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雯明白顾野夫妻乃是仗着这些山岭遮蔽,敌人不易窥见,才敢如此毫无忌惮。一问金花娘,果然铁锅冲的地势,更低的多,休说孽龙潭那边看不到这里的火光,就是隔山那边也看不到一丝烟影。众人正在赞叹地形之奇。忽见顾野从场中跑了过来,互相致礼之后,他笑道:“日头快落了,时辰将到,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请诸位入座观看。”旁边早已设了席位,原来在火台前面用木块搭成了一个台阶形的高架,约有七八层,每层都铺有木板,相隔约有二尺左右,柱上一支独木,似一长方形的平台,上面还铺着藤席。当中一个丈许大的矮圆木桌,桌上瓦罐中插着一大束山花。围着木桌,放着十来个半尺高的竹簟。想必这就是主人和来客的座位了。肖兰见状,向纪雯道:“小姐,主人如此厚待,足感盛情。只是离火这么近,天气又热,莫说风吹浓烟呛人,便是烤也被烤焦了。”肖兰说时虽是低声,已被顾野听到了,忙笑道:“各位不知,这里的气候与别处不同,日里甚热,早晚都很凉,少时日头一落,你们就知道了。我们久居不觉,你们四位是有本领的人也不妨事,别看离火很近,其实隔那火台还有七八十尺呢。当初搭建时已选好了风头,火苗只往对面去,不但烤不到人,连烟也吹不过来的。”他们且谈且行,近前一看果然离火还很远。这时哈大锤忽从木架之旁走来,手里捧着一个半尺多粗的青竹筒萧,贴紧面门一吹,发出牛一般的声音。箫声才起,众喧立止,崖顶上数千人立时俯身拜礼。顾野夫妻首先拜罢起身,将手一举,揖客上台。何笔到了顶层,顾野便让何笔居首坐,何笔哪肯,谦让之下,顾野只好坐了,大家又谦让了一回,方依序坐下。哈大锤在下面仰望客已入席,二次又捧起竹筒箫一吹,众人才爬了起来,掉转身向着顾野夫妻和何笔四人跪伏在地。顾野夫妻连忙起立,走至台前,举手由上而下起落了三次,算是答礼。哈大锤三次箫声,数千人纷纷散开。何笔好象心中有事,盘算不休。眼望下面的哈大锤,哈大锤长的短小,偏举着那和他人相差不了多少的青竹筒箫吹。一吹起来,除了那一双滴溜溜乱转的黄眼睛露在外面,连鼻子带嘴都埋入箫里,显得十分奇特。何笔正自心中发笑,忽见哈大锤纵了上来,朝着众人用土语说将起来了。云贵一带山中土语方言乃是有音无字,同族不一,并且声调复杂,世代相传。顾野继位之后,首命族人学习汉语,无奈积久难改。族人对于语言文字,更非所习,会者仍是不多,可是大半都能懂得。顾野和哈大锤,更是轻易不说一句土语,这时的哈大锤忽然用土语说话,猜知必有缘故。先见金花娘和他兄弟大锤争论,语音急促,众人固然不懂,就连顾野也不太明白。最后方才知道,原来每次的拜月盛典,都是哈大锤一人吹箫发令,挥众进止。尤其司箫之职关系着对火神行礼,最为重要。那竹筒箫极其难吹,须要声大音宏,经过长久练习才吹得动。吹完之后,下面还有许多事需哈大锤主持……哈大锤道:“竹筒箫吹过了,底下的事,谁都做得了。不如我去把银豹叔换回来,让他快活一晚,寻个对儿,中秋做夫妻。”金花娘知他兄弟性情不好,日里又犯了脾气,不知又在出什么主意,怕他闯祸,不准他去。顾野却因他叔侄感情极好,性情相投,估量他以前三遇大险,久已胆寒,决不敢往铁锅冲去涉险,此外还能有什么祸事呢?便向金花娘劝说,金花娘才勉强答应。