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彩环曲-14

哪知这雪衣人目光冰凉,缓缓而行,竟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笑语,也根本没有向他望一眼。  柳鹤亭剑眉微剔,足跟半旋,轻轻一个箭步,身形有如行云流水般抢在边傲天之前,缓步而行,目光抬处,只见雪衣人两道冰冷的目光,也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凝视,彼此的身形,却愈走愈近,边傲天笑声越来越低,终于连声音都笑不出来,只剩下面上一丝僵硬的笑容。  只见雪衣人脚步突地一顿,左手拿起桌上酒壶,右手拿起壶边酒盏,自斟自饮,仰首连干三杯,然后放下杯盏缓缓道:“恭喜恭喜……”  这四字说得和缓低沉,与他平日说话的声音语气,俱都大不相同,柳鹤亭亦自料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禁为之一愕,他身后的边做天忽又朗声说道:“阁下远道而来,快请坐下喝上三杯——”  雪衣人冷“哼”一声,掉首而行,将边傲天僵在那里,作声不得,柳鹤亭目光闪动,方待出言,哪知厅角突地又传来一阵狂笑之声,雪衣人听了狂笑之声,脚步便又一顿。  只见厅角脚步踉跄地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白衣少年,由上至下,由下至上仔仔细细地瞧了雪衣人几眼,缓缓道:‘你是到此来贺喜的么?怎地一来就要走了,你怎地要在头上戴个假面,难道是见不得人么?”  雪衣人垂手木立,不言不动,边傲天干咳一声,强笑着道:“白二侠醉了!”转目向梅三思送了个眼色,道:“决将白二侠扶到里面歇歇。”  梅三思口中应了一声,但却笔直地走到雪衣人身前,大声道:“你头上戴着这玩意儿,不觉得难受么?”  雪衣人身形仍然不动,目光缓缓一扫,口中一字一字他说道:“出去!”  梅三思呆了一呆,道:“哪里去?”  雪衣人冷“哼”一声,逼人的目光,不住在梅三思及那白衣少年面上扫动,却再也不说一个字出来!  满厅宾客中,武功较高、酒意较浓的,见了这雪衣人这般神态,已忍不住勃然变色,边傲天高举双臂,朗声道:“今日吉期良辰,请各位千祈看在边某面上,多喝喜酒,少惹闲事。”  已有几分酒意的“银鞭”白振,借酒装疯,伸手指着雪衣人狂笑数声,还未答话,边傲天又已抢口说道:“阁下既是柳贤侄的朋友,又好意前来贺喜,也望阁下凡事——”  雪衣人再次冷“哼”一声,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你们若不愿出去,在这里死也是一样。”这两句话语声之森寒,语意之冷削,竟使这张灯结彩的华堂之上,平空压下一层寒意。  梅三思呆了一呆,伸手一指自己鼻端,讷讷说道:“要我们死?”侧目望了满身白衣的“银鞭”白振一眼,突地仰天长笑起来:“要我们死,喂,你倒说说看,为的是什么?”  雪衣人目中光芒一闪,他生性偏激,睚眦必报,伤在他剑下的人,已不知凡几,却从未有一人向他问出此话来!  坐在他身侧桌畔的一个锦袍佩剑大汉,浓眉一扬,似乎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气,突地推杯而起,哪知他怒喝之声尚未出口,只听“呛啷”一声龙吟,他腰畔长剑,竟已被雪衣人反手抽出,这一手当真是快如闪电,锦衣佩剑大汉一惊之下,手足冰冷,呆立半晌,胸中的怒气,再也发不出来。  雪衣人一剑在手,既未借挥剑显示武功,亦未用弹剑表露得意,只是目光凝注剑尖,就有如人们凝注着睽别已久的良友一般。  梅三思大笑之声渐渐沉寂,雪衣人掌中长剑骸哎渐垂落!  “银鞭”白振四顾一眼,心中突地升起一丝畏惧之意,伸手一抹面庞,亦不知是在借此掩饰自己面上的不安,抑或是拭抹额上的冷汗,“嘿嘿”干笑着道:“今日柳兄台吉期良辰,我犯不着与你一般见识,嘿嘿——”抱袖一拂,转身就走,“银鞭”白振居然如此虎头蛇尾,倒当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边傲天浓眉一皱,他先前本待强劝白振走开,但此刻见白振如此泄气,却不禁又颇为不满。  梅三思呆了一呆,回首道:“你怎地走了?”  语声未了,眼前突地光华一闪,一阵森寒剑气,自鼻端一挥而过,雪衣人掌中的长剑,竟已经抵住白振脊椎,屠良、费真对望一眼,齐地长身而起,“嗖”地掠了过来。  雪衣人冷笑一声,突地缓缓垂下掌中长剑,晒然说道:“如此鼠辈,杀之徒污此剑。”上下瞧了梅三思两眼,冷冷骂了一声:“蠢才。”  