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 本日宜祈福、齐醮、裁衣、沐浴、动土。 芙蓉城中一处独幢三合院中。 天才刚亮欧阳无双已备好了三牲水果,香独纸钱等拜神之物,在门口摆上了小贡桌。 现社她庄严肃穆的合十跪在地上。 谁也不知道地在祈求什么? 谁也听不见她嚅动的双唇。正喃喃的说些什么? 意外的“快手小呆”这时候竟没像往日一样,仍拥被高卧;或许他没再吃药了吧! 小呆有些痴呆的双目望着远方,陪立一旁。 他的眼睛不再明亮,甚至有些晦涩。 虽然他仍然是锦衣着身,也仍然挺拔瘦削,可是他的形态却给人一种苍凉、孤寂,和一些无可奈何的迷惘。 他的笑容哪去了? 他的爽郎、诙谐、多言,又哪去了? 这不但不像他,根本就像已换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认识他的人,无论任何时候看到他,都可发现到他眼中的三分笑意。 更可发现到他在说话;和别人说,或者和自己说。并且说的大多是笑话,一种让你哭笑不得的笑话。 是什么让他失去了笑容? 生活在爱里的人怎么没有笑容? 又是什么让他失去了他的爽郎、诙谐、多言? 恋爱中的人缺少了这些,这种恋爱又怎能称为恋爱? 欧阳无双用手弹了一弹裙裾上的浮上,站起了身。 当她看到了小呆那付失神的样子,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忍,却立刻又变成了一种令人难懂的眼光。 “小呆,小呆。” 连着叫了两声仍没反应,她上前推了一把跺脚又叫:“小果——” “啊!什么?!” 愕然的收回远处的目光,小呆惊呀道。 “你又怎么了嘛?看你的样子,心就好象被谁偷了一样?告诉我,谁偷了你的心?” 欧阳无双却娇媚的笑道。 “没……没什么,你看你又在那瞎说什么?”小呆掩饰着道。 斜瞟了一眼,欧阳无双道:“还说没有,人家已经叫了你五六声了。你帮我收拾一下,等会我陪你到望江楼先看一下地形好不?我知道在这房子里憋了几天,你早就不耐烦了对不?趁着大清早,我想应该碰不到什么人的。” “噢,好,好。”小呆不知是听懂了没有,却一个劲的说道。 望江楼,薛涛井,又称玉女津。 传言唐代名妓薛涛以此井之水,自制一种深红色的彩笺,名日浣花小笺,曾流行于世间。 现在除了一口枯井供人思忆外,已不复当年盛况。 如今井旁不远处。 欧阳无双和“快手小呆”两个人让四个中年叫化子,两前两后的围住。 初秋的清晨本就有些凉飕飕,但围在这六个人周遭的空气更让人觉得凉飓飓之外,还有些肃杀之气。 “丐帮?”欧阳无双冷然问道。 “不错。”一满脸于思独眼的精壮叫化子亦冷冰冰地道。 话冷,说话的人表情更冷。 “报上名。”欧阳无双嗤然道。 “独眼丐,戴乐山。” “什么事?”欧阳无双又遭。 “独眼丐”看了一眼欧阳无双后,并未立刻答话,只见他独目中精光连闪对着“快手小呆”问道:“‘快手小呆’?” “是的。”小呆被人问到了只好回道。 “很好,我们已在此等了三天,就知道你会来。” 一个谨慎的江湖中人,他要保持长久的不败,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先有事先的准备。 何况一场生死约斗,更需对场地熟悉,对环境了解。“快手小呆”他不会忽略这点,丐帮的人也算准了这点。 所以“独眼丐”戴乐山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等我总有理由吧?”“快手小呆”毕竟有些意外地道。 “只想问你,你是什么原因要这么做?”“独眼丐”生硬的道。 “李员外呢?为什么他没来?却要你们出面?”欧阳无双不待小呆答话,已抢着道。 “你又是谁?我想你大概还不够格说话吧!”早已看不惯欧阳无双那付跋扈和目中无人的态度,“独眼丐”不屑的回道。 “是吗?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个女人的原因吧!”欧阳无双轻声道,可是谁也听得出她那即将发作的心火。 鄙夷的看了一眼欧阳无双,“独眼丐”却只望着“快手小呆”,等着他的答话。 女人的心胸本就不宽i欧阳无双更是眦牙必报。 更何况她要恨上了一个人,凡是和那个人有所关连的人或物也都成了她要报复的对象。 李员外是丐帮的“荣誉总监察”,现在这丐帮四十二分支舵舵主“独眼丐”戴乐山又是这样一付嘴脸,当然更是惹起了这位美艳的女人的不快。 “快手小呆”不愧为快手。 就在欧阳无双的手才举起,他已一把握住了她那细细玉腕,眼里竟有一丝祈求地道:“小双,等一等,让我们说完话好不?” 