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我笑着问:“这课文好不好看?”他们多半想都不想,就一摇头:“不好看。”也有个学生反问我:“你觉得好看吗?”“现在觉得很好看。”我笑笑,“但是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很不好看。”短暂的兴奋“是不是当我们作学生的时候,从来也不会觉得课本的内容很有意思?”我近来常想这个问题。我发觉并不尽然。因为几乎每个学生,在学期才开始,刚拿到新课本时,嗅着新书的香味,看着漂亮的印刷,都会忙不迭地翻一翻。《》 第二部分 谈读书(2)除了艰深的数学、理化,因为没学过、看不懂,不会感兴趣之外,大概地理、历史、国文,都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蛮有意思。是的!只有“一瞬间”,因为新鲜、好奇,而觉得兴奋。跟着想到这厚厚的一摞书,都将成为眼前的压力,那兴奋就消失了。甘苦一念间想起我在成功岭受训的时候,有一个侨生营,都是海外归国的侨生。他们原本不必入伍,而是志愿参加。看他们总是很开心,我曾经好奇地问:“你们的训练是不是比较轻松?吃住是不是特别好?”他们都笑了起来。记得有一位回答得很有道理,他说:“因为你们是非来不可,而我们是自己要来的,所以比较快乐。”这世上许多事情不都如此吗?有个笑话,说某人匆匆忙忙地跑进电梯,对电梯管理员说:“快!帮我按二楼,我赶着出去打球。”那二楼,他走几步就到了。跑去只怕比要开门关门的电梯还快。而且,他既要出去打球,爬楼梯不也是种运动吗?他不把爬楼梯当成运动的道理很简单,因为那没有挑战,不新鲜、不好玩。更简单地说,是因为他的“一念之间”。读书的苦与乐,也就在那一念之间。如果你生在一个不以成绩和名次挂帅,又没有升学压力的地方;如果你的程度很高,或从不拖延积压;如果你能不计得失,完全为自己喜欢而读书。那么,学校的课本都可以是生动可爱的。相反的,只要你心里有一点外来的压力,觉得是被逼着读书、为父母读书,而不是为自己。那一念之差,就成了“读书苦”。每有会意,欣然忘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我很不欣赏这句话,觉得它给了学子错误的印象,仿佛读书就是“寒窗苦”。它也使读书人太功利,似乎读书就为了科举、当官、出名。而且,如果一个人钻进书堆里十年,完全不关心周遭的事情,就算他得到博士学位,只怕也因为与社会脱节,而难有成就。“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陶渊明这两句话,我过去不太懂,甚至觉得他不求甚解的态度很不对。但是而今我懂了。他的不求甚解,是不急于见到立竿见影之效,也可以说不计得失,真正重要的是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的境界。“每有会意”,“会”什么意?是以心来会意。只有当我们心领神会地读书,才能真有感触,也才能把“死的文字”读进“活的人生”。“欣然忘食”,这又是何等地“读书乐”啊!乐得连吃饭都忘了。你为谁读书?各位年轻朋友,你觉得读书乐,还是读书苦?你觉得是为自己读书,还是为父母读书?你是否能试试看——从拿到新课本的那一刻,就想:这些都是有意思的书,是我自己要看的。每次你把书打开之前,也都默想:“它不是课本,是好书;它不是爬楼梯,是运动;它不是征召入伍,是志愿从军;它是读书乐,不是读书苦。”《》 第三部分 谈精神原来嫌噜苏的朋友,一下子变得殷勤可爱了。原来“山重水复疑无路”,突然成为“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原来找你麻烦的敌人,一下子成为给你机会的同志了。原来苦思不解的问题,一下子全有答案了。找回你自己左右手不同我常打网球,每次到球场,教练都会交给我一大篮网球,要我自己挑“状况好”的球出来打。