拂袖转身,再也不望他两人一眼,缓缓走到那犹自坐在那里发愣的锦袍佩剑大汉身畔,举起掌中长剑,自左而右,自剑柄而剑尖,轻轻抚摸了一遍,缓缓道:“此剑名‘不修’,剑史上溯秦汉,虽非剑中圣品,却也绝非凡物,你武功不高,能得此剑,亦是天缘,但望你好生珍惜,刻苦自励,再多磨练,莫要辜负了此剑!”  左掌食、拇二指,轻轻夹住剑尖,右掌向内一弓,剑柄突地弹出。  锦袍佩剑大汉木然半晌,面上不觉泛起一阵羞愧之色,方自伸手接过剑柄,剑柄竟又脱手弹出,他惊愕之下,转目望向雪衣人,只见他全身纹丝不动,右腕突地一反,剑柄便自肋下向身后弹去,只听“叮叮”几声微响,弹出的剑柄,竟似生了眼睛,恰好将漫无声息射向他后背的五点乌光,一一弹落!  雪衣人目光一凛,头也不回,冷冷道:“背后伤人,岂能再饶!”缓缓转过身形,一步一步地向“银鞭”白振走去!  方才他还剑发招之际,众人俱都定睛而视,凝声而听,只有费真、屠良双双到白振身侧,屠良皱眉低声道:“二弟,你怎地如此莽撞,你纵然对那人不服,也不应在此时此刻出手!”  费真面色深沉,缓缓道:“何况你纵然出手,也讨不了好去!”  他两人这一讽一劝,非但未能将“银鞭”白振劝回位上,自己兄弟一来,反而使他自觉有了倚恃,一言不发地拧转身形,扬手五道乌光,向雪衣人背后脊椎之处击去!  哪知雪衣人头也不回,便将这在武林中亦称十分霸道的五点“鞭尾黑煞,无风乌针”一一击落,自振心头一跳,只见雪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缓步行来,右掌两指,微捏剑尖,却将剑柄垂落在上。  “银鞭”白振目光转处,先瞧屠良一眼,再瞧费真一眼,突地“嘿嘿”大笑起来,一面大声道:“你如此发狂,难道我‘荆楚三鞭’兄弟三人,还怕了你不成,嘿嘿……”语声响亮,“荆楚三鞭,兄弟三人”八字,说得更是音节骼然,但目光抬处,见到雪衣人一双冰冷的眼睛,却还是无法再笑得出来。  “万胜神刀”边傲天望着他们越走越近的身形,心中真是左右为难,他方才虽然已将梅三思强拉开去,但此刻却无法拉开“银鞭”白振,最难的是双方俱是宾客,那雪衣人虽然狂傲无礼,但“银鞭”白振却先向别人寻衅,再加以背后暗算于人,更是犯了武林之忌,满厅群豪,此刻人人袖手旁观,又何尝不是不耻白振的为人!  但这般光景,边傲天若也袖手不理,日后传说出去,必说他是怕了那雪衣人,一时之间,他心中思来想去,却也无法想出一个妥善解决之法。  “银鞭”白振干笑一声,脚下连退三步,掌中却已撤下围在腰畔的一条亮银长鞭,鞭长五尺,细如笔管,但白振随手一抖,鞭梢反卷而出,居然抖得笔直,生像一条白蜡长竿一般,要知“银鞭”白振人虽狂傲浮躁,但在这条银鞭上的功夫,却亦有十数年的苦练。  他银鞭方自撤出,费真、屠良对望一眼,两人身形一分,已和他立成鼎足之势,将那雪衣人围在中间。  雪衣人眼角微扬,目中杀机立现,脚步更沉重缓慢,“银鞭”白振再次干笑数声,手腕一送,方自垂下的鞭梢,又已挺得笔直。  在这刹那之间,双方俱是箭在弦上,突听“叮”地一声轻响,白振掌中银鞭,竟然笔直垂下,白振面容不禁为之大变,转目望去,只见一身吉冠吉服的新倌人柳鹤亭,已自大步行出,满厅群豪俱都眼见柳鹤亭方才凭空一指,便已将白振掌中挺得笔直的银鞭击落,于是本来不知他武功深浅的人,对他的态度便全然为之改观。  雪衣人凝目一望,脚步立顿,冷冷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出来做什么?”  银鞭白振冷冷“哼”了一声立刻接口道:“正是,正是,此事与你无关,兄台还是早些入洞房的好。”  柳鹤亭面色森寒,冷冷看了白振一眼,却向雪衣人当头一揖道:“阁下今日前来,实令在下喜出意外,然在下深知君之为人,是以也未曾以俗礼拘束阁下,既未迎君于户外,亦未送君于阶下。”  雪衣人目光木然,缓缓道:“你若不是如此为人,我也万万不会来的。”  柳鹤亭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又自朗声道:“在下此刻出来,亦非为了——”  雪衣人冷冷接口道:‘我知道你此刻出来,绝非为了那等狂傲浮浅之徒,只是不愿我在此出手!”  柳鹤亭嘴角笑容似更开朗,颔首道:“在下平生最恨浮浅狂傲之徒,何况今日之事,错不在君,在下焉有助人无理取闹之理,但此人到底乃在下之宾客。”语声微顿,笑容一敛,接口又道:“阁下行止高绝,胜我多多,但在下却有一言相劝,行事……”  雪衣人又自冷冷接口道:“行事不必太过狠辣,不必为了些须小事而妄动杀机,你要劝我的话,可就是这两句么?”  这两人言来语去,哪似日前还在舍生忘死而斗的强仇大敌,倒似多年老友在互相良言规过,满堂群豪,俱都不知他两人之间关系,此刻各个面面相觑,不觉惊奇交集。  只听柳鹤亭含笑缓缓说道:“在下正是此意。”  雪衣人目光一凛,道:“今日我若定要出手,又当怎的,”  柳鹤亭笑容一敛,缓缓道:“今日阁下若然定要在此动手——”突地转身过去,面对“银鞭”白振道:“或是阁下也有不服之意,便请两位一起来寻我柳鹤亭好了。”  “万胜神刀”边傲天浓眉一扬,厉声接口道:“今日虽是柳贤侄的吉期良辰,但老夫却是此间主人,如果有人真要在这里闹事,这本帐便全都算在老夫身上好了。”  梅三思自从被他师傅拉在一边,便一直坐在椅上发闷,此刻突在一跃而起,大步奔来,伸出筋结满布的手掌,连连拍着自己胸膛,大声道:“谁要把帐算在我师傅身上,先得尝尝我姓梅的这一双铁掌。”双掌伸曲之间,骨节“格格”一阵山响,外门硬功,确已练到七成火候。  满厅群豪,多是边傲天知交好友,此刻见他挺身出面,俱都纷纷离座而起,本是静寂无比的大厅,立时变得一片混乱。  “银鞭”白振干笑数声,道:“今日我弟兄前来,一心是为了向边老爷子贺喜的,边老爷子既然出了头,我弟兄还有什么话说。”双手一圈,将银鞭围在腰畔,转身走回自己席位,举起酒杯,一干而尽,口中又自干笑着道:“在下阻了各位酒兴,理应先罚一杯,”  屠良、费真又自对望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厌恶之色,显然对他们这位兄弟的如此作风极为不满。  柳鹤亭晒然一笑,目光缓缓转向雪衣人,虽未说出一言半语,但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万胜神刀”边傲天哈哈一笑,朗声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好极,好极,各位还请快些坐下,边傲天要好好敬各位一杯。”  语声方了,只见雪衣人竟又一步一步地向白振缓缓行去,自振面容也变得有如死灰,目光故意望着面前的一盘鱼翅海参,一面伸出筷子去挟,心惊手颤,银筷相击,叮叮直响,挟来挟去,却连一块海参也没有挟起来,雪衣人却已站到他的身畔,突地出手如风,在他面上正反抽了七下耳光,只听“啪啪……”一连串七声脆响,听来直似在同一刹那间一起发出。  这七下耳光,打得当真是快如闪电,“银鞭”自振直被打得呆呆地愣了半晌,方自大喝一声,一跃而起,雪衣人却连望也不再望他一眼,只管转身走了开去,仿佛方才那七记耳光,根本不是他出手打的一样。  屠良、费真双眉一轩,双双展动身形,挡在雪衣人面前,齐地厉声喝道:“朋友,你这般——”  语声未了,只见雪衣人缓一举步,便已从他两人之间的空隙之中,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竟连他们的衣袂亦未碰到半点,而大喝着奔来的“银鞭”白振,却几乎撞到他两人的身上。  这一步跨来,虽然轻描淡写,从容已极,但屠良、费真却不禁为之大吃一惊,屠良大叱一声:“二弟,放镇静些!”费真却已倏然扭转身,只见那雪衣人步履从容,已将走出厅外,费真身形方动立顿,目光微转,冷笑一声,突向边傲天抱拳道:“边老爷子,我们老二忍气回座,为的是什么——”语声突顿,冷笑两声,方自改口道:“此刻他被人如此侮辱,你老人家方才说的话,言犹在耳,我兄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是请你老人家吩咐一声。”  白振推开屠良,一步掠来,大喝道:“老三——”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来,费真已自抢口说道:“二哥,你先忍忍,反正今天我们都在边老爷子这里,当着天下宾朋,他老人家还会让我兄弟吃得了亏么!”  这一番说话,当真是言词锋利,表里俱圆。  “万胜神刀”边傲天浓眉剑轩,面色亦已涨成紫红,突地大喝一声:“站住!”  雪衣人缓步而行,已自走到厅外游廊,突地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冷冷问道:“什么人,什么事?”他说话言词简短,从来不肯多说一字,边做天一捋长髯,抢步而出,沉声喝道:“此地虽非虎穴龙潭,但阁下要来便来,要走便走,难道真的没有将老夫看在眼里?”  雪衣人冷冷一笑,左掌轻抬,拈起了那柄犹自被他捏在掌中的长剑,缓缓转过头来,道:“我若要走,焉有将别人之剑也带走之理?”目光一凛:“但我若真的要走,世上却再无一人能挡得住我。”话犹未了,已又自缓步向外行去,全然未将普天之下的任何人看在眼里,亦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  边傲天一生闯荡,却未见到江湖中竟会有如此人物,只听一声大喝,梅三思飞步而出,大喝道:“好大胆的狂徒,竟敢对我师傅无礼!”连环三拳,击向雪衣人后背。  这三拳风声虎虎,声威颇为惊人,但雪衣人微一举足,这三拳便已拳拳落空,竟连他的衣袂都未沾上一点。  梅三思呆了一呆,又自大喝道:“你这小子快些回过头来,让俺好好打上三拳,似这般逃走,算得了什么好汉?”突觉有人一拉他衣襟,使他身不由主地连退三步!  