哈大锤方悻悻而去。何笔心中一动,心忖:自己本打算暗中前往,苦于路径不熟,如随他去岂不是好。想到这里,忙站起来道:“如今盛会须待夜半,天时尚早,本就无事,意欲随大锤前往蜈蚣峡口一行,观察形势,看看有无可以利用除敌之处,就跟银豹一路回来参与盛会也还不迟。”顾氏夫妻留了一留也就答应了。只有纪雯笑对何笔道:“我说荒山岩洞之中,毒蛇厉害,又是夜间走路,你可要多加小心呀!”何笔笑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哈大锤仍还在道:“暗道新开辟,洞中无蛇,路上虽然会遇上,我出生此间足能应付,怕什么?”纪雯道:“你熟,我们可生呢?万一你不在侧,无心巧遇,岂不是费事吗?”何笔怕她话说多了,被人看破,连忙道:“别罗嗦了,我知道就是,会小心的。”说着,一拉哈大锤取路而去。西门柔可也不是傻子,一见纪雯和何笔殷殷话别,不禁咦了一声。肖兰忙道:“怎么了?”西门柔道:“他……”她只说了一个他字。肖兰绝顶聪明,当然也就明白了。就在这时,下面吹起芦笙,正是一人为首,千人响应。不一会儿,芦笙止住,鼓声大作。顾野夫妇也就起身站向台前,众人在下一看,但见火场四外的族人,忽如潮水般朝木架火台中间那片空地挤拢,那处地势只有十七八丈长,一边还挨着火台,人不能隔的过近,人有数千之众,如何能容得下?幸好横里与崖一样宽,勉强可以相容,大家争先恐后抢上前去,便围成了一个窄长的人圈。西门柔趁下面人声杂乱如潮之际,悄向纪雯道:“雯姐,他何故如此的大意……”纪雯抿嘴一笑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管也管不了。”西门柔道:“你真放得下心吗?”纪雯笑道:“不放心又该如何?时候未到,且看一会儿热闹再说吧!”只见为首一个族人,赤着上身,背着一捆寒光闪闪、长约五六尺的梭镖,手上挽了一根长麻索,索头套在一个年轻妇人的脖子上。在那妇人后面,有六个同样打扮的族人,拉着那个妇人的手足,一路恶狠狠地往旗门前走来。一任那妇人哭喊悲鸣,全没一人理会。到了平台竹架之下,为首那族人将手中麻索,用力一扯一甩。其他六人,再顺势一推,那妇人经不住这份摧残,一声惨叫,跌跌撞撞惯出去老远,爬伏地上,闭过气去了。七人视若无睹,向台上宾主,举手伏地行礼。三女见那妇人,被那七个人这等凌辱,简直猪狗不如,好生不平,正要开言询问,忽见金花娘道:“这女娃儿,是我们族中的美人,今年才十七岁,和那男人还是去年才成的夫妻呢!”肖兰道:“才成婚一年就变成这样了,她没有娘家吗?”金花娘道:“她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只有一个哥哥又死在孽龙拉拉手里。去年四月,她本想和他表哥做夫妻,报答他照顾之情,不想被那男人用强力硬夺了去。”肖兰道:“既然不能相爱,硬夺也不能干呀?”金花娘道:“那男人说如不嫁他,便将她表哥杀死。”西门柔道:“真是岂有此理。”金花娘道:“其实她也不好,认为那男人是我手下的代千长,有功之人,不敢前来告诉。当时和他拜了月神,只过了三晚,便想和她的表哥私会。认为到了八月中秋可以当众说出不愿,便可解除婚约,先把目前难关渡过再说。”西门柔道:“到了八月中秋,她说了没有?”