,施行抢夺么?老夫要你千年灵芝,只是举手之间。不过,你既然大费周章,用尽心机,邀人助势,老夫少不得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功。”这几句话,说得大厅里顿时哄然,这位黑衣老者,不仅将陆天成说得一文不值,连在座的黑白两道好手,都没有看在眼里,这股闷气,立即叫人忍受不了。当时大厅里有人一声叱喝,立即一条人影一闪,势如旋风,微一闪扑之间,已经落身到大厅中间,厉声叱道:“老匹夫说话不知死活,你敢藐视天下人,让我来教训你一顿。”说着话一撤腰间皮鞘,刷地一声,两把乌嘟嘟的鹅眉纯钢分水刺,左右一抄,立即向门口扑去。陆天成当时一闪身,疾如闪电地掩到这人前面,双手一伸,拦住去势,含笑说道:“仇帮主!请暂息怒,待老朽说明其中原委,当众公断,此事定有合理解决。”陆天成如此一拦,对面那位黑衣老者仿佛没事一样地微微冷笑,对着手执鹅眉双刺的那人说道:“太湖帮仇冲,你稍安毋躁,你也不自忖一下,凭你那两把鹅眉分水刺,能有多少能耐?老夫劝你坐在一旁,看看热闹,开开眼界是正经。”太湖帮帮主双角蛟亿冲威镇太湖二十余年,在黑道上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可是此刻在这位黑衣老者的眼里,仿佛微不足道,越发使人莫测高深。陆天成力阻仇冲的怒扑向前,这才转身向四周朗声说道:“老朽昔日闯荡江湖,虽然立身绿林,却未稍行不义,如今归隐山林,更不能稍违良知,有悖天理,基于这点原因,老朽才柬邀各位,前来小庄,公决这株千年灵芝,究竟应该归属于何人?因为……”说到这里,陆天成转过头来,向黑衣老者深深地看了一眼,接着说道:“这位朋友突于月前莅临幕阜山麓,要老朽交出千年灵芝。”大厅上的众人一听此言,不约而同地,大家齐声“啊”了一声,一齐向门口那位黑衣老者看去。那位黑衣老者,一对眼神,依然停留在陆天成的身上,对于众人如此聚汇眼光看来,毫无所示。陆天成轻轻咳嗽一声,接着说道:“老朽自忖德参有鲜薄,不配获得这项奇珍。但是,如今这株千年灵芝,既然暂在老朽身旁,护宝有责,不容老朽疏忽,这位老朋友至今尚不知尊姓大名,亦不肯道出派别,并非老朽以小人之心相度,只是千年灵芝关系甚大,若能所传得人,日后何止活人无数,否则老朽暴殄天物,抱憾终生。”这时候黑衣老者却冷笑接着说道:“陆老儿!你既然如此立心可对天日,为何当时不断然拒绝呢?”陆天成点点头,微咬牙说道:“老朽既已隐迹山林,这荣辱之事,早就置之度外,尊驾毋须如此故意折辱。”说着又转向四周朗声说道:“当时老朽严词拒绝,并说明老朽绝无独吞此宝之心,只是不能如此冒然而忖托于不识之人,各位谅也深知,武林之中,穷于言词之时,必诉诸于武。”说到此时,陆天成才长叹出声,神色为之黯然。这时候身后的少林本因大师低沉地喧声佛号,接着说道:“陆老施主言已至此,众皆了然,如今之事,但问这位老施主,此地之意为何,可否当众相告?”陆天成转身向本因大师拱手说道:“大师用心,老朽感激!不过老朽方才已经言到,此身荣辱,早置度外,但愿将此事,说个明白。”接着又恢复神色自如,朗声说道:“老朽这点功力,难当这位老朋友十招之敌,败阵之余,老朽只好约定,九月十五日当将千年灵芝整本交出。”黑衣老者冷笑着接下去说道:“陆老儿!你能说到此地,便已足够,下面让老夫代你说下去便了。”当时大袖飘拂,迈步昂然从门外走到门内,相距陆天成约有七、八步的地方,站定身形向四周回顾一圈。用其寒冷如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夫对于这株千年灵芝,无论取走或毁掉,只是举手之间,便能如愿,当时所以不取走也不毁掉,就是要等待今日。”说着话,又得意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老夫岂不知道,展期一月,陆老儿定然要找帮手,如今不出老夫所料,幕阜山麓竟然高手猬集,可是,谁能阻止得了老夫不取走这株千年灵芝呢?”这几句话,说得狂妄到了极点,简直视在场众人如无物。可是,就在黑衣老者如此狂放厥词之后,半晌竟然没有人答话,因为在场的众人,虽然都足以称之为武林当前一流高手。但是,也都不过与金钩陆天成在伯仲之间,即使有少数人高出陆天成,所高也都有限,如今一听陆天成自己承认,在这黑衣老者手下,走不了十招,这黑衣老者的功力也就可以想见一斑,也就难怪他要如此大放狂言了。但是,武林中人讲究的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因此,武林中常有宁折不屈的事情发生,明知道自己功力与对方相差很大,但是,也无法忍受对方的凌辱,而要舍死一拼。黑衣老者如此当众狂言,众人如何能忍受得住?稍一停愕之间,突然众声鼎沸,众情如潮,一阵兵刃呛啷啷乱响处,大厅上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是怒火填膺,叫喝出声,要上前拼个死活。黑衣老者站在那里昂然不动,冷呵呵地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老夫既然站在此地,还愁着没有动手的机会么?各位方才不是吵着要陆老儿将千年灵芝拿来,让大家开开眼界么?此刻灵芝已到,各位先看看灵芝,开开眼界,然后再拼不迟。”黑衣老者这份沉着神情,固然在使人望之生畏,但是,千年灵芝也确是易于引人,黑衣老者如此一说,众人都不由地一齐掉转头去,顺着黑衣老者的手指,向后看去。果然,从后面走出来两个紧身衣靠的中年人,两人一前一后,中间挟捧着一个紫檀木精制的盒子,式样古雅,光鉴可人。陆天成抢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紫檀木盒,抱在怀里,向周围看了一眼。这时候,站在周围的各派高手,顿时心里一动,立即各摆兵刃,一齐掩身到陆天成身边周围,数十个手持兵刃的黑白两道好手,将陆天成团团围住,也无异是铜墙铁壁,要想冲破这一层人墙,取走当中的紫檀木盒,那也不是容易可为的事。黑衣老者一见这种情形,当时呵呵一阵冷笑,手指着陆天成说道:“陆老儿!这大概就是你柬邀大队人马,来到幕阜山麓的用意了,老夫方才再三说过,要取走这株千年灵芝,只是举手之间的事,此刻还不是老夫要取走之时,你不必耽心害怕,尽管将灵芝取出来,让你邀来的这些帮手,开开眼界。”陆天成站在人层中间,对于黑衣老者的冷言讥讽,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慢慢地用手揭开紫檀木盒的盖。木盖一去,露在众人眼前的是,是一株高约五寸,枝分两朵的灵芝,乍一看去,与平常所见到的一般木灵芝,并无二致。