雪衣人目光一凛,缓缓转过身形,却见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已换了那一身吉服吉冠的新人柳鹤亭!  两人面面相对,身形俱都站得笔直,两边梁上的灯光,映着柳鹤亭斜飞入鬓的一双剑眉,亮如点漆的一双俊目,映得他清俊开朗的面容上的轮廓和线条,显出无比的坚毅和沉静,却也映得雪衣人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削,于是他面上的青铜假面,便也变得越发狰狞可怖!  两人目光相视,俱都动也不动,似乎双方都想要看透对方的内心,寻出对方心理弱点,因为如此才能使自己占得更多的优势。  四下再次归于静寂,突听“磐”地一声,雪衣人掌中垂下的剑柄,在花园石地上轻轻一点!  这响声虽轻,但却使群豪为之一震。  只听雪衣人冷冷说道:“我见你年轻英俊,武功不俗,是以方自敬你三分,也让你三分,你难道不知道么?”  柳鹤亭沉声道:“我又何尝没有敬你三分,让你三分?”  雪衣人目光一闪,道:“我一生行事,犯我者必杀,你三番两次地阻拦于我,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柳鹤亭突地轩眉狂笑起来,一面朗声道:“不错,阁下武功,的确高明过我,要想杀我,并非难事,但以武林人,不过只是匹夫之勇而已,又岂能算是大丈夫的行径?”笑声一顿,厉声又道:“人若犯你,你便要杀他,你若犯别人,难道也不该被别人杀死么?”  雪衣人突地仰天长笑起来,一阵阵冰冷的笑声,接连自他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中发出,让人听来,哪有半分笑意。  这笑声一发,便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来,不可断绝,初时有如枭鸣猿啼,闻之不过令人心悸而已,到后来竟如洪钟大吕,声声振耳,一时之间,满厅群豪只觉心头阵阵跳动,耳中嗡嗡作响,恨不得立时掩上耳朵,再也不去听它。  柳鹤亭剑眉微剔,朗声道:“此间人人俱知阁下武功高强,是以阁下大可不必如此笑法。”声音绵密平实,从这震耳的笑声中,一字一字地传送出去,仍是十分清朗。  雪衣人笑声不绝,狂笑着道:“上智之人役人,下愚之人役于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弱肉强食,更是千古以来不变之真理,我武功高过你等,只因我才智、勇气、恒心、毅力,俱都强于你等几分,自然有权叫人不得犯我,若是有人才智、勇气、恒心、毅力俱都高过于我,他一样也有权叫我不得犯他,这道理岂非明显简单之极!”  柳鹤亭呆了一呆,竟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加以反驳。  只听雪衣人又道:“我生平恨的只是愚昧无知、偏又骄狂自大之徒,这种人犯在我手里——”  话犹未了,柳鹤亭心中突地一动,截口说道:“世人虽有贤愚不肖之分,但聪明才智之士,却又可分为几种,有人长于技击,有人却长于文翰,又怎能一概而论,阁下如单以武功一道来衡量天下人的聪明才智,已是大为不当,至于勇气恒心的上下之分,更不能以此来做衡量。”  雪衣人笑声已顿,冷冷接口道:“凡有一技之长,高出群伦之人,我便敬他三分。”  柳鹤亭道:“自始至此,伤在你剑下的人,难道从无一人有一项胜过阁下的么?”  雪衣人冷笑道:“正是!莫说有一技胜过于我之人,我从未杀过,便是像你这样的人,也使我动了怜才之心,即便是个万恶之徒,我也替他留下一线生机,万万不会将之伤在剑下,这点你知道得已该十分清楚了吧!”  他言语之中,虽然满是偏激怪诞之论,但却又叫人极难辩驳。  哪知柳鹤亭突又纵声狂笑起来,一面笑道:“阁下巧辩的是高明,在下佩服得很。”  雪衣人冷冷道:“我生平从未一字虚言,何况我也根本毋庸向你巧辩!”  柳鹤亭笑道:“人们但有一言冲撞了你,你便要立刻置之死地,那么你又怎能知道他们是否有一技之长胜过于你,难道人们将自己的多少聪明才智、勇气恒心的标志全都挂到了脸上不成?”  雪衣人隐藏在青铜假面后的面色虽无法看出,但他此刻的神情,却显然呆了一呆,但瞬即冷冷道:“言谈举止,神情态度,处处俱可显示一人聪明才智,我剑光之下,也定然可以映出人们的勇气恒心。”  柳鹤亭沉声道:“大智若愚,似拙实巧之人,世上比比皆是。”  雪衣人“嗤”地冷笑一声,道:“若是此等人物,我不犯他,他岂有犯我之理,他不犯我,我亦万无伤他之理,这道理岂非更加明显?”  此刻柳鹤亭却不禁为之呆了一呆,沉吟半晌,方又沉声道:“武林之间,本以‘武’为先,阁下武功既高,别的话不说也罢,又何必苦苦为——”  雪衣人冷冷接口道:“你若真能以理服我,今日我便让那姓白的打回七下耳光,然后抖手一走,否则你若能以武服我,我也无话可说!”