金花娘道:“不想那男人仍拿那一番话要挟她,她为救表哥性命,无可奈何,又没有向我告诉勉强成了夫妻之后,虽未敢再和表哥私会,可是对那男人恨之入骨,没有一丝情意,男人呕她不过,渐渐因爱成仇。日前她因受苦太重,想约表哥逃出山去,被男人捉到,定在今日照族中规约处置。”西门柔叹了一口气道:“太可怜了。”金花娘道:“我是昨天才知道的,很可怜她。无奈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除非那男人自愿饶她之外,这种事我们夫妻都不能做主。”西门柔道:“那你为什么不能救她呢?”金花娘道:“唯独今晚的事若稍有偏向,失了众心就做不成了首领,眼睁睁地无法救她心里也很难受。你们看那男人,脸都急得通红了。除非真个月神有灵,使那男的七支梭镖都打空以外,就必死无疑了。”纪雯等三女闻言,明白了事出有因。女人本有情人,其俗重情不重礼,势所难免。再一看那妇人,虽然饱受糟践仍掩不住她的秀美,这时正躺在台下,玉容无色,娇喘不息。气愤之中,不由又添了几分怜惜。照例,女人不能死着进场,须在场外对着男人或是怒骂,或是诉说旧情以冀哀怜,说完方始进场,更不能死在场外。那男人见女人还未苏醒,顿足怒骂她装死。那妇人忽然在地上转动了几下,倏地挣扎而起并无苦苦乞怜之状,却大骂那男人仗势逼人,狠心挟制,霸占别人的老婆,末了又害人性命。话甚恶毒。那男人只是恶狠狠地望着她,一言不发,静等她一住日上前拖她入场。谁知那妇人此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骂完之后不等那男人来拖,双手将头上麻索用力一扯两段。猛地喊了一声道:“老娘今日看你的本事!”她说完话,昂头阔步进入场内。四外族人见她这般壮烈,不等男人来拖自行断索进入场中不由轰的一声,喝起彩来。这时,在平台上面的纪雯最为不忿。因为自己身居客位,见连金花娘都无能为力,又不熟悉规矩,再知其俗奇特,众怒难犯,正自代为那女人焦急,无法挽救。忽听西门柔对耳低语道:“这女人太可怜了,就是和人私奔,也是倩有可缘,也不该这么多人欺凌,我们救她一命如何?”纪雯忙道:“我们不明白他们的规矩,休看尊为上客,如真犯了他们的忌讳,况又在他们拜月祭神大典之际,必然会群起和我们拼命,那可就糟了。”西门柔笑道:“雯姐,你怎么胆小起来了,你没听金花娘先前说的话吗?救不成算她命该如此,我自有道理,准保无事就是了。”纪雯知道西门柔精细,只嘱道:“放小心些就好。”西门柔笑了笑,随手将果盘内的干豆抓了一把去吃。就在这时,那妇人已走到场中心,往地上一站狂叫道:“你们动手吧!”那男人也将那妇人很透了,早将背后那些梭镖丢在地上,与六个助手分取在手,巴不得一梭镖,将她当胸穿透,钉在地上。男的大喝道:“不要脸的女人,你躲好了。”说罢手起一梭镖,照准妇人胸前打去。其他的六个助手,也将手中梭镖举起,跃跃欲试,只等看准男的头一梭镖落地的方向,便即下手。族人们知那男人是有名的手准,都以为这一梭镖,万无不中之理。男的与妇人,相隔有十来丈远近,由木架左面向右面打,男的力大手准,梭镖发出去笔直,又劲又疾。台上台下的人看去,都以为必中无疑。而且那男的头一梭镖刚发出去,第二支梭镖又抄在手中待发,除他本人七根梭镖外,还有六名助手,四十二支梭镖即将射出。看情势,一镖即使没有将妇人钉死,也必打伤无疑。