可是,稍一留意,便立即发觉到这本灵芝,通体泛作微紫,色泽玉润,又像是生长的灵芝,又像是石玉琢磨而成,根部微露乳色,间镶有数缕红线,脉络其间,有若经脉状。陆天成指着这本灵芝,朗声说道:“这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千年灵芝,我辈武林有福,天降此物。灵芝玉液,若得一滴,虽不能起死回生,却是百毒俱消,任凭天下何等剧毒,毫无所惧,此物若托付得人岂非日后可以活人无数,可是这位老朋友……”陆天成说着又随手缓缓地盖上紫檀木盖,面向黑衣老者说道:“他不但要取走千年灵芝。更要毁去这株罕见奇珍,用心奇绝,老朽如何能冒然应允。”黑衣老者等陆天成说完之后,冷笑说道:“陆老儿!你说完没有?现在老夫要郑重告诉在场的各位,陆老儿的话,句句俱是实情,老夫不但要取走这株千年灵芝,更要毁去这株千年灵芝。”此时围住陆天成的众人,又都回身向前,面对着黑衣老者,群情激愤不已。黑衣老者却是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如今各位已经开了眼界,心愿已了,老夫就要动手毁去这株千年灵芝。”此语一出,众人大愤,顿时扑出数人,刃剑并起,一齐向黑衣老者扑去,口里并且叱骂道:“老贼!你敢尔!”扑出的五个人,都是极负盛名的好手,各自身形一闪,三把长剑,一支判官笔,一根狼牙棒,顿时搅动劲风四溢,力道如潮,疾如旋风,厉如奔雷,一齐向黑衣老者奔去。黑衣老者觑得近处,飘然一垫双足,悠然不带一丝火气的离开数尺,脱身到几个人的招式之外,同时口里还轻松地说道:“其实各位何苦如此为人卖命,即使老夫不下手毁去这株灵芝,难道各位又能获得这株千年灵芝不成,此是老夫最后忠言,等到老夫一还手,眼前就有人要流血横尸。”这五个人,五件兵刃,五个本门招式,一齐扑来,这个声势是何等吓人,无论是硬迎和巧让,都不是一件易事,黑衣老者竟在如此一闪身之间,悠然远去数尺,若无其事,神色自如,不仅让动手的五个人怔住了,就是在场的众人,也都为之失色。正当这时候,一声佛号,人影闪动,衣袂飘拂,一阵铜环震动,本因大师越过五个人之前,面向黑衣老者一站,单手打着问讯,说道:“老施主可否容老衲一言。”黑衣老者依然冷笑刺耳,瞧着本因大师说道:“少林僧人休要故作清高,武林早有传说,你当老夫不知道?本派清规自顾不暇,还想妄生贪婪之心,令识者不值一笑。你有何话快说,老夫不耐多听。”本因大师为少林少数高僧之一,对于这位黑衣老者,如此故意凌辱,自然不会引动无名。但是,黑衣老者说到“故作清高,早有传说”,使本因老和尚为之心里一动,不禁顿时想起,这句话分明是指本寺铁杖僧所为而言。铁杖僧昔日在嵩山之麓,那一宗血案,已经久不闻人提起。—而且,自从掌门人闲云老和尚归来之后,此事真相已明,本因大师已经知道这是有人蓄意破坏少林清誉,以动摇少林根本。这次本因大师亲自率人,远走各地,亦即是为了察访仇人,此时一听这黑衣老者如此说话,触动心事,想到临行之时,掌门人所说的北岳之行的种种切切。当时本因大师喧了一声佛号,沉声说道:“老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降奇珍以济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千年灵芝若能存在人间,当能挽救多少生命,老施主为何要立意毁去?岂非有悖天意?”黑衣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休要假作慈悲,老夫不屑耳闻。”本因大师连称“善哉!善哉!”接着说道:“老施主莫非身存毒器,不让灵芝独存人间,好让你肆意伤人么?”黑衣老者闻言,脸上颜色微微一变,立即叱声说道:“老秃驴!你要多管闲事,就让老夫先来收拾你。”话音一落,身形一晃,双掌并举,竟是一招劈空掌式“推山填海”,掌风凌厉,出手快速,隔空就向本因大师当胸推来。本因大师口喧佛号,侧身一让,僧袍翻飞处,脚下一式“巧渡灵河”,让开这一招双式的劈空掌力,当时却只听到“轰隆”一声,哗啦啦一阵乱响,顿时尘埃飞舞,碗桌四溅。这一掌隔空击下,竟将大厅的酒席,震得遍地狼藉,地上方砖,碎了十几块。本因大师一经闪开,立即右手一柱禅杖,旋身飞进,高喧一声佛号,说道:“老衲破戒还手了!”人随声至,左掌一圈,反刁而出,一式“巧搏孽龙”,十二擒龙手中的绝招,疾刁黑衣老者右腕脉门。这十二擒龙手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中,徒手搏招的精绝之技。这一式“巧搏孽龙”,一经使出,功力顿见,五指如钩,摘取如电,饶是对方如何了得,要想脱出这一招,颇非易事。本因大师因为目睹黑衣老者功力高强,劈空掌力能练到如此地步,当然不能轻敌,所以出手便是绝招,要一举抢回机先,力擒对方。没有料到这黑衣老者,眼见得无法避开这一招紧锁脉门的擒拿,忽然身形一沉,右手掌原式不及撤回,却竟然直迎而上,掌心以一拳之差,向本因大师抓来的手掌印去。这种反退为进,死里求生的打法,不仅为在场众人所少见,连本因大师本人,也为之意外,就在这一闪之间,本因大师不敢曲指为抓,只好变抓为拍,手腕加劲二成,扣足七成真力,硬迎上去。高手过招,略沾即分,互抢机先,制对方于无法还手之地,绝少像这种硬拼硬接,互斗真力的方式,本因大师使出十二擒龙手,立决擒服对方,没有料到黑衣老者会如此干犯高手过招之大忌,互拼真力,存心至死方休,本因大师除了硬拼一掌之外,别无他途。双掌互接,“蓬”地一声。闷声一震,黑衣老者沉桩不住,桩步一经浮动,腾!腾!腾!一连退后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本因大师虽然幌动了一下,却在原地沉桩依旧,不曾退后半步,这一掌互震之后,在场的众人,都明白的看出,本因大师占了上风。而且,也说明这口出狂言的黑衣老者,在功力上,要比这位少林本院达摩首座高僧,还差得相当火候。大家都在不屑地鄙视这位黑衣老者,正为本因大师欢呼之际,忽然,本因大师脸上颜色遽变。刹时间,浑身骨节一阵吱吱作响,左臂下垂,脸上突现红光,身上袈裟,无风自动,厉声叱道:“老施主!你心地有欠光明,存心不够正大,休怪老衲念动无名,妄开杀戒。”言犹未了,右手单臂挥动禅杖,滑步进身,禅杖挟雷霆万钧之势,呼!呼!呼!一连三招“韦驮献杵”、“金钢振臂”、“雷声九震”,俱是少林当家绝学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的精绝之学。这三招一连施出,整个大厅内,灯光昏黄。劲风怒起,但见无边杖影,齐向黑衣老者当头罩去。