语声微顿,目光一闪,冷削的目光,有如两柄利刃,自立在柳鹤亭身后的梅三思,扫到被费真、屠良强拉住的“银鞭”白振身上,冷冷又道:“至于这两个人么,无论琴棋书画,文翰武功,丝竹弹唱,医卜星相,他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人能有一样胜过我的,我便——”  柳鹤亭目光一亮,忍不住接口道:“你便怎地?”  雪衣人目光凝注,冷“哼”一声,缓缓道:“我从此便是受尽万人辱骂,也不再动怒!”  柳鹤亭精神一振,回转身去,满怀期望地瞧了“银鞭”白振一眼,心中忖道:“此人虽然骄狂,但面貌不俗,又颇有名气,只怕总会有一两样成功之学,强过于这白衣怪客亦未可知。”要知他虽深知这雪衣人天纵奇才,胸中所学,定必浩翰如海,但人之一生,精力毕竟有限,又怎能将世上的所有学问,俱都练到绝顶火候,一时之间,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常败国手”西门鸥来,心中便又加了几分胜算。  哪知他目光呆呆地瞧了白振半晌,白振突地干咳一声,大声道:“我辈武林中人,讲究的是山头挥刀,平地扬鞭,硬碰硬的真功夫,哪个有心思去学那些见不得人的酸花佯,来来来,你可敢硬接白二侠三鞭?”柳鹤亭目光一合,心中暗叹,雪衣人却仅冷冷一笑!  这一声冷笑之中,当真不知含蕴多少讥嘲与轻蔑,柳鹤亭心中暗叹不已,却听雪衣人冷笑着缓缓说道:“我早已准备在门外领教领教他兄弟三人的武功,只怕你也可以看出他们纵然兄弟三人一起出手,又能占得了几分胜算?”语声过处,垂目望了自己掌中长剑一眼,冷冷又道:“我之所以想借这柄长剑,只是为了不愿被这般狂俗之徒的鲜血,污了我的宝剑而已。”转过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厅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缓步走了出去,一阵风自廊间穿过,吹起他雪自长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风吹乱了的鹤羽似的,随着满山白云,冉冉飞去!  “银鞭”白振怒吼一声,挣脱屠良、费真的手掌,一步抢出!  柳鹤亭霍然旋身,冷冷道:“阁下何必自取其辱。”  “银鞭”白振神情一呆,“万胜神刀”边傲天厉声喝道:“难道就让此人来去自如,今日老夫好歹也得与他拼上一拼!”  柳鹤亭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淡然一笑道:“各位自管在此饮酒,容我出去与他动手。”语声一顿,剑眉微剔,朗声又道:‘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脚,便是对我不起。”转身昂然走出。  要知他方才转念之间,已知今日满座群豪,再无一人是那雪衣人的敌手,除非以多为胜,以众凌寡,如此一做,不但定必伤亡极众,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边傲天如若出手,却势必要形成混战之局,是以他便再三拦阻众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后影走出廊外,他深知今日自己与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后,便是生死存亡之争,但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能胜得那雪衣人的把握,他脑海中不禁又泛起在洞房中一对龙凤花烛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为今日自己若是一出不返,陶纯纯便要枯坐一生。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心底发出,却停留在他喉间,他心中虽然思潮翻涌,面上却是静如止水,只因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余地,纵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战,令他悲哀沉痛的,只是竟无法再见陶纯纯一面。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无法明了。  