忿恨地放下了手,欧阳无双不再哼声。 也就在欧阳无双的手才举起时,“独眼丐”和另三名帮众兵器亦已全拿在了手中。 火爆的场面总算被“快手小呆”压了下来。 小呆有些茫然道:“是李员外要你们来?” “不是,我们只是激于义愤。” “如果你们能在明天子时以前碰到李员外,就请你们转告他,我会把他送我的那柄匕首磨得很利很利,天凉了,也该杀条狗来补补了。” 欧阳无双笑了,她的笑有如花一般的灿烂;因为她实在很满意“快手小呆”对李员外的譬论。 同样一句话,听在“独眼丐”四个人的耳里却象挨了一棍子一样。 欧阳无双的笑是会让人着迷的,可是她现在的笑给对方的感觉,就好象看到一个巫婆在笑一样,不但刺耳而且刺心。 丐帮中人一向就是不惹事,亦不怕事。 丐帮的向心力,更是非一般帮派所可比拟,也许他们自卑心理的影响,帮中徒众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对他们的嘲笑讽骂。 何况对方现在讥讽的对象又是有:“丐门之宝”之称的李员外,这口气就非任何丐帮弟子所咽得下了。 于是乎—— 在“快手小呆”的话才说完—— 在欧阳无双的笑声还没停止—— 一双铁钵,一双打狗棒。 三把竹中窄剑。 不约而同的刺向了“快手小呆”和欧阳无双。 四个人的动作顾然平日已不知演练了多少次。 这四长一短的兵器竟没有留下一丝空隙,亦不留一丝退路。 欧阳无双早已防到,而“快手小呆”更是先出手攻敌的老祖宗。 所以,这阵攻击,全落了空。 而且欧阳无双竟不知何时手中已握住二把短小利剑,也没有看清她所使的招式,后面的两位丐帮门人,全都带了彩,血珠正一滴滴的从他们的身上滴落到地上。 前面的“独眼丐”打狗棒明明感觉已触到了“快手小呆”的衣衫,却不知怎的突然把头一偏,反而迎架住了斜里刺向小呆胸侧的一剑,而他手中斗大的铁钵,更莫名其妙的在手肘一麻后“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现在小果仍是维持原姿势,竟连半步也没移动。 “独眼丐”才真正感到小呆这“快手”的由来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小呆的手在什么时候出手的。 这哪象是人手?恐怕鬼手也没有那般快法。 “独眼丐”和另一中年乞丐不期然的停了手。 因为他们已被小呆的“快手”给震住了,他们也知道再要不识相,只要人家愿意,可以轻轻松松的用那“快手”砍断自己的脖子。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对手不只是行家,简直是行家中的行家。 然而欧阳无双却没有那么大的雅量。 虽然她也一招就得了手,并让那两个人挂了彩但是只见她左右双手带起二条蓝芒,毫不容情的立刻趁着对方招式一滞的一刹那,又象只花蝴蝶般主动攻向敌人。 这下可使得对方二人吃足了苦头。 二把竹中剑竟然招架不住二把短剑,并且还是二敌一的局面。 三招过后,那两名丐帮门人,每人身上又多出了好几条长短不一的伤口,翻卷的肌肉已够恐怖,深处更可见到森森的白骨。 无疑的,这两名丐帮门人是硬汉。 他们几乎已成了血人,却全没哼一声的只闷着头挥舞着竹中剑迎拒着短剑。令人担心的却是全失去了章法,亦都软弱无力。 不用说.再不久他两人就得丧命在欧阳无双的剑下,可是他们已把生死置之了度外,全杀红了眼,也不知道了痛。 “独眼丐”更是肚里雪亮,扬起打狗棒就待越过“快手小果”赶过去救那两人。 小呆轻叹一声道:“戴乐山,如果你再过去,恐怕场面不太好看吧!” “独眼丐”的“独目”里竟欲喷出火来,他哑然吼道:“‘快手小呆’,我们两你也就一并成全了吧!” 说罢,他那打狗棒就抡了过去,而那另一位也挺剑就刺。 这时候—— 一声低沉短促的惨声“哟”—— 也就那么一声,任何人都明白那一声所代表的含义。 是的,那声音只有在一个被切过喉管时才有可能发出的一种怪音。 紧接着“噗”的一声之后,又一声闷在喉咙的声音。 “唔—” 忘了攻击,蓦然回首。 “独眼丐”他那独目中血丝密布,面容惨厉的吼道:“赵昆,李常——” 不远处,欧阳无双正用她那双鲜绿,上绣鸳鸯的织锦绣花鞋,擦拭着那两把短剑。 而地上“独眼丐”口中的赵昆、李常,却姿势怪异的歪倒两边气绝身亡。 “快手小呆”并不是没杀过人,但是当他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禁心寒;因为杀人的人是如此的一个美艳女人。 而她那嘴角仿佛正带着一丝快意的微笑;低着头,仔细的,缓慢擦拭血迹的动作,给这初秋的清晨带来了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这一刻,小呆竟对那熟悉的人影,突升起一种陌生感。 