那黑衣老者互对一掌之后,虽然被震退七、八步,而且心头翻腾,气血一时为之不顺,但是,他的脸上,却微微露出一丝冷笑,颇有得意之色,这情形在场的人都未曾注意到,只有一个人远远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把这黑衣老者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清清楚楚。这人是谁?便是单身独闯,不请自来的祁灵。祁灵两道锐利的眼神,一直停落在这位不知名姓,狂妄自大的黑衣老者身上,首先落到他眼里的,便是背在黑衣老者身后,形式较一般宝剑为短的怪剑,这把剑在祁灵的眼睛里,实在是太熟了,三番两次所遇到的人,都是这样一把剑,因此上眼立即认出。祁灵暗暗点头,心里不住地思忖着:“这人即使不是万巧剑客,至少也是黄山天都峰下的重要人物。否则,在这种群雄汇聚的场面,不敢单身独闯,也不会有如此气派。”可是这个想法一等到黑衣老者和本因大师互对一掌之后,祁灵又有了疑惑,本因大师虽然位尊少林达摩院首座,功力自是不比平凡。但是,若是能将万巧剑客一掌震退七、八步,那是迹近不可能的事。祁灵立即回想到黄盖湖畔所遇到的那位鲁姑娘,那份功力,显然不在本因大师之下,一个手下人尚且如此,何况万巧剑客鲁半班本人?正是祁灵疑惑不定之时,本因大师突然大喝出声,抢攻三招绝着,而在本因大师未曾出手之前,黑衣老者那一丝得意的冷笑,又落到祁灵的眼里,如此一触之下,立即恍然,祁灵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顿时从旁边掩身一掠,闪到本因大师的身后,但是,一时偏又碍于无法上前插手。这时候,但见本因大师一根禅杖,宛如一条怒龙,排云吐雾,翻江搅海,正展开少林降魔杖法,不露一丝空隙,一杖紧跟着一杖,直向黑衣老者攻去。黑衣老者此时也撤出了背上那柄铁剑,全神贯注地穿插在无边杖影之中,闪躲腾挪,封架闭卸。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拼斗,看得在场的众人,都为之目瞪口呆,少林绝技,果然名不虚传,转眼三十招过去,本因大师的一根水磨禅杖,已经抢尽上风,每出一招,不仅快速绝伦,而且变化莫测,灵巧异常,眼看得这黑衣老者只剩下招架乏力,还手无能,若照如此情形,不出十招,这黑衣老者断然难逃本因大师禅杖之下。可是,正是全场称赞本因大师功力高强之际,只有祁灵一人站在这里暗自灼急,他站在本因大师身后,明明地看到本因大师知始至终,都是单手抡杖,递招抢攻。那条左臂,却是一直垂着不动。这是非常值得奇怪的一件事。可是,在场的众人,连随本因大师前来的两位老和尚,都没有注意到。祁灵心里暗自思忖着,如果有意外便是方才互对一掌的结果。正是祁灵不知如何才是上前插手的时机,替下本因大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突然,有一阵细微的声音,响在祁灵耳畔:“本因老和尚左掌中毒,强自运用少林本门心法,闭死左臂穴道,拼力硬斗,如今毒气丝丝入侵内腑,不出十招,倒地不起的不是那黑衣老头子,而是本因老和尚。快用神州丐道五梅捧日凤爪抓,带住老和尚禅杖,不让他真力虚脱,禅杖脱手伤人,如果你会弹指神通,不妨震开那老鬼的铁剑,剩下来的场面,让我来对付他。”祁灵当时不禁大吃一惊,这分明是有人用“传音人密”的功夫和他说话。若论“传音人密”的功力,以在场的众人而言,间或有人能有这等功力,并不足以奇怪,使祁灵感到吃惊的是,这位说话的人,对他知之甚深,甚至连师门绝技“五梅捧日凤爪抓”,都能随口道出,若非关系至深之人,焉能如此?同时,更使祁灵吃惊的,这人对于眼前情形,了若指掌,不是有心人,不能如此。这人究竟是谁?祁灵忍不住回头向四下张望,但见周围众人,都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拼斗,看不出有任何一个异样的人。祁灵心里也明白,像这等能有“传音入密”功力的人,必然是藏身在不易寻找之处,自己这样打量,必然尽入其人眼中,安能发觉?果然,就在祁灵如此四下张望的时候,那一丝轻微耳语,又响在耳畔:“事不宜迟,赶快接下本因老和尚,迟了恐怕无救了。”祁灵赶紧掉转头,向前看去,眼前的情势,已经突然转变到令人无法置信的地步,本来眼看着本因老和尚,在十招之内,便可以克敌致胜。可是眼前的情形,本因老和尚手中的禅杖,已经沉重十分,尽管每出一招,都是精奥绝伦,可是,力不从心,沉重的水磨镔铁禅杖,欲演无力,反而被黑衣老者从招式的空隙中。从容挥剑,力抢上风。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本因老和尚如果没有意外的绝学,三招之内,必然要落一个铁剑贯胸,血流当前。祁灵一见刻不容缓,立即气纳丹田,功行全身,猛然断喝一声:“大师请让开,待在下会会这位目中无人无名少姓的人物。”这一声断喝,真是脱口春雷,声震屋宇。祁灵就在这一声断喝之中,蹬足腾身,劲射而出。正好此时本因老和尚水磨禅杖力演一招“天马行空”,竭尽全力,禅杖威势聚于一点,直向黑衣老者前胸“将台”大穴击去,可是黑衣老者却是精神百倍,双脚沉桩,铁剑当胸独推一式“力拒狂澜”,硬向本因老和尚禅杖上截去。本因老和尚虽是竭力施为,也不过是夕阳余晖,回光反照的现象,如何能当得起黑衣老者如此潜力充沛,狠命地还击?只要双方兵刃一触,本因老和尚禅杖必然脱手,运集心头的一股热血便喷洒满堂,化做腥风血雨。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祁灵身如闪电,势如猛虎,一式“天外飘云”的轻灵身式,突发“饿虎出柙”,只见他左手向前一探,五指箕张,一搭本因老和尚余力已衰的禅杖,右手五指齐弹,弹指神通中的绝招“五雷进发”,五缕劲风避正就偏,击向黑衣老者的铁剑,只听得“铮”地一声,竟然火花一闪,铁剑震偏两尺开外。这一个急转直下的情势,在场的众人也分不清楚来人是谁,不由地众人齐声,暴叫一声:“好身手!”祁灵弹开铁剑,那里还有心情欣赏场外的叫好?分秒不停地,左手微微一带,疾风旋转,回身一伸右臂,挽住了本因大师的双肩,这时候少林寺同来的两位老和尚,也抢到身边,祁灵一时无暇多想,灵机一动,随口急切地说道:“大师身旁若有七阳丸,急服一颗,阻止毒气上侵,防备真力虚脱,要快!”说完这几句话,祁灵怕的是黑衣老者趁隙再下毒手,或者趁乱毁去千年灵芝,连忙一松双手,疾扑回身。人快,手更快,腰间七星紫虹,已经随手而出,紫虹顿见,寒意逼人,凝神戒备,向前看去,这黑衣老者已经被一位身着青衫,身形飘逸相公,迎面拦住在那里。这人背影落在祁灵眼里,好生眼熟,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样子,宛如玉树临风,令人好生敬佩。祁灵正待上前,看看这人是谁,前面那人已经掉转回头,向祁灵笑道:“祁兄!请来为小弟掠阵。”