洞房之中,锦帐春暖,一双龙凤花烛的烛光,也闪动着洋洋的喜气,陶纯纯霞帔凤冠,端坐在锦帐边,低目敛眉,心鼻相观,不但全身一无动弹,甚至连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只是安详地静坐着,眉梢眼角,虽仍不禁隐隐泛出喜意,但在这喜意中,却又似乎隐含着一些别的心事。  边宅庭园深沉,前厅宾客的喧笑动静,这里半分都听不到,她耳畔听到的,只是身畔两个喜娘的絮絮低语,还不住告诉她一些三从四德的妇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详地倾听,丝毫没有厌倦之意!  于是这安详、静寂,而又充满喜气的后院洞房,便和喧闹、混乱、杀气四伏的前厅,截然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前厅中所发生的事,她们全不知道,她们只是忍耐地待着新倌人自前厅敬完谢宾之酒,然后回到洞房来!  龙凤花烛的火焰更高,一个纤腰的喜娘,莲足姗姗,走了过去,拿起银剪剪下两段长长的烛花,然后忍不住回首悄语:“新倌人怎地还不回到后面来?”  另一个年纪略长、神态却更俏的喜娘,掩口娇笑道:“你瞧你,新娘子不急,你倒先急起来了!”  纤腰喜娘莲足一顿,似待娇嗔,却似又突地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于是只得恨恨的瞟了她一眼,轻轻道:“我只是怕新倌人被人灌醉了,你怎地却说起疯话来了。”  俏喜娘偷偷瞧了神色不动的新娘子一眼,转口道:“说真的,新郎倌入了洞房之后,本来是不应该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们这些大英雄、大豪杰,做出来的事,自然都是和别人不同的,你也不必怕新郎倌喝醉,我听说,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会醉,而且能够将喝下去的酒,从脚底下逼出来。”  这俏喜娘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像是颇以自己的见多识广而得意,她却不知道此等事情,固非绝不可能,但亦是内功特高之人,在有所准备,与人较力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绝非常例,若是人人饮酒之前,先以内功防醉,那么喝酒还有什么情趣,  又不知过了许久,剪下几次烛花,龙凤花烛,已燃至一半,新郎倌却仍未回来,陶纯纯面上虽仍安坐如故,心里也不禁暗暗焦急,那两个喜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还在暗问:“新倌人还不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她们身为喜娘,自然不能将心里的话问出来。  洞房外,庭院中,佳木葱茏,繁星满天,一阵微风吹过,突有几条黑影翩然落下。  柳鹤亭心头虽沉重,脚步却轻盈,随着雪衣人走出廊外,“万胜神刀”边傲天满腹闷气,无处可出,瞪了梅三思一眼,低叱道:“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  梅三思呆了一呆,他心直思拙,竟体会不出边傲天这一句低叱,实是指桑骂槐,只觉心中甚是委屈,方待追踪出去,突地身后衣襟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那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夏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轻道:“梅大哥,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梅三思纵是怒火冲天,见了这女孩子却也发不出来,只有俯下身去,夏沅附在他耳畔,轻轻道:“方才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欺负了你,你想不想把他赶跑?”  梅三思浓眉一扬,大声道:“当然,难道你有……”  夏沅轻轻“吁”了一声,接口低语道:“轻些!我当然有办法。”  梅三思压低声音,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快说给你梅大哥听!”  他声音虽已尽量压低,但仍然满厅皆闻,群豪俱都移动目光,望着他们,夏沅明亮的眼珠一转,低声又道:“等会你追出去,只要问他三两句话,包管那穿白衣服的人调头就走。”  梅三思目光一亮,忍不住脱口又道:“什么话?”  夏沅眼珠又转了两转,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在他耳畔说了几句,梅三思的面目之上,果然不禁露出喜色!  