是什么让这女人变得如此残忍? 又是什么会让连双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欧阳无双,变得如此杀人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这两条人命已经造成了和丐帮难解的血仇了。 这情形小呆又是多么不愿它发生啊! 事情当然还没了结。 “独眼丐”和那剩下的一名中年乞丐,此时就象遭人定住般,直愕愕地瞧着地上的两个死人。 袅袅行了过来,欧阳无双媚笑着说:“小呆,我这两下子还过得去吗?” 她说话的语气,就如同刚买了件新衣裳的大姑娘,急着对他的情人献宝似的。 谁能想得到她才刚杀了人?而且还杀了二个人呢? 也发现到了小呆看着自己的眼光是那么的古怪。 欧阳无双有一丝不安的避开了小呆的目光。 “独眼丐”靠近了二步。 “报上你的名字。”语声平静,但是谁也听得出在这平静的后面,又有多少悲伤愤怒隐藏着。 “哟,怎么啦?戴乐山,你还想吃人啊!?你现在该知道我这个女人有没有资格说话了吧!——欧阳无双,听清楚了没?”欧阳无双的无名火又被引燃了。 “很好,欧阳无双,很好——” 一句话没说完,谁也不知道“独眼丐”这“很好”是什么意思?他已猛然欺身,手中打狗棒招式怪异的攻向了欧阳无双。 另一位中年乞丐也配合的很妙,手中竹剑也幻起一溜闪光,猝然夹攻,一付恨不得立刻宰杀掉欧阳无双的样子。 欧阳无双杏眼圆睁骂了声“好奴才”,手中双剑一封一挡,脚下亦连续踢出。 “快手小呆”一旁想要阻挡,已是不及。 双方的出手全是奇快,在“叮当”声里,欧阳无双的双剑已磕开了竹剑和打狗棒。 而对方却挡不住欧阳无双那连环踢。 于是,中年乞丐就象车轮般打着转子飞出了场外,一股血箭从他的嘴里喷出,溅得满地都是。 而“独眼丐”毕竟功夫强些,反应自是不慢,可是也让脚风扫中左腰,半边身子立刻疼痛难当。 一招得手,欧阳无双正要扬剑就戮—— “小双!” “快手小呆”叫了一声,眼里全是疑问。 欧阳无双收住手,却是一脸不高兴。 “小双,我觉得这样已经够了,你难道非要他们全部尸横命断才行吗?”小呆轻声的说道。 冷笑一声,欧阳无双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快手小呆’竟也有了菩萨心肠了啊?” 小呆很想解释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不解的望着欧阳无双那张合煞的粉脸。 “快手小呆”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狠,然而他所对付的全是十恶不赦,或是心肠狠毒的敌人,却从来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杀人。 最主要的是面前这四个人,全是丐帮中人,当然更难下手,这点欧阳无双又怎能想得到呢? 走了,“快手小呆”和欧阳无双连袂走了。 “独眼丐”跌坐在地,心里就象压了一块大石头般,那么沉重,又让他喘不过气来。 四个人,等了三天。 原只望能了解一下为什么“快手小呆”要约斗李员外,却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付场面。 一转眼,四个大活人,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留了一口气,真希望这只是梦一场,然而这血淋淋的事实就那么残酷的摆在眼前。 他又多不愿承认这事实啊! 世上因为有许多忠义之士,也就有了许多忠义之事。 “独眼丐”戴乐山,他是个忠义之士。 可是他却没想到忠义之事,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就可做到的事。哪怕有时候赔上了许多人命,甚至于自己的。 因为忠义之士是须别人认同;做了忠义之事更须要别人看到。 李员外现在感觉到他自己比一个真正的员外还要快乐。 因为不是世上所有的员外都是快乐的。 虽然他身上仍然是那袭宽大又不合身的衣裳,口袋里仍然只有几块碎银。 但是从他的笑脸里,你会以为他口袋里就算没有成块成块的小金锭子吧!最起码也有千把两的银票。 一个人有没有烦恼,一个人快不快乐,不必看他的脸,从他走路的姿态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一个有烦恼,不快乐的人,他走路绝对不会连蹦带跳,象脚底下有根弹簧一样。 