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且论杜康(1)

这一片巨大的黑影,直压得项煌心头微微发慌,若是两人交手搏斗,项煌尽可凭着自己精妙的武功、轻灵的身法,故示以虚,以无胜有,沉气于渊,以实击虚,随人所动,随屈就伸,这大汉便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但两人以死力相较,那项煌纵然内功精妙,却又怎是这种自然奇迹、天生巨人的神力之敌,项煌生性狂做自负,最是自恃身份,此刻自觉身在客位,别人若不动手,他万万不会先动,但任凭这巨人站在身后,却又有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他心中懊恼,但听那身披鹅黄风衣的老人哈哈一笑道:"兄台远来,且饮一杯淡酒,以洒征尘。"语声一了,"吁"地一声,颔下白须,突地两旁飞开,席中那个玉盆中的琥珀美酒,却随着他这"吁"地一声,向上飞激而起,激成一条白线,宛如银箭一般,闪电般射向项煌口中。  项煌心中一惊,张口迎去,他此刻全身已布满真气,但口腔之内,却是劲力难运之处,霎眼之间,酒箭人口,酒色虽醇,酒味却劲,他只觉口腔微麻,喉间一热,烈酒入肠,仿佛一条火龙,直烫得他五腑六脏都齐地发起热来。  他自幼风流,七岁便能饮酒,也素以海量自夸,哪知这一口酒喝了下去,竟是如此辛辣,只见这条酒箭宛如高山流泉,峭壁飞瀑,竟是滔滔不绝,飞激而来。  他如待不饮,这酒箭势必溅得他一头一脸,那么他的诸般做作,着意自恃,势必也要变做一团狼狈,他如待挥掌扬风,震散酒箭,那更是大煞风景,惹人讪笑。  项煌心中冷笑一声,暗道:"难道你以为这区区一盆酒,就能难得倒我。"索性张开大口,瞬息之间,盆中之酒,便已涓滴不剩,项煌饮下最后一大口酒,方待大笑几声,说两句漂亮的话,哪知面上方自挤出一丝笑容;便已头昏眼花,早已在腹中打了若干遍腹稿的话,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戚二气"哈哈一笑道:"海量,海量,兄台真是海量,我知道兄台若是酒力不胜,只要轻拍手掌,便可立时停下不饮,哪知兄台竟将这一盆喝干了,此刻还似意犹未尽,哈哈——海量,海量,真是海量!"柳鹤亭只见他边说边笑,神态得意已极,心中不觉暗笑:"这兄弟数人,当真是善于捉弄别人,却又无伤大雅,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无法动怒。"试想人敬你酒,本是好意,你有权不喝,便却万无动怒之理。  那项煌心中果是哭笑不得,心中暗道:"只要轻拍手掌,便可立时不饮,但是——哼哼,这法子你敬过酒之后才告诉于我,我又不是卧龙诸葛,难道还会未卜先知么?"他心中有气,嘴中却发作不得,嘿嘿强笑数声,道:"这算什么,如此佳酿,便是再喝十盆,也算不得什么!"一边说话,一边只觉烈酒在腹中作怪,五脏六腑,更像是被投进开了锅的沸水之中,突突直跳,上下翻腾。  心头烦闷之时,饮酒本是善策,但酒入愁肠,却最易醉,这条大忌,人多知之,却最易犯。  此刻项惶不知已犯了这饮酒大忌,更何况他饿了一日一夜,腹中空空,暴饮暴食,更是乖中之乖,忌中之忌。  却听"戚二气"哈哈笑道:"原来兄台不但善饮,并还知酒,别的不说,这一盆酒,确是得来不易,这酒中不但有二分贵州茅台,分半沪州大曲,分半景芝高粱,一分江南花雕,一分福州四平,还杂有三分清酴,幸好遇着兄台这般善饮喜酒知酒之人——哈哈,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佳酿赠饮者,哈哈,当真教老夫高兴得很。"