祁灵一见之下,惊喜不置,站在前面的人,正是一张焦黄脸,脸上一搭朱砂痣痕,令人有神龙难见其尾的印象,而祁灵又极其怀念的穆仁。祁灵断然没有想到穆仁会在此地出现,一时惊喜之余,疾步上前,说道:“穆仁兄!方才是你么?”方才那几句“传音入密”的发话,会是穆仁么?祁灵不是怀疑,而是极其自然地脱口而问,像穆仁这样的年纪,能有如此绝高的内力,惊服之余,至少有些怀疑。穆仁微微一笑,说道:“祁灵兄!小弟深知你机智绝伦,这人交给祁兄,小弟愿为祁兄掠阵。”祁灵一听,本来是叫他来为穆仁掠阵,如今穆仁反而让他去对付这位黑衣老者,当时心里闪电一转:“是了!我一直注意着这位黑衣老者的情形,想必早就落在他眼中。”当时祁灵认真地拱拱手说道:“如此小弟有僭了!”他们两个如此一先一后出现,黑衣老者已经深存戒心,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凭方才那一招五指齐弹的劲道,此人不容轻视,不过使这位黑衣老者奇怪的,这两个年龄不大的后生,究竟是何派别,为何辨认不出?黑衣老者只不过是略一转念之际,祁灵却已经自愿地收起七星紫虹,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含笑拱手。祁灵如此一拱手,黑衣老者猛地一震,立即一掀衣襟,飘在倒退数尺,直到发觉祁灵毫无暗施突袭之意,不由地脸上一红,又缓缓地走上前来,沉声问道:“年青人!你姓什名谁?”祁灵回顾四周,但见三山五岳的好手,都以一种惊奇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他忽然会意到穆仁为何开口就说他“机智绝伦”的用心,顿时含笑说道:“在下祁灵,方才已蒙穆仁兄再三提及。怎么?老朋友能玩弄天下群雄于掌股之上,连当场之事,都不能注意么?”这两句话说得凌厉讽嘲,而且还有弦外之音。不知道这黑衣老者是被这两句话,说中了心病,抑或者是受不了祁灵如此刻意讥讽!当时脸上红光一现,眉梢杀气顿生,向前欺身两步,沉声问道:“娃娃!你如此狂妄可恶,可知老夫举手之间的后果么?”祁灵含笑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老朋友!你也知道狂妄的可恶么?”黑衣老者叱喝扬掌,说道:“娃娃!你找死!”祁灵毫不为意地摇手说道:“老朋友!休要如此装腔作势,我看透了你那种色厉内荏的心情,你要是真能一举手把我击毙,恐怕已经等不到现在,我早已经横尸眼前了。”祁灵这句话,真是说到了这黑衣老者的心坎里,越是工于心计的人,越是不敢率尔妄动,由于祁灵弹指神通露手在先,如此神情潇洒的站在当前,使他莫测高深,摸不清祁灵究竟有多大能耐,万一一击不中,只怕后果堪虞,而此行的目的,就要落空了。黑衣老者究竟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人物,虽然祁灵如此着意讥讽,已经引起怒火中焚。但是,稍一冷静,便立即沉静如前,冷冷地问道:“娃娃!你是何人门下?小小年纪,竟敢如此妄尊自大?”祁灵笑道:“老朋友!如果你不是装腔作势,难道方才你看不出在下一招一式的师承么?”祁灵如此避不作答,任意嘲弄的态度,饶是黑衣老者如何沉住气,也不禁为之怒形于色,暗咬牙根,要准备全力一搏。祁灵又于此时摇着手,笑着说道:“老朋友!稍安勿躁,在下有一点意见,就教于尊驾之后,如有异议,再来动手不迟。”黑衣老者冷笑说道:“暂时饶你不死!你说。”祁灵回头看了人丛中那株千年灵芝一眼,然后说道:“老朋友此来幕阜山,意在千年灵芝,在下有意和尊驾互赌两事,以决定这株千年灵芝的命运如何?”黑衣老者眼睛忽然一亮,紧跟着追问道:“娃娃!你能做得了主么?”祁灵摇头说道:“在下只是此间客位,岂能作得这宗宝物的主。”黑衣老者闻言勃然,正要发作,祁灵又接着说道:“在下虽然作不了千年灵芝的主,至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行踪,只要能赌赢了我,我可以拍手就走,不再过问你在幕阜山的所作所为。”黑衣老者不由地呵呵笑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气,有你在幕阜山,老夫就不能任意所为么?不过……”说着又停顿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你娃娃这份气概,是老夫所仅见。也罢,你说,要赌些什么事?”祁灵笑着摇头说道:“依我看来,老朋友不是不赌为妙。”黑衣老者忽然间仿佛消除了怒气,呵呵的笑道:“你认定老夫一定要输么?”祁灵认真地点点头,说道:“不但是要输,而且要输得一败涂地。”黑衣老者大笑说道:“老夫行年花甲有余,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胆大的娃娃,老夫要不和你赌上一赌,倒是有些憾事。”祁灵紧钉着说道:“如此说来,老朋友决定要和在下赌博输赢了。”黑衣老者豪笑说道:“想必你有些坏心眼,老夫岂能和你这等娃娃自食其言?”祁灵突然昂首向大厅上站着的人说道:“当着三山五岳黑白两道各路的人在此当面,祁灵谨此郑重说明,我和这位老朋友约赌两件事,如果在下输了,拍手就走,如果不幸这位老朋友输了,我也希望他实践诺言,拍手就走。”在场的众人,本来对于祁灵开始那种狂妄的态度,颇为不满,好像除了他能阻止这位黑衣老者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在今夜保护这株千年灵芝的安全,这种说话的方式,在场的众人都有一股不平之忿。但是,后来一看祁灵刻意尖酸,玩弄这黑衣老者于股掌之上,又不由地产生了一些好奇之心,至少觉得这位不知来历的年青后生,这一股神气,是令人难及的。及至此时,祁灵和黑衣老者约赌两件事,更而引起众人的兴趣,不觉之间,将争夺千年灵芝之事,丢到一边,但看他们赌约到究竟如何结果。祁灵如此郑重一说明,当时在场众人为之轰然,大家都抢着说道:“一诺千金,如白染皂,岂有反悔!”众人如此一鼓噪时,黑衣老者当时脸上颜以微微一变,两道眼光冷寒如冰地朝众人丛中一扫,冷冷地说道:“如果老夫赌输在你娃娃手上,立即拍掌就走。”说着又转向祁灵说道:“娃娃!你是要赌兵刃,赌掌力,还是赌机智?”祁灵摇手说道:“赌兵刃掌力和内力,都难免要伤人。幕阜山麓,陆老庄主的庄内,美景非常,又当如此良辰,若有溅血眼前,横尸五步之事,太煞风景。在下不屑为,老朋友恐怕也不屑为。若论赌机智,虽然在下自问天资不恶,但是恐怕仍难一敌老朋友你的老谋深算。知己知彼,在下不能选择强者。”黑衣老者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娃娃究竟要赌些什么?”