而且不管他手里拿着什么,也绝对不会一面走一面甩的。 这是往芙蓉城去的路上。 李员外手里摇着他那一年四季都不离手的打狗棒。 脚下踩着“醉八仙”的步伐;嗯,他嘴里居然还哼着“十八摸”哩。 他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坐轿。 虽然他没正式人帮,但是全丐帮和他自己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是丐帮的名誉“总监察”。这种职位在帮中虽是超然,却是挺有实权的。 虽然他也不是一个叫化子,但是有的时候一个真正的叫化子好象也比他有钱。 因为真正的叫化子可以伸手向人要钱,而李员外这种事情却还做不出来。 浪荡江湖终年,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更没饿死,这就是许多叫化子想不透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员外当然有他的一套。 一个人有一套就不会饿死,也不愁赚不到钱。 他的一套就是能够做出一百多种不同口味的“香肉大餐”。 有钱的时候,他会请你吃狗肉。 没钱的时候,他就会卖狗肉给你吃。 所以你想想,他有了这一套绝活又怎会饿死?又怎会为了钱发愁? 毕竟这世上的野狗太多,也抓不完,更不需花钱。 毕竟这世上爱吃香肉的人是那么的多,尤其爱吃李员外亲自烹调的人更多。 如果你现在问他,他这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 他一定会告诉你有三点。 一、那就是他满意自己的手艺,因为连钦差大人都会为了他的“飘香三里”而微服去参加他的“狗肉宴”。 二、他已寻到了他的第二个春天,因为展风姑娘不但是世上少有的美女,并且武功、医术更是一流。 三、那就是他有一个外人从不知道的好友——“快手小呆”。 问题是他说不定会否认这最后的一点,因为没有一个朋友会莫名其妙的做出这种令人气愤与下不了台的事来。 想到了展风,李员外的嘴笑得快裂到耳朵后了。 可是一想到了“快手小呆”,他手中的打狗棒不摇了,走路的姿势也变了。 到底为了什么? 他不只一次的问着自己,却始终找不出答案。 因为除了尚欠“快手小呆”五两银子未还外,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 他认为他能把欧阳无双拱手让给了小果,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已经对得起朋友了,那么小果又有什么地方放不过自己,而非要下战书约斗自己,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呢?难道是—— 只为了出名吗?还是他怕有一天自己的名声会超越了他? 一个人会为了出名,而连朋友也不要了吗? 小呆不是这种人,可是除了这牵强的理由外,李员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了。 但是李员外能肯定一点。 那就是小呆在和自己分手时还是“快手小果”。 那么问题一定出在了分手以后的这段日子里。 有什么事情能令小呆突然的转变呢? 这段日子里,他又遭遇到了什么? 想不出来的问题,李员外很少花脑筋去想。 所以他和“快手小呆”在一起的时候,伤脑筋的事都是交给小呆。 也因此他看起来就比小呆要来得可爱多了,虽然他没小呆多金,又没小呆高。 但是他绝对敢和小呆打赌,假如有十个女孩子在一起的话,一定有六个人的眼光是盯着自己瞧的。 这条路很长,正值中午。 秋老虎把行人早赶回阴凉的地方去了。 李员外一个人走在路上,想完了小呆,他当然就又自然的想起了展风。 男人的脑子里只有很少的时候是不会想到女人的。 特别是在恋爱中的男人,哪怕他的意中人是个母夜叉,他也能想到她时嘿嘿的直笑。 笑什么?那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李员外现在的笑,无疑是一种傻笑,呆笑,痴笑。 严重点说,可能和一个神经病的笑没什么两样。 四周没个鸟人,自己对自己笑那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 不,这条路上还有人。 就在前面快转弯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个人挺拔的站在那儿。 