谁知,事竟不然……男的头一镖已发出,眼看就要打中,那梭镖忽似半空中被人用力碰了一下,自己拐了弯,往斜里飞去。这一来,别说他本人意料不及,就是平日夫妻恩爱,临场故意打歪也绝不会相差这么远。全场的人见了这般奇迹,不由轰雷似齐声惊讶起来。这一梭镖是妇人的生死关头,族人认为有天神主宰,那六名助手,照例以此为准,便纷纷耍起花样,照头一镖落处打去。那男人一见不中,也没有想到别的,气愤过度,认为自己并未饶地,那梭镖是被风吹歪了的,忘了平时规矩和对神的信心,接二连三照准妇人打了过去。说也奇怪,一连三梭镖,镖镖都是发出很准,中途便拐了弯,向左偏去。不说打中,连边都挨不到一点。四外族人,以为妇人命不该死,有了神助,喧声沸腾有如潮涌。男的急怒攻心,还要走近前去硬刺。在台上的金花娘,见男的梭镖刚一发出,西门柔只抬手朝前一指,梭镖便偏飞过去,就知她在闹鬼。事关大局,恐被看出破绽,再又见那男的又错了规矩,正好就此禁阻,连喝两声道:“鲁拉住手!”因为她的喊声为众声所乱,男的没有听见。手中第四支梭镖又发了出去,依然打歪了。就在这时,顾野也跟着起身喝止。他喝声方了,早有两名千长飞身入场,将那男人唤住,拥至台下,同时六名助手各打完四支梭镖,各自退去。妇人死里逃生,做梦也未想到,认为是天神垂佑。含泪向天叩头默视,讨了天恩起身,从梭镖林中绕步出场,走向台前跪下。这时,金花娘指着那男人骂道:“没见过你这不要脸的狗东西,你说你老婆赶野郎,并没听说你看见有事。如今杀她,果然天神不容。你头一镖没打中,就该照歪处打,竟敢违抗天神之意,再朝人打吗?你连发四镖都没有打中,可知理亏吗?犯了神怒降下祸来,你担当得起吗?”顾野插口道:“本当将你毒打一顿,念在今天是个大家快活的好日子,暂且饶了你。但是从今以后,芹芹已是二世为人了,不准你再去寻她的麻烦。听见吗?如不听话,莫怪我抽去你的筋,叫你不得为人。”男的想起刚才的事,也觉自己以前不该强夺别人的情人,今日又去杀她,定是天神不容。也害怕起来,就不住向天叩头来总,立时改了恶相。金花娘吩咐男的离去,正要遣去妇人,西门柔却要她把那妇人喊了上来,有话询问。金花娘虽知道她在闹鬼,因天色已经向暮。西门柔打出的暗器又极小,并未看出有什么东西发出,益加敬重。便依言将那妇人唤上。因天已不早,下面第二拨仪式跟着举行,少时月亮一出,便要拜神,就由西门柔和纪雯去与她问话,也未在意。士著人素崇鬼神,还有五起同类的事。一则当事男人没有鲁拉凶狠;二则仇怨不深;三则都是隔日较多。当时尽管看出奸情,想把女人置于死地。日子一久,事过境迁,未免有些又念旧情,起了踌躇。再经这一来,都有点气馁了。临时心肠一软,更恐天神今年不愿杀人,闹个没趣。恰好不约而同地都存心把梭镖打歪,结果一个妇人也未被打中。就由于西门柔这一念之仁,连第二回事都未费,便救了六个妇女的性命。顾野夫妻沾染汉人的气息甚深,只为积重难返,本不愿有此杀妇人一举,今见终场未杀一人,心中甚是高兴。当下起身,站向台前,拔出背后插着的一面绘有星月的三角小旗,向台下一挥。那代哈大锤执事的千长,便将手中鹿角哨子吹起。台下上千个一色装束的男人各打动蛇皮鼓,吹起芦笙。全族列成一个圆形队伍,围着火台,转动起来。转了一阵之后,顾野夫妻走下台去,一声号令,众女人纷纷上前将空地上堆着的许多铁架,抬向火台四周放好。