祁灵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后正着颜色说道:“在下要和老朋友赌的,只是两个极平常、极普通的问题,在下问老朋友两句话,如果能毫不犹豫地答复出来,算老朋友占胜。否则,只好请老朋友遵约离去。”黑衣老者脸色突然变得极其冷静,轻轻地“哼”了一声,半晌,才冷冷地说道:“问我两个极平常、极普通的问题?娃娃!你不是故弄玄虚?”祁灵正色应道:“这信用二字,并不因为年纪大小,而有所不同,尊驾你重视诺言,难道祁灵就能轻诺寡信,不顾人言么?”黑衣老者点点头说道:“好!你先问这第一件事。”祁灵脸上颜色忽又一缓,微微含笑,轻轻咳嗽一声,眼睛朝四周打量一圈,这时候四周的眼光,都盯在他身上,大家都在心里猜忖,究竟会提出怎样的问题来?既是平常普通,而又使对方无可答覆?如果不是祁灵有意弄鬼,便是有意声东击西,掩人耳目。大家正是等得心情紧张万分之际,祁灵这才朗声问道:“老朋友!在下祁灵首先要请问你的尊姓大名。”此言甫出,顿时大厅上众声轰然,大家断没有想到祁灵会问这样的问题,这倒真是一个平常而又简单的问题,这有什么不可回答之处?祁灵丝毫不理会这些,紧接着说道:“老朋友!你当不会说出假姓假名。”祁灵说完这两句话,站在对面的黑衣老者,顿时一惊失色,显然他万万没有想到祁灵会提出这个问题。当时,大失镇定,颇有张惶失措的模样。原来是轰然议论的众人,只如此一刹间,又转变而为鸦鹊无声,大家都睁大着眼睛,注视着黑衣老者。任凭在场的众人,在江湖上,武林中,见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人事,此时此地,也为之愕然不知所以。一个人的姓名有何难言之隐?何况对方又是一位身具极高武功的人?何况彼此又下了有关千年灵芝、有关彼此声誉的赌注?如果碍难作答这真是令人费解之极。祁灵稍一等待,便朗声说道:“老朋友!这一个问题,你认输了?”黑衣老者突然厉声问道:“姓祁的娃娃!你知道老夫姓氏么?”祁灵含笑说道:“在下是否知道,与这次赌约无关,恕不奉告。不过,如果老朋友真要以假名假姓相对,说不定真名实姓便会由此而出。”祁灵此言未了,黑衣老者突然霍地一叫:“好小子!你胆敢弄鬼弄到老夫头上来。”手掌微扬,吐劲待发,祁灵仰面哈哈大笑,说道:“老朋友!请你保持赌约的风度,你才输一个,便要制我于死命,万一不幸两个俱输,岂不要自毁诺言么?”黑衣老者此时倒是有些心头惶惶,失去机智。他是真的如此重视诺言么?正如祁灵当初所言,如果他有把握一举击败祁灵,早就下了毒手,管他什么信用与诺言。但是,祁灵如今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这份气势,使他为之心怯,不敢冒然下手。祁灵又接着说道:“如今才只一半,万一你答出了第二个问题,胜负各半,平分秋色。我们再寻另一种方式赌个高低,老朋友你又何必性急。”黑衣老者咬牙说道:“你说!这第二个问题是什么?”祁灵仍旧是含笑微微,朗声问道:“请问老朋友,你现在居住于何处?”这句话问出口,在场的众人,已经不再惊奇出声,但是,大家都在屏住呼吸,看这位黑衣老者如何答复。黑衣老者眼暴凶光,看着祁灵,祁灵此时也两眼凝神,精光如电,注视着黑衣老者,如此沉默无言的过了一会,黑衣老者缓缓地垂下眼帘,脸上颜色渐渐变为死灰,神情颓丧,嗒然若失。半晌,抬起头来,对祁灵叹了一口气,说道:“娃娃!知己知彼,你赌赢了这场。娃娃!我服你,但愿老夫不死,后会有期,老夫倒要领教领教你其他的功力。”说完话,转身昂然撤下身后众人于不屑一顾,迈步走出大厅门外。此时,弦月东升,冷露如水。大厅外面一片深秋夜凉的情景,黑衣老者微微叹了一声,衣袖拂处,人如浮云随风,一飘而起,悠然上屋,转眼无踪。这位黑衣老者,来也奇怪,去也突然。一身功力,能击败少林达摩院首座高僧,却让一个年纪轻轻的书生,用两个极其平常而简单的问题,打发而去,而且去得垂头丧气,叹气咳声。这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怪事,罕人听闻。祁灵目送这位黑衣老者走后,心里暗暗想道:“这人究竟是万巧剑客手下何人?是否就是万巧剑客?”虽然祁灵巧用心计,硬生生地将这位黑衣老者逼走,心里却依然沉重十分,如果今天这黑衣老者,就是万巧剑客本人,祁灵觉得自己冒了一次生命危险,像那种阴险毒辣的人,自然一切无所不用其极。相隔如此之近,突施毒手,恐怕是难能闪开躲避的。如果今天这黑衣老者不是万巧剑客本人,祁灵觉得这万巧剑客功力必是自己目前所难于一斗。而且,这黑衣老者没有能多让他施为,以便多了解底细,未免是件憾事。正是祁灵想到此处,忽然身后有人惊呼:“千年灵芝!千年灵芝不见了。”这一声惊呼,顿时使祁灵为之一震,心神一敛,回身看去,只见在金钩陆天成的周围,正乱成一团,显然千年灵芝不见了。祁灵在一震之余,心头的焦急,并不下于在场的任何人。祁灵这次折道而来幕阜山,虽然是基于一点忽然所得,怀疑这位狂言要毁去千年灵芝的人,要来问一个明白。但是,主要的还是在于千年灵芝,因为北岳秀士的创伤,恩师的交待,以及自己身受毒创,三个月后的黄山约会,这种种原因,使祁灵对于千年灵芝是志在必得。虽然祁灵未必存心抢夺,只要对方是一位稍具仁心的武林同道,也必然会对祁灵所求,有所赞助。即使不能整本灵芝相送,几滴灵芝玉液,当不致悭吝!但是,好不容易逼走了不知姓名的黑衣老者,却于此时千年灵芝突然失踪,岂不是令祁灵一时为之大失所望,沮丧万分么?当时祁灵一急之下,一掠身形,扑到人丛中,但见陆天成满脸羞愧,汗珠直落,站在那仓惶失措,呐呐不能成言。祁灵分开人群,走到面前,拱手说道:“陆老庄主!可否容在下对于此事,稍作请教么?”此言甫毕,立即引起四周一片喧嚷之声,大家都在纷纷议论,认为这株千年灵芝突然失踪,太令人费解。而且,大家都认为,千里迢迢应邀来此,无非是为这株千年灵芝,无论众人推选也好,各凭武功争夺也好,总要有一个交待,才能使人心服,如果在一阵混乱之后,便宣告失踪,难缄悠悠人之口。众人言下之意,是金钩老陆做了手脚,先是受制于黑衣老者,后见黑衣老者受挫逸去,便生独吞之心。众人如此一阵喧嚷,顿时形成众情激愤,情势紧张,大厅内人声鼎沸,大有一触即发,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之势。祁灵一见群情齐怒,便拱手向四周说道:“各位暂息愤怒,这千年灵芝遗失得离奇,是为事实,但是,未尽然是陆老庄主有意所为。在下之意,只是请陆老庄主说明经过。追寻线索,以在座天下高人俱在,当不难追得水落石出。”祁灵这几句话,锵锵道来,情理俱在,使人无法不服。而且,方才祁灵那一抓一弹之际,功力顿见,在场的众人都是行家,自然都是识货的,内心都有一份惊佩之意,此时祁灵如此一说,大家也都暂时抑住激愤,闭口不言,注视着陆天成。