他等着,等着李员外心不在焉的走近。 近了。猛一抬头。 李员外的笑凝结住了。他这种表情实在很难形容;就好像一个人在忘怀大笑的时候突然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的模样。 逐渐的,李员外的脸上的笑慢慢的消失了。 他的瞳孔也逐渐的缩小,眼睛却睁的好大。 嗯,他现在的样子就像看到了鬼一样。 可不是,李员外真的见到了鬼,在这日正当中的时刻里。 “你好,大员外。” 一句话唤醒了李员外。 每一个人都会笑,也都会哭,这算不了什么。 可是一个人能从前一刻的笑变成后一刻的哭,那可就是真本事了。 尤其是一个男人,男人的眼泪本就不易看到,何况是李员外的眼泪。 “是……是你?真是你?二少?”李员外便哑着嗓子道。 “是我,大员外。”燕二少清晰温和的笑道。 “真……真是你?” “当然是我,大员外,日正当中的不会有鬼。”燕二少好一口白牙的笑着说。 飞奔上前,李员外双手猛摇着对方的肩膀,哭着,叫着,也不怕自己脸上的泪水、鼻涕弄脏了人家的白衫。 燕二少也伸出双手搭在李员外的肩上,同样地真情流露,同样地热诚感人。 “是你,真是你哇,二少,真的是你哇——” “没错,大员外,是我,真的是我——” 李员外一叠声语无伦次的问道。 燕王少也是一叠声的回道。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一刻更感人呢? 他们之间的情谊,也全在两个人的脸上完全的表露了出来。 没有一丝虚伪,更不掺杂一点做作。 能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想起了什么,李员外猛然的推开了二少。 他的表情又变了,变得一脸委屈,一脸不被人信任而恼火的样子。 燕二少英俊的脸上露出不解和疑惑,他看着李员外的这付模样,还真是满头雾水。 “怎么啦!?我的李大员外?”燕二少问道。 “怎么啦!?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啦?我的二少爷,你……你这不是存心要把人给折腾死吗?你……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员外任叫道。 “什……什么怎么回事?”燕王少笑问道。 李员外恨不得咬掉对方的鼻子。 对这武林尊称“弱二少”的公子爷,李员外还不至于太过份,虽然他们的交情是如此的浓厚,毕竟在他的心目中,燕二少几乎就象一尊神那样的让自己崇敬、景仰。 所以尽管恨得牙痒痒的,李员外只好平静下来激动的心情,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在大牢里撞墙死的人是谁?” 当然明白李员外何指,燕二少却笑道:“噢,他是‘黑白盗’姬承拳。” “黑白盗”,李员外当然听过,那个人是出了名的坏胚子,杀人无数,他作案的对象更不分是谁,凡是他遇上的男人一定没命,女人更是先奸后杀。江湖黑白两道他都不理睬,所以才有个外号叫“黑白盗”。 “可是那明明是你啊!”李员外却有些故意道。 “如果那是我的话,你岂不是活见鬼了?”燕二少敢情也挺诙谐。 “我是问那个‘黑白盗’怎么会装扮成了你?而你又怎么能逃出了那大牢?”李员外急巴巴的问道。 “大员外,我抱歉,这件事情瞒住了你们,只因为事关我们燕家的名誉,而我却被人陷害得抬不起头来,所以只有出此下策,你呢,就大量些,多包涵喽!”燕二少向李员外作了一揖道。 李员外赶忙跳过一边,口里连道:“好啦!好啦!你要过意不去,嘴里说说就好了,你这又打躬作揖的我消受不起,我可不想折寿哩!” 本来嘛,以“燕二少”的武林声望,连少林掌门都亲迎寺外,李员外又怎敢受他一礼? 在树下,燕二少戴上了这张制作精巧,又很难让人看出破绽的人皮面具。 现在他已成了懦衫人,李员外没想到在他的豆腐摊上化解了他和燕大少奶奶的一场杀伐的人,居然会是他。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燕二少换了个人,也换了另一种嗓音的问着李员外。 李员外揉了探眼睛,他真难以相信世上有这么天衣无缝的化装术。 回过神,李员外连声说道:“什么?呃!当然,当然,首先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把‘黑白盗’弄成了你,你又怎么离开大牢的?” “‘黑白盗’是‘鬼捕’铁成功弄进牢里,故意把他弄得面目全非,好装扮成我,说来也是凑巧,‘黑白盗’手腕处也有一颗朱砂痣,只是他在左手,而我在右手。人死了又有谁会去注意这点呢?