其余族人便去将洗剥好的整只牛羊猪鹿等牲畜抬过来,挂在那些铁架上,挨在火边烧烤起来,烤到半熟时,另有人提着木桶,手持尺许长的麻布刷子,沾了桶里的岩盐水往牲畜身上刷。等到肉已烤熟时,月儿已到中天,下面欢声四起。顾野手中拿着三个装满火药的竹炮,往火台上一扔,三声炮响过后,数千男女族人鸦雀无声。人们各自围着火台,一行行排开,只空着中间丈许方圆一块空地。顾野夫妇同了几名千长,走了过去,向台前五体投地跪下,口中喃喃祝福,全体族人也一齐跪倒,同声祝福。他们祝福之声虽然很低,但因人多声众,又用的是本族言语,声音震得四山都有了回应。约有一会儿工夫,一声长啸,族人全部散开了。顾野又举旗一挥,先由四个族人捧着盘,奔向台边,那烤肉的族人,将轮轴一扳,架子便反转倒卞,离地只有二尺,四人拔出腰刀就横架上烤熟的各种牲畜捡嫩处各片了些,就飞也似地站上平台。接着两个人,又抬着一坛子青稞酒,到了架前,旁边闪过四名女人,各取酒葫芦灌满捧上平台。顾野再从座中起立,由身上拔出三把小刀,先各叉起一片较大的烤肉,由台上用力接连掷在火里。然后取过一葫芦酒,倒了一些药粉在内,往火中挪去。酒落在火里,升起五色火焰。台下的人,又是一片欢声雷动,各自奔向崖口,三五成群,将留好的酒打开,再奔向台前,拔出佩刀大块地割了各样烤肉,围在地上大吃大喝,每一群人虽有多寡,十有八九都是男女各半,极少不是如此。台上主人也是殷勤宴客,敬酒敬肉。那司酒司肉的人一边自己在吃喝,一边不时取了酒肉在平台献上。众人都吃得非常的高兴。当顾野夫妇二人举行仪式时,西门柔又从那被救的芹芹口中得了许多虚实,已和纪雯商量好了。她们计算时辰将到,苦于无法措辞离开。就在这时,忽听金花娘道:“再待一会儿,他们便要一男一女合起来跳月唱歌了。”肖兰笑道:“那一定很好玩了,那些已成了夫妇的,他们也跳呀?”金花娘道:“那些已成了夫妇的,会把他们平日练就的本事,当众施展。今晚有各位宾客在坐,个个都想争奇斗胜,一定有许多拿手的功夫,连我夫妇都没有看过哩!”肖兰道:“他们就在这里吗?”金花娘道:“我们这里都爱树木和水,在这崖西南有一条道,可通到崖下一个暗谷之中,那里地势不平坦不能做拜月之用,却是有水有树,长有十里,高高下下随地都有草坪,最宜谈情说爱了。”金花娘接着说:“少时月亮一偏,正照进去,和白天一样。有情男女必往谷中去连唱带舞。诸位如果有兴趣,何不去看看呢?只不过遇上外插刀矛的地方,不要去惊散他们便可以了。”金花娘这番话,正合三人的心意。西门柔抢先道:“这样最好,我就和雯姐先去看看好了。”金花娘笑道:“恐怕你们不知谷中路径和这里的风俗忌讳,可别惹出乱子来。”纪雯道:“有芹芹带我们去,得她指点,也就无妨了。”肖兰道:“那么我呢?”纪雯笑道:“你也腿来好了。”说着,她们就要动身。顾因此刻忽然想起了哈大锤和何笔同往蜈蚣峡口,早已该回来了,可是到了现在却不见人影。忙道:“大锤日里不知为什么生气,现在未归,可别去闯祸?”西门柔道:“放心吧!我们何大哥智勇双全,有他同行决无差错。如见令弟所行不对,就是不能劝止,也当独自先回。”纪雯笑道:“如今不到,说不定是令叔不肯回转,三人见面谈得投机,这边无事,今晚就留在那里了。”这时那数千族人,大半酒酣肉饱,天性现露,纷纷拍手唱起情歌,倒也自成音律。唱着舞着,渐渐几对一群载歌载舞,由崖西南面道上缓缓走了去。月明之夜,遇到这种奇情异景,端的是柔情蜜意,令人心醉。