柳鹤亭本亦喜酒,听得这盆中之酒,竟将天下名酒,全都搜罗一遍,心中还在暗道自己口福不好,未曾饮得这般美酒,转目一望,只见项煌此刻虽仍端坐如故,但面目之上,却已变得一片通红,双目之中,更是醉意模糊,正是酒力不支之像,不禁又暗自忖道:"杂饮最易醉人,何况此酒之中,竟还杂有三分酒母清酴,这戚氏兄弟不但捉弄了他,竟又将他灌醉,这一来,等会儿想必还有好戏看哩!"目光一转,却见陶纯纯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也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两人相对一笑,柳鹤亭心中暗道:"她看他醉了,并无关心之态,可见她对他根本无意。"心头突又一惊:"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外世,也能常将这种儿女私情放在心上。"人性皆有弱点,年轻人更易犯错,柳鹤亭性情中人,自也难免有嫉忌、自私……等人类通病,只是他却能及时制止,知过立改,这便是他超于常人之处。  只见项煌肩头晃了两晃,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拍掌高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哈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哈哈,常言道:辣酒以待饮客,苦酒以待豪客,甘酒以待病客,蜀酒以待俗客。"哈哈!你不以病俗之客待我,敬我苦辣美酒,当真是看得起我……看得起我!……哈哈!能酒真吾友,成名愧尔曹,再来一盆……再来一盆……"一阵风吹来,酒意上涌,他肩头又晃了两晃,险险乎一跤跌到地上。  戚氏兄弟一个个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一会儿各自相望,一会望向项煌,等到项煌嘻嘻哈哈、断断续续地将这一篇话说完,兄弟四人,目光一转,戚二气哈哈笑道:"酒是钓诗钩,酒是扫愁帚,这一盆酒可真钓出了兄台的诗来,酒还有,菜也不可不吃,来来来,老夫且敬兄台一块。"吸口又是一喷,项煌醉眼惺松,只见黑忽忽一块东西飞来,张口一咬,肆意咀嚼起来,先两口还不怎地,这后两口咬将下去,直觉满嘴却似要冒出烟来。  只听"戚二所"笑道:"酒虽难得,这样菜也并不易,这样珠穿凤足,不但鸡腿肉中,骨头全已取出,而且里面所用的,全是大不易见的异种辣椒朝天尖,来来来,兄台不妨再尝上一块。"语声未了,又是一块飞来,项煌本已辣得满嘴生烟,这一块"珠穿凤足"方一人口,更是辣得涕泪横流,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柳鹤亭见了他这种狼狈神态,虽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心中却又有些不忍,方待出言打打圆场,却听项煌大笑叫道:"辣得好……咳咳,"辣得好……嘻嘻,这辣椒正对男子汉大丈夫的胃口……"说到这里:不禁又大咳几声,伸手又抹鼻涕,又抹眼泪。他虽然一心想做出"男子汉大丈夫"满不在乎的神态,却怎奈眼泪鼻涕偏偏不听他的指挥。  又是一阵风吹过,这"异种辣椒"与"特制美酒",便在他腹中打起仗来,他虽然一身内功,但此刻功力却半分也练不到肠胃之处,脑中更是混混饨饨。  