陆天成在归隐之前,也是一位心高于天,手狠于虎的人物,想不到为了这株千年灵芝,竟被人误认是出尔反尔居心叵测的小人,使这位当年以金钩老陆驰名中原的陆天成,感慨万千,激动未已。而且在这许多误解怀疑他的人当中,尚有不少是他昔日友好,也有不少是正派名门之高人,如今都在“重利”之前,毕露贪婪之心,令陆天成更是感触万端,把一番豪然未老之心,洗涤尽净。当祁灵这一段话说完之后,陆天成喟然长叹,怆然说道:“想不到各位竟如此不相信我这样一个临老隐归山林的人,老朽夫复何言?”祁灵连忙拱手说道:“陆老庄主请勿介意方才各位之言,如今追寻线索第一,寻找灵芝为要务。不过……”说到此处,祁灵忽然一正颜色,严肃地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陆老庄主见多识广,世之达人,又何必于多心无稽之言,而耿耿于怀?老庄主以在下之言,尚有可取之处否?”陆天成闻言深深点头,拱着双手,说道:“祁小侠人中龙凤,天纵奇才,寥寥数语,暮鼓晨钟,老朽如何不奉为圭臬?”说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仰面长嘘,仿佛是胸中块垒,都在这一嘘之际,化为乌有,神情为之振奋,风采奕奕,眼神闪闪,顿时又恢复了豪迈的神态,拱手四周,朗声说道:“老朽自悔昔日作孽过多,故老隐山林,静忏终生,所以千年灵芝得到之日,即思觅得一位德隆功高的高人,以为奇珍之主。当时老朽以为,如能因此而有益于武林,总算老朽垂暮之年,做了一件有益于人的善事。所以,即使那位不知名姓的老朋友,未来要胁之先,老朽已立意如此,及至要胁俱来,老朽才决心柬邀各位,共决此物出处,用心如此,自问可对天日。”祁灵等陆天成一口气说到此处,肃然说道:“老庄主用心如此,尚有何言?”陆天成复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也怪不得各位愤怒,只能怨老朽无能,千年灵芝如此突然失去,自然难以使人信服。”陆天成说着话,两道眉山,遽地皱起,略有沉吟地,然后说道:“不瞒各位说,老朽唯恐有人不尊武林规矩,不按公意行事,不等到明天当众公选得主,先自下手为强,老朽小庄何能有此能力防范?所以老朽用了一点心思,在千年灵芝的木盒内,做了一点手脚。”说着两道眼神,向四周一扫,凌厉异常,洞人肺腑,看得人群中,有不少的人心里暗叫“好险!”陆天成到底是姜味老辣,遇事先防一手,这中间确是有人暗地里打过歪主意,如今一说明,除了心里暗叫侥幸之外,被陆天成这双眼睛凌厉的一扫之下,想起方才厉声指责,心里又顿生不少愧意,脸上多少有些尴尬神情。陆天成看罢一周之后,微微一笑,旋即又叹道:“老朽虽然有如此预防,却仍然难逃一失。”祁灵奇怪地问道:“老庄主能将这木盒内设置的机关,和遗失的经过,详为一说否?”陆天成点点头说道:“说穿了也无甚奇妙,只不过在木盒子之内,安置了一排极细,却是极为锋利的小箭,开盒子的人,如不按照规定擅自启开木盒子,小箭劲射而出,上半身几乎无一处可以幸免。而且,老朽因为箭小力微,恐怕不中以伤住偷取之人,所以每支小箭,都喂了剧毒。”此言甫出,人丛中有不少人都轻轻地“啊”了一声。陆天成稍微停顿了一下,摇摇头接着说下去道:“事至如今,证明老朽这些顾虑,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可惜的老朽眼手迟钝,心神疏忽,就在祁小侠施展才华,折服那黑衣老者之际,老朽一时忘神,前后也不过只是稍一分神的瞬间,再回头时,捧在我身旁的紫檀木盒,已经是不翼而飞。”陆天成一口气说到此地,神以庄严地站在人丛中,闭口不言,大有静听发落之意。祁灵凝神听完这一段话以后,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第一:陆天成料来不致有假,在场众人龙蛇混杂,陆天成纵有独吞之心,恐怕也有共愤之虞。金钩老陆是何等老练江湖,岂能做这种不智之事?何况陆天成句句言出由衷,不会有诈。第二:能在陆天成身旁取走东西;竟使陆天成浑然无觉,这份功力,足堪惊人,除非这黑衣老者另有其人,混在人群当中,趁众人疏于注意之时,暗中下手。第三:众人丛中另有能人,趁火打劫,暗中趁人无备,所谓家贼难防。但是,这三种情形都几分可靠,却也未尽然就是如此,祁灵心里始终记得在华山枫林山庄之时,独孤叟曾经说过:“推测事则可,怀疑人则为不当”。任意疑人,为做人不德之行为,祁灵当时为之茫然了。正是祁灵沉思未得之际,忽然有人说道:“说不定是家贼难防,自己人趁虚下手,我们何不将人数清点一下呢!”说这话的人,正是青城十九剑中的老二熊宇。熊宇这句话,顿时博得众人的赞同,但是,最为震动的,还是沉思良久的祁灵,霍然间一动,顿时想到:“穆仁兄他到何处去了?”这一念之间,祁灵浑身一阵冷汗,他不敢想这件事。但是,他越不敢想,越是觉得这件事是千真万确,不会差错。穆仁的功力,祁灵虽然没有正式见他出招发式,但是,从黄盖湖畔开始,偶尔的行动,祁灵便暗暗觉察到这位穆仁兄,在武功一项上,不会弱过自己,甚至还要稍高一分的迹象。使祁灵印象最深,最不能淡忘的,是在黄盖湖畔那样寸草不惊地霍然而现,以及方才本因大师和黑衣老者相拼之际,穆仁他能洞察毫微,并且指出破解之道。此人不仅武功极高,而且机智更超人一等,如果是他趁隙下了手,陆天成自然是会毫无知觉的。祁灵不禁又想起,当初穆仁特地前来送信,要他前来幕阜山,而又不愿意与自己同行,凡此种种不正常的迹象,都增加了祁灵的疑心。祁灵越想越觉得着急,不管穆仁盗走这株千年灵芝,是否为了祁灵,都是使祁灵心里难安的,因为穆仁对祁灵虽然失之落落寡合,却是恩情不小,祁灵不愿他在这样群雄俱在的场合,做这样易引共愤,易为流传人口的事。祁灵人在焦急中,掉头四下一看,只见大厅的一角,本因大师闭目垂眉,安然趺坐,另外两个老和尚各持禅杖,侍立两旁,凝神护法。祁灵心里一动,当时便迈步走过去。祁灵刚一走近本因大师身前不远,左右持杖而立的两位老和尚,倏地身形而出,闪电飘身而前,双双一拄禅杖,拦住祁灵,左掌立胸,打着问讯,低沉着声音,说道:“老衲等在此向祁小施主致谢顶礼,方才多承小施主出手,才免除老衲师兄遭受敌人暗算,小施主对少林一派,惠泽良多,老衲等永念难忘。”祁灵一听这两个老和尚如此拦路致谢,知道他们都是在少林寺认识他的,而且这两个老和尚在少林寺的辈份和本因大师相同,地位不低,连忙拱手辞谢道:“不敢当大师如此谬奖,小生身受闲云老前辈恩惠如山,此生难报,今日些些小事,何劳大师如此挂齿!”说着话,眼睛向本因大师处望去,问道:“本因大师……”右边那老和尚立即抢着接口说道:“本。因师兄此刻服用七阳丸,正静坐行功,祛除体内余毒,未便和小施主答话。”