纪雯等三人见时辰已到,就带着土著妇女芹芹顺崖自南下去,由树后绕过谷口取道奔向了铁锅冲。再说何笔,本来就性高气傲。几年江湖生涯,使他变得谨慎多了。在三女说笑间,决计独探铁锅冲,偏巧大锤凑趣,也和他同是一样心意。见他跟来,巴不得有他同行,多一能手相助。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他们没有往蜈蚣峡口去,而抄险要捷径翻山越岭,攀藤过崖直奔铁锅冲。他们起身时还早,日色刚刚偏西,走到路上何笔问起铁锅冲的形势虚实。哈大锤笑道:“如在平日,我也不敢去,只因今日有娃子送信,那娃子已和孽龙拉拉变了心,叫我们设法报仇,她作内应。能和她刺死孽龙拉拉更好,即使被他们擒住了,也可以说是前去到蜈蚣峡口赴宴的。”何笔笑道:“你知那娃子的话可靠吗?”哈大锤道:“不会错的。”二人一个是练就的内外功夫,身轻行速;一个是久惯攀越险阻,捷同猿鸟。虽然山道难行但并未放在心上。他们步履如飞,日落黄昏之时,已离铁锅冲不远。此时,哈大锤忽然道:“时候尚早,冲内的人正在用饭,他们饭后,齐在溪中洗澡,因无人敢惹,从未出事,极为大意,连要口上几个了望的人都没有留卞一个。此时暗中溜进去,最为适宜。”何笔依言,将步子放缓,四外留神观查动静,悄然前去。正在此时,忽见一片高大森林。哈大锤道:“出林就是,要口上面有人防守,务须小心。”何笔见林中甚是黑暗绝好藏身。于是两人穿林而入。就在他们将出未出林之际,一眼看到林外,是一座又大又高雄奇伟峻的山崖。虽无通路,只见从下面到崖壁上,裂开了一个四五丈长,四五尺宽窄不等的大石缝。刚上来的月亮,正照在上面,看去仿佛很深,石缝口边有四个人,各持一柄长矛。想因畏热,平日腰间所着藤子编的筒裙都脱了下来堆在一边。他们好象刚吃过饭,不时把猪骨掷下为戏,有的倚壁而立,有的扶矛而坐。个个面目狰狞,身躯高大。他们正在那里迎风谈笑,声音粗犷,一句也听不懂。其中一人,竖起手中长矛,一会又去量那月亮的影子意甚躁急。哈大锤轻拉了何笔一下,悄声道:“他这般样子,就快到走的时候了。”何笔立刻止步,随他伏在一株大树后面,探头外望,等那四人一走开,便即溜进去。仔细端详那崖上要口的形势。崖下面石笋森列,高低错落,几无立足之处,上面又有峭壁,那石缝离地,少说也有二十多丈,真是奇险无比。只见那石缝口边,有一个极长的云梯,斜挂到地,是用山中产的大毛竹做的,想必这是他们使用这云梯来做上下要口之用。因为用得久了,事先藤子和竹经他们用本山所产沙油浸过,看去黄澄澄、亮晶晶的又光又滑。何笔心想;少时他们进山沐浴,这云梯如不撤去还好,如若撤去,凭自己轻功,飞纵上去倒不甚难,大锤可就不易上去了……忽然上面石缝中的四个人,立起齐声呼啸,各自穿好筒裙,朝着云梯走去。就在这时,用作上下要口的云梯忽然往前拖动,渐渐离地往上升起。哈大锤拉了何笔一下,低声道:“还不快去,来不及了。”说罢,他身子一纵首先往崖下跑去。何笔被他一语提醒,连忙跟着就追。二人的脚程差不多,何笔的轻功自比哈大锤强得多,不过一个路熟,又是自幼在高山峻岭间跑惯了的;一个却是初步险地,行时还得留心看路。相隔那云梯,本有四五丈远,哈大锤业已先到,那云梯也就是拖近崖前有一半光景,斜升起两丈高下。等到何笔赶到时,云梯上升已快,已离地有六七丈了。何笔见状,心中一急,用尽平生之力气,身子斜着向前,往上便纵,总算抓住了那云梯。