柳鹤亭心中不忍,忍不住道:"项兄想是醉了,还是到——"项煌眼睛一瞪,大叫道:"谁说我醉了,谁说我醉了——嘻嘻,再将酒拿来,让我喝给他们看看……陶姑娘,他在说谎,他骗你的,你看,我哪里醉了,咳咳,我连半分酒意都没有,再喝八盆也没有关系。"陶纯纯柳眉微颦,俏悄站起身来,想坐远些。  项煌涎脸笑道:"陶姑娘……你不要走,我没有醉……再将酒来,再将酒来……"伸出双手,想去抓陶纯纯的衣衫。  陶纯纯秀目一张,目光之中,突地现出一丝煞气,但一闪又过,微笑值:"你真的醉了!"纤腰微扭,身形横掠五尺。  "戚大器"道:"兄台没有醉,兄台哪里会醉!""戚二气"大笑道:"哪个要要是说兄台醉了,莫说兄台不答应,便是兄弟我也不答应的,来来来,再饮一盆。"语声落处,一吸一喷,白布正中那盆"珠穿凤足"的汤汁,竟也一条线般离盆激起,射向项煌口中,项煌醉眼模糊,哪里分辨得出,口中连说:"妙极,妙极!"张口迎去。一连喝了几口,方觉不对,大咳一声,一半汤汁从口中喷出,一半汤汁从鼻中喷出,嘴唇一合,源源而来的汤汁一头一脸地射在他面上,这一下内外交击,项煌大吼一声,几乎跳了起来。  那巨人手掌一按,却又将他牢牢按在地上,戚氏兄弟笑得前仰后合,他兄弟四人一生别无所嗜,只喜捉弄别人,此刻见了项煌这副狼狈之态,想到他方才那副志得意满、目中无人的样子,四人越笑越觉得可笑,再也直不起腰来。  柳鹤亭心中虽也好笑,但他见项煌被那巨人按在地上,满面汤汁,衣衫零落,却无丝毫怒意,反而嘻嘻直笑,手舞足蹈,口中连着:"好酒好酒……好辣好辣……"过了一会,语声渐渐微弱,眼帘一合,和身倒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竟呼呼地睡着了。  "戚三栖"看了项煌一眼,微笑道:"这小子刚才那份狂劲,实在令人看不顺眼,且让他安静一会,去去,大宝把他抬远一些,再换些酒来,让我兄弟敬陶姑娘和柳老弟一杯。"陶纯纯"咯咯"一笑道:"你难道叫我们也像这姓项的那样吃法么?哎哟!那我宁可饿着肚子算了。""戚大器"哈哈笑道:"去将杯筷碗盏,也一起带来。"柳鹤亭微微一叹,道:此间地势隐僻,风景却是如此绝佳,当真是洞天福地,神仙不羡,却不知你们四位是如何寻到此处的?"心中却更忖道:"他兄弟四人俱都是残废之人,却将此间整理得如此整齐精致,这却更是难得而又奇怪了!"只是他怕这些有关残废的话触着戚氏兄弟的痛处,是以心中虽想,口中却未说出。  只见那巨人"大宝"果真拿了两副杯筷,又携来一壶好酒,走了过来,弯腰放到地上,他身躯高大,举动并不十分蠢笨,弯腰起身之间,一如常人,柳鹤亭一笑称谢,却听戚四奇已自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我边吃边讲好了,陶姑娘的肚子不是早已饿了吗?"柳鹤亭一笑拿起杯筷,却见面前这一壶一杯一盏,莫不是十分精致之物,那筷子更是翡翠所制,镶以银壳,便是大富人家,也难见如此精致的食具。  柳鹤亭不禁心中一动,暗暗付道:"这戚氏兄弟天生残废,哪里会有杯筷,但这杯筷却偏偏又是这般精致,难道是他们专用以招待客人的吗?"心念转动间,不禁大疑,只见"大宝"又自弯下腰来,替自己与陶纯纯满斟一杯酒,却又在那碧王盆中,加了半盆。  "戚大器"大笑道:"来来!这珠穿凤足却吃不得,但旁边那盆龙穿凤翼以及黄金烧鸡,却是美物,乘着还有微温,请快吃些。"柳鹤亭斜目望了陶纯纯一眼,只见她轻伸玉掌,挟起一块鸡肉,手掌银白如玉,筷子碧翠欲滴,那块鸡肉,却是色如黄金,三色交映,当真是悦目已极,遂也伸出筷子,往那盆"黄金烧鸡"挟去。  