那些球都是旧球,虽然因为多少已经“走了气”,不能当“比赛球”,但用来做练习,还是不错的。我总是挑那些气比较足、捏起来比较硬的。大约一百个旧球当中,能有二十多个入选。奇怪的是,有一天,同样一百多个球由我挑,居然有六十多个都很硬,被我选了出来。“不可能啊!”我心想,“难道因为今天我右手懒得把拍子放下来,改用左手挑,就有这么大的差异?”我放下球拍,如往常一样,用“右”手再挑一遍。果然,原来“过关”的六十个球,又只剩下了二十多个。同一个人、同一颗心、同一个标准,只因为左右手力量的不同,居然有这么大的差异!时间感觉的差异我住在一栋高楼里,每天都要上下几十层的电梯,由于坐惯了电梯,我几乎能闭着眼睛,心里算着楼层,暗自喊一声“开门”,电梯就正好到达。但是有一天,我夜里突然想到有一封该收到的信,于是睡眼惺忪地下楼拿。这一回,我的“心算”居然不灵光了。我心里才算到三分之二,电梯就到了。回楼上,再算一次,又是如此。我发现电梯的速度没变,只因为我的反应比较迟钝,“时间的感觉”居然不一样。身体健康,事事“容易”每次我在台湾忙上一阵子,初回美国的时候,任何地方请我演讲,我都会毫不考虑地说“不!”而每次我说不的时候,我的秘书都会笑着说:“这演讲还早呢!是不是过两个月再回他们话?”于是,把事情压下来。两个月过去,秘书拿同样的事问我,我往往会沉吟一下,说让我想想。再隔两天,我八成就会点头了。“您一累,就什么都‘不’;等您精神恢复,就什么都好办了。”秘书笑着说。养精蓄锐再出发前年,我去马来西亚,回到台湾就肠胃不好。回美国,一下子由“大热天”进入冰封雪冻的寒带,又因为出去铲雪,摔了一跤,而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卧病的这段时间,我怨天尤人,不断地悔恨,怪自己不该出国,也不想计划未来的事,所有的“宏图”全不见了。一个多月之后,我病好了,又开始打球、长跑。奇怪的事情也再次发生——那些卧病时认为办不到的事,件件都变得容易,似乎只要做,就一定能成。我居然又出发,前往马来西亚,而且当那里侨社顾念我身体,说只作两场演讲就成了的时候,我居然主动说:“没关系,为侨社募款,多多益善,就讲五场吧!”你是不是累了?各位年轻朋友!我为什么要说这四个故事?我要以亲身的体验告诉大家:每当你觉得对手强、时间不够、能力不足或满怀抱怨的时候,都应该先想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当时的心情抑郁、身体较弱或精神欠佳?在你要对一件事情说不,而采取退缩态度之前,是不是可以先缓一下做决定,好好睡个觉、游个泳、打个球、吃顿饭,养足了精神再说。你很可能发现原来嫌噜苏的朋友,一下子变得殷勤可爱了。你很可能发现原来的“山重水复疑无路”,突然成为“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你很可能发现原来找你麻烦的敌人,一下子成为给你机会的同志了。你很可能发现原来苦思不解的问题,突然间全有答案了!《》 第三部分 谈作主(1)你说话算不算话?下棋回不回手?你会不会才答应父母一件事,转身就反悔了呢?你是否能成为另一个比尔·盖茨二十多年前,在我的绘画班上,有个很有才气的小男生,因为愈画愈有兴趣,所以立志将来要作艺术家。有一天,他对他爸爸说:“爸爸,我将来要进美术系。”啪!话还没说完,他爸爸就赏了他一记耳光:“你要饿死。”他捣着脸,不服气地说:“人家刘老师,还不是美术系毕业,也没……”啪!又是一记耳光:“你又不是刘老师!”小男生不敢多说了,乖乖听从父亲的指示,投考五年制的专科,学电机工程。如果我当年没有听话二十年不见,今年春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于是请他吃中饭。坐在我对面,已经不是小男生,而是三十五岁,在美国拥有几百位员工的“大老板”。“幸亏那时候,你听了你父亲的话,要不然也没有今天。”我说。他笑笑:“您怎么不说,如果我没听我老爸的话,现在国际画坛上,又多了一位大画家呢?”