那四人转动绞盘,将云梯拉起,一多半置在崖口里,另一小半,就在崖悬口外。因为,从无人敢来惹事,就都大意了。铁锅冲通外面的除了这一条险路要口之外,还有一条,只是他们自己人能走,是个极长的悬崖夹壁,看去没有这个难,可由下面步行通入。可是两边壁上俱是洞穴,沿途有不少大藤,壁高千仞,宽不及丈,只中午时有一线天光,外人决混不进去,人行其中,如被他们发现,他们居高临下,不用下来动手,只用几根长矛,几块石块立时送命。眼前这条通道,看着似难实易。只一上去不但如涉康庄大道,而且随时都有藏身之所。哈大锤为了要除去孽龙拉拉,以前就亲自伏身崖前树林中,窥查甚久,早已想好了主意。现在梯子一动,立即冲上前去攀住,忘了事前嘱咐。他这一纵身,本可能纵得高些,当时只恐怕落后,心里一慌,纵时万没有想到云梯上有藤索拉往,又有绞盘升降,越到末了越快,猛一伸手,总算抓住了藤索。上面四人,仍还未走,两人恐被看破,就伏在梯子下面。直等石崖上面没有声响,这才翻身上去,直往要口内奔去。凭高下望,月光照处,铁锅冲全景,尽现眼底。崖下,恰如一个碗底,四边都是山岭环带。孽龙潭就在东北角上,一泓碧水,平铺如镜,天光倒映,月浸波心,却静悄悄地不见一人。何笔悄问哈大锤,才知道孽龙潭自从大藤族占据之后,已非昔年光景,大藤族除了年时祭拜,平常轻易无人前来。他再向西北方面一看,只听大藤族人狂歌吼啸之声,远远随风吹到,因被山角挡住,看不见人。北面山崖下古木千重,围绕之中,现出一座岩洞,正就着崖顶当中一块突起的地,隐隐有灯光透出,知道必是孽龙拉拉酒后方在酣睡,看情形来得正是时候。两人计算,那卧底的娃子,必在坡下僻静之处等候,四顾无人,一路低声问答,往下走去。刚到崖底,何笔一不小心,踏在一块将坠的山石上面,滑动了一下,手一甩正碰上腰间剑柄,方打算取剑出来,人已到了坡下。忽见道旁闪出一条黑影,哈大锤已看清来人正是卧底的那个娃子,忙即上前相见。三人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何笔看见身侧呼地一条黑影带着一股冷风扑到,知道有人暗算,忙一偏身顺手一带,已将对方那支长矛抓在手里。他刚接住那矛,便听一声怒吼,从路旁山石后纵出一个人来。何笔恐将全体大藤族惊动便难脱身,更谈不上去暗杀孽龙拉拉了,心中一急,身形一转,寒光闪处剑已出鞘。那人见势不佳,拔腿想逃,正欲喊人,寒光闪处嗤的一声,人已被斩了个两截,倒在地上。也是何笔他心急,用力猛了些,这一剑竟把他的上半身斩抛出去一丈多远。如此快的剑哈大锤还是第一次看见,惊得张口瞪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何笔还恐有大藤族人埋伏或是闻声寻来,便仔细一搜,附近并无其他人,才略放下心来。娃子知道此时,决不会有人来此,上前搬转尸首一看,不禁呸了一声。原来此人乃是孽龙拉拉的一个心腹头目,最是勇猛凶恶,深得宠信,早就垂涎娃子美色,皆未得逞。今晚他见娃子从岩中出来,就跟了下来,乃至发现了何笔等人,只疑是娃子的情人赶来赴约。不禁醋火中烧,竟没有想到来的竟是敌人。原打算把人杀死,再挟逼娃子,哪知被何笔这旋身一剑,斩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