哪知——  他筷子方自触着鸡肉,突地一声尖锐啸声,自上而下,划空而来,他一惊之下,筷子不禁一顿,只听"嗖"地一声,一支黄翎黑杆的长箭自半空中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插在那"黄金烧鸡"之上,他呆了一呆,缩回筷子,却见这双翡翠筷子的包头镶银,竟变得一片乌黑。  陶纯纯轻轻娇呼一声,戚氏兄弟面上笑容亦已顿停,这支长箭来得奇特,还不说它,这里四面山壁,箭却由半空而落,竟不知来自何处,但来势之急,落后余势不衰,箭翎犹在不住震颤,显见发箭之人,手劲之强,当可算得上万中选一的好手。  更令人惊异的是长箭方落,微微触着鸡肉的银筷,便已变得乌黑,这箭上之毒,岂非是骇人听闻!  柳鹤亭目光一转,只见戚氏兄弟面面相觑,陶纯纯更是花容失色,一双秋波之中,满是惊恐之意,呆呆地望着那支长箭,柳鹤亭剑眉皱处,健腕一翻,方自要拔那支长箭,哪知肩头一紧,却被那巨人"大宝"按得动弹不得,一个粗哑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箭上剧毒,摸不得的!"柳鹤亭不禁暗叹一声,忖道:"想不到此人看来如此蠢笨,却竟这般心细!"口头一笑,意示赞许感激,"唰"地撕下一块白布,裹在箭杆黄翎之上,拔了过来。  定眼望去,只见这箭箭身特长,箭杆乌黑,隐泛黑光,箭镞却是紫红之色,杆尾黄翎之上,一边写着"穿云"两个不经注目便难发觉的蝇头小字,另一边却写的是"破月"二字。  柳鹤亭皱眉道:"穿云破月……穿云破月!"倏地站起身来,朗声道:"朋友是谁?暗放冷箭何意?但请现身指教!"语声清朗,中气充沛,一个字一个字地远远传送出去,余音袅袅,与空山流水、林木微簌之声,相应不绝,但过了半晌,四下仍无加回音。  柳鹤亭皱眉道:"这支箭来得怎地如此奇怪……穿云破月,戚兄,陶姑娘,你们可知道武林之中有什么人施用这种黄翎黑杆,翎上写着穿云破片的长箭么?"陶纯纯眼帘一合,微微摇头,道:"我一直关在家里,哪里知道这些。""戚大器"道:"兄弟也不知道。"突又哈哈大笑起来,道:"管他是谁,他若是来的,我兄弟也敬他一盆特制美酒,一块珠穿凤足,让他尝尝滋味!"语声一落,兄弟四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哪知——  他兄弟四人笑声未绝,蓦然又"砰"地一声,划空而来。  这响声短促低沉,与方才箭杆破空尖锐之声绝不相同,陶纯纯、柳鹤亭、戚氏兄弟齐地一惊,仰首望去,只见一条青碧临光,自头顶一闪而过,接着"啪"地一声,对面那片如鹰山石之上,突地爆开一片青灿碧火,火光中竟又现出几个碧色的字迹:"一鬼追魂,三神夺命!"字迹临光,一闪而没!  柳鹤亭变色道:"这又是什么花样?"  "戚四奇"哈哈笑道:"一鬼三神,若来要命,我兄弟四人服侍一个,包管鬼神都要遭殃!"话声方落,突地又见一点黑影,缓缓飞来,飞到近前,才看出竟是一只碧羽鹦鹉,在众人头上飞了一圈,居然吱吱叫道:"读书不成来学剑,骚人雅集震八方……"鸟语啾调,乍听虽不似人语,但它一连叫了三遍。  柳鹤亭、陶纯纯、戚氏兄弟却已都将字音听得清清楚楚,陶纯纯"咯咯"一笑,娇声道:"这只小鸟真有意思。""戚三栖"大笑道:"老夫给你抓下来玩就是。"突地纵身一跃,跃起几达三丈,白须飘动,仰天呼出一口劲气。  哪知这只碧羽鹦鹉却似已知人意,低飞半圈,竟突地冲天飞去,吱吱叫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说到最后一句,已自飞得踪影不见。  