他的话使我想起高中时代的自己,当我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别人都填六七十个,我却只填了三个美术科系和一个国文系。我的导师跳了起来,说我应该进外交或新闻系,将来才能有成就。可是我的母亲没说话,只淡淡一笑:“你觉得那是你的志趣,就好。”于是我成为了画家,成为了美国美术馆的驻馆艺术家,也成为了大学教授。更因为画展的丰厚收入,使我敢于尽兴地写作,也成了一个所谓名作家。我的母亲跟那学生的父亲完全相反,我不是也有成吗?同样的强势,不同的结果最近我看了一部曾得到奥斯卡奖的影片《钢琴师》(Shine)。电影里的主角,生长在一个有着强势父亲的犹太家庭。那父亲爱音乐,也逼自己的独子学钢琴。他一方面希望孩子出头,一方面又唯恐孩子出去寻找自己的世界。所以当儿子执意出国,去伦敦皇家音乐学院之后,他居然不准孩子再进家门一步。他的儿子成功了,也失败了。虽然得到钢琴大赛的金牌,却因为总挥不去父亲的阴影,终于精神分裂。看这个由真人实事改编的电影,我有好大的感慨,我不断想,那位父亲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在父母强势的主导下,有多少天才,不但没能成功,反而因为背负太多心情的重担,而摔得更惨。但是我也想到站在国际乐坛巅峰的大提琴家马友友,曾说他有个艰苦的童年,被逼着学琴,没能享受快乐的儿童时光。只是说到最后,他又感谢那段被逼的日子,使他能有今天。同样是出身音乐家庭,也同样有着强势的父亲,却造成多大的差异!夏日剧场的史都华当然也有许多就是不听话,而坚持走自己路的例子。像是老牌影帝,曾得奥斯卡金像奖的詹姆斯·史都华(JamesStewart),当年从普林斯顿大学建筑系毕业。没当建筑师,却去参加一个“夏日剧场”,到处跑码头、演戏。据说詹姆斯的父亲,气得把鞋子摔到墙上。可是,詹姆斯成功了,连百科全书上都有他的小传。半路辍学的比尔·盖茨更好的例子是美国微软公司创立人比尔·盖茨(BillGates),他的父亲是著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妈妈是教师。比尔·盖茨从小功课好,十八岁进哈佛大学。但是,十九岁那年,比尔·盖茨居然自己申请退学,跑去搞电脑。《》 第三部分 谈作主(2)我常猜想当时他老爸、老妈的反应。最起码如果发生在我儿子身上,我会跳起来。但是,比尔·盖茨如果当时不那么决定,他可能有“坐拥三百六十四亿美元电脑王国”的今天吗?你自己才能决定“我对某科有兴趣,我爸爸偏不准我念。”“我不想考大学,想去创业,我爸妈就不同意。”“我只想把英文先念好,自己出国读书,不想在国内继续念下去。可是我妈坚持我把大学读完。”“我爱音乐,要跟朋友组个乐团,可是我爸说我要是这样,就脱离父子关系。”总接到年轻朋友这样的信,问我该怎么办。让我头痛的是——“既然你说父母不是你,不能为你决定;我也不是你,我又怎么为你决定呢?”正因此,我写了这篇文章。梨与苹果我们都只有一生,选了这个,很可能就永远失去了那个。如同我的学生所说,他假使选择美术系,今天可能不是成功的大老板,而是伟大的画家。所以,你永远在选了梨之后,都可以猜如果挑苹果,会更好。也可以在大家都赞美苹果的时候,毫无遗憾地说:“我仍然相信我的选择最正确。”只是,当那些已经尝过各种水果,有许多人生阅历,又深爱你的人,对你说:“挑苹果吧!不会错的。”你是不是该听他的?还是坚持自己、始终无悔?坚持与无悔“坚持”与“无悔”,是每个人为自己一生作决定时,应该有的条件。当你坚持自己的想法,认为自己一定对,而且必能坚持到底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该想想,你过去是否凡事都能说到做到?对自己绝不妥协?亦或,你今晚上床时还夸下海口,明天一定能准时起来。却在几个小时之后,闹钟响了半天,仍然蒙头大睡?除了“坚持”,你也能无悔吗?你能自己承担一切,不怨天尤人。还是稍有不顺,就把责任往外推?你说话算不算话?下棋回不回手?