祁灵点点头,知道这两个老和尚是怕自己莽然上去和本因大师说话,影响到本因大师调息行功,当时便低声问道:“小生当时未曾察及,不知大师于何时遭中暗算,是中了何等毒物?”左边那老和尚低低喧了一声佛号,说道:“本因师兄施展一招十二擒龙手之际,那人死里求生,硬接一掌,掌中带有暗器,本因师兄左掌迎个正着,满掌中了八枚喂毒暗器。”当时从腰间,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暗器,伸到祁灵面前。祁灵一见老和尚掌心中的暗器,顿时忍不住失色啊呀一声,退后半步,原来这八枚暗器,正是祁灵在黄盖湖畔,被鲁姑娘击中大腿的小形毒梭,这等剧毒暗器,本因大师一掌满中八枚,仅管当时及时闭死左臂穴道,也止不了毒气攻心。祁灵想到这暗器的厉害,想到千年灵芝的失踪,不禁对本因大师看了两眼,心里却止不住不尽嗟叹地想道:“七阳丸也救不得如此剧毒攻心,本因大师如果不因气急,勉强提足全力,施展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当不致剧毒直侵内腑,七阳丸当可护住创口,不致恶化。如今……”祁灵不禁对这位少林高僧,感到悲戚与伤感。两位老和尚一见祁灵面容悲愤,双双齐喧佛号,低声说道:“小施主毋庸为老衲师兄耽忧,刚才穆施主已经为老衲师兄喂下一颗七阳丸,又为他助了一掌推宫过穴,驱赶体内余毒,方才又为本因师兄喂下一小撮灵药,果然灵验无比,本因师兄立即能够气纳丹田,转冲灵府。”老和尚说到此处,回头看着本因大师说道:“小施主请看,老衲师兄此刻不是宝相庄严,气色异于寻常么?”祁灵被老和尚一言提醒,果然觉得本因大师趺坐在对面,岂止宝相庄严更是面现紫气,这分明是内功调息已达天人会合的境界,那里有一点中毒受创的模样?祁灵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立即想到:北岳秀士是何等深厚绝伦的功力?那岂是本因大师所能望其项背?而恩师神州丐道与少林掌门闲云大师又是何等见多识广,神功非凡,穆仁功力虽是了得,岂能与这两位武林老前辈相提并论?为何在北岳生花谷内,神州丐道,闲云大师都无能治好北岳秀士的毒创,而今日以穆仁一人之力,竟然有如此神效,其中能无异样之事?祁灵想来想去,心里一动:“莫非是穆仁他用……”想到这里,不由地脱口问道:“请问两位大师,可知穆仁兄何去么?”对面两个老和尚一见祁灵怔了半晌,突然如此一问,倒是意外地惊了一跳,两人都摇摇头说道:“穆施主喂过老衲本因师兄最后一次灵药之后,便隐而不见。”祁灵紧接着追问道:“两位大师可曾留意穆仁兄最后一次喂的是什么药?”两位老和尚相对视了一眼各自摇摇头,说道:“老衲等不曾留意。”祁灵此时急如星火,抢着说道:“小生欲于此时与本因大师略谈数语,不知能否获准?”两位老和尚同声低喧佛号,说道:“小施主此言差矣!老衲师兄在大行周天调息行功,尚未下丹以前,妄自惊动,岂非导致岔血人经,走火入魔?”祁灵不由地满脸飞红,这种大行周天调息法,最是不能惊动,愈是功力高的人,愈是最怕此时意外,所以两位老和尚持杖左右分立,凝神以待,全神护法。这种情形一般武林中人无不知晓,祁灵当时太过焦急,才如此脱口道来,此时被两个老和尚如此一说,羞愧无限,尴尬半晌,说不上话来。两个老和尚也觉得方才的话,说得太重了一些,不管如何,祁灵毕竟是少林寺掌门的方外小友,更是本因大师的恩人,不应该如此过于言重。正是三个人都在尴尬之际,突然一声沉重有力的佛号,响自两位老和尚身后,祁灵一惊,抬头看时,原来竟是本因大师,站在眼前。祁灵大喜,连忙拱手说道:“大师……”本因大师合掌顶礼,口喧佛号,说道:“祁小施主对老衲恩比天高,老衲铭感五内。”祁灵连忙抢着说道:“大师世外高人,何至拘此俗套,小生请问大师,可曾知道小生所找寻穆仁兄的下落么?”本因大师点头说道:“穆小施主不仅功力过人,心地仁慈,且机智绝伦,鲜有人能与之相比,他与祁小施主都是天纵奇才,老衲今日才深知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的真实。”本因大师没有提到穆仁的去处,却先自说出一阵赞佩,祁灵无暇听下去,正待接着问下去,本因大师又接着说道:“祁小施主此时急于知道的,是否为老衲得到何种灵药,能祛除如此剧毒?”祁灵被人一语道破,知道自己过于焦急,想必早就形于颜色,当时不禁脸上微红,点头称是。本因大师忽然缓缓地说道:“老衲所以能够没有死于非命,是祁小施主仗义伸手解救于先,穆小施主慨施灵药于后。老衲何幸,竟蒙穆小施主赐以两滴灵芝玉液。”这“灵芝玉液”四个字,一落进祁灵耳朵里,宛如晴天霹雳,又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才觉得自己推测的丝毫不错。祁灵正要问本因大师:“穆仁兄他现在何处?”本因大师没等到他问话,却先他而说道:“祁小施主!那边正在为了千年灵芝的遗失,众说纷纭,千头万绪,小施主和老衲一齐过去看看,穆小施主临行之时,对老衲虽托付,理应当前去交代一番。”祁灵对本因大师望了一眼,他不知道穆仁搞的什么鬼?同时他也觉得这位穆仁兄,有些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不可捉摸,此刻已经不知道他将这千年灵芝,携往何处?本因大师让祁灵先行,祁灵只有收敛住心神,随着本因大师,走过大厅这边。大厅这边,正是闹得天翻地覆,大厅的周围,已经由青城十九剑老二为首,率领其他四剑,各亮长剑,守住前后两道门。而大厅上,正由陆天成按照请帖,核算人数。此时,凡有正式请柬邀请的,都是一个不少,剩下来有四、五个人,站在另一边,显然这些人都是没有请柬,不请自来的人。祁灵走到近前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在那几个人中间,竟然有一位白发白须,手提小提囊的老人,那人正是武林黑白两道闻而敬佩的名医,回春圣手逯雨田。回春圣手出现在对面人丛里,真是祁灵大感意外的事,正要打招呼,回春圣手却微笑摇头,示意祁灵不必招呼。正是这时候,陆天成满脸疲倦之色,抬头一见本因大师过来,连忙含笑拱手,隔着人丛说道:“大师气色较之以前更胜一层,七阳丸果然名不虚传。”本因大师合掌答礼说道:“老施主请先处理要事,老衲另有一事与施主相谈。”陆天成告罪以后,便按照那些不请自来的签名,逐次呼点。点到第三个正是回春圣手逯雨田。这位武林名医,先在开席之时,没有注意到他在何处,可是,此刻一经走出人前,不管黑白两道,都传出一遍问好道累之声,回春圣手含笑点头,向四围答礼。紧接着回春圣手后面,陆天成呼叫出“丛慕白”三个字。祁灵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来到大厅之初,主要是在寻找丛慕白姑娘,后来接二连三发生事故,竟将此时忘却了。