柳鹤亭只见"戚三栖"的身形,有如一片蓝天,飘飘落下,哈哈笑道:"我到底不如小鸟,飞得没有它快——但是我说话却总比它说得高明些吧!"柳鹤亭见这兄弟四人,包括陶纯纯在内,直到此刻仍在嘻嘻哈哈,将这一箭、一火、一鸟突来的怪事,全都没有放在心上,不禁双眉微皱,暗忖道:"这些怪事,断非无因而来,只是不知此事主使之人究竟是谁?这样做法,却又是为的什么,难道他与我们其中一人有着仇恨?"目光一转,扫过戚氏兄弟及陶纯纯面上:"但他们却又不似有着仇家的人呀!"又忖道:"莫非是来找项煌的不成?"他心念数转,还是猜测不出,目光一抬,却见那只碧毛鹦鹉,竟又缓缓飞来,只是这次却飞得高高的,戚三栖大笑道:"你这小鬼又来了,你敢飞低些么?"却听那鹦鹉吱吱的叫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叫声一起,突有一片雪白的字笺,自它口中飘飘落了下来,柳鹤亭轻轻一掠,接在手中,那鹦鹉叫道:"小翠可怜,不要打我……"又自飞得无影无踪。  陶纯纯娇笑道:"这只小鸟真的有趣,这字条上写的是什么呀?"柳鹤亭俯首望处,只见这字笺一片雪自,拿在手中,又轻又软,有如薄绢一般,似是薛涛香笺一类的名纸。  笺上却写着:"黄翎夺命,碧弹追魂,形踪已露,妄动丧身!"下面署名:"黄翎黑箭,一鬼三神,骚人雅集同上。"字作八分,铁划银钩,竟写得挺秀已极。  柳鹤亭皱眉大奇道:"这些人是谁?这算是什么?"戚氏兄弟、陶纯纯一起凑过来看,"戚四奇"突地哈哈大笑起来,连声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柳鹤亭奇道:"你知道什么,难道你认得这些人么?""戚四奇"笑道:"我些人我虽不认得,但我却知道他们此来,为的什么。"陶纯纯秀目一张,失声问道:"为的什么?"  目光凝注,却见"戚四奇"突地白眉一皱,翻身倒在地上,贴地听了半晌,一个悬空筋斗,鹅黄风衣四下飞舞,他己站了起来,连声道:"好厉害!好厉害!这下怕不至少来了几百人,我只怕——"语声未了,突地一阵巨吼,四下传来:"黄翎黑箭,穿云破月!"声如雷鸣,也不知是多少人一起放声吼出,这一吼声方落,又是一阵吼声响起:  "一鬼追魂,三神夺命!"紧接着又有不知多少人吼道:"骚人雅集,威震八方!"戚氏兄弟、柳鹤亭、陶纯纯对望一眼,耳根方自一静,哪知猛地又是一声狂吼:"吠!"。  这一声"吠"字,数百人一起发出,竟比方才的吼声还要响上数倍,柳鹤亭抬头望去,只见四面山壁之上,突地一起现出数百个汉子来,其中有的穿着一身阴惨的黑绿衣衫,有的一身白衣,有的却遍体纯黑,只有头上所包的黑中之上,插着一根黄色羽毛,手中却都拿着长绳软梯钉钩一类的爬山用物,显见得是从后面翻山而来,一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但"呔"地一声过后,却俱都一声不响,或伏或蹲地附在山壁顶头,也不下来。  柳鹤亭目光转处,心中虽然惊奇交集,却见戚氏兄弟四人,仍在眉开眼笑,生像是全不在意,他既不知道这些人来自何处,更不知道这些人是因何而来,是以自也不便发话,只觉身侧微微一暖,陶纯纯已依依靠了过来,轻声道:"我们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好么?"柳鹤亭双眉微皱,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心中却自暗忖:"这些人如是冲着戚氏兄弟来的,我与他兄弟虽无深交,却又怎能不管此事?"