走到宽阔的前院,雪衣人突地停下脚步,冷冷道:“今日是你的吉期,我不愿与你动手!”  柳鹤亭剑眉微轩,沉声道:“今日你好意而来,我也不愿与你动手,只要你将掌中之剑,交还原主——”  雪衣人霍然转身,目光如刃,柳鹤亭当作未见,缓缓道:“而且不再与我宾客为难,我必定以上宾之礼待你。”  雪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如果不然,你便一定要出手的了?”  柳鹤亭道:“正是!”这两字说得断钉截铁,当真是掷地可作金石之青!  雪衣人眼帘突地一闭,瞬又睁开,目中精光四射,这一开一闭动作间的含意,竟似乎在对柳鹤亭的作法表示惋借。柳鹤亭暗叹一声,面上不禁为之动容,要知世上绝无一人能够完全“无畏”,只是有些人将“生”之一字,远较“义”字看得轻些,他勉强抑止住心中翻涌的思潮,只是冷冷接口道:“但此间非你我动手之地,门外不远,便是城郊,虽无人迹,但秋月繁星,俱可为证,今日之事,全由我作一了断,无论谁胜谁负,你均不得再对他人妄下杀手。”  雪衣人道:“好极!”他这两字亦是说得截钉断铁,但忽又叹息一声,缓缓道:“你原可不必如此的!”  他行止、言语,俱都冷削无情到了极处,但这一声叹息中,竟含蕴惋借、怜悯、赞许、钦佩,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情感。  等到这一声叹息传入柳鹤亭耳中时,他心里也不觉涌起了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他心中暗道:“我岂非亦是原可不必如此?”但他只是将这句话变做一声长叹,而未说出来,于是二人一起举步,穿过木立四周的人群,向外走去,二人的步伐虽然一致,但处世的态度却迎然而异!  突听身后一声断喝:“慢走!”两人齐地止步,只见梅三思大步奔出,雪衣人斜目一望柳鹤亭,柳鹤亭愕然望向梅三思。  但梅三思却不等他发话,便已哈哈笑道:“白衣兄,你自命武功高绝,学问渊博,此刻我且问你三两句话,你若能一一回答,那么你自狂自傲还能原谅,否则便请你快些出去,休得在此张牙舞爪!”  柳鹤亭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见梅三思笑声一顿,神色突地变得十分庄严肃穆,正容缓缓道:“武学一道,浩翰如海,自古以来只有儒、道、释三字差可比拟,尤其佛教自大唐西土取经归来后,更是盛极一时,繁衍演变,分为十宗,而有‘大乘’、‘小乘’之分,此等情况,正与我达摩祖师渡江南来后武学之繁衍演变毫无二致。”  说到这里,他语声微顿,但四下群豪,却已一起听得耸然动容,雪衣人目中的轻蔑之色,也不禁为之尽敛。  只听梅三思略喘息一下,接口又道:“而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武学亦有‘上乘’、‘下乘’之别,所谓‘内家’、‘外家’、‘北派’、‘南派’,门派虽多,种类亦杂,却不过只是在‘下乘’武功中大兜圈子而已,终其极也无法能窥‘上乘’武家大秘之门径,但世人却已沾沾自喜,这正是雀鸟之志,不能望鹏程万里!”  他面色庄穆,语气沉重,滔滔不绝,字字皆是金石珠玉,句句俱合武家至理,满厅群豪,再无一人想到如此一个莽汉,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俱都为之改容相向,柳鹤亭暗叹一声,更是敛佩不已。  雪衣人木然未动,目中却已露出留神倾听之色,只听梅三思干咳一声,毫不思索地接口又道:“武功上乘,以道为体,以法为用,体用兼备,性命力修,而下乘之武,未明真理,妄行其是,拔剑援拳,快意一时,徒有匹夫之勇,纵能名扬天下,技盖一时,亦不能上窥圣贤之堂奥。”  柳鹤亭叹息一声,只觉他这番说话,当真是字字珠讥,哪知他叹息之声方过,他身侧竟又有一声叹息响起,转目望去,却见那雪衣人竟已垂下头去。  梅三思一挺胸膛,朗声又道:“上面两个问题,我已代你解答,如今我且问你第三问题,你若再回答不出,哼哼——”他冷“哼”道:“你之武功剑法,可谓已至‘下乘’武功之极,但终你一生,只怕亦将止于此处,日后再望更进一步,实是难上加难,但你不知噢悔,反而以此为傲,唁唁狂声,目空一切,宁不教人可叹可笑!”  雪衣人目中光采尽敛,梅三思冷笑又道:“我且问你,武家‘上乘’、‘下乘’之分,分别何在,你可知道么?”  