此时一听陆天成呼点“丛慕白”三个字,不由地心神为之一振,眼光赶紧向四下打量,要寻找这位情比天高,怨比地厚的丛姑娘。可是,四下寻找。的结果,没有伊人的芳踪。陆天成连叫三遍,没有听到有人应声,顿时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的眼光,也都和祁灵一样,向四下里寻找。剩下来的两个人,一个是祁灵,自然不用呼点,另一个也在当场,自无问题,如今只有丛慕白一个人未在现场,无疑问的,丛慕白突然不在,与千年灵芝的遗失,自然地连在一起,有着重大嫌疑。这时候,只有祁灵一个人心里有不同的想法:“丛姑娘一定是看见了我,才却步不前,根本没有来到大厅,这千年灵芝的事,与她何干?倒是真正取走千年灵芝的穆仁,既没有请柬,又不在签名之列,竟出现在这大厅之上,现在又杳现形踪,反而没有人注意。”祁灵心里此刻仿佛明亮如灯,可是,他又不能上前分辩说明其中原委,只好站在那里,看陆天成究竟如何处理这件事?陆天成立即传话出来,找来负责在庄门口接待签名的人。陆天成威严自在地,沉声问道:“你是否记得,丛慕白是何等模样的人物?”这人略一思忖,立即说道:“身材不高,举止儒雅,一袭青衫,一柄长剑,面容俊美,年龄看去大约在廿岁上下。”祁灵听了以后,深深觉得陆天成真是厉害,一个门口接待的人,竟然将许多宾客其中一位,记忆得如此清楚,而且叙述得不差分毫,最使祁灵吃惊的,他形容丛慕白的面容,称之为俊“美”,而不称之为英“俊”。一字之差,却将丛慕白姑娘易钗为弁的相异处,轻易点出。陆天成听完来人叙述之后,点点头,忽然向四周众人拱手说道:“老朽久不走动江湖,对于后起之秀,不识者多矣!在座的各位,均是武林名重一时之高人,可否有人知道这位年青相公丛慕白,是何许人?”此言甫出,从皆默然,半晌无人答话,显然没有一个知道这位“丛慕白”是何许人也。陆天成眼睛向四周打量良久,长叹出声,说道:“有道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替旧人,想必如此武林中新人辈起,已经无法知道其详了,今不比昔日多矣!”陆天成这几句有感而发的话,不仅是说他自己,也连带的说着在他四周的这许多黑白两道的高手,虽然是感触良深,却无人敢不同意。前有祁灵在先,今有丛慕白在后,一个在此地,一个不知去向,这两个年青人,都是一等高手,有谁知道他们的出身?如此大家一有同感,便不期而然,大家又把眼光集中到祁灵身上。这一阵沉默,突然有人高喧“无量佛!”陆天成立即循声看去,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拱手说道:“武当宁一道长莫非对这丛慕白其人,有所知晓么?”宁一道长为武当当代掌门得意门人,常在江湖上走动,一支长剑,和一双肉掌,中原几省,极为有名。若说他能知道一些罕见的世外高人,推论出丛慕白的出身,也是意料中之事。可是,宁一道长却稽首说道:“贫道孤陋寡闻,如何能知各位不知之事?只是贫道由陆老庄主方才感慨之言,想起另一位年青有为功力高超的后起的人物。”陆天成脸上颜色微微一动,连忙问道:“道长所言者为谁?”宁一道长不慌不忙说道:“方才和这位祁小侠同时出身相救少林本因大师,那位黄脸膛,脸上有朱砂痣的穆仁穆相公。”祁灵一听,心里一紧,暗自想道:“提到了。如此追究起来,当着三山五岳各路高手在此,穆仁恐怕永远没有洗刷冤枉的时机了。”祁灵正是如此想着,宁一道长慢慢地接下去说道:“这位穆仁相公贫道不认识,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和贫道一般,对于穆仁相公,毫不相识。但是,贫道不明白,这位穆仁相公既无请柬,又未曾签名,他从何处进得庄来,而得到陆老庄主的客礼款待?贫道对于此点不明,各位有何高见。”宁一道长这个意外的提出,大家又为之一怔,尤其是陆天成,更是尴尬万分,谁都知道,这次来到幕阜山陆天成这座庄子的人,有请柬的凭请柬,没有请柬的,也有签名登记,否则陆天成这座村庄,也不容易轻易进入,即使能够进入,也得不到接待,因为一切都由门口接待者,引导分配住食之地,不从门口进入,何人接待?穆仁如何进庄?何人接待?如今何去?这一个新情况,顿时使大厅里面的众人,变得更乱无头绪。∫桓龃阅桨祝右墒悖次奕酥赖紫福奕酥廊ハ颍丫钊嗣H晃拗鳌H缃裼衷黾恿艘桓瞿氯剩质窍右刹磺幔质俏奕酥赖紫福奕酥廊ハ颍椒⒌氖沟么蠹衣椅匏搿?有许多人,已经是乘兴而来,如今不等到明天天明,就想败兴而归。宁一道长微微含着笑意,转身向祁灵说道:“祁小侠!你与穆仁相公称兄道弟,可否知道穆仁相公此刻的去处?”祁灵没有料到宁一道长会问到他身上来,当时茫然地摇摇头,说道:“在下不知道。”宁一道长含笑说道:“祁小侠真的不知道么?”祁灵一听宁一道长的口气,含有揶揄之意,不由地顿时满心不快,本来祁灵一听宁一道长提到穆仁诸多疑问,也深觉有理,同时自己还深深感到不安,因为穆仁是和自己算是同阵先后而来的人,又是自己的朋友,如今行踪为人怀疑,自然情绪上感到不安。更何况他还在惦念着,甚至在埋怨着穆仁,不应该将这株千年灵芝,在此时此地,用此种方式带走。可是,如今一听宁一道长如此揶揄,祁灵反感大起,他觉得像宁一道长这样出身名门大派的高人,不应该如此口德不修,轻率地言语伤人。当时祁灵一沉脸色,说道:“在下方才与那位不知名的黑衣老者全神对敌,道长可曾看见?此时此地,换过道长,能否顾到身外之事?”宁一道长点点头含笑说道:“祁小侠幸勿见责,因为这千年灵芝失在当场,真相不明之前,任何人都难逃嫌疑,若能有线索,大家有责,共同追究。”宁一道长如此一说,娓娓道来,祁灵觉得他说的未尝不对,只是当时语气欠妥,想想也就气平下来,未曾再说话。宁一道长一见祁灵没有说话,便接着说道:“祁小侠既然不知道穆仁相公的去处,可否将穆相公的师承出身,告诉贫道以及在场各派高人么?”祁灵一听,当时一怔,按理说,要祁灵说出穆仁的师承,也不算过份要求,但是,祁灵又何尝知道穆仁的师承?宁一道长紧跟着说道:“祁小侠与穆仁相公称兄道弟,当不会不知道他的师承!”祁灵讨厌宁一道长那种神情和语气,仿佛捉贼拿到了赃物,故意地在那里调侃揶揄。本来祁灵可以说明其中原委,可是如今偏偏不愿意多说。当时祁灵一扬头,漠然地对宁一道长看了一眼,淡淡地说道:“称兄道弟就应该知道师承么?如此说来,道长如果还俗,在下与道长相遇,称你一声老兄,情之常耳,在下又何尝知道阁下的师承?”宁一道长闻言,哈哈一笑,点头说道:“祁小侠人才出众,武功了得,这口才更是不凡。不过……”说着转向四周朗声说道:“祁小侠如此讳而不言,各位有何高见?还有比这个更有利的线索否?”——kknd扫描kkndOCR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