心念方动,突地一阵朗笑,自谷外传来,那只碧羽鹦鹉,也又自谷外飞来,吱吱叫道:"读书不成来学剑,骚人雅集震八方……"飞到当头空间,柳鹤亭微拧身形,"嗖"地掠过帐篷,只见朗笑声中,一群人缓缓自长桥那边走了过来。  柳鹤亭暗中一数,共是一十三人,却有两个是垂髫童子。  只见一个方中朱履、白色长衫的中年文士当先走来,朗声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山行方疑无路,突地柳暗花明,竟是如此胜境。"目光一转,有如闪电般在柳鹤亭身上一转:"阁下气宇不凡,难道就是此间主人么?"微微一揖,昂首走来。  突地见到戚大器、陶纯纯,以及那巨人"大宝"自篷后转出,脚步一顿,目光电闪,他身后一个高髻乌簪、瘦骨鳞峋,却穿着一件长仅及膝的墨绿衣衫,装束得非道非俗的颀长老人,越众而出,阴恻恻一声冷笑,面上却一无表情,缓缓道:"此间主人是谁,但请出来答话!"柳鹤亭目光一转,突觉身后衣袂牵动,陶纯纯娇声道:"你又不是这里主人,站在前面干什么?"那碧衫高髻的瘦长老人,两道阴森森的目光,立时闪电般射向戚大器,冷冷道:"那么阁下想必就是此间的主人了?""戚大器"嘻嘻一笑,道:"我就是此间主人么?好极好极,做这种地方的主人,也还不错!"碧衫老人目光一凛,冷冷道:"老夫远道而来,并非是来说笑的。""戚大器"依然眉开眼笑,哈哈笑道:"凡人都喜说笑,你不喜说笑,难道不是人么?"碧衫老人冷冷道:"正是!"  柳鹤亭不禁一愣,他再也想不到世上居然有人自己承认自己非人,却听"戚大器"哈哈笑道:"你不是人,想必就是鬼了!"碧衫老人目光不瞬,面色木然,嘴角微动,冷冷说道:"正是!"柳鹤亭但觉心头一惊,此刻虽是光天化日,他虽也知道这碧衫老人不会是鬼,但见了这碧衫老人的神态,却令人不由自主地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只见"戚大器"突地大喊一声:"不得了!不得了!活鬼来了!快跑!快跑!"倏地一声,身形掠到帐篷之后。  碧衫老人冷笑一声,阴恻恻地沉声道:"你若在我灵尸谷鬼面前乱玩花样,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声未了,却听大叫之声:"快跑,快跑!"又自篷后转出,他只觉眼前一花,方才那灰袍自发的老人,此刻竟突地变成两个,自篷后奔出,口中不住大喊:"不得了,快跑……"在帐篷前一转又奔入篷后。  众人方自一愣,灰袍老人又大喊着往篷后奔去,众人眼前一花,此人竟已变成三个,亡命般转了又转,又奔入篷后。  这碧衫老人,江湖人称"灵尸",他自己也取名叫做"谷鬼",人家称他活鬼,他非但不怒,反而沾沾自喜,当真是不喜为人,但愿做鬼,平生行事,一举一动,都尽量做出阴恻恻、冷森森的样子,喜怒从不形于辞色,但此刻却仍不禁神色一变,其余之人更是面面相觑,群相失色!  柳鹤亭心中暗笑,却又不禁暗惊!暗奇!  这些人先封退路,大举而来,计划周密,仿佛志在必得,但却连此间主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当真是件怪事!  却见大呼大喊声中,戚氏兄弟四人一起自篷后奔出,突地呼喊之声一顿,他四人竟在这"灵尸"谷鬼面前停了下来!  "灵尸"谷鬼见这灰袍老人,瞬息之间,竟由一个变成四个,目光之中,不禁也微微露出惊怖之色。  