所以这瞒天过海之计也就没受到别人的怀疑。当然这一切安排也都是‘鬼捕’包办的,因为我好象还没听说有哪一个县衙里,会没有他的门人弟子的。” “好个臭秃子,还有模有样的在那唬得我们团团转。” 李员外听完不禁暗骂“鬼捕”不是个东西,却不好说出来。 “那么,那些官府定的罪名也全都是虚无的喽?”李员外又问。 “你说呢?我的大员外。”燕二少反问了回去。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员外当然知道自己问了一句乱没有“学问”的话。 “我……我的意思是说大侄子的死我已知道了是怎么的一回事,可是……可是你嫂子的事又……” “她不是我嫂子,是我嫂子的妹妹‘玄玄女’赵蓓妍,这出戏也是我们事先串演的。”燕二少说道。 李员外道:“难怪,有那么好的身子,原来她是‘玄玄女’,不用说你这精巧的人皮面具,也是出自她那双灵巧的手唆?” 李员外没待燕二少回答,接着又问:“那我实在弄不懂了,怎么我嫂子又会变成了‘玄玄女’了呢?” 燕王少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缓缓地道:“在我大哥遇害,被人运回庄时,我嫂子那时正在‘洞庭湖’‘君山’娘家里,我嫂子不会武,这是众所周知的,可是她的妹妹‘玄玄女’却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女,她们两人本就是一对孪生姐妹,只因妹妹从小就送予他人抚养,长大后方才认祖归宗……” 顿了顿,燕二少又接着道:“大哥的无头尸体被运回庄时,恰巧‘玄玄女’正在我家作客。只因这事太为离奇,故而我们也未张扬,草草落葬后,我就出外寻凶,谁知白花了三个月的工夫,竟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返庄后经我和‘玄玄女’分开细的研讨、推理,只知道凶手似乎对我们的一切都很熟悉,而他的作法,更像要一步步的把‘迥燕山庄’完全弄垮不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我们也才演出了这苦肉计,为的是把这凶手引出来。” 有些明白了,李员外又问:“为什么连我们也要瞒呢?如果明讲了,我们不是也可出出力,跑跑腿,人多也好办事呀!” 苦笑了一声,燕王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就因为我怀疑这凶手是对燕家非常熟悉的人所为,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以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你又叫我怎么和你们说呢?既然是苦肉计,当然就需要逼真点才行呀!” 李员外道:“可是也不能真的要我和‘玄玄女’差点于起来呀!你就不知道她那付凶狠劲,就象要把我给活吞了似的。” 燕二少笑了笑说:“是吗?当时我也在场,我看好象是你有些不怀好意的想吃人家的豆腐呢?” 摸了摸脑袋,李员外讪讪笑道:“二少,这……这也不能怪我,在当时我们都认为她有问题嘛,所以……所以……嘿……嘿……” 这的确是件不太好意思的事,毕竟李员外当时是有那么一点想吃人家豆腐的念头。 燕二少看到李员外那种搔首挠耳的窘相,仍然笑道:“好啦!大员外,我又没怪你,你又何必掩饰!?再说我岂能不知你的那些毛病?” 给人说中了心事,也亏得李员外皮厚,他见风使舶的又问“二少,你知道你大哥‘无回燕’没死吗?” 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二少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却已失去。 有些困惑,李员外说:“是不是这一切都是……” 摇摇头,燕二少说:“目前还不敢说,只是这一切都太令人难解,何况这……这根本是没理由的事……” “可是目前所有的箭头全指向了他啊!”李员外急急说道。 二少没再说话,只因为他也明白。 然而又能要他说什么呢?毕竟哪有做哥哥的会这般恶毒的去陷害做弟弟的? 这非但是不可能,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 沉默了一会,燕二少说:“你现在去‘望江楼’赴约是不?” “你也知道这件事?二少。”李员外有些诧异。 “这么大的事儿,我还能不知道吗?”