你会不会才答应父母一件事,转身就反悔了呢?当吃角子老虎吐钱的时候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独立?是不是成年了?如果你处处还在依赖父母,怎能不听他们的话,又岂能自己完全作主?你必须知道,无论詹姆斯·史都华或比尔·盖茨,都是在成年之后作的主。你也要知道,在赌场里,每当吃角子老虎吐钱出来的时候,上面的灯总是不断闪动;而且每吐一枚钱币,就发出一声铃响。偌大的赌场里,摆了几百架吃角子老虎,所以总有机器在响,使大家以为很容易赢。岂知道,在同一时间,正有多少钱被默默地吃进机器。同样的道理,是不是有更多人,因为少年时叛逆,不听父母师长的话,一意孤行,而成了失败者?失败者多半是不出声的。没人能阻挡你成功各位年轻朋友!对于你该听自己的,还是听父母的,我只能说:“别问我,问你自己!如果你还不能独立、不能坚持、不能无悔,就最好别擅自‘坚持’做你可能‘后悔’的事。”相反的,如果你认为符合作主的条件,坚信自己能成为另一个比尔·盖茨,谁又能阻挡你呢?《》 第三部分 谈敬老(1)你有没有想过,那老人也曾年轻,抱你、抚你、育你,牵你上学、为你背书包,或是彻夜守在你的病床前。家里有个老小孩我的母亲今年已经九十岁了。她的房间就在我卧室的隔壁,虽然我常为写作熬夜,但是往往一大早就被她的响声惊醒。她绑着一双小脚,用脚跟走路本来就重,加上一支铝制的拐杖,走在浴室的大理石地上,更是叮叮咚咚作响。今天一早,我又被她在浴室里忙碌的声音吵醒,我跳下床,走出卧室,很想跟她不高兴,但见到她在洗裤子的背影,我又退了回来。我知道她昨夜因为咳嗽,又尿失禁,弄湿了裤子;她要面子,不愿我们知道,也就都自己偷偷把内裤洗掉。院子里的凉椅上常挂着她的内裤,一有朋友来访,我就得急着为她收。谁拔了我的花?近午,我走进后花园,去探视我刚发芽的“粉蝶花苗”,吓一跳,花苗全不见了,却看到不远的草坪边上,堆着许多小东西——我的花苗。我的老母走了过来,得意地说:“我把杂草都拔了。”我气坏了,对她喊:“那不是杂草,是我新种的花。”但接着想想,她也是好心,就拍拍她,放缓语气:“还好,你是连根拔的,我还能种回去。”看我一棵一棵地种,老人家提了半壶水来,还喃喃自语:“管闲事,管错了。”又笑笑说,“快跑,快跑,闯祸了。”看她匆匆走开的背影,像又缩小了几寸,加上微胖的身材、一颠一颠的脚步,真像个孩子。谁摘了我的果?午餐桌上,我对妻说:“老娘不简单,把我种的花苗拔得一棵也不剩。九十岁了,还能蹲,真不容易。”“她把你的黄瓜也摘了。”妻指指料理台。果然,一排三根,长长短短地躺在那儿。“天哪!你怎么摘了我的黄瓜?”我问老人家。“不摘,就老了。你摘了,就算今儿不吃,也不会老。”她倒有她的道理。“可是这根才那么小。”我拿起一根不过四寸长的问她。“长得不直,不好看,摘了算了。”我看了看瓜柄,不是用剪刀剪的,但是挺整齐。显然她是用指甲掐的,有些佩服她,这么老,手指还那么有力。她要觉得自己有用每天不到中午十二点,她就会喊饿,急着先吃。吃完又等在桌边,看我才放下筷子,就把碗抢去洗。好几次,我还没吃完,才一转头,碗已经不见了。她端盘碗的动作有些惊险,但是我们总会一边帮她拿“大件”,一边多多少少,还留两只碗,由她端。家里有洗碗机,而且天天用。虽然常叮嘱老人,不要手洗了。她还是坚持洗一遍。“又费水、又费洗碗精、又费体力。”我和妻常私下说,可是我们不去阻止,知道这样能使她觉得自己有用。有一天,听她跟朋友抱怨:“九十了,还得站着洗碗。”我想过去说她。却想想,那正是她表示自己有能力的一种方法,也便装作没听见。她很孤独三点半,孙女放学了。老人跟前跟后地问“学校好不好?同学好不好?”孙女答,她却听不见。连小丫头做功课,还紧跟着问那几个问题。“奶奶打扰我,”孙女说,“我要锁门了。”“不,”妻说,“奶奶关心你,疼你。”“她一天不见你,想你。”我说。她听不清楚作完功课,小丫头要去溜冰。看她往外走,奶奶追着问:“你去哪儿?”“溜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