只见这灰袍老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面前,面上既无笑容,亦不呼喊,竟变得神色木然,面目凝重,庄容说道:"你们有神有鬼,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乃西天佛祖,大慈大悲,大智大勇,大神大通,文殊菩萨座下阿难尊者,只因偶动凡心,被滴人间,至今九百七十二年,还有二十八年,便要重返极乐,本尊者身外化身,具诸多无上隆魔法力,呔——你这妖尸灵鬼,还不快快现形,磕头乞命,也许本尊者念你修为不易,将你三魂七魄,留下一半,让你重投人世,否则你便要化虫化蚁,万劫不复了!"他语声缓慢,一字一句,说得郑重非常,竟像是真的一样。  柳鹤亭心中暗笑,面上想笑,听到后来,再也忍不住,只有回转头去,但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偷眼去望那"灵尸"谷鬼面上的表情。  只见他呆呆地愣了半晌,面色越发阴森寒冷,双掌微微一曲伸,满身骨节格格作响,冷冷一笑,缓缓说道:"在我谷鬼面前说笑,莫非活得不耐烦了?"脚步移动,向戚氏兄弟走去,身形步法,看似僵直呆木,缓慢已极,但一双利目之中碧光闪闪,本已阴森丑怪的面目之上,竟又隐隐泛出碧光,再加上他那惨绿衣衫,当真是只有三分像人,却有七分似鬼。  柳鹤亭确信这半鬼半人的怪物,必有一些奇特武功,见他此刻看来已将出手,剑眉微剔,便待出手,但心念微微一动,便又倏然止步。  "戚二气"哈哈一笑,道:"你这妖尸灵鬼,莫非还要找本尊者斗法么?"眼珠一转,与他兄弟四人,打了个眼色,竟也缓缓走出,只见这两人越来越近。  "灵尸"谷鬼面目更见阴森,身形也更呆木。  "戚二气"却笑得越发得意,几乎连眼泪鼻涕都一起笑了出来。  霎眼之间,两人身形,已走得相距不及一丈,柳鹤亭虽未出手,却已凝神而备,陶纯纯依偎身侧,半带惊恐,半带娇羞。  突听"灵尸"谷鬼长啸一声,双臂一张,曲伸之间,两只瘦骨嶙峋、留着惨绿长甲,有如鬼爪一般的手掌,便已闪电般向"戚大器"前胸、喉头要害之处抓去!  他身形呆木已极,但此番出招击掌,不但快如闪电,而且指尖长甲微微颤动,竟似内家剑手掌中长剑所抖出的剑花。  数十年前,武林中有一成名剑客古三花,每一出手,剑尖必定抖出三朵剑花,行走江湖数十年,就仗着这一手剑法,极少遇着敌人,当时武林中人暗中传语,竟作谚道:"三花剑客,一剑三花,遇上眼花,头也开花!"可见武林中人对这"三花剑客"剑法之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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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罗衫侠少
第二章 绝地惊艳(1)
第二章 绝地惊艳(2)
第三章 荒山魅影(1)
第三章 荒山魅影(2)
第四章 且论杜康(1)
第四章 且论杜康(2)
第五章 是真是幻(1)
第五章 是真是幻(2)
第六章 绝代剑痴(1)
第六章 绝代剑痴(2)
第七章 幔中傀儡(1)
第七章 幔中傀儡(2)
第八章 吉日良辰(1)
第八章 吉日良辰(2)
第九章 神经初现(1)
第九章 神经初现(2)
第十章 西门世家(1)
第十章 西门世家(2)
第十一章 罂粟之秘(1)
第十一章 罂粟之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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