燕二少笑着说:“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会弄成这么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 耸了耸肩,李员外露出一抹苦笑。 他这抹苦笑,还真让人看得心里发苦。 燕二少似欲要看穿什么,又追着问:“大员外,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这一切却又不象假的,能告诉我原因吗?” 唇角有了些轻微的抽搐,李员外说:“莫说你不相信这是真的,就连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然而……二少,唉,现在真与伪已不太重要了,什么原因,我更是一头雾水,恐怕只有问‘他’了……” 二少有一刹那的沉默,突然说:“我看到过小呆。” “在哪!?什么时候?”紧张的问。 “向阳城,他没有看见我。” “向阳城?!……” “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妇。”二少用着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李员外说。 “美丽的少妇?!难道是她?……”李员外喃喃的思索着。 “她是谁?难道你也认识!?”燕二少盯着问。 有些腼然,李员外只得把他和小呆二个人以前同时爱上欧阳无双的事给抖露了出来。 燕二少拍了拍李员外的肩头,摇头叹息。 “你们可真是活宝一双,难道世上只有欧阳无双一个女人吗?” 李员外笑着说:“当然不是,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既然这世上不只是一个女人,我想你们就绝不会因为女人而有误会才对。”燕二少想要解释什么却没明显的表露。 “问题是这个女人却被我和小呆同时给放弃了。”李员外也有感而发。 一个女人被男人放弃,本就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如果伺时被两个男人放弃,这可就不只是一件难过的事,简直难过得可以令人上吊。 “我想解开你们之间的这个结,做个和事佬、鲁仲连,你有意见吗?!” 燕二少几经思考,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眼里诚挚的望着李员外。 有些不太敢的望着对方,李员外像是无奈的说:“二少,有您,我想这江湖中还没有谁敢拂您的意,只是……只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不是个真正的大员外就行了……” 笑了笑,燕二少拱拱手说:“谢啦!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个员外,也绝不会拿你去和真正的员外比,因为一个员外碰到这种事,是宁可花银子,也绝对不敢冒一点生命的危险。” “既如此,要谢的该是我呢!” “这倒是实话,我可不愿你们自食誓言呢……哈……” 燕二少想到当年碰到李员外和快手小呆,不觉笑出声来。 因为他也没想到二个当年的毛头孩子,居然今天全成了江湖中响当当的大人物。 “二少,明天就是‘望江楼’之会,时间的急迫恐怕……” “放心,这个打架嘛……嗯,就和结婚一样,一个人既不能和自己结婚,当然也就无法自己和自己打架喽,你说是不?”燕二少莞尔的说。 “唉!碰到了您,我也没话好说,二少,您就看着办好了,反正我信得过,也服了您的。” 能让李员外信服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燕二少看着这位,想到了什么,不觉又握住了李员外的肩头,衷心的说:“大员外,谢谢你,谢谢你们为了我的事情不辞辛劳……” 李员外微胖的脸上,露出一抹憨笑:“二……二少,您要这么说,干脆……干脆……拿把刀把我杀……杀了去吧。 交友如此,燕二少还有何言? 你若是他,有这么个朋友就会明白他现在的心理。 李员外望着二少那矫健修长的身影,象一抹轻烟般消失在路的尽头,有些怅然若失。 只因为他对他向来有着一股英雄式的膜拜。 可是他知道,若要拿自己和他来比,这“英雄”两字,恐怕连边也沾不上,虽然别人也敬重自己是个“英雄”。 他信任他,就如他相信人不吃饭会死一样。 他更处处拿他来做为榜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人人夸赞的“李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