雪衣人默然不语,梅三思沉声接道:“武功有‘上乘’、‘下乘’之分,正如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攻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笑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此刻他说起话来,神情、语气、俱都沉穆已极,言论更是精辟透彻无比,与他平日的言语神态,简直判如两人,群豪一面惊奇交集,一面却俱都屏息静气地凝神静听,有的席位较远,不禁都长身而起,走到厅口。  梅三思顿了顿,又道:“武家大秘,共有八法,你能试举其一么?”  雪衣人霍然抬起头来,但瞬又垂下,梅三思冷笑一声道:“所谓上乘武家大秘八法,即是以修神室,神室完全,大道成就,永无渗漏,八法者,‘刚’、‘柔’、‘诚’、‘信’、‘和’、‘静’、‘虚’、‘灵’是也,尤其‘刚’之一法,乃神室之梁柱,此之为物,刚强不屈,无偏无倚,端正平直,不动不摇,其所任实重,其实尤大,神室斜正好歹,皆在于此。”  语声一顿,突地仰天大笑起来,大笑着道:“神室八法,你连其中之一都无法举出,还有脸在此逞强争胜,我真要替你觉得羞愧。”笑声一起,他神态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粗豪之气。  群豪目光,却已俱都转向雪衣人身上,只见他呆呆地木立半晌,缓缓俯下身去,将掌中之剑,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长身而起,突地闪电般的伸出手掌,取下面上青铜面罩。  刹那之间,只听又是一连串“啪啪”声响,他竟在自己脸上一连打了七下耳光,等到群豪定眼望去,他已将那青铜假面重又戴回脸上,在场数百道目光,竟没有一人看清他面容的生相。  四下立即响起一片惊叹之声,亦不知是在为他的如此作法而赞叹,抑或是为了他手法之快而惊异。  只见他目光有如惊虹掣电般四下一扫,最后停留在梅三思脸上。  良久,良久。  他目中光彩渐渐灰暗,然而他颀长的身形,却更挺得笔直,终于,他霍然转过身形,袍袖微拂,人形微花,一阵夜风吹过,他身形竟如随风而逝,霎眼之间,便已踪迹不见。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还留在柳鹤亭身畔。  梅三思呆了半晌,突地纵声狂笑起来,回首笑道:“沅儿,他真的走了。”  柳鹤亭暗叹一声,忖道:“此人似拙实巧,大智若愚,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竟未能看出他已渗透了那等武家大秘。”  一念至此,缓步走到梅三思面前,躬身一揖。  哪知梅三思笑声却突地一顿,似是十分惊异他说道:“你谢我作甚?”  柳鹤亭叹息一声,正色说道:“今日若非梅兄,定是不了之局,区区一揖,实不足表露小弟对兄之感激钦佩于万一,小弟自与兄相交以来,竟不知兄乃非常之人,直到今日见了兄台做出这等非常之事,方知兄台之超于常人之处——”  他性情刚正豪爽,当直则直,当曲则曲,此刻他心中对梅三思的感激钦佩,半分不假,是以诚于中便形于外,言语神态,便也十分恭谨,哪知他话犹未了,梅三思却又纵声狂笑起来。  柳鹤亭剑眉轻皱,面上微现不豫之色,却听梅三思纵声狂笑着道:“柳老弟,你切莫这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打赏
夜间
日间
设置
42
正序
倒序
楔子
第一章 罗衫侠少
第二章 绝地惊艳(1)
第二章 绝地惊艳(2)
第三章 荒山魅影(1)
第三章 荒山魅影(2)
第四章 且论杜康(1)
第四章 且论杜康(2)
第五章 是真是幻(1)
第五章 是真是幻(2)
第六章 绝代剑痴(1)
第六章 绝代剑痴(2)
第七章 幔中傀儡(1)
第七章 幔中傀儡(2)
第八章 吉日良辰(1)
第八章 吉日良辰(2)
第九章 神经初现(1)
第九章 神经初现(2)
第十章 西门世家(1)
第十章 西门世家(2)
第十一章 罂粟之秘(1)
第十一章 罂粟之秘(2)
古龙:彩环曲
古龙:彩环曲-2
古龙:彩环曲-3
古龙:彩环曲-4
古龙:彩环曲-5
古龙:彩环曲-6
古龙:彩环曲-7
古龙:彩环曲-8
古龙:彩环曲-9
古龙:彩环曲-10
古龙:彩环曲-11
古龙:彩环曲-12
古龙:彩环曲-13
古龙:彩环曲-14
古龙:彩环曲-15
古龙:彩环曲-16
古龙:彩环曲-17
古龙:彩环曲-18
古龙:彩环曲-19
古龙:彩环曲-20
需支付:0 金币
开通VIP小说免费看
金币购买
您的金币 0

分享给朋友

彩环曲
彩环曲
获月票 0
  • x 1